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色授魂與

  他們之間有太多往事,愛可以原諒彼時莽撞,可以原諒日後陰謀,可偏偏世事讓有情人分兩端。他們錯過的那些歲月,縱使溫良如絲,也能灼身。

  下雨的日子,還不到晚上六點,天已經完全黑下來。

  阮薇實在想不清,過去那三年到底還有多少她不知道的事,一切都像被纏死的結,千絲萬縷牽扯起來,卻哪一條都沒有源頭。

  他們自以為拼盡全力,為了要守護的人去博一個輸贏,最後卻發現這一切竟然是別人的局。

  到底哪一個才是偽裝的表象,到底是誰在撒謊?

  阮薇急著替嚴瑞否認,可葉靖軒放下杯子,繼續說:「我當時為你的安全查過他,當年你到沐城,同天嚴瑞開始發出租信息,在那之前他從未有過房客,也沒有想租房子的意思,別人找他他都沒給答覆,就在等你,一切的跡象都很可疑。他表面上裝好心來照顧你,其實另有所圖。阿阮,這不是巧合,他背後一定有人,或者說……嚴瑞究竟是什麼人,連我也查不到。」

  阮薇再也站不住,坐到梳妝台前,逼著自己冷靜一點想,可是想了又想她還是不明白,嚴瑞為什麼要掩藏身份留下她,又為什麼三年的時間什麼都沒有做?

  葉靖軒看出她又開始焦慮,按著她的肩膀,想讓她放鬆。

  阮薇抬頭看著他說:「還有什麼事?你都告訴我。」

  「華先生還當權的時候,我在蘭坊見過嚴瑞,後來我讓人從頭到尾查了一遍,不知道他到底在敬蘭會裡做過什麼。」葉靖軒看了看她的臉色,看她還算鎮定,又往下說,「他這幾年對你很好,這是我一直沒對他動手的原因。但是……你不用覺得對不起他,他做的所有事都有自己的目的。」

  阮薇突然想起過去的蛛絲馬跡,他們還在沐城,葉靖軒在蘭坊暈倒,嚴瑞竟然只靠打一個電話就能找到葉靖軒住的醫院,她當時就覺得不對,可她當天情緒太緊張,而且嚴瑞的解釋很自然,她再也沒多想。

  氣氛一時冷下來,方晟知道分寸,又靠近葉靖軒,低聲說了會長那邊的情況。葉靖軒對「蘭」字的事完全不意外,早想到這麼一天,讓方晟先退了出去。

  葉家老宅建在半山上,面積很大。這裡四下永遠安靜,祖祖輩輩住了幾十年,再大的風雨壓過來,他們永遠懂得平和相待。

  臥室裡只有座鐘的聲音一點一滴,恆久不變,反而讓人心裡越來越不安。

  阮薇想不通,努力想找到嚴瑞的企圖,可他守在她身邊這麼久,她分得出來,他對她的好不是假的,他躺在醫院裡說的那些話也不是裝出來的。

  所以最終她拿著手機向外走:「我去問清楚。」

  葉靖軒沒有攔她。

  阮薇一個人進了書房,靠在窗邊給嚴瑞打電話。

  他接起來的速度很快,似乎本身就在等。阮薇聽得出來他應該到機場了,VIP候機室裡雖然不吵,但也不是絕對安靜,還有現磨咖啡機的聲音隱隱傳過來。

  嚴瑞比她先開口:「你和葉靖軒離開墓園的時候,我就知道你的答案了。」

  只是當他等一個人已經成為習慣之後,他不想輸得太慘。

  嚴瑞說話的聲音一成不變,溫和帶著嘆息。他是教師,職業造成他永遠都有包容的習慣,因而讓人無法拒絕。阮薇本來有很多話,可是聽到他這麼開口,原本想試探的那些說辭都成了笑話。

