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曾連同道:「周璐已經改了名,叫呂靜如。如今周兆銘身邊的人,無論大小,見了她都得喊一聲呂三小姐。」

  這麼說來,周兆銘目前對周璐還是不錯的。唐寧慧默不作聲了許久,方靜靜地道:「我想見她一面。」曾連同緩聲道:「那日從周府回來,我便暗中派人聯繫過她。她只說她知道了。你且耐心等待幾日再說。」

  唐寧慧自然明白周璐如今在周兆銘身邊正得寵,出來一趟怕也是會與她一樣,左右有人。她要要避過周兆銘的耳目,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因與督軍府只連了一所小門,白日裡頭,曾連同派了幾人,輪班守門。晚上只要曾連同一回來,便關門下鎖。而唐寧慧在府邸大門不邁,小門不出的。這樣一來,倒也相安無事的一段時日。

  這一日,曾連同一早就怪怪的,吃早餐的時候說了句:「晚上我定了桌酒席,我讓程副官來接你和笑之。」說罷,他就起身出去了。

  唐寧慧抬眼,只見他一身戎裝,被程副官等護兵簇擁著往外走去。冬日的陽光淡淡,在門口縈繞成一團光影,靜靜地照進了廳堂。

  下午的時候,程副官便來接她們了,只說:「七少爺讓夫人和小少爺先去逛逛街。他等下來與你們會合。」

  唐寧慧便換了件夾棉的珊瑚色的旗袍,外套了件黑色呢料大衣。又給笑之換了套西式的西服,精精神神的出了門。

  連著護兵,一共有兩輛車子,一前一後的行駛。鹿州因是曾家軍的根基所在,曾萬山勢大,這些年來無兵禍戰亂,所以富庶一方。

  此時街道四周,商舖林立,人流如織,夾雜著電車「叮鈴鈴」之聲,一片繁榮興旺之景象。

  笑之難得出來,更是歡喜地很,靠著車窗而坐,一路地觀看街景,不時地還轉頭:「娘,你瞧,那裡有雜耍。」「娘,你看,你那看那裡……」

  正當此時,車子一個急剎車,發出長長的一聲「嗤」字。唐寧慧只覺得整個人往前衝去,她條件反射地一把抱起身旁的笑之,才讓他不至於跌撞。坐在她們車子前面程副官忙轉頭,神色緊張:「夫人,小少爺沒磕著碰著吧?」

  唐寧慧抱著笑之正欲細細檢查,只見笑之搖頭:「娘,沒事。」程副官這才鬆了口氣,道:「前頭的車子不知怎麼了,屬下下去瞧瞧。」

  前頭一輛車的護兵,都是些個三大五粗從軍隊裡頭摸爬滾打出來的,也曾在戰場上殺過人放過火,過過在刀尖上添血的日子。好不容易被曾連同看中,調撥到身邊,除了不用上戰場,月俸豐厚不說,曾連同隔三差五的打賞就讓他們死心塌地的了。

  此時為首的一人早已經在罵罵咧咧了:「奶奶的,你一個婦道人家帶著孩子怎麼走路的。不長眼睛,趕著去跟閻王投胎也不用這麼著急?撞了你們事小,若是嚇著了我們小少爺,拿你們十個抵也沒用!」

  他們也知道小少爺的金貴,就怕有個萬一,回去挨鞭子不說,這份好差事就完了。

  那婦人一個勁地賠不是:「對不住了,軍爺。是小孩子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

  本來唐寧慧在車子裡頭,外頭又吵雜,她是聽不到什麼的。可程副官一推開車門,那婦人的的幾句話語便傳入了她耳中,竟莫名熟悉。唐寧慧猛地抬頭,從車窗玻璃望出去,只見是一個穿了藍衫黑裙,身量中等的婦人。

  心頭猛地像被某物一撞,唐寧慧忙將笑之放至巧荷懷裡,第一時間推門下車,上前喚道:「大嫂……」

  那婦人猛地一頓,緩緩轉身,果然便是白如懿。

  白如懿怔怔地望著面前這個華服貴婦,一時間竟不敢向前相認。唐寧慧顫抖地抓著她的手:「大嫂,你怎麼在這裡?大哥大娘呢?」她的視線落在了白如懿右手所摟著的男孩子身上,「這是瑞麟嗎?都這麼大了。我都認不出來了。」

  白如懿這才回神,激動了起來:「四妹妹,四妹妹,我沒眼花,真的是你啊。」

  在西式咖啡店入座後,唐寧慧淚光閃爍地問白如懿:「大嫂,真的是我。你們何時來的鹿州?」又喚了笑之過來給白如懿磕頭行禮:「笑之,這是舅母大人。這是你瑞麟哥哥。」白如懿也讓唐瑞麟見禮認了親。

  很快地,店家上了好些西式的糕點,笑之便跟唐瑞麟在邊上一桌邊吃邊玩耍。笑之來鹿州後便如籠子裡頭的鳥,此時有唐瑞麟這麼一個略大幾歲的玩伴自然高興極了,又因都是男孩子,不片刻,便已經熟了,嘻嘻哈哈地在房間裡追來跑去。

