第 37 章

  自從周璐從曾方頤府邸將她救出後,唐寧慧心裡頭對她總是掛念的緊,總想見她一面。

  那天家宴後,唐寧慧便將那萬福堂發生之事告訴了曾連同。說到那為妻為妾之事,連同忽地便伸過手來,打斷了她的話頭:「你當真是這般想的?」

  唐寧慧迎上他火熱熱的視線,一時也不知如何回答。她哪裡能告訴他,她確實這般想過,但更多的卻是因為她不知如何是好。所謂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她大約也是如此。她不知道到底該如何是好,所以只好一昧逃避而已。

  兩人當年新婚燕爾,哪怕連同是做戲,兩人亦如蜜裡調油,恩愛甚篤。那個時候,她不知他顯赫的身份,對家用精打細算,總是想省一些再節省一些,以後的日子便也寬裕一些。她對自己的吃穿用度一減再減。雖然如此,可她那時候卻是幸福的,哪怕是喝著白水,卻仍然憧憬著一片幸福的天地——屬於他和她的幸福天地。那曾經是她最認真最執著的事情,卻也是她這一生中最荒唐的一個夢。

  猶記得連同離開前那一晚,他百般的折騰她,就是不讓她入睡。她只要微微一闔眼,他便啃咬她的手指:「你又不乖了,答應了今晚陪我,不能睡的。」他的聲音沉沉的,她倦極了,居然沒有聽出與往日到底有何不同。

  但無論有沒有不同,第二天之後,他便如消失了,從此再不出現。

  若不是她有了笑之,他還會要她嗎?

  每每這般思量的時候,唐寧慧都會生生地打個冷顫。

  曾連同卻不讓她躲避,又問了一遍:「你當真是這般想的,所以不願為妻也不願為妾?」唐寧慧只好別過眼不說話。

  曾連同知她的個性,心底長長地嘆了口氣,便也不再問了,卻握著她的手一直不放。瑩瑩躍動的燈光中,只見她側臉婉約,曾連同怔了怔,好半晌方道:「前幾日,你不是一直問我周璐怎麼會在周兆銘府邸出現的嗎?」

  只見「周璐」的名字一說出來,唐寧慧便轉了頭過來,急道:「到底發生了何事?」

  曾連同:「事情是這樣的。在你與笑之到鹿州後不久,我因事去過一趟寧州……」

  曾連同當時是居住在寧州一家大戶的別院,四周戒備森嚴。不料,某一日,外頭站崗的小兵來稟:「七少,外頭有一個叫周璐的女人求見。」

  曾連同那天本來很是倦怠,正靠在絲絨沙發上閉目養神,若是旁人,他早揮手說一句「不見」了。但聽了小兵稟告,他便睜開了眼,吩咐道:「請她進來。」

  曾連同用了個「請」字,他身邊的人自然是不敢怠慢了,忙賠著笑臉將周璐迎到了廳裡頭。

  周璐一身丁香色的絲緞旗袍,一頂西式的黑紗小帽,電過的蓬鬆捲髮嬌嬌媚媚地夾在耳後。她素來見了連同也沒什麼好臉色的,這日哪怕親自上門亦是如此,也不用連同招呼,將手裡的紫色小皮包一擱,徑直在單人沙發上坐了下來。

  聽差們見狀,忙端上了茶。周璐也不飲,待人都退下去後,方開口:「寧慧和笑之都好嗎?」

  曾連同點了點頭。周璐從皮包裡頭取了一根菸,點燃了後,送至唇邊,姿態魅惑地吸了幾口:「世上男子皆寡情薄倖之徒。曾連同,你也不例外。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若是旁人,曾連同哪有這般好性子。但他知道周璐這個人是「刀子嘴豆腐心」,加上這些年來,若不是她照應著寧慧母子,寧慧與笑之怕是更艱難百倍。更何況,他亦查知,周璐當年是為了救唐寧慧才委身汪孝祥的。所以,他倒也心中敬重,想著她對寧慧與笑之的好,於是便沒有半句反駁之詞。

