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一生虧欠

  她的臉埋在他肩上,臉上濕濕涼涼的淚痕蹭在他身上。他聲音裡終於有了點笑意,和她說:「你從小就是這樣,什麼都聽我的,就這事半點不能忍。

  你今天看見瀟瀟不痛快了,非要和我鬧,是不是?」

  「三哥,薇姐堅持要離開。」方晟的聲音就在門外。

  房間內一時沒有回應,葉靖軒在東邊的地方原本只是書房,如今到夜裡燈光暗淡,裡間有一張歐式躺椅,他就半仰躺在上邊,一直都醒著,手裡轉著藥瓶。

  房間裡安靜到只剩下他手上的響動。

  方晟在外邊又說了一遍。

  夏瀟也在,但他們兩個權當沒聽見。

  她枕在葉靖軒的腿上,吊帶裙子外剛好蓋了一件緞子睡袍,她睜開眼睛,那軟紅色的東西就滑到地上,一地流瀉而出的光。

  這一動他就看過來,手指捲上她長長的頭髮。

  夏瀟抬頭看他,像隻貓似的揉揉眼睛,趴到他身上開玩笑一樣地問:「那個醜女人……到底是誰?」

  葉靖軒有點煩躁地搖了下藥瓶,做了個噓的動作,好像他完全不是白天那個葉靖軒,好像現在任何一丁點聲音,都能讓他受不了。

  「還是頭疼?」夏瀟的聲音不自覺地放輕。

  他的手順著她的頭髮蜿蜒而上,微微握在她的頸側,低聲說:「別提她,陪我說說話。」

  他每次不舒服似乎都格外需要夏瀟,他不斷要求她說話,可她有時候真的不知道能說些什麼。

  每個人都有秘密,何況是蘭坊裡的人。

  她清楚自己之所以還能活到今天,就是因為她知道深淺。

  所以夏瀟很努力地說些話來安慰他,卻越發覺得葉靖軒今天好像情緒很不好。這樣安靜的夜,旁邊就是窗戶,可外邊也只有一層一層厚重的樹影。她餘光裡看到,說不清的感覺……夏瀟剛剛有些出神,就感覺到葉靖軒的手猛地用力,剛好卡在她咽喉處,她一下轉過頭,冷不丁嚇得發抖。

  他的目光像疲憊的狼,但他終究是會傷人的。

  她試圖抱緊他提醒:「靖軒,還是把止疼藥吃了吧。」

  他整個人都是僵硬的,明顯用盡力氣在忍什麼,原本人還算平靜,聽到夏瀟這聲稱呼,總算長長呼出一口氣。

  她不知道怎麼辦,伸手去抓那藥瓶想要看,又說:「好幾次了,總看你拿著又不吃。」

  葉靖軒突然怒了,甩手就把藥瓶扔出去,東西一下砸到地上。

  外邊的方晟聽出不對勁,又開始輕輕敲門問:「三哥?」

  裡邊總算有了回應。

  「她想走,難道你們攔不住?」

  方晟頓了一下,又說:「可是薇姐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弄到槍,現在就在門口指著自己,她說如果不放她走,她今天就死在這裡。」

  葉靖軒聽見這話笑了,過了好一會兒,書房裡邊總算有了動靜。方晟退後兩步,看葉靖軒開門出來,那雙眼睛在暗淡的燈光下越發沉了,表情絲毫不意外。

  他一字一句地開口,聽得方晟心驚肉跳,他說:「那就讓她死。」

  院子門口的地方比想像中安靜,畢竟是夜裡,阮薇也沒力氣折騰。

  她被關在他的房間裡,不許去別的地方,可那屋子裡四處都是他。她倒在床上想葉靖軒現在和誰在一起,想他現在喜歡的女人有他最愛的長髮,溫柔又漂亮。

  阮薇不知道葉靖軒要幹什麼,但她被關在這裡什麼心氣都磨平了,直到看見他和別的女人離開,再這樣下去早晚生不如死,所以她在床上摸索,直接拿走他枕頭下的槍就跑出來。

  這麼多年,阮薇知道他的習慣,再難的事如果成為習慣也難改,到如今葉靖軒都沒變過。

  到如今,他也沒防著她。

  下人攔住阮薇,但誰也沒想到她竟然還能拿到槍,於是大家都不敢輕舉妄動。

  最終,遠處的長廊裡有人走過來,但隔著十幾米就停了,多一步都不肯施捨。

  方晟替他過來傳話:「三哥說了,薇姐開槍吧,一日夫妻百日恩,他會把薇姐葬回南省的。」

  阮薇聽了這句話轉頭看他,葉靖軒站在樹影裡連句話都不想再跟她說,可她突然就像被刺到底線,徹底發了瘋,直接向他衝過去。方晟帶人拚命拖住她不讓她動,一把搶過她手裡的槍扔開。

