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我的女人

  葉靖軒心裡空洞洞的,生生死死到這一步,什麼難事他都不放在眼裡,偏偏就對著阮薇,無論過去現在,他總也沒辦法。他只能慢慢地用手指撫著她的傷口,告訴她:「你以為這世界上,就你會騙人?」

  阮薇最終沒有同意嚴瑞的決定,她執意留在沐城,想要自己搬出去住。

  嚴瑞完全不放心她,不肯同意,兩人怎麼也爭不出一個結果,最後是阮薇坐下來和他談,她確實已經不想再逃。

  「我當年在南省得罪道上的人,逃了三年,再逃下去沒有任何意義。何況……」阮薇當時看著嚴瑞溫柔的眼睛,說得已經足夠坦白,「我是他的人,我逃不掉的。」

  嚴瑞什麼都沒再反駁,她既然不肯走,他也堅持留下來陪她。阮薇覺得這樣實在冒險,如今誰跟著她都躲不過敬蘭會的監視。

  「嚴老師,你如果還和我在一起,早晚會被牽扯進來。」

  原本殊途,嚴瑞只是個家世不錯的大學教師,房東而已,如今他明知阮薇背景成謎,何必還一意孤行?

  說來說去,這三年接觸下來他喜歡她,可是事實擺在眼前,再多的喜歡,哪有命要緊。

  但嚴瑞只有一個要求:「別再叫我嚴老師。」

  到了晚上,嚴瑞下樓倒水,看見阮薇的房間關著門沒有什麼動靜,於是他泡上一杯紅茶,拿著手機到露台上坐了一會兒。

  夜裡風還是涼,那杯茶沒一會兒就冷了,他喝了兩口覺得沒意思。

  嚴瑞打了個電話,電話那邊的人非常講究,就算是手機也從不隨身。接起來的先是下人,再一步一步規矩地轉給女主人問過是什麼事,最後說先生在教女兒寫字,又等了五分鐘,這才好不容易能等到他本人來接。

  那人聽到是嚴瑞也就大致明白了,只問他一句:「阮薇還是不肯走?」

  「不走,她回去見過一次葉靖軒,知道他沒事了,她說不會再逃。」嚴瑞的聲音有點疲憊,停了一會兒摘下眼鏡揉揉鼻樑,又說,「先生當年托我幫忙留住她,我只為還一個人情,現在……」

  電話那邊的人很輕地笑了,似乎也不意外。

  嚴瑞靜靜想了一會兒,想自己三年前特意發出租啟事,再不經意地去聯繫這個正好也要求租的女孩,一切都順水推舟,毫不刻意。

  只是感情這東西沒人有理智,好比他一輩子都乾乾淨淨做個局外人,到最後也沒想到自己能對阮薇放不下。

  嚴瑞也笑了,有點無可奈何地說:「但是現在,我把這人情當真了。」

  電話裡的人有些感慨,過了一會兒才說:「隨你吧,這都是你們的事了……只是提醒你一句,葉三可是我南省養的狼……你和他搶人,想好後果。」

  嚴瑞晃著茶杯,抬眼只能看見城市裡太過於喧囂的霓虹,一整片斑斕的影子,連星星都暗淡。

  他對著電話說:「我不是敬蘭會的人,和葉家那小子不一樣。我尊重阮薇的選擇,從來不願勉強她。」

  葉靖軒就是個火坑,嚴瑞卻不一樣,他能給阮薇安穩的生活,只看她想不想要。

  這一下對方笑得更輕鬆了,彷彿已經看到了結果,淡淡地和他說:「也好。對了,開春陳嶼讓人送來不少好茶,頂級的大紅袍,到時候等你過來嘗一嘗。」

  這人從不請人喝茶,既然這麼說了,就知道嚴瑞會輸。

  嚴瑞嘆了口氣,知道他是什麼意思,過了一會兒也笑了,答他:「我還是希望……喝不上先生這杯茶。」

  那之後的日子突然就顯得平靜許多。

  阮薇還在堅持開店,過去一個星期,除了隔壁的便利店開始重新裝修,她的生活彷彿沒有任何變化。

  她每天早上固定收到一捧花,她把這些漂亮的野薔薇都擺起來,慢慢放滿一桌子,這花比路邊常見的顏色要重很多,擺著看起來極顯眼。

  沒了根的花,最初幾捧漸漸枯萎,仍舊還有新鮮的送進來,一片紫色的薔薇,花語都帶著那個人的脾氣,禁錮的幸福。

  阮薇一個人坐在店裡看它們,花和人都一樣,她也是這樣早早沒了根,在葉家長大,以為自己真能和他一生一世。

  那時候他們人小心思淺,阮薇的父親剛沒,老宅全是舊規矩,葉叔因為她父親的事對她格外照顧,所以那些下人總逗她,說老爺子早就默許了,將來就把阮丫頭給三哥。阮薇那會兒雖然才八九歲,半懂不懂的時候,但她看到什麼聽到什麼都當真,就連電視劇裡說的廝守都相信。