  周璐幽幽地道:「曾連同,哪怕你是因為笑之才回來找寧慧的……也請你好好待她。她對你一心一意,旁人再好,這些年,她都不曾多看一眼。」

  「曾連同,這輩子,這個世上,怕是再沒旁人會像寧慧這般傻了。這般傻傻的對你好,別無他求。」

  周璐的語氣極悲愴蒼涼,曾連同也不知道是因為她的語氣,還是念及唐寧慧,心中忽覺得一抽。

  曾經他以為放棄唐寧慧不過是放棄一個女人而已。女人而已,更何況比她漂亮的也多了去了。

  哪怕是後來不止一次地念及她,可想著都過了這麼久了,她或許早已經結婚,花開結果,濃蔭滿地了。再念及也回不去了!於是,他便一年又一年地這麼過來了。

  來寧州後,他曾經有一次路過兩人租住過的小屋,他轉頭瞧了一眼,朱漆小門,門前一棵海棠樹。她怎麼可能還住在哪裡呢!於是只一眼,他便收回了視線。

  可沒曾料到,隔了幾日,他在洋行門前居然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他每每想起她,也總是一晃而過,一秒而已,他決不讓自己去刻意回憶的。可那日,遠遠的,他居然一眼便把她認了出來。

  她穿了件素格子的土布旗袍,手裡牽了個小男孩。

  那一瞬,他只覺得全身血液凝凍。她果然已經結婚了,還生了個男孩子。

  可再看一眼那男孩子,他便覺得莫名眼熟了起來。他瞧見她也望向了他所在的方位,然後把孩子和自己隱在了身後。

  她若是大大方方的自他面前經過,曾連同或許不作他想。可她這麼一躲閃,他心裡卻有種莫名的感覺湧了上來,然後激盪了開來。

  猛然間憶及他與她成親數月,她會不會?

  他擺手招來程副官,低語吩咐了幾聲。數秒後,手下的護兵便兵分幾路去打探了。往唐府的一路很快便回來,說那戶人家已經賣了房子搬離了。跟著她的一路,得知她的具體住址後也很快回來稟告。而往市政府的一路,不久後也把消息打探了回來。

  唐寧慧在他離開後半年多後,產下一子。他離開後半年多!

  他居然已經有一個兒子了!名字叫作笑之!

  曾連同一時間僵成了石像。

  以他今時今日的地位身份,也勿需做一些拐彎抹角之事。於是,直截了當的派人送各種物品禮品過去。

  然後,便開始了這一切的糾纏。

  曾連同輕輕地答應了周璐:「你放心,我會的。」

  周璐似極煩躁,她猛吸了幾口的煙,按滅了菸頭。而後又取了一根出來,點然後吸了幾口,沒幾秒又按滅了。她面無表情地怔然了片刻,方開口道:「曾連同,這次我來,是有事相求。」

  曾連同的視線移到了周璐身上,只說了寥寥數字:「我定當竭盡全力。」

  唐寧慧聽著曾連同的敘述,不由地發問:「周璐,周璐她求你何事?」曾連同:「她求我想辦法將她弄到周兆銘身邊。」

  唐寧慧大吃一驚:「她為何會求你這個?」曾連同搖頭:「我亦不知道,她說有機會的話,她會親口告訴你的。但她讓我不必細問,她只說她決計不會害你害笑之的。只問我願不願意幫她這個忙?」

  當時,周璐是這般說的:「你放心。我去了周兆銘身邊,會以其他名字出現。你我便是從未認識過,彼此就算見面也是陌生人。你只要相信一點,我是決計不會害寧慧和笑之的,所以也不會害你。只因你是她們唯一的依靠!我會讓周兆銘喜歡上我的,若是有機會,我還會助你一臂之力。」