  阮薇不知道怎麼找回膽子,好想把這麼久不言不語的情緒都發洩出來,瞬間就急了,和他們廝打,最後被推倒在地上。

  如果不是會裡有規矩,顧忌阮薇終究是個女人,今晚她早該死過幾百回。

  阮薇手上擦傷見了血,那條傷過的左腿再也沒力氣,半天喘不過一口氣,好不容易掙扎回頭看他,一聲一聲地叫:「三哥。」

  葉靖軒終於走過來,冷著臉站在她面前,看她說:「你知道我從不受人威脅,當年他們想用你威脅我,結果呢?」

  結果他寧為玉碎。

  他比她大四歲,連累她出事那一年才十四歲,她甚至還是個小姑娘。廠房裡燒起大火,葉家出人來救,對方自知大勢已去,又怕被報復,倉皇之間一槍打在阮薇腿上,她受傷走得慢,被大火隔在裡邊,被人追上,最後那些人非要用阮薇威脅他。

  那時的葉靖軒就真能狠下心,十四歲的少年,看也沒再看她,隔著一片火海轉身就走。

  那件事之後傳遍南省,從此人人都知道,葉家後繼有人。

  阮薇看著他還是哭了,他站在那裡和她說話,她就掩飾不了委屈,整個人撐在地上:「我知道你恨我,可你……女人最好的那幾年我都給了你!看在我為你沒了這條腿的分上……我確實沒臉死,別再逼我……讓我走吧。」

  她哭得痛痛快快,哭到他皺眉,好久之後他讓人都退到一邊,然後蹲下身,一點一點擦她的眼淚。

  院子裡起了風,桃花飄落一地,只是夜色太重,不管那花什麼顏色,到如今也都慘白一片。阮薇愣在那裡看,心裡說不出的苦。

  反正良辰美景辜負過,他們之間已經不會更糟。

  方晟在一邊低聲提醒:「會長要的東西我們還沒拿回來。」

  葉靖軒好像沒聽見,阮薇哭,他就在她面前等著,等她哭累了眼淚流乾了,他才翻過她的手看了看,好在只是小傷口。

  葉靖軒讓人拿外衣過來給她披上,正低頭一顆一顆給她系鈕子。阮薇忽然伸手抱住他,他都由她。她的臉埋在他肩上,臉上濕濕涼涼的淚痕蹭在他身上。他聲音裡終於有了點笑意,和她說:「你從小就是這樣,什麼都聽我的,就這事半點不能忍。你今天看見瀟瀟不痛快了,非要和我鬧,是不是?」

  她不回答,鬆開他說:「放我回去。」

  葉靖軒起身看看外邊,蘭坊這時候各個院子也都暗了,街上再沒有人。

  他終究放了手,答應她:「讓方晟送你,太晚了。」

  那天直到後半夜,書房裡的燈光都沒熄。

  葉靖軒從不在別的地方留宿,夏瀟知道蘭坊裡的男人大多數都有這樣謹慎的怪癖。她早已習慣,她也不能睡,陪他偶爾說兩句話。

  不知道他是不是因為頭疼才不肯休息,夏瀟已經謹慎用詞,再也不敢提吃止疼藥的事。

  天快亮的時候葉靖軒才叫人把她送走。

  他順著長廊往臥房的方向去,方晟早就回來了,遠遠跟著他不說話。

  葉靖軒率先回頭看他:「我知道你想問我為什麼不留人,現在放阿阮在外邊是好事,市裡不像蘭坊,光天化日不會隨便生事,起碼她身邊還有個人照顧。在我這裡,陳嶼不會善罷甘休。」

  「會長知道薇姐的下落,咱們這裡反而不安全。」方晟這麼多年什麼都懂,只是他仍舊不放心,「我是怕……三哥不光是為這個才肯放她走。」

  葉靖軒原本都要回房間了,聽見這話突然停下了,他回身看著他說:「我頭疼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要死當時就死了,你怕什麼?」