  南省那個年代還有過去的舊習氣,尤其是葉家這種赫赫有名的黑道世家,三代單傳養出一個無法無天的少爺,家裡無論長幼,哪怕是六十歲的老管家也要叫他一聲「三哥」,所以等葉靖軒再大一點,女人肯定是少不了的。

  阮薇自己沒什麼好出身,在葉家從來都是老實聽話的孩子,可就在這件事上特別走心,後來她大致也懂了。下人們沒事的時候就愛聊些閒話,都議論葉靖軒既然這麼喜歡阮薇,可以把她留在身邊,將來再娶一個有家室的回來做主母,她聽到這些就能好幾天不理他。

  葉靖軒知道她不高興,於是傳話,誰再胡說八道就打爛誰的嘴。

  出事那天之前,葉靖軒還哄她,想第二天逃課帶她去看海。可阮薇剛聽保鏢們開玩笑,說三哥在學校裡交了小女友,她當真,還在生他的氣,但那會兒葉靖軒早就懂事了,十四歲的少年,捏捏她的臉,故意放低身段慣著她說:「阿阮,我是你一個人的。快點長大吧,我證明給你看。」

  可惜世事無常,她被扔在那場火裡十年不見,他沒能看著她長大,也沒能證明給她看。

  如今的阮薇坐著慢慢擺弄那些花,她想這輩子聽過最溫柔的情話,不外乎就是那一句,遠比什麼天長地久更動容。

  她當然沒天真到以為葉靖軒這麼多年都沒有女人,但她聽得出他和夏瀟說話的口氣不一樣……他對那個女人有真心,所以當她看見夏瀟的時候才一點都忍不了,原來年少那些話真的都是渾話,哪能當真。