  曾連同沉吟片刻,便點頭答應:「好。」周璐聽他這麼一說,便起身告辭:「我時刻準備著,隨時等你通知。」

  周璐相求之後,曾連同便將周兆銘何日何時從寧州回鹿州的火車列次等通知了周璐,並派人送上車票。此時,汪孝祥早已經下台。周璐亦已經變賣了小公館,在鹿州的高級飯店包了一個套房,她接過了車票後,便跟來人說了一句:「你跟你家七少說,從此以後,我與他兩不相欠。」

  周璐梳妝打扮了一番,淡掃蛾眉,唇色亦是淺淺的粉,換上了一襲若草色的緞面旗袍,她本來身段就極好,每每穿了旗袍,玲瓏浮凸,每每叫人移不開目光。但這日,她特地在旗袍外披了件西式的蕾絲披肩,流蘇的穗子,一擺一款間,穗子便盈盈動動。

  曾連同安排的火車包廂自然是離周兆銘最近的,亦是最豪華的。周璐與新買的丫頭倒的早,她把丫頭打發到火車外買東西,自己則留心了外頭的動靜。一聽到齊唰唰的腳步聲,便知是周兆銘來了。她算準了時機,一把拉開了包廂的門,過道上的周兆銘顯然也被這突然的聲響一驚,轉頭過來,便瞧見了周璐我見猶憐的一張臉。

  兩人四目相對,一直都沒有移開彼此的目光。周璐回神,忙拉了拉鬆開的穗子披肩,低頭垂眸,作害羞不語狀。

  一身軍服的周兆銘朝她欠了欠身:「這位小姐,不好意思,是我擾民了。」

  周璐捏著手絹,輕輕地福了福:「軍爺,對不住。我丫頭櫻桃說去外頭買點水果,可車子都快開了,那丫頭還不見回來……」周璐的聲音輕輕怯怯的,聽在周兆銘耳中便如出谷黃鶯,嚶嚶嚦嚦的悅耳動聽。

  周兆銘扶著眼鏡一笑:「這等小事。又何須擔心。」他轉身吩咐道:「來人,幫這位小姐找一下。」旁邊便有兩人應聲而去。

  不片刻,櫻桃便提了一個竹編籃子跟著兩個護兵而來,神色驚惶:「小姐。」

  周璐這才又對周兆銘福了福:「謝謝這位軍爺。您可真是個大好人。」周兆銘欠了欠身:「區區小事,何足掛齒。」

  這一番初遇後,火車才開動,周兆銘便遣人給她送來了一席酒菜。雖無地面酒店的精緻,但亦可口得緊。她便命人櫻桃送了水果過去。一來二去的,到了下車前,周兆銘已經得知她無父無母,因父母是從南方過來的,在西部除了從小為她訂下的一個黃姓人家外,並無什麼親朋好友。她在家裡等了幾年,如今年歲漸大,都成了老姑娘了,卻一直未見夫家遣媒人來提親,於是她便想前去鹿州找未婚夫婿,問個究竟。

  一下火車,周兆銘便派人協助她找未婚夫婿,曾連同打點過了一切,周璐叩門後,現在的那家人只說他們已經搬走很多年了。周璐站在路邊捂臉哭泣,作走投無路,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樣。

  周兆銘得了信,便將她安置了下來,款款道:「你且放心,只要他們家人還在鹿州,我掘地三尺也幫你找出來。」

  一個男人是決計不會無緣無故對一個女人好的。他若是對你好,便是對你有所圖。

  而周兆銘便是此間的典型代表!

  未婚夫自然是找不到的。且莫說沒有這麼一個人這麼一戶人家,就算有,周兆銘也不會讓她找到。

  不久後,周璐便委身於了周兆銘,極得周兆銘的歡心。

  唐寧慧聽到這裡,不由得訝異:「那你大姐可知道否?」曾連同露出譏諷的一笑:「他們夫妻,人前恩愛地很,人後啊,各管各的,說出來叫人噁心作嘔。不過,我倒是佩服的緊,他們在對付我的時候,那可真是一條心。」

  唐寧慧面上一紅,憶起那天在曾方頤房間的那個油光滑面的小白臉,便不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