  「醫生反覆強調,只要控制用量,不會成癮……」

  葉靖軒回身掃他一眼,火氣一下上來了。他額頭上的傷疤平常被頭髮擋住一些,不算明顯,但他微微仰頭打量人的樣子,讓方晟一下就僵住了。

  葉靖軒一腳把方晟踹開,他低頭領了。這一腳用了力氣,踹得方晟直接撞在後邊的柱子上,腰都直不起來。

  過去都說葉三年輕氣盛,可他如今早就吃過虧,這脾氣仍舊半點不讓。方晟也算什麼都經過,可剛才那瞬間,一句話而已,他卻看出葉靖軒像要把他當場撕了。

  黎明之前的分毫片刻,院子裡所有人的輪廓都看清了。

  葉靖軒也不急著進屋,微微眯眼打量方晟,那人剛緩過一口氣,直直地在院子裡給他跪下了。

  「你不用來這套,蘭坊不比過去在家裡,你要跪就去跪會長。」

  「老爺子走的時候說過,不讓三哥再找薇姐,她腿的事雖然都是情勢所迫,但三哥脾氣太沖,難免傷人,何況她是個女人,最毒婦人心,早晚要找麻煩。」方晟是咬牙硬挨的那一腳,明顯也傷了,一字一字說得慢,卻像不怕死,「後來三哥還是把人找回來了,一意孤行要娶她,我們都認了,最後只證明老爺子的話半句都沒錯。」

  「不是一意孤行,那是我欠她的。」葉靖軒繞著他走了兩步,靠在門邊根本不看他。

  方晟還是沒有什麼表情,手捂著肋下,突然問他:「那三哥到底在氣什麼?」

  這個問題似乎讓葉靖軒想了很久。

  他在長廊邊上坐下,背後就是桃花樹。清晨天亮的時候終於有了一線天光,多少垂死的夜都能熬過去,何況到如今。

  「起來。」葉靖軒饒了方晟,自嘲地笑,「非要從頭算的話,也是我對不起阿阮。那天她本來在上學,我哄她逃課陪我,帶她從學校溜出去,結果讓她被那幫人渣劫走。」

  方晟不再接話,他低頭靜靜站在一邊,而葉靖軒點了一根煙卻沒抽,慢慢看它燒完:「阿阮才十歲,為我把腿毀了……這輩子都完了。我這條命早就該賠給她,芳苑的事,就算是她親手給我一槍,我都認了。」

  葉靖軒仰頭嘆氣,按著那道可怕的傷疤,最終和方晟說:「我生氣是因為……她最後竟然真的拿走芯片,她苦苦騙我三年!如果想報仇的話,我站著給她打。」

  「沒人懷疑薇姐對三哥的真心。」

  「所以我才生氣,那三年她背著多大的壓力做線人,那是女人該做的事嗎?連你們都知道她最怕疼的,打針都要人哄,如今呢……拿刀往手上割!我看見她在花店自殘的樣子……真想讓她直接往我身上割,起碼我還能好過一點。」葉靖軒終於累了,靠著柱子把煙扔開,「我知道她對會裡的事提心吊膽,希望我洗手不幹,但她為什麼寧可虐待自己也不相信我?」

  方晟一語不發地抬頭看他,勸他回去睡一會兒。

  關門的時候,方晟還是那副恭敬的樣子,說:「有些事必須從頭算,有些事永遠算不清。三哥是死過一次的人,還想不通嗎?」

  黎明破曉,葉靖軒總算能閉上眼,好好睡一覺。

  幾個街區之外,阮薇只躺了幾個小時就起來了,竟然還要去開店。

  嚴瑞在家裡一直等她,昨夜等到她回來,急到最後都不知道怎麼問。阮薇是自己離開酒店的,必然有她的原因,家裡也有她回來過的痕跡,嚴瑞聯繫起街上的事沒敢報警,生怕給她找麻煩讓她更危險,可是等了又等再也坐不住。

  最後阮薇被人送回來,嚴瑞看她進了自己房間,突然跟進來緊緊抱住她,很久之後他才長長出了一口氣,總算冷靜下來問她:「你到底怎麼了?就算有不能告訴我的事,也該給我打個電話。」

  阮薇搖頭笑了,臉上有哭過的痕跡,但人很平靜,好像真就是她自己跑出去住了兩天,再回來,什麼都想開了。

  她拍拍他的胳膊說「沒事」,那副樣子分明還是生疏有別,客客氣氣地叫一聲「嚴老師」。

  阮薇這樣叫他,嚴瑞什麼話都不能再問,連關心的資格都被剝奪。

  誰不是世俗的人,生活不是小說,就這樣平淡地和他在一起有什麼不好呢?但阮薇彷彿是個鐵石心腸的女人,他不能感動她,而她怎樣也不肯尋一個依靠。

  他最終只能說先休息,可是阮薇果然沒睡多久就起來了,還要去花店。

  嚴瑞真是對她沒辦法了,不讓她去,她就說還有客人訂的單子沒處理完,總要去收尾。他今天也有課,畢業年級裡正趕上論文開題,肯定不能耽誤,眼看時間快到了,阮薇把他推出去,換身衣服就匆匆忙忙往店裡趕。

