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寧慧點頭:「是啊,大嫂,錢財乃身外物,最要緊的是大家平安就好。」
白如懿點了點頭。她見唐寧慧如今身光頸靚,身邊又有這麼多護兵侍從,便知她如今是富貴的緊。只是唐寧慧不提,她也不好貿然然開口相詢。
聊了半晌,程副官拿著掛表敲門而進,揣摩著道:「夫人,七少怕是等急……要不,我先遣人過去回七少爺一下,說夫人有事耽擱了。」
白如懿聞言,忙起身道:「四妹妹既然有事,我就不耽擱你了。天色也不早了,我也該回家給孩子們做飯了。」
估摸著讓曾連同等太久的話,必定不耐煩。唐寧慧便道:「大嫂,我順道送你們回去,也認認路。」
於是,幾輛小汽車一路行駛,駛進了城西的一個弄堂。那弄堂裡頭的娃兒從來沒見過有汽車開進來,一見之下,便擁了上來。結果前頭的護兵一推開門,那些娃兒們「啊」「當兵的」「都是些長官」,驚呼之下,又作了鳥獸散。
唐家租了一個極小的院落,但在白如懿的巧手打理下,倒也乾淨整潔。唐寧慧隨著白如懿先去拜訪了唐陸氏。
白如懿推門而進:「娘,你看,誰來看你了?」唐陸氏此時正靠在躺椅上,腿上擱了一套素色薄被,聽白如懿如此一說,緩緩轉頭。看到了唐寧慧的臉,她似乎不能置信般地怔了怔,然後眯了眼,又端詳了起來。
沒想到才幾年不見,唐陸氏竟然一頭白髮了,唐寧慧忙上前,輕輕地觸碰了她的衣袖:「大娘,我是寧慧。」
唐陸氏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她,抽出了袖子,冷冷一笑:「原來是四姑娘啊。你如今倒是過上好日子了。可惜啊,我們唐家就毀了。老爺肯定沒想到,唐家竟然會毀在你的手裡。」
唐寧慧垂下眼:「大娘,我……」唐陸氏:「要不是你毀婚,唐家又怎會落到如此地步!那麻子軍長不來找我們麻煩,我們怎麼可能變賣當鋪宅子逃難。你跟你娘都是害人精,害人不淺。」
白如懿見唐陸氏越說越離譜,唐寧慧白著一張臉,忙道:「娘……」
結果圓場沒打成,反倒被唐陸氏怒氣衝衝地指著罵:「你還把她趕出去。這種掃把星,你還讓她進門。」
唐寧慧:「大娘,你別生氣,我這就回去。過幾天再來看你。」唐陸氏一張老臉漲成的茄子色:「滾,給我滾。我不想看到你。」
白如懿忙拉著唐寧慧退了出來:「四妹妹,你千萬別放心裡去。婆婆她如今的身體不好,再加上……」白如懿環顧四周,嘆了口氣,「她是如意慣了的人,本該享享清福的年歲,卻得連個丫頭婆子都沒有。唉!她心裡頭不好過……」
當年大嫂在大娘手裡頭吃過不少苦頭,如今居然還能這般想,可見是個心地良善的人。唐寧慧拍了拍她的手:「大娘,你放心,我曉得的。」
她見程副官在門口處來回的走動,顯然有些著急,便道:「大嫂,那麼我今天先回去了。等後天,大哥學堂休息,我再過來。」
白如懿知她有事,便也不留她:「好吧,那後日你再過來。四妹妹,你保重。」
誰知程副官拉開後車門,唐寧慧便怔住了,曾連同居然大喇喇的坐在後頭了。笑之撲了上去,連聲叫爹。曾連同把笑之抱上了膝頭,含笑的目光緩緩地移向了唐寧慧。
他見唐寧慧心神不定的,便握住了她的手輕輕地捏了捏:「我已經安排了程副官去打聽你大哥的工作情況了。你放心,有我呢。」
唐寧慧一直垂著頭,沒說話。
笑之倒是問:「爹,你帶我們去哪裡?」曾連同笑:「爹帶我們笑之去吃好吃的。等下還有驚喜哦。」
車子停在了一家酒樓,曾連同帶著她與笑之七拐八拐的,繞過了後院,穿過了一道小門,進了一間屋子。
門一推開,便見佈置精緻的房間裡頭擱了一圍酒席。身著貂皮大衣的一個美人緩緩轉過身來,不是周璐是誰!