  阮薇知道,只要她問,嚴瑞不會騙她,這是她這三年和嚴瑞之間唯一的特殊關係,她信任他。

  所以她很直白地問:「嚴瑞,你究竟是什麼人?」

  那邊很久沒有聲音,他似乎並沒想到阮薇會這麼問,過了一會兒,才開口回答:「我承認,三年前我留下你不是偶然,但是……」

  「你騙了我三年。」阮薇竭力控制,卻還是忍不住口氣有些激動,那些年她除了戒備一無所有,只有嚴瑞,他原本是她唯一不會提防的人。

  她再也沒能說下去,眼看這場雨終於停了,但她能聽見嚴瑞那邊的機場廣播通知,今晚回沐城的航班還是延誤了。

  嚴瑞等她平靜之後才繼續說:「但我沒有其他身份,這三年我和你說過的每句話都是真的,你看到的一切也是真的。」

  他確實沒必要為撒一個謊而去大學裡任職,也沒有必要被別人捅一刀還不還手,他確實不是敬蘭會的人。

  阮薇顯然更奇怪了,不明白嚴瑞為什麼要接近自己,但他只說受人之託。

  「就是你當時提過的……能幫你查到醫院的人?還有鹿血沉香也是他讓你掛出來的吧,他是誰,為什麼能拿到華先生的遺物?」

  「不能說,但我保證,除此之外,我沒騙你任何事。」話已經說到這裡,嚴瑞也不再隱瞞,和她說,「你可以轉告葉靖軒,有人托我掛出東西,就為了能在最後的時候提醒大家心裡有顧忌,別輕易動手。敬蘭會在華先生手裡平靜了十多年,不能說打就打,道上人人睜著眼在看,警方那邊也在等機會,一旦平衡的局面被打破,波及面太大了。」

  「到底是誰?是華夫人嗎?」

  「這不重要,事關對方的意願,我真的不能透露。」

  阮薇越發覺得可笑,從頭到尾,她掙紮了這麼久,原來每件事早有安排。

  老宅院子裡亮起燈,照出一片薔薇花影,她依舊盯著樓下,發現眼前所有事情一夜之間通通脫軌,明知危險,可她控制不了。

  整件事背後還有前因,分明有人冷眼旁觀。不管那人是誰,心思之深,遠超乎他們想像。

  阮薇突然覺得脊背發涼,她算什麼?她不過是個在葉家鬧出過事的女人,如果有人想要留下她一命,對方真正的目的只可能是葉靖軒和會長。

  那人一定和敬蘭會有關,而且隱藏這麼久,能將葉靖軒也控制在他的局裡,處境越來越危險。

  原來他們都是棋。

  走夜路見鬼不可怕,可怕的是你發現自己才是鬼。

  阮薇握緊電話,雖然想不通真正的原因,但已經確認,只要她還躲在老宅一日,葉靖軒就是眾矢之的。

  嚴瑞在電話另一端嘆氣,低聲和她說:「阮薇,你應該和我走,葉靖軒為保住你押上整個葉家,他真的是個瘋子……這一點,我佩服他。」他頓了頓又說,「我也知道一些,現在外邊流言蜚語,敬蘭會內鬥起來不是開玩笑,大家都在玩命,要爭個你死我活,你還要留下嗎?」

  她聽他這樣說,閉上眼睛,額頭貼在玻璃上,玻璃透著雨後的涼意,總算能讓她保持冷靜。

  她最終還是回答嚴瑞:「對不起。」

  嚴瑞什麼都沒說,過了一會兒笑了:「不知道為什麼,我每次想帶你走,都沒能如願。」不管是出去玩還是離開沐城。

  嚴瑞沒有信仰,卻開始相信凡事皆有天意。

  阮薇原本還有很多話,但嚴瑞的口氣平靜到讓她什麼都不用再說,他早過了輕狂年紀,愛恨之間這些事,看得淡一點,告別的時候就沒有那麼傷心。

  他說:「我不會再回來了,其實三年前我就決定出國,因為留下等你才沒有走……這一等,我等了三年。」

  他後來付出真心,卻依舊沒有等到結果。

  愛情和廝守,前者是勇氣,後者是運氣。

  事已至此,嚴瑞不需要阮薇的內疚或是感激,只希望她能按自己的心意生活,哪怕她選的路注定危險,他也願意放手。

  從始至終,這是他給她的尊重。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阮薇問他具體幾點起飛,現在趕去機場,想要送送他。但嚴瑞不讓,他笑了,和她說:「不用來了,就在電話裡說吧。」