  那天街上突然發生事故,花店隔壁的便利店玻璃碎了一地,警戒線已經撤了,但店都封起來,人還沒回來。阮薇這裡倒沒什麼影響,反正一直也找不到她的人。

  今天花店門口站了個女人,一直在等阮薇。天氣有點熱了,送她來的車裡就有人請她先走,但她不肯還要等。

  阮薇看清是裴歡,趕緊過去給她開門:「今天起晚了,忘了是週三,你還要拿花。」

  裴歡看上去和阮薇差不多大的年紀,二十六七歲。她沒怎麼化妝,只塗了口紅,但那顏色很襯她的臉色,人就顯得格外好看。裴歡摘下墨鏡,看她連頭髮都亂著,直笑她:「阮薇,我才幾天沒找你,你就這麼憔悴……嚴老師欺負你了?」

  裴歡是她最近認識的朋友,因為對方每週都要去附近的療養院看姐姐,所以固定來買花。說來也怪,那家療養院小有名氣,又是外商投資,條件很好,附近都是大花店,但裴歡不知道為什麼就喜歡來阮薇這裡,再加上兩人歲數相仿,好像早該認識,聊過幾次就成了好友。

  她們倆都還年輕,但裴歡和她先生生活美滿,他們有個女兒,今年都準備上學了。

  阮薇推開店門,被她一說也放鬆下來,讓她進去坐,又指指外邊說:「你還是明星呢,也不怕讓人看見。」

  裴歡確實曾經是個女明星,但已經早早隱退。她進去等每週訂的百合,轉著椅子四處看:「退出這麼久了,沒人拍我。」

  阮薇幫她整理花束,隨口閒聊問:「你姐姐好點了嗎?」

  她自己提到過,姐姐受過刺激得了精神分裂,這段時間一直安排在療養院裡住著。

  裴歡「嗯」了一聲:「比過去好多了,總算認得我了,不過一見我就哭。但是醫生說,這算好事,起碼證明她有時候思路是清楚的。」

  「那就好。」阮薇笑了,把滿滿一捧花遞給她,隨後靠在桌子上,「對了,也不見你先生陪你出來。」

  裴歡聽了搖頭,臉上是嫌棄的樣子,可一提到他,她分明連口氣都軟下來:「他架子太大,特別懶,我可請不動。」

  阮薇看著她忽然有點感慨,認識這段時間,她知道裴歡這段感情過去也不順,她不清楚她丈夫是誰,只知道她為他二十歲就生下孩子,諸多辛苦忍過來,說起來都不容易。

  可是阮薇看著她就明白了,裴歡明顯出身極好,從小就是被人捧在手上嬌嫩的花,不識人間苦,所以她才能無怨無悔,才能到今天眼角眉梢都無畏。

  人只有在看到幸福的時候,才覺得自己可悲。

  阮薇真心羨慕她。

  裴歡看見阮薇有點出神,伸手逗她,阮薇躲開,她又神秘地笑著過來問:「嚴瑞怎麼還放你亂跑呢?趕緊結婚吧。」

  「沒有啊。」阮薇有點尷尬,「我和嚴老師沒什麼……我說過好幾次,你非不信。」

  裴歡權當她不好意思,懶得和她爭了。她抱著花聞了聞,抬眼正對門口,天氣越來越暖,對街的咖啡館人也多了。

  她看了兩眼外邊忽然笑了,又回身和阮薇說:「我看得出來,你心裡有別人。」

  阮薇被她冷不丁一說嚇了一跳,過了一陣才含糊地默認了,又低聲說:「就算沒有這個原因也不可能。我這條腿的情況你也看見了……我哪配得上嚴老師,誰願意娶個瘸子?」

  兩人正在店裡聊,外邊送裴歡來的車就一直停在路邊,車上有人下來,進店來提醒她:「夫人,先去醫院吧?今天笙笙放學早,先生讓早點去接。」

  裴歡答應了起身往外走,送她來的司機立刻接過她手裡的花,為她過去開門,請她上車。阮薇一直都不好打聽裴歡家裡是做什麼的,但一看就知道不一般。

  並不是錢的問題,主要是這樣的排場和規矩,總讓阮薇覺得熟悉。

  裴歡出門上車,忽然回身往對街看。司機立刻停了,順著她的目光問:「夫人想喝咖啡嗎?」

  「不,走吧。」

  阮薇無緣無故走了兩天,一回來客戶都著急,打電話來催。

  到了下午,她想把花搬出去,無奈門邊那盆巨大的發財樹太擋路,平常她還可以讓便利店的人來幫忙,但今天隔壁都封了,她一時也不知道叫誰,只好自己去搬,半天都沒挪動,累得渾身是汗。