  阮薇越想越難過,門外就透著一片大好的日光,可惜她不能曬太陽,從此就要躲在黯淡的角落裡發霉腐朽,和這些花一模一樣。

  就算她過去開得轟轟烈烈,如今都被碾死,成了別人的泥。

  阮薇起身出門往對街看,她在這裡一天,葉靖軒也會在。果然,方晟很快帶人從裡邊出來,以為她有什麼事。

  阮薇在太陽底下直直地站了一會兒,曬得自己都有點頭暈,她也不避諱,直白地說:「幫我告訴他,我想他。」

  方晟笑了:「三哥知道。」

  阮薇搖頭,示意自己沒有別的事,她還是要回去繼續忙。

  店開得久了還算有口碑,偶爾有人特意來找她買束花,都誇那些薔薇漂亮。但她一朵也不賣,自己留著,哪怕枯了也舍不得扔。

  只隔一條窄窄的馬路,他們這麼久了不見面也不聯繫。

  嚴瑞一般到下午四五點的時候就沒有課了,會來接她回家。阮薇上車的時候總是走得慢,要往對街看一看,可她從沒看見葉靖軒,連他半個輪廓都無處尋。

  這樣漫長而平靜的日子,過得久了,阮薇幾乎以為這輩子都要這樣過下去。

  那天下午,阮薇一個人拿著噴壺給葉子上噴水,一片一片擦乾淨。她剛一回身,就看到葉靖軒站在玻璃門外。

  她一時以為是自己的幻覺,下意識伸手四處摸索,想要找到什麼尖銳的東西,非要扎進血肉裡才分辨得出。

  但葉靖軒已經走進來,天都熱了,他穿了件灰色的襯衫,一看她就皺眉開口:「阿阮,放手!」

  阮薇已經抓到一把剪子,聽他這話一下就驚醒了,猛地鬆手扔在地上。

  他好像原本有什麼話,看她這麼糟糕的狀態什麼都沒說出來,他走過來扣下她的胳膊,讓她冷靜一會兒。

  阮薇微微發抖,看著葉靖軒的臉,突然抱住他死活不鬆手。

  她知道自己沒骨氣,可他這點殘存的心疼讓阮薇整個人都委屈起來,她想他,他明明如影隨形,卻不肯見她,這比起老死不相往來還要讓她受折磨。

  阮薇抱住他的脖子用盡力氣,一語不發,簡直就是在發狠。

  葉靖軒把周圍那些修剪花草用的工具全推開了,不讓她再亂動。他從小就有個習慣,卡著她的腰把人提起來,讓她坐在桌子上,好像她還是八九歲的孩子。

  他看她的臉,終究沉下聲音說:「你要再敢自殘,我就把你的手砍了,聽見沒有?」

  阮薇不說話,還是這麼吃軟不吃硬的丫頭。

  他又逼她抬頭,嘆了口氣哄:「好了……阿阮,聽話,你這樣讓我怎麼辦?」

  她總算點頭,好半天才鬆開他,又說:「以後我這裡也沒什麼事,店是自己開的,我一個人忙就夠了,你還是回蘭坊吧。」

  葉靖軒不答話,向四周看看,目光落到那片野薔薇上,總算有了點笑意,說:「我讓人從南省運過來的,這裡日照不夠,開不出這麼烈的顏色。」

  她握著他的手,忍了又忍,靜下心來好好和他說:「會長是不是還在逼你拿回芯片?」

  要不他何必如此?葉靖軒早說過不怪她不愛自己了,甚至他身邊也有新人陪著。可他還是一直不肯走,阮薇在,他就在,她實在想不明白。

  葉靖軒有點嘲弄地笑了:「如今能逼我的人早都死光了。」

  他不讓阮薇再往下問,往外看了看。今天晴天太陽大,方晟立刻會意,打著傘在外邊等阮薇出去。

  阮薇不知道他們要幹什麼,不肯走。葉靖軒口氣平淡,就和過去那幾年一模一樣:「摩爾病了,和我回去看看它。」

  那是她過去親手接生養大的心肝寶貝,阮薇果然放不下。她帶好手機,在他車上直接給嚴瑞發短信,說要去城南的基地看牡丹的新品種,不用他來接了。

  這在以前也是常事,偶爾阮薇總要自己跑一趟。

  嚴瑞可能還在上課,沒能直接回電話,只說可以等他明天沒課一起去。阮薇回覆自己已經打好車,嚴瑞沒辦法,囑咐她早去早回。

  整個過程裡葉靖軒都沒理她,過了一會兒掃了一眼問:「他是你什麼人,現在出門還要和他報備?」

  阮薇搖頭沒解釋,葉靖軒伸手就要拿她手機。她沒辦法,看出他這幾年脾氣似乎越來越大,喜怒也難控制,於是她把手機收了,好言好語和他解釋:「嚴瑞是我房東,一直好心照顧我。」

  葉靖軒沒看她,若有所思地重複了一句:「好心……你未免把人想得都太好了,非親非故,他就能提供便宜房子,帶你看病,還幫你開店?」

  就連前邊的方晟都覺得說不過去,不自覺地笑了。

  阮薇明白他們的意思,以為是在說嚴瑞的心思,她只好承認:「他是說過喜歡我。」

  葉靖軒看了她一眼沒再說話,過了好久,車都開進蘭坊,他才開口,卻並不是在跟她說話,更像自言自語,說:「有時候我真不明白,你這麼笨怎麼還敢做線人……」他側過臉看看阮薇,伸手握在她手腕上,那裡一道一道全是傷口,新的舊的疊在一處,沒一處好皮膚。

  他依舊還是不懂收斂的男人,連側臉都帶著不容置疑的輪廓。阮薇看他盯著自己,把手往回縮,不想讓他看。

  就這樣一個示弱的小動作,葉靖軒就連口氣都緩和了。

  老人說,兩人能過一輩子,不外乎一句俗話,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他們雖然沒那麼好的姻緣,說不起一輩子,但紛紛擾擾將近二十多年的糾葛,原來也是他活該。

  葉靖軒心裡空洞洞的,生生死死到這一步,什麼難事他都不放在眼裡,偏偏就對著阮薇,無論過去現在,他總也沒辦法。他只能慢慢地用手指撫著她的傷口,告訴她:「你以為這世界上,就你會騙人?」

  阮薇一直沉默,直到車子停在他所住的院落前。

  摩爾這段時間一直很懶,葉靖軒不在家的時候都請專門的人帶它,原本都還好好的,可摩爾漸漸不愛跑動。一開始下人沒太當回事,它是大型犬,天氣暖和了它太熱,於是大家把它送去修剪了毛髮,可是摩爾漸漸開始四肢腫脹,明顯跛行,如今連呼吸聲都不對了。

