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沒齒難忘

  她想起過去南省的街,那幾年纏綿的日子,她路過多少風景都不是一個人。

  葉靖軒從不會伏低做小,只對著她,從年少青蔥到生死相依,每一句話都如誓言,沒齒難忘。

  他們開出蘭坊已經追不上敬蘭會的車,兩人很快就遇到關鍵問題,他們誰也不知道這一次葉靖軒要去什麼醫院。

  按道理來說,方晟會第一時間選擇最近的地方,那是鄰近的市立醫院,可是嚴瑞帶她去找了,沒有結果。

  阮薇已經平靜下來,知道葉靖軒的脾氣,他受不了她看自己倒下去的樣子,何況他已經把情況瞞了這麼久,肯定早有安排,不會對外洩露消息。

  嚴瑞把車停在路邊,她實在不知道怎麼辦,最後只能不停地說:「我必須找到他。」

  他靠著方向盤沒說話,笑得有點疲憊:「好歹你在醫院答應過我,現在這算什麼?我開車帶你滿城轉,去找你的前男友?」

  「嚴瑞……」

  「好了,你不用解釋。」他不過就是自嘲而已。

  阮薇準備下車:「我打車一家一家去問吧,你先回去。」

  嚴瑞攔住她,口氣無奈:「你要找的人是葉靖軒,敬蘭會的大堂主,他去什麼醫院一般人根本查不到。」說完他拿出手機下車,「你等一會兒,我去想辦法。」

  阮薇又要說什麼,他擺手示意她先別著急:「既然人都被送走了,暫時不會有危險的。」

  她不是這個意思,只是不明白嚴瑞能有什麼方法打聽到消息,但他什麼都不解釋,一個人去車外打了個電話回來,兩人等了十分鐘,很快就有人給他發了一個地址—康聖恩醫院。

  阮薇很驚訝:「嚴瑞,你問了什麼人?」

  他不說話,把地址輸入導航,發現那是一家在城西的外資醫院,聽上去名不見經傳,實際上條件很好,因為醫院內部的管理極其注重病人隱私,所以在娛樂圈和其他有特殊的背景的圈子裡非常有口碑。

  嚴瑞很快開車帶她去,勸她:「從蘭坊到康聖恩不算近了,葉靖軒應該在那裡有固定的主治醫生,所以這肯定不是急症,別胡思亂想。」

  阮薇點頭,轉過身看著車窗外,心裡總是放不下,一陣一陣莫名發慌,她突然又回盯著他問:「你認識敬蘭會的人?」

  嚴瑞笑了:「我只知道葉靖軒的情況,還是因為你。」

  「那你怎麼能找到他?」阮薇突然想起葉靖軒過去問過她的話,這世界上沒有那麼多好心人,她和嚴瑞同一屋簷下住了三年,今天才發現他也可能藏了秘密。

  三年前她失魂落魄隻身來到沐城,只有嚴瑞收留她。

  如果這真的不是巧合呢?

  阮薇完全不敢再想,她對嚴瑞的信任從未動搖,如今她篤定相信的東西突然之間被顛覆,這感覺太可怕。

  她心裡湧起這個念頭,後背一陣發冷,下意識握緊了安全帶,盯著嚴瑞看……他到底是什麼人?

  車子剛好右轉,她根本沒注意,差點撞在車窗上。嚴瑞的口氣很肯定,一點也沒有掩飾的意思,說:「你懷疑我?這麼多年我在學校的職稱,我的學生,我的同事……難道都是買來騙你的?好了……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什麼人也不是。」

  阮薇又看了一眼他的手機,葉靖軒進了蘭坊,他如今在敬蘭會裡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語,連會長陳嶼想要找他也未必能找到,但嚴瑞一通電話就問出來了。

  她仍舊充滿戒備地盯著他,嚴瑞無奈地笑了,伸手過來捏捏她的肩膀讓她放鬆,又說:「阮薇,你今天太緊張了,我剛才的電話是打給一個朋友的,他一直身體不好……應該認識不少醫院內部的人,我請他幫忙問問看,就這麼簡單。」