唐寧慧愣住了,反倒是笑之先回過了神來,然後猛地撒開腿跑了上去,一把撲在了周璐懷裡,摟著她的脖子,親熱地叫:「璐姨,璐姨。」
周璐抱起他,一連在笑之臉上香了數口,眼裡水光點點,語音亦有哽咽:「笑之,笑之,想不想姨?可想死璐姨了!想死璐姨了!你娘對你如何?可有抽你手心,打你小腿?告訴璐姨,璐姨給你撐腰,給你出氣。」
笑之大大的眼眨了兩眨,一顆淚珠滾了下來:「我想璐姨了。好想好想。」周璐緊緊地抱著笑之:「璐姨也想笑之,可想可想了。」
場面叫人熱淚盈眶。幸得無旁人瞧見,否則還以為這廂在母子相認呢!
任周璐與笑之親暱了一陣,曾連同方開口:「笑之,來爹這邊,爹帶你去吃飯。」他視線移到唐寧慧身上:「你們許久未見,好好聊聊。」
周璐抬起頭時,唐寧慧見她眼底瑩潤閃爍,一時相對無言。
周璐拉著唐寧慧坐了下來,倒了兩杯紅酒:「來,寧慧,我們好久沒有一起喝酒了。你陪我喝幾杯。」
周璐執起高腳的水晶酒杯與她輕輕一碰觸,然後仰頭而盡。然後又倒了滿滿一杯,再度一飲而盡。
唐寧慧攔住了她:「你喝慢些。我有話想問你。」周璐水汪汪的一對眸子幽幽地掃了過來,自嘲似的笑笑:「你想問我為何在周兆銘身邊,是不是?」
唐寧慧:「你這是何苦來哉!好不容易離開了汪孝祥。」周璐從包裡摸出了一包煙,取了一根,顫顫地點燃。她吸了一口,道:「你就當我犯賤,離不開男人。」
「周璐,你若是這般說的話,我便走了。你當初若不是為了救我……是我害了你。」 說到此處,唐寧慧猛地抬頭盯著她:「你到底有何苦衷?我決不信你好端端地會委身於周兆銘。」
周璐連吸了幾口煙,方道:「傻寧慧,我當日早跟你說過,我早非完璧之身。我委身汪孝祥,確實有你的一些原因,但另一方面,我也是想在這亂世找一個靠山,努力活下去罷了。你是不知的,我……」
周璐擰滅了菸頭,把臉轉向一側,輕輕地道:「我曾經做過幾個月娼妓,雖不能算是一雙玉臂千人枕,可也接過好幾個客人。我早已經是殘花敗柳了!」
一旁的唐寧慧呆若木雞。
那個旁晚,周璐抽著煙,喝著酒,在白煙裊裊中給她講訴了一個故事。
碧溪鎮,是江南的千年古鎮,如小鎮名字的來源一般,有一條溪流橫穿整個鎮,水枕人家,碧清如玉。那裡的民風淳樸,安寧富庶一方。
鎮上有一個呂姓員外,曾曾曾高祖一代曾經中狀元,是碧溪鎮歷史上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唯一一個狀元。呂員外有一子兩女。大女兒嫁在鎮上另一戶富裕人家,生兒育女,衣食無憂。唯一的兒子也已經成親,給他添了一個長孫。呂員外還有一個小女呂靜如,長的眉目如畫,粉嫩可愛,由於是老么,所以呂家上下從小就對她寵愛的緊。
這個呂靜如在她八歲那年就由呂員外做主,許配給了隔壁鎮……流水鎮的孫家。孫家和呂家一樣,都是各自鎮上數一數二的富庶鄉紳之家,所以素有交情。孫家小兒從小聰慧,據傳八歲就將四書五經史記左轉等倒背如流。呂員外極為賞識,加上孫家也知呂家的小小姐從小就是個美人坯子,兩位員外某次飲酒時興致一高,便給兩個孩子定下了娃娃親。
孫家那邊極為重視,不日便請了縣長仁翁保媒,向呂家提親。呂員外欣然答應。一時間,兩家人家聯姻之事成為了當地兩個人的美談。