  葉靖軒畢竟養它養了這麼多年,心裡也著急,他連夜讓人請獸醫過來看,說是成年犬的常見病,肺性肥大性骨病,安排了手術時間,要帶摩爾出去切除肺部的病灶,只希望手術之後一切都好。

  阮薇跑去他房間裡看它,摩爾明顯無精打采,動也不願動。她叫著哄著,它好不容易才過來蹭蹭她,阮薇心裡難過,伸手去抱。葉靖軒怕它病了脾氣大,不放心,伸手過來護著阮薇,慢慢地湊過去,輕聲說:「小心一點。」

  阮薇看著難受得站也站不起來的摩爾,又聽見他這句話,一瞬間就想起當年。

  那時她剛剛回到葉靖軒身邊,他對不起她,寵著縱著就愛她一個,家裡上下都供著她。管家聽說阮薇喜歡阿拉斯加,特意帶他們去親戚家裡,抱一隻剛出生的小狗走。她那會兒喜歡得不得了,小奶狗軟得不可思議,她抱在懷裡動也不敢動。葉靖軒看她這樣,連口氣都不自覺地溫柔下來,伸手逗逗它,囑咐她要小心一點。

  一晃過去這麼多年,那些日子阮薇提心吊膽,可她還有葉靖軒,有摩爾。他是最怕麻煩的人,可是為了她愛她所愛的一切,今時今日他還把摩爾一直帶在身邊,從南省到沐城,從未放棄。

  摩爾嗅嗅阮薇的手,忽然把臉貼過來,蹭著她的肩窩滾來滾去。葉靖軒拍拍它的頭,一下笑了:「你看它都多大了,當年跟你撒嬌,現在還一樣……摩爾!真沒出息。」

  阮薇再也忍不住,低下頭不敢看他。

  過去那些事清晰如昨,後來摩爾長大了,阮薇腿不好,於是他們葉家唯一的少爺就成了遛狗人,早晚都幫她去遛摩爾。每天吃過飯,它就鬧著要去院子裡玩,阮薇就在門口把摩爾交給葉靖軒,還非要氣他,抓抓它的下巴說:「摩爾乖,帶爸爸去遛彎。」

  那些生命中永未終結的夏,交頸而眠,日夜相對,為誰辛苦為誰甜。

  總有那麼多時光一晃而過,讓人沒心沒肺地揮霍完,一想起來徒剩傷心。

  阮薇的眼淚忽然就下來了,她扭過臉死死抱住摩爾不放手,無聲無息地哭。

  葉靖軒也低下身,把他們都圈在懷裡。

  他要但凡能對這個女人狠下心,早沒有今天這麼多麻煩。可阮薇就是他葉靖軒的死穴,碰不得,傷不得,愛不得,也恨不得。

  他到今天都活該,他連她的眼淚都受不住,哪還有半點仇怨能清算。

  他像過去一樣惡狠狠地威脅她:「不許哭!」

  阮薇回身撲到他懷裡,他嘆了口氣,拍著她的後背,連哄帶嚇都沒用,彷彿摩爾的病一下就串聯起這麼多年的苦,完完全全刺激到了阮薇,讓她所有的軟弱再也掩飾不了。

  外邊剛好來人,通知要送摩爾去寵物醫院,這不光是骨頭上的病,主要還是肺上的問題連帶而生的,最好不要耽誤時間。

  方晟敲門進來,看見葉靖軒和阮薇這副樣子,一時也沒敢打擾。

  葉靖軒鬆開她,阮薇堅持要陪摩爾一起去。方晟往外看看,提醒她:「薇姐,你現在自身難保,還是留在三哥身邊吧。」

  葉靖軒止住了方晟的話,擺手示意他去安排人,全程護送阮薇出去。

  葉靖軒自己沒有走,他看手下送他們上車才回來,又叫方晟:「去,多跟幾個人,市裡人多眼雜,誰敢給我出半點閃失,扒了他的皮!」

  「是,三哥放心。」

  葉靖軒剛往院子裡走了兩步,外邊就有人來請,隔著一道門往裡傳。

  方晟過來告訴他:「還是會長,不過這次只說請大堂主過去。」

  葉靖軒毫不意外,直接用三個字解決掉外邊的人:「沒時間。」

  到晚飯之前,會長那邊一共來了三撥人,每次都是一句話,請大堂主過去。

  第三次,葉靖軒剛剛打完電話,聽下人說摩爾那邊做完手術沒事,阮薇一直陪著,在等它麻醉過去好抱回來,於是他這才有空出來,只帶方晟一個人去見陳嶼。

  敬蘭會是島上歷史最長的組織,因而一直是講究傳統的地方,原本是由陳家人一代一代往下經營,只是到了過去老會長那一代,老會長無兒無女,只有兩個親侄子,年紀小又特別不成器,就是陳峰和弟弟陳嶼。老會長臨終無奈,將敬蘭會傳給了養子,那個傳說中的男人華先生,也就因此注定了日後敬蘭會裡一番內鬥。