  阮薇知道嚴瑞家境不錯,書香門第,他父母過去都是教育界有名的人物,他肯定認識一些有背景的朋友,這不是什麼稀奇的事,何況嚴瑞的話說得毫不刻意,從頭到尾那雙眼睛都看著她,沒有半點撒謊的意思。

  她低頭自己坐了一會兒,覺得今天真是太緊張了,誰說什麼她都亂想,她把車窗打開一點透氣,總算找回點理智能面對嚴瑞,她說:「對不起,我只是……」

  「關心則亂。」嚴瑞適時地接話,他總能恰如其分不讓她太難堪。

  他把紙巾遞過去給她,示意她擦擦臉:「其實我第二天晚上就回去了,但你不在。學校裡放假了,我本來想自己出去走走,後來看見你的鬱金香杯子,才想起來還沒帶你去阿姆斯特丹。我那天走的時候真的很生氣,但是想了這麼久……還是放不下。」

  阮薇拿著紙巾擦臉,可是越擦越亂,她蓋著眼睛還是濕了一大片。

  嚴瑞還在說:「我不是葉靖軒,我認識你不多不少只有這三年,可我知道你不會留在敬蘭會。」他車速很快,聲音卻很緩和,慢慢和她說,「所以我必須去找你,萬一你跑出來沒個地方去,阮薇……你要怎麼辦呢?」

  他應該是個理智的男人,可惜感情這東西從來不由己,他既然想不清楚那就乾脆不要庸人自擾,他來接她出來,她要做什麼,他都在。

  人生在世總有求不得,為人師表,嚴瑞什麼都有,敬仰、讚美、豔羨……一樣不缺,除了阮薇。

  他心疼她,他喜歡她。這個總是蒼白瘦弱的小姑娘,每一次他以為她會撐不下去的時候,她都能自己咬牙往前走。

  這世界上最好最壞的兩種人:一種像匹桀驁不馴的野狼,從不退讓,因為身後有要保護的人;一種猶如海豚,溫柔包容,凡事不勉強,因為心中已有珍寶。剛剛好,嚴瑞就是和葉靖軒完全不一樣的男人。

  他對待感情沒有別的天分,唯一能做的只有不辜負。

  他們最終到了康聖恩,這裡的樓群樣式別具風格,暗棕色的西班牙式建築,連名字都放在格外低調的位置上,如果僅僅是路過,怎麼也想不到這會是一家醫院。

  阮薇獨自下車,嚴瑞沒有勸她,只是和她說:「我先回家,去荷蘭的日子我都定好了,如果你回來,我們就一起走。」

  阮薇站在太陽底下,一張臉憔悴而疲憊。已經過了正午,太陽不算太曬,但街道兩邊的樹是移植過來的新苗,還沒成蔭。她咬著嘴角,眼角還是淚痕。嚴瑞看著她終究心裡不忍,伸手示意她過去。

  阮薇靠近他那一側的車窗,他幫她擦乾淨臉上的痕跡,藉著抬頭的姿勢又和她說:「我愛你,所以才希望你能過得好,不想讓你每天都活在過去的噩夢裡,但是……你有選擇的權利,誰也不能勉強你。」