  三年了,阮薇早已經沒時間自怨自艾,她過去的日子比現在更糟糕,但她從蘭坊回來,好像連外邊這點太陽都受不住。

  她想葉靖軒,特別想他,她一個人苦苦在噩夢裡熬了三年,終於知道他現在一切都好。

  可她沒有理由再留在他身邊。

  阮薇歇了一會兒,自知沒時間再耽誤,乾脆繞到花盆後邊,用盡力氣試著把它推出去,結果她剛剛彎下腰,已經有人先她一步,伸手去搬花盆。

  阮薇看見是方晟,立刻就往四周看,並沒有停下的車。

  方晟還帶了兩個人,過來幫阮薇把所有的花都搬出去了,這才低聲開口說:「薇姐,還有什麼事就叫我們。」

  說完,方晟直接帶人退回到對街,進了那家「等待戈多」。

  阮薇扔下花也不管了,直追他們跑過去。路上的車緊急剎車,她看也不看,橫衝直撞進去四處找,最後看到包間門口有人守著,葉靖軒一定就在裡邊。

  可是他不見她,無論她說什麼,裡邊的答覆就是「三哥在忙,誰也不見」。

  阮薇只能回到自己的店裡,坐在椅子上,正對著玻璃門,幾十米之外就是咖啡館。

  還有人打來電話訂花,阮薇被迫去接,很快又忙碌起來。日子總要過下去,一個人的生死與人無尤,好像今天和平常沒有任何分別,只是從早到晚,阮薇知道葉靖軒一直都在,或許從她開這家店起,他就知道。

  快到七點,嚴瑞開車來接她,阮薇坐上副駕駛位,扭頭盯著對街出神。嚴瑞提醒她繫上安全帶,她完全沒反應。

  「阮薇?」他沒辦法,低頭過來要給她系。同樣的一個動作,阮薇突然就想起那一年出事之前葉靖軒的樣子。

  他愛她,愛到最後都沒想過,她竟然能處心積慮騙他那麼久。

  阮薇一下就慌了,她忽然抬手抱住嚴瑞,喃喃不停地說:「我後悔了……重來一遍,我死也不會去芳苑。」

  她拚命解釋,嚴瑞知道她情緒不穩,但沒推開她。

  他隨她抱著,等她哭出聲來,嘆了口氣說:「阮薇,我不是葉靖軒。」

  阮薇鬆開手,意識到自己失態,她忍下眼淚側過臉不敢再看嚴瑞,過了一會兒向他道歉。她盯著車窗外回家的路,忽然有點忍不住,下意識開始咬自己的手。

  嚴瑞一邊開車一邊按著她不讓她用力。

  她突然問他:「你怎麼知道他叫什麼?」

  嚴瑞毫不意外:「你每次情緒激動,叫的都是這個名字。」

  阮薇最初那段時間精神狀態很糟糕,有時候她自己都忘了說過什麼。她轉過頭,過了一會兒才說:「我見到他了,他還活著。」

  她以為嚴瑞什麼都不清楚。

  那段日子阮薇固定要去做心理干預,她並不知道,她單獨在房間裡和醫生談話的時候,嚴瑞就在門外。

  她哽嚥著和醫生說:「我自殘不是想死,這種感覺沒有人明白。我不會自殺的,我死了也沒有臉去見他……這個罪,我這輩子必須活著還。」

  如今兩人坐在車裡,嚴瑞沒再接話。

  沐城一開春,天也黑得晚。阮薇知道這幾天發生的事實在讓普通人難以接受,而嚴瑞竟然還能沉得住氣。

  他藉著等紅燈的時間回頭看她,阮薇原本有很多話,忽然什麼都說不下去。

  他的心意她一直都明白。

  「嚴瑞……」她最終還是軟下口氣,伸手過去握住他。

  嚴瑞突然打斷她,直接做了決定:「週末我們就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