  她也堅持,畢竟他走之後短時間不會回來,不知何日再見。

  嚴瑞的聲音終究遺憾,說:「看到你,我就不想走了。」

  阮薇終於忍不住用手擋住眼睛,拿著手機說不出話。嚴瑞聽出她抽泣的聲音,又說:「我和你只有三年,你和他還有一輩子。阮薇,既然選了,就不用覺得對不起我。」

  她明知他看不見,還是一樣用力點頭,像過去那些年,或許嚴瑞的出現並不單純,但在阮薇最糟糕的時候,只有他在身邊,是他陪著她一步一步站起來,重新面對生活。

  她還要問他什麼,但嚴瑞已經和她說「再見」,時間唯一的長處就是逼著人學會如何面對分別,他畢竟比她年長,「再見」這兩個字,還是由他先說。

  阮薇看他要掛電話,匆匆喊他:「嚴瑞……」後邊的話卻不知道怎麼說下去。他不許她說感激,也不需要她的歉疚,可她突然想問他能不能留下來,他們不能成為情人,可還是朋友,這念頭太自私,她開不了口。

  嚴瑞沒追問,又和她說了兩句話:「阮薇,以後別和自己過不去。」

  她不出聲,他就繼續慢慢說:「鑰匙你先拿著,對了……那個杯子讓我帶走吧。」

  都是些平常生活裡的瑣事,再細小不過,嚴瑞一件一件交代,阮薇都答應,最後他說:「將來有時間來找我吧,有你想看的鬱金香,我答應過你的,你來我就帶你去。」

  「好。」

  嚴瑞沒再說什麼,和她道別之後就掛斷電話。

  執者失之,他最後沒再見她,也不說想念,平平淡淡,如同他的人一樣。嚴瑞用最偶然的方式出現,離開的時候也乾淨利落。

  不打擾是他的溫柔。

  如何遇見不要緊,要緊的是如何告別。有些人最後沒有在一起也好,只要回憶時心裡仍舊生出溫暖,付出的一切就不算枉費。

  阮薇知道,她和嚴瑞之間無關愛情,但這終究是一場善緣。

  總算有始有終。

  同樣灰暗的天色,飛機持續晚點,嚴瑞在休息室裡叫來服務台的人,問他們可不可以換一首歌。

  對方同意了,音樂一直都在放,但只是讓人放鬆而已,真正聽的人沒有幾個。

  嚴瑞說了歌名,歌聲很快響起來,比呢喃清晰,比吟唱溫婉,說的是每個人難捨的那段往事。

  《如果這是情》,就是那首他在出租車上聽見的老歌,他以前都不喜歡,現在突然很想再聽一次。

  他們放的是女聲版,還是一樣淡淡的調子,讓人在嘈雜的環境裡也能靜下來。歌裡在唱:「人生似為情,究竟應不應。願你可快樂,像我痴情。」

  他聽著聽著還是閉上眼,長長呼出一口氣。

  難捨情深,他只願她快樂,可惜這一切,比他想的要傷心。

  那通電話掛斷很久,阮薇拿著手機一直沒動。她站在書房窗邊,睜開眼睛看遠處的天,云層厚重,掩蓋了天空本來的顏色,即將到來的夜讓人心神不寧,她知道,這或許是大亂之前最後一個平靜的夜晚了。

  樓下忽然有人出去了,一路往花園裡走,阮薇推開窗看了看,是阿立。她這才想起來剛才方晟說過,讓他給她摘束花回來擺。

  阮薇心裡空落落的,剛好雨停了,想出去走走。她很快順著路走到花園裡,阿立已經清理出一捧薔薇,回頭正好看見她。阮薇有點不好意思,剛回來就麻煩人,又不是什麼要緊事,於是和他道謝。

  阿立低下頭,不看她,但口氣恭敬地和她說:「不麻煩,如今三哥願意拿身家性命換薇姐,別提一束花了。」

  阮薇明白他話裡有話,阿立是跟著方晟的人,當年和小恩他們一起從小在葉家長大,阿立身邊的兄弟在芳苑沒了好幾個,對她不可能有什麼好態度,所以阮薇沒說什麼,抱著花就準備往回走。