  她點頭,伸手抱了抱他的肩膀,忍不住哽嚥著說:「我明白,可是我必須弄清靖軒到底出了什麼事,否則我這輩子都不會安心。」

  阮薇說完看看醫院的玻璃大門,白天也有燈光,即使是暖棕色的圍牆依舊透著冷淡,她遲疑了一下,嚴瑞又補了一句:「我最後一次送你來找他,阮薇,我也有自尊。」

  他很快開車走了,人總會傷心,何況他已經一退再退。

  阮薇沒有時間浪費,很快跑進醫院,卻發現這裡明顯有特殊安排,進入大廳之後一個病人都沒有,她環顧四周找方向,直接就被諮詢台的人叫住了。

  阮薇不想和她們繞圈子,於是說得很明白:「我知道葉靖軒在這裡,他現在怎麼樣了?病房在幾層?」

  可是對方一聽見這個名字臉色就格外慎重,她們對看了一眼,很認真地回答她:「對不起,葉先生今天不見任何人。」

  她不放棄,但兩個護士也堅持不肯透露葉靖軒的病房號,阮薇自己跑去四處看,發現走廊的盡頭有樓梯,於是她想過去,又被護士攔下。

  那兩人也很無奈,問她:「您是……葉先生什麼人?」

  阮薇不知道怎麼回答,乾脆說:「家屬。」

  「葉先生今天有安排,不允許任何家屬探望,我們尊重病人隱私,抱歉,今天確實不能讓您上樓。」說著對方拿起電話通知,樓梯上很快就有人下來。

  阮薇一看是方晟,開口喊他。

  那兩個護士過去說了下情況:「這位……說是家屬,我們不敢確定。」

  方晟帶了兩個人一起下樓,他聽見這話就站住了,示意她們不用為難:「我來處理。」

  他剛好距離阮薇十幾步的距離,不遠不近,表情淡漠,說:「薇姐,三哥不想見你。」

  阮薇不理他,走過去就要硬衝。方晟一隻手按下她的肩膀把她擋回去,再次開口說:「嚴瑞人都來了,你也跟他走了,現在還來這裡幹什麼?」

  她怎麼也掙扎不出去,甩手推開方晟,方晟畢竟不敢真用力,退了一步還是擋著路。

  她只好問他:「我不進去也行,那你告訴我,他出了什麼事?」

  方晟搖頭:「薇姐沒必要知道。」

  「你!」她急了,用了力氣真和他打,方晟站在那裡硬是一動不動,他帶的手下都看不過去要過來,他抬手不許任何人碰阮薇,又說:「我只聽三哥的命令,薇姐今天就算打死我,我也不能讓你進去。」

  他冷眼看她,阮薇自知方晟就是這樣的脾氣,一旦葉靖軒有命令,他就算為這一句話死在這裡都不會讓步。她只好退後,心裡越想越著急,實在沒辦法了,她近乎哀求地看著方晟問:「他到底得了什麼病?為什麼一直瞞著我?」

  方晟這一次已經懶得開口,一語不發讓人盯著她,堅決不放她上樓。

  一直到天都黑了,阮薇就和他們在醫院大廳裡僵持。

  她坐到等候的椅子上,方晟不肯讓她去看葉靖軒,她也不走,一坐就是好幾個小時,兩邊無果。

  最後連護士都換班去吃晚飯了,阮薇還在等,方晟帶人退到走廊盡頭守著,連姿勢都沒變過。他忽然低頭看了看時間,轉身打電話吩咐了兩句,阮薇離得遠了一點聽不清,可是沒過一會兒,竟然有人給她送晚飯。