  唐寧慧便也不去拘著笑之,任他們在屋裡玩。她則與白如懿面對面坐著,親自夾了一塊奶油小蛋糕擱在了白如懿面前的碟子裡頭:「大嫂,你吃點東西。」

  白如懿口中「哎」了一聲,手卻沒動。唐寧慧見大嫂白如懿和侄子唐瑞麟俱是一身布衫,雖然清爽潔淨,但看得出日子並不寬裕。

  唐寧慧便含淚微笑:「大嫂,那你給我說說這幾年的事情吧。大哥和大娘現在怎麼樣了?你們怎麼會到鹿州,文環文珠那幾個孩子怎麼樣了?」

  話音一落,白如懿的淚便落了下來:「四妹妹,我也不瞞你,一五一十地告訴你。自從你走後……」

  唐寧慧那晚從後門溜走去後,第二天一早陸大娘便急衝沖地跑進了白如懿住的那個小院:「哎呀,我的少奶奶呀,不好了,不好了,四小姐不見。」

  白如懿那一晚本就沒好好闔眼,一聽消息便知道唐寧慧已經離開唐家了,她便裝作不解陸大娘話頭裡的意思,淡淡道:「陸大娘,四妹妹這麼大個人了,怎麼會不見了。或許是有事情,一早出門了吧。」

  陸大娘急道:「我的好少奶奶啊,四小姐收拾了衣物,跟人跑了。」白如懿猛地轉頭,仿若見鬼的表情:「跟人跑了?」她隨即正色道,「陸大娘,這種話可不能亂說,事關四妹妹和我們唐家名聲。」

  陸大娘尬尷地搓著手,連聲解釋道:「少奶奶,事情是這樣子的。老夫人一早醒來啊,就等著那丫頭來侍候,可是左等右等的也不見人,便喚了我穿衣,直到廚房送了吃食上來,還是不見人。我便去四小姐住的地方查看,結果一推門進去就呆了,那被縟都疊得好好的,我一瞧就覺得不對勁,一摸床褥俱是冷冰冰,分明是昨夜沒人睡過。便又打開了衣櫃,只見衣櫃裡頭的衣服卻少了好幾件……我忙去門房找阿四,阿四說他一直守著門,沒見四小姐出去。於是我跟阿四就去了後門,你道怎麼著……那後門虛掩著,根本就沒落鑰匙……」

  白如懿聽到此處,便佯裝眉頭大皺:「此話當真?」陸大娘便道:「少奶奶隨我去一瞧便知了。」

  瞧與不瞧也沒什麼差別。無論如何也改變不了唐寧慧已經出走的事實。

  派了人去市政府那邊堵了幾天,也毫無音訊。陸大娘自作聰明地教唆唐陸氏找上了周璐,周璐卻只是冷冷一笑:「唐伯母,寧慧已經十多天不來秘書室上班了。今兒我們主任還說起呢,若是她再不來上班,以後就不要來上班了。唐伯母,你今兒要是不來,我還想到你們唐府來找寧慧呢。怎麼會人不見了?這寧慧又不是三歲孩童,好端端地怎麼會不見了。老話說的好,這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如今唐寧慧這不明不白的失了蹤,我看我們還是去警察廳報個案吧!」

  見周璐心不虛,氣不喘的,唐陸氏也拿捏不準。但唐寧慧出走的事情,這是唐家家醜,再怎麼也不能外揚。她不為自己著想,也得為自己拿幾個孫女著想。寧州這地方,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若是張揚了出去,她的幾個孫女以後怎麼可能找得到好婆家呢。於是趕忙推脫道:「勞煩周小姐了。我再遣人好好找找,若是再找不到啊,也得先把這件事情稟告族裡頭,讓族長決定。」

  唐陸氏無法子,只好塞錢讓人去麻子軍長家說唐寧慧得了急病,大夫說一時半會兒地好不了之類的。那麻子軍長一聽人病了,還是重病,也覺得晦氣。此事便不了了之。唐陸氏則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白白損失了一筆大洋。

  雖知隔了好幾個月,那麻子軍長不知怎麼的聽說唐家小姐那病是假的,實者是唐家小姐嫌棄他是個麻子 ,不肯委身於他做妾。麻子軍長一怒之下,便帶了一群護兵來找唐家的麻煩。

  唐陸氏和唐少丞見得罪了這麼一尊大菩薩,只好花錢消災,可那麻子軍長爭的是一口氣,怎麼也擺不平。唐陸氏和唐少丞亦覺得鹿州實在是呆不下去了。一合計,便決定賣了家業卻外地避一避。

  一家老小倉皇離開了寧州,暫時落腳在了寧州,準備去海川投靠嫁在那裡的大姐。隨知才離開寧州數月,便傳來了柳宗亮倒台的消息。柳宗亮完蛋了,自然那個麻子軍長也威風不起來了。可僅有的家業已經賣了,卻是怎麼也贖不回來了。一家人正懊悔地緊,哪知屋漏偏逢連夜雨,他們存了錢的那家銀行靠著柳宗亮起家的,柳宗亮拿了一半的乾股,自然也一路照應著,如今柳宗亮一倒台後,股東們便宣佈破產。

  唐陸氏越想越傷心氣憤後悔,聽聞消息後,當初就吐血暈倒,一病不起。

  如此一來,海川也只好不去了,唐家一門就在鹿州住了下來。唐少丞也爭氣了,再不出去賭博喝酒,他去應聘了小科員。雖然沒有以前的富貴日子,但白如懿倒也覺得平平淡淡的長相廝守也足以。

  說到此處,白如懿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視線落在兒子唐瑞麟的身上,苦澀一笑:「四妹妹,富貴真如草上霜啊,日出一曬轉瞬即無。如今我們唐家雖然落敗了,不過一家人倒也安安樂樂的。我也別無他求,只願這幾個孩子能健健康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