  剛下過雨,院子裡左右都沒人,只有阿立照例跟在她身後。他們這些人一貫不喜歡多話,可今天阿立有點反常,走了沒兩步,在後邊開口叫她說:「薇姐,我知道當年的事你也有苦衷,但你忍心看三哥這樣下去嗎?他頭疼起來的樣子你也看到了……可他非要為你硬撐,你替他想一想。」

  阮薇再也沒法向前走,用力抱緊那捧花,花刺扎進手裡完全沒感覺,阿立這番話她早就明白,日日夜夜都紮在她心上,只要有一點辦法,她都願意替他,可她如今不知道還能怎麼辦。

  阮薇回身看著阿立,阿立明顯還有話,她只盯著他的眼睛,忽然明白了什麼,於是向四周看了看,輕聲和他說:「現在沒人,你說吧。」

  「葉家雖然在南省專權,但這麼多年對沐城那邊的人沒有什麼實際威脅,真正和會長起衝突就是這段時間,三哥的脾氣不肯讓人,會長讓他交出薇姐和芯片,他不肯,讓會長丟了面子,對三哥有懷疑,這才非要拿葉家開刀。」阿立往樓上看了看,示意薇姐跟自己走,他們繞出花園,一路像是散步,往樓後的僻靜地方走。

  阮薇很清楚葉靖軒的意圖,和他說:「但是靖軒已經下決心要反,會長也動手了,他絕對不會在這個時候去做手術。」

  阿立停下腳步,兩人剛好停在一片葡萄藤架之下,葉片上的水順著往下淌,一滴一滴落在兩個人肩上。

  他看著阮薇說:「所以,這件事的導火索是薇姐,如果薇姐能讓會長對我們收手,那這場衝突肯定能平息下來,三哥也就能去醫院了。」他忽然低下頭,又補了一句,「我說句踰越的話,看在三哥為你沒了半條命的分上,看在葉家畢竟養過你的恩情上……你明白我的意思。」

  她不能成為葉靖軒的負累。

  阮薇沒說話,仰臉看看架子上,細軟的藤帶著濕涼的水汽,有雨水洗出來的青綠顏色,格外好看。

  葉子上積存的水打下來,她抬手抹了,笑了笑和他說:「我知道,你放心,我不會讓他出事。」

  阿立並沒有什麼高興的表情,他仍舊看著她,過了一會兒拿出一張字條,折好了遞給她:「我都安排好了。」

  阮薇將字條收好,仍舊捧著那束花,兩個人彷彿只是隨便走走,很快又順著路回到老宅樓前。

  快到前門的時候,阿立趁著沒人又喊阮薇。她回頭,以為他還有話,卻看到他筆直地向她跪下了。

  其實阮薇心裡早有決定,只是她一個人走不出老宅,也沒法安排,正不知如何是好,是阿立給了她一條路,她應該感謝他,所以她搖頭,不敢大聲引人過來,只低聲和他說:「你快起來。」

  「薇姐,我替老爺子謝謝你,我替家裡的兄弟謝謝你,我知道……」阿立低下頭,肩膀微微顫抖,過了一會兒才又穩著聲音說,「我知道你愛三哥,但三哥生在葉家,這是他的命,他不是只有你。」