  她簡直沒脾氣了,根本不需要這些,於是一口都沒動,又想上樓,方晟仍舊不讓。

  「好,我等。」

  阮薇完全沒有心情再想別的,時間一長,她腦子裡各種猜測就越來越多,偏偏私人醫院從上到下都被封鎖了,四周異常安靜,沒有任何能讓她分散注意力的東西。

  她下意識地握緊自己的手腕,從許長柯那件事之後她就沒有再帶那個分散療法的帶子,如今她一點一點摳著過去的傷疤,怎麼也不能放鬆下來。

  方晟終於忍不住,走過來,拉開她的手腕,示意她冷靜一點:「薇姐,三哥不准你傷害自己。」

  「那你讓我上樓。」

  方晟看她眼睛都紅了,停了一會兒才說:「他既然不想讓你知道,就是為你好。」

  方晟這句話沒用恭敬的稱呼,是他自己的規勸。

  阮薇低著頭再也不肯和他說話,固執地不走也不問,勉強控制自己的情緒,靠在椅子上等。

  一直到後半夜,阮薇已經不知道是幾點了,她這一天精力耗盡,完全在硬撐,等得實在受不了,一個人拳起腿,半躺在冷冰冰的椅子上睡著了。

  諮詢台的兩個護士看不下去,畢竟大廳空調冷,她們偷偷去給她找了件針織衫披上,又低聲商量了一下,去找方晟的人,想試著幫阮薇再問一問。

  阮薇有點意識,聽見她們在說話,道了一聲謝,但她實在太累了,只能掙紮著坐起來,頭昏腦漲地等結果。

  方晟走過來,當著她的面和樓上的病房裡的人通話,最後告訴她:「薇姐,三哥說了,不見。」

  阮薇不意外,已經無所謂了,拉著那件衣服裹住自己,靠在椅子上直接躺下。

  天剛亮的時候,醫院門口又有動靜。

  這一次來的人風風火火,進了醫院就四處喊人,阮薇一下就醒過來,一看才發現是夏瀟。

  那兩個護士也按制度過來問她是誰,夏瀟明顯剛剛收到消息就趕過來了,臉上還帶著來不及卸的妝,她摘了墨鏡就說:「我是他女朋友。」

  護士從昨晚到現在一直看著阮薇心裡不忍,她們幾個人輪班,早就私下猜測出無數版本,但無一例外,都想著阮薇是和裡邊那一位有故事,沒想到這次又來一個女人。

  這一句話說得她們都看向阮薇,夏瀟這才意識到這裡還有別人。

  她轉過身,剛好看見阮薇頭髮凌亂,整個人了無生氣,不知道在這裡等了多久,似乎根本沒人讓她進去。

  夏瀟把長長的頭髮綁起來了,她今天穿了一件精緻的小黑裙,剛從片場過來,整個人光鮮靚麗,她只看了阮薇兩眼就心知肚明地笑了,怎麼看,她都比這個半死不活的女人強太多。

  人活著無非爭一口氣,所以夏瀟站在原地動也不動,彷彿根本沒有見過阮薇,一臉好奇地問護士:「這位是?」

  這齣戲演得恰到好處,不過三個字,誰名正言順,誰又處境尷尬,外人全都明白了。

  大家不知道怎麼回答她,於是只好一起看向旁邊的阮薇。

  阮薇坐起來想了一會兒,這才發現自己真的沒有任何可以解釋的身份。

  她與葉靖軒,兄妹朋友都不是,不用提愛人……她實在連一個情人都不算。

  阮薇不再說話,那兩個護士已經認出來夏瀟就是那個最近越來越有名的模特,兩人竊竊私語,態度客氣地打電話去問能不能放行。

  阮薇想著反正誰也進不去,一會兒夏瀟被攔下肯定不甘心,估計還要來找她的麻煩,她現在根本沒心力和夏瀟爭。

  她腦子裡亂糟糟地想著怎麼能避開她,遠處方晟已經帶人走過來了。

  他直接來請夏瀟上樓,包括手下在內,全都擁著夏瀟往裡走,一眼都沒再看阮薇。

  好像那椅子上執著等了一天一夜的女人,從頭至尾只是一個可笑的局外人。

  阮薇真的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追過去開口喊:「方晟!」

  夏瀟先回頭,依舊帶著笑,如今葉靖軒住院,可他願意見她都不見阮薇,她自然眼角眉梢都得意,恰到好處不出聲。

  方晟依舊恭敬,還像過去在老宅對著他的女主人說話一樣,連口氣都沒變,他和阮薇說:「三哥親自吩咐的,請夏瀟上去。」

  醫院走廊盡頭處剛好有安全出口的標誌,一片熒熒綠色的光。

  阮薇眼前發暈,一語不發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她除了等,什麼也做不了。

  她不斷安慰自己,葉靖軒還能說話見人,不管他得了什麼病,總不至於太糟糕。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阮薇不吃不喝坐到渾身僵硬,到最後盯著自己腿上那片疤,看東西都開始有了重影,她扶著椅子站起來,突然撲到諮詢台前,兩個護士嚇得過來扶她,阮薇搖頭,拉住她們低聲說:「你們能聯繫到樓上的人吧?幫我帶句話,就說……讓我看三哥一眼,就一眼,只要他沒事我就走……」