但著美談過了八年卻成了當地最大的笑談了。因為孫家少爺去了大學讀書後不久,就遣人送信回來說什麼要破除封建陋習,反對包辦婚姻。他本人堅決不同意與那呂家小姐的親事。若是家中不解除的話,他就用不回流水鎮云云。
起先孫家還是想瞞著的,孫員外當即啟程去找兒子。可是數月後,孫員外容色憔悴地回來了,一進家門就臥病不起,只說再不認這個不孝兒子了。
漸漸地,鎮上的人開始傳出孫家少爺悔婚一說。傳到呂家耳中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年春天了。呂員外便帶了兒子上孫家求證此事。孫員外知道紙始終是包不住火的,便把自家兒子的來信拿了出來。連聲地作揖賠不是:「呂兄放心。呂兄放心。這個不肖兒子,我會好好教訓他的,打斷他的腿我也會讓他來拜堂成親的。我們孫家只認呂家一個媳婦。」
呂員外見孫員外姿態擺的如此之低,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那日怏怏而回後,便把事情告知了自己的夫人。誰曾想到被門外經過的呂靜如聽了去。那呂靜如從小被呂家嬌慣長大,平素亦心高氣傲的緊,聽聞後怒火中燒,心道:「孫家小子有什麼了不起的。不過就是進了大學學堂而已。我也去念大學讓你瞧瞧去。」
當晚,呂靜如便收拾了首飾細軟,女扮男裝偷偷地進了縣城,又從縣城乘船來到了安陽。她原先就曾聽姐姐提及過,說孫家少爺在安陽念大學。
她在碧溪鎮亦曾進學堂唸過幾年書,到了安陽後刻意地求學,先是到大學旁聽。不過數日,她便發現自己程度實在不及。因在旁聽的時候認識了另外一個安陽的女同學,那女同學見她求學若渴,十分欽佩,便經她的親友介紹,進了低一級的師範女校讀書。
呂靜如進了師範女校後,便託人輾轉地給家人送了封信去,說自己現在很平安,怕家人找到她,編了幌子說在在清德唸書,等他日唸完了大學便回碧溪鎮。呂家收到信後,呂員外和兒子等人便連夜出發趕往清德,在清德掘地三尺的找尋了一番,但怎麼也找不到呂靜如的下落。
而她在安陽,一有空隙還是去大學旁聽。某日,竟真的被她遇見了孫家少爺。兩人其實從未當面見過,只是十二歲那年,孫家少爺陪同孫員外在給呂父拜年,大姐拉著她在門縫中偷瞧過一眼。但那時害羞的緊,虛虛一眼掃過,只知道是個身材纖瘦的少年。
那年後,孫家少爺北上求學,一直未回過家鄉。
可一聽教授點那孫家少爺的名字,那人喊了聲「到」。呂慧如便知道此人就是孫家少爺。
從前的她養在深閨,因知他是她一輩子的良人,自然是跟普天下所有待嫁的女子一樣,很想見見自己未來的夫婿的。大嫂進門後曾讚過她,說我那小姑子的長相在碧溪鎮方圓百里那可是挑不出第二個的。雖然有誇張之嫌,但她知道自己長的絕對不難看。但他居然這般的嫌棄她,竟要與她退婚。
憤怒的呂靜如自然很想瞧瞧這個要跟自己退婚的人到底是什麼摸樣的?是圓還是扁的。
那一聲「到」後,呂靜如直愣愣地瞧著那孫家少爺,第一次知道大姐對她說的,那孫少爺眉清目秀,儀表堂堂,並沒有騙她,居然是真的。
孫家少爺並不認識她,見她在一旁怔怔相望,便對她頷首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