  那幾年大家鬧來鬧去,最後華先生因為宿疾去得早,而陳峰也死在內鬥裡,華先生最後還是將敬蘭會還給陳家人,交給陳嶼。

  說到底,誰都明白,陳嶼要不是姓陳,怎麼也輪不到他做會長。

  如今會長所在的院子還是陳家幾代人一直住的地方,大而寬敞,門檻就更多了。這院子過去一直沒有名字,只是門上有副敬蘭會創建人的題字。多少年過去,匾額的木頭都朽了,看不出原本上邊的字跡,可幾代陳家人都沒去動,反而得了趣,成了一道景緻,都叫這裡「朽院」。

  葉靖軒一層一層往裡走,最終才到垂花門,有人攔下他說要進去問一聲,葉靖軒直接推開人就說:「不用。」

  他帶著方晟往裡闖,而陳嶼當時正在側廳裡看合同,抬頭看見是他們,一句話也不說。

  葉靖軒知道他成心拿架子,字裡行間都不讓:「會長想學華先生擺譜?學了半天只學了排場,他的本事半點沒學到。」

  陳嶼猛地把手上的東西拍在桌上,正對著他:「我讓你三分是看在過去葉叔的面子上。葉靖軒,你別太過分!」

  他這一句話說完,左右立刻有人上來。方晟也直接上前一步,面無表情地擋在葉靖軒面前。

  兩邊的氣氛一下就緊張起來,陳嶼打量他一眼說:「你膽子也夠大的,來我這裡就帶一個人。」

  葉靖軒笑了,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漫不經心地往旁邊的椅子上坐下,直截了當地說:「那是因為你只配我帶一個人。」

  陳嶼一下就急了,劍拔弩張的時候葉靖軒還坐著不理他,他們這個地位上的人真要鬥,鬥得無非是誰先坐不住。

  葉家這幾年不斷擴張,如今葉靖軒已經從南省入駐蘭坊,他既然敢這麼猖狂,手裡就握了囂張的資本。

  陳嶼心裡明白,硬生生把一肚子火壓回去,又厲聲讓自己的人都下去了。

  葉靖軒斜靠著檀木椅,懶得和陳嶼廢話:「直接說吧,你叫我來就為了芯片的事,可它原本是我的東西,丟了也是我負責,不勞會長過問。」

  陳嶼從桌子上找出一個文件夾,直接扔給他:「這就是那女人的過去,她接近你到底什麼目的……你比我清楚!敬蘭會在南省那麼多人,就算你豁得出去讓他們陪葬,我是會長,在我這兒也沒這個規矩!」

  葉靖軒看都不看,也不彎腰撿,他自然比陳嶼清楚太多:「我不管她是什麼目的,她過去幹了什麼那是她和我的事,她願意把東西還回來就還,不願意就算了。至於會長……」他站起來轉身要走,「我今天來就是想讓你明白一件事,阮薇是我葉靖軒的女人,誰也別想動她!」