  護士小姐左右為難,拿起電話又不敢打,兩個人低聲商量了一會兒還是不行,過來勸阮薇。她再也忍不下去,趴在檯子上摀住臉,她們過去倒水給她喝,陪她坐在一旁。

  樓上突然有人下來,阮薇站起來,卻發現又是夏瀟。

  護士小姐不知道她們的關係,眼看氣氛尷尬,全退到一邊裝聾作啞。

  夏瀟走得優雅,憑空一條路也能踩出明星架子,她直直地站在阮薇面前。

  冷白色的光打得阮薇渾身發冷,她為了葉靖軒早就沒有那點可憐的臉面了,直接問她:「你見到他了是不是?他怎麼樣了?」

  夏瀟上下打量她,彷彿一點不著急,她笑她的腿:「你應該繼續裝可憐啊……怎麼,腿好了?」

  「我問你,他怎麼樣了!」

  夏瀟反而笑得更加諷刺,抱著胳膊退後一步,和她劃清界限說:「三哥沒事,只是不想見你。」

  阮薇盯著她的臉,夏瀟確實漂亮,尤其她還年輕,就算在這裡成心端著勁兒,依舊明豔照人。

  就算夏瀟只是寵物,那也是只得寵的貓,如同園子裡每一季都開那麼多花,總有寵兒,總有陪襯。

  偏偏夏瀟漫不經心地又補了一句:「阮薇,你看看你自己這副德行……他現在有我。」

  阮薇從未真的要和夏瀟比,可她連續兩天卑微地等在醫院裡,失魂落魄從早到晚,如今看著面前的女人,什麼都明白了。

  總說人不如舊,可惜舊人千般萬般好,實屬回憶。

  夏瀟比她年輕,比她漂亮,比她聽話,甚至夏瀟可以一輩子安心跟著葉靖軒,他要做什麼,夏瀟都能全心全意陪伴他。

  而她呢?什麼都做不了,只能不斷給他惹麻煩……他們談不起未來。

  何況阮薇第一次聽見夏瀟說話的時候就知道,愛情這回事,說得驚天動地,到最後和櫥窗裡的衣服沒什麼區別,那麼多人適合,沒有獨一無二。

  阮薇盯著她怔怔地出神,夏瀟有點不耐煩了,環著胳膊一步一步向前走,逼得阮薇退後,退無可退最後撞在玻璃門上。

  阮薇心亂如麻,根本沒有精力和她爭,只說:「讓我上樓看他一眼,你想怎麼樣都行。」

  夏瀟笑出聲來,踩著極高的高跟鞋,居高臨下看著她搖頭,嘲笑她的不識時務:「阮薇,三哥不會見你了……以後不要再來。」說完她頓了一下,似笑非笑地又盯著阮薇說,「以前那些事都過去了,他不和你計較是顧念情分……我來就是告訴你,請你以後也積點德,別再拿過去的事要挾他。」

  阮薇隱隱覺得這話裡別有深意,忽然抬頭看她,夏瀟突然俯身貼近她的耳邊說了幾個字,口氣輕,但是意味深長,眼角眉梢還有三分羞怯。

  世事遠比戲裡演得還精彩,果真如歌裡唱的「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被偏愛的都有恃無恐」。

  阮薇腦子裡瞬間亂了,反應不過來,渾身僵硬,冰涼涼靠在玻璃上,她看著她,這樣的心情……都是女人,怎麼能不懂。

  從頭至尾,夏瀟只說了幾句話,卻尖利地捅在阮薇心裡,比當時給她的那一耳光還要狠。

  阮薇在這裡等葉靖軒,等到近乎虛脫,卻等回這樣的結果。

  遠處還有人,方晟就等在樓梯上,並沒陪夏瀟一起過來,不知道她到底說了什麼,只是最後,他看見阮薇慌得從地上爬起來,連外套都拿不住,她隨它掉在地上,轉頭就向外跑。

  阮薇不知道自己在慌什麼,夏瀟告訴她的這件事是她從未想過,甚至……甚至完全無法面對的事實。

  阮薇越走越快,她都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只是本能地不敢回頭,直接打車就往家趕。

  直到出租車開進小區,司機問她具體是哪一棟樓,阮薇這才反應過來,看著車窗外指路,都不知道自己這一路是怎麼回來的。

  她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後夏瀟說的那句話,反反覆覆。

  司機再次提醒她到了,阮薇這才發現自己身上根本沒帶錢,慌亂地讓車停在家門口,先回去拿錢付了車費,最後一切都應付完了,阮薇站在馬路邊出神,看著眼前蔓延而開的車道,一個人站了很久。