  他的話說完了半分鐘都不留,方晟緊隨其後。

  陳嶼再也忍不住,抬手就讓人把他們倆攔住。

  葉靖軒一腳把擋路的人踹開,瞬間對方就要動手,方晟連想都不想,果斷拿槍回身直指陳嶼,沉聲開口:「誰敢碰三哥,我今天就崩了會長!」

  再也沒人輕舉妄動。

  「葉靖軒!」陳嶼的手狠狠拍在桌上站起來,「你想造反?」

  葉靖軒連頭也不回,口氣有些不耐煩:「我要真在乎那把椅子,你能坐到現在?」

  方晟和他背對背,槍口就對著陳嶼一步不讓,而會長這邊的人完全沒想到這個大堂主囂張至此,一時也不敢亂動,兩邊人硬是對拼,全都沉默下來。

  這麼緊張的時候,葉靖軒的手機突然響了。

  他好像一直在等電話,旁若無人地接起來,那邊是阮薇,她和他說:「沒事了,我現在就帶摩爾回去,醫生說只要它肺上的病不發展,慢慢關節上的腫塊就都好了。」

  他盯著陳嶼那些人笑了一下,和她說:「好,你注意安全。」

  阮薇遲疑了一下,想到已經是晚上了,恐怕他這裡也不方便,於是又說:「你如果還有事就去忙吧,我把摩爾送回去就走了。」

  葉靖軒似乎難得口氣輕鬆下來:「沒事,我等你。」

  整個房間裡十多個人,舉槍僵持著聽他打完電話。

  葉靖軒關閉通話,彷彿這才有工夫搭理他們。他一手插兜,回身壓下了方晟的槍,冷眼看著陳嶼說:「我的狗今天沒事,心情好,讓你一步。」

  陳嶼硬是咬牙擺手,他的人也讓開一條路。

  葉靖軒看也不看,直接向外走,方晟一直護著他身後,直到兩人完全退出去。

  阮薇回到蘭坊的時候已經快十點了,她一路在車上都抱著摩爾,下車的時候她已經抱不住這麼沉的大傢伙了,但它剛做完手術,懂事似的,蔫頭耷腦一副可憐的樣子。她知道它四肢都腫著,走一步都難受,於是心疼得要命,手下的人就替她抱過去,一路把他們送到葉靖軒的房間裡。

  葉靖軒看看摩爾確實沒什麼事了,而阮薇自己累得一身汗,還是不放心。葉靖軒也就耐心陪著她,一起給摩爾腿上上藥。

  他抱起它的上半身,抓著它的下巴哄,想讓它老實一點趴好,但那藥有點涼,摩爾就總想扭頭去嗅,葉靖軒也沒辦法了,阮薇看他們鬧來鬧去,忍不住笑了,拍它的頭,順口說了一句:「聽爸爸的話,趴好。」

  她說完這句就愣了,葉靖軒明顯也盯著她看。她心裡一酸,趕緊低頭給摩爾上藥,過了一會兒才說:「過去的事了。」

  摩爾上完藥只老實了幾分鐘,又開始往阮薇身上拱,黏著她不走。阮薇陪它待了一會兒,這傢伙平常也是威風凜凜出了名的阿拉斯加,可一到她身邊乖得像個小朋友,這畫面又可笑又可憐,葉靖軒就坐在一邊看他們。

  他突然有點感慨,手指撫著摩爾身上蓬鬆的毛髮,和她說:「這傢伙認主,瀟瀟剛來的時候想摸摸,它凶得厲害,嚇得她再也不敢逗它了。」

  阮薇不出聲,也不看他,過了一會兒她拿出手機看看時間,有兩條未讀信息,她知道肯定是嚴瑞發來的,於是站起身說:「太晚了,我該回去了。」

  終歸還是得認清現實。

  阮薇已經拉開門,葉靖軒也沒攔著。可他還坐在地毯上,忽然拍拍摩爾的背,低聲說了句:「摩爾,媽媽要走了。」

  阮薇一下就忍不住,回身想再看一眼摩爾。它彷彿也懂了葉靖軒的話,突然就衝她過來,它腿上還有傷,走得不利落,就硬是爬過來趴在她腳邊動也不動。

  阮薇連門都出不去,站在那裡,外邊一院夜色朦朧,身後就是葉靖軒。

  他這麼幼稚的話讓她哭笑不得,明明想笑,最後不知道怎麼就又流出眼淚,她擦乾眼角低下頭,知道自己沒出息。

  他的手伸過來,把她面前的門關上,她找回一點理智想和他說什麼,可一回身就被他按在門上吻過來。

  葉靖軒把房間裡的燈光都擋住了,昏天暗地,她連氣都喘不過來,心裡那些壓不住的難過全都湧上來,她看見摩爾,看見他,才明白這輩子最苦不過求不得,怕只怕昔日人事依舊,再難回首。

  葉靖軒明顯有點控制不住,摁著她,最後帶得兩人都倒在地毯上,他護著她的頭怕她磕到,咬住她的唇往下一點一點地吻。他過去並不抽煙,如今身上卻總有淡淡的煙草味道,讓阮薇整個人都軟了,眼淚流了滿臉,抓著他的肩膀拚命讓他鬆手,最後哭出聲。

  摩爾在一旁小聲抗議,一陣咕嚕咕嚕的聲音,臉也貼過來,似乎還在撒嬌。

  兩人不禁都靜了,葉靖軒率先笑出聲,推開它,他俯下臉貼在她頸側,沉沉地嘆氣:「阿阮,你捨得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