  小區裡的綠化很好,一層的院子外也種了茂密的灌木。

  她想起過去南省的街,那幾年纏綿的日子,她路過多少風景都不是一個人。葉靖軒從不會伏低做小,只對著她,從年少青蔥到生死相依,每一句話都如誓言,沒齒難忘。

  那時候阮薇走不遠,總是站在街的盡頭,帶著摩爾一起等他回家。如今想一想,原來都是前生的心魔。

  一模一樣的夏日,一模一樣熱得讓人頭腦發暈的太陽,只有她如墜冰窟。

  阮薇沿著那些樹的影子,一步一步往前走,她在醫院等了那麼久……想著葉靖軒脾氣沖,他是死活不願服軟的人,所以他病了一定不想讓她知道,不過沒關係,她可以等,他從小就拗不過她的。

  她多想告訴葉靖軒,她的腿沒事了。

  可是他在最需要人陪的時候,一面都不肯見她。

  身後的單元門開了,嚴瑞聽見家裡有聲音,下樓找出來,他看見阮薇站在街邊出神,叫她回去。

  他好像只是在等她回家,穿著舒服的家居服,手上拿了一本上次別人送來的原文書,他喊她:「阮薇,先進去,外邊曬。」

  她回身走過去,嚴瑞在前邊給她開門,她一路愣愣地跟著他。直到兩人回到家,嚴瑞回身關門,順勢低聲問她:「怎麼了?葉靖軒怎麼樣?」

  他話沒說完,阮薇忽然揪住他袖口的衣服,越發用力,哽嚥了很久,最後抽著氣說:「嚴瑞,別問我……什麼都別說,讓我……」

  她幾乎沒有說完,低下頭後背靠在門上,揪著他的衣服就哭出聲。

  嚴瑞伸手抱住她,她哭得渾身發抖,彎下腰整個人抵在他懷裡幾乎喘不過氣,偏偏聲嘶力竭的時候還試圖解釋什麼:「是我不能嫁給他……是我騙他,是我害了他……可是他和別人在一起,我真的受不了……」

  她心裡難受,就像那年芳苑之後,她一個人孤零零站在海邊,逆著潮水往裡走,越走越深,她冷得牙齒發抖,除了一片腥鹹的海水,什麼也看不見,她忽然想起葉靖軒被擊中之前最後的動作。

  那麼危險的時候,人只剩下本能,可他還是下意識抱緊她,護住她的頭。

  所以阮薇站在茫茫海水中,終究沒有死。

  生命在壯闊的大自然面前脆弱到不堪一擊,她早就把眼淚哭乾了,一步也邁不出去。

  她想葉靖軒對她這麼好,哪怕到最後的時候他都想讓她活下去,她的命是他換來的,她沒資格尋死。

  阮薇以為那一年是她這輩子最絕望的時候,再不會有什麼事能讓她挖心蝕骨地疼。

  可是今天……她忍了一路,渾渾噩噩跑回來,再也偽裝不下去。

  夏瀟的存在每時每刻都在提醒阮薇,她才是可以無所顧忌留在他身邊的人,日後和他結婚生子,從此就是一家人。

  阮薇哭得暢快淋漓,哭到最後坐在地上抱住膝蓋,渾身都疼,她縮成一團不想動,嚴瑞一直陪著她,一語不發。

  世間事,除了生死,哪一樁不是閒事,沒有那麼多的愛,也沒有那麼多的恨,人連生死都經過,就什麼都能放下。

  阮薇終於明白,她也該放下了。

  最後阮薇哭累了,靠在牆上出神。

  嚴瑞倒水來給她,還是那個素白的鬱金香杯子。阮薇伸手接過去,一口氣喝乾淨,最後看到那行英文字。

  除了驚濤駭浪,還有一種愛,靜水流深。

  嚴瑞扶她去沙發上坐著,他知道她沒吃飯,再做已經來不及,於是他去打電話叫外賣。

  阮薇捧著那朵鬱金香的杯子站起來,靜靜看著嚴瑞說:「我們離開沐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