  生活不是演戲,也不是說故事,不像劇本上的那些人轟轟烈烈愛一場,就能抱著一生珍愛投湖自盡。人生在世,諸多牽絆,光有愛情不能活。

  阮薇心頭一熱,話都哽住,再不能開口。

  她過去扶阿立,阿立低著頭站起來跟她走,兩個人終於回到主樓。

  福嬸正好在前廳等著,說要準備晚飯了,她看阮薇三年沒回來,問她想吃點什麼。

  阮薇和過去一樣,讓福嬸幫忙找個花瓶過來,然後隨口說了兩道菜,又問葉靖軒在哪裡,福嬸說方晟陪著他在書房忙,外邊事情多。

  大亂將至,會長下的最後通牒從沐城一條一條往家裡傳,他們都知道要出事了,但人人保持緘默。整座老宅平靜得和往常一模一樣,下人各在其位,分毫不亂。

  阮薇答應著,捧了剛摘來的薔薇花上樓去,想了想又回頭說:「還有荔枝嗎?」

  「有,等你們吃完飯,讓人送到樓上去。」

  阮薇點頭。

  阿立不再跟著她,退到樓下守著,在她身後輕聲說:「薇姐今晚好好休息。」

  阮薇回到臥室裡,葉靖軒沒在,她一個人把花插瓶擺好,放在梳妝台上。其實薔薇不適合這樣擺著看,但它的紫色很特別,一放到房間裡,空蕩蕩的窗口都顯得優雅起來。

  阮薇坐在床邊拿出那張字條看,上邊的時間地點她都記在心裡,然後她把它扔到馬桶裡順著水沖走。她什麼都想好了,做完這一切心裡越發平靜,過去把窗簾打開,天雖然黑了,但或許明早起來,還有陽光能照到花上。

  很快到了吃飯的時候,葉靖軒回來找她,一進來發現阮薇還是坐在那裡看座鐘,那鐘是老古董,嘀嘀嗒嗒,有時候惹人心煩。葉靖軒過去好幾次都想換掉,都是阮薇攔著,明明他們都習慣了,可今天阮薇卻一直在看,好像這一天從早到晚,分分秒秒都格外金貴。

  他喊她,阮薇回身想起嚴瑞的話,一一告訴他:「嚴瑞不肯說那個人是誰。」

  葉靖軒點了一根煙,阮薇不讓他抽,他不聽,推開外邊通往露台的門,一邊通風一邊靠在門邊和她說:「是誰都不重要了,既然陳嶼有種對我出手,我不可能坐以待斃,要打就打個徹底,不管背後是誰在盯著,他都攔不住。」

  他抽得很快,阮薇起身過去把露台的門拉上,煙全被關在屋子裡,她從他面前經過,嗆了一口直咳嗽,抬頭和他說:「你抽吧,我陪著你抽二手煙。」

  葉靖軒愣了一下,這下沒脾氣了。她總有辦法治他,他無奈地笑了,把煙全滅掉,又把窗戶和門都打開散了煙味,最後走回她身邊,開口問她:「你不和嚴瑞一起走?」

  阮薇似乎有些出神,只是點頭,兩人到這一步都沒了激烈的情緒,她是走是留,他都做好了準備。

  葉靖軒伸手撫著她的臉,她側過頭在他掌心裡蹭了一下,抱住他靜靜不說話。葉靖軒順著她額前的發慢慢地撫蹭她的頭,和她說:「我進蘭坊就為了做準備,這麼多年了……早晚都要打。何況陳嶼這會長當得自身難保,他手上能用的人不多,你別怕。」

  阮薇明白他是在安慰自己,想了想和他說:「我總做一個噩夢,十幾歲的時候,養父出任務不在家,我一個人晚上睡覺,夢見……十歲那年我真的死在那場火裡。」

  葉靖軒動了一下,似乎要阻止她往下說,但阮薇搖頭,示意自己不害怕,她只是正好想起來而已:「沒事,那會兒我想盡辦法不讓自己做夢,可是剛才我突然發現……其實那樣也不錯。」

  她從未想過,十年之後,她所面對的抉擇遠比噩夢更可怕。

  他們之間有太多往事,愛可以原諒彼時莽撞,可以原諒日後陰謀,可偏偏世事讓有情人分兩端。他們錯過的那些歲月,縱使溫良如絲,也能灼身。

  葉靖軒胸腔起伏,撫著她的頭髮輕聲說:「別說傻話。阿阮,你記住,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我或許不能救你,但一定陪你。」

  她緊緊貼著他把眼淚往回咽,她捨不得,可是他們之中,總有一個要先走。

  福嬸很快來請他們去吃飯,南省的菜都簡單,但因為濕氣重,習慣上也愛放辣。阮薇離開很久都沒再吃過南省的飯菜,這一下吃得很過癮,到最後葉靖軒沒什麼胃口了,吃完就等著她,看她吃得滿頭大汗,忍不住笑,拿紙給她擦,說她活像只貪嘴的貓。

  他笑話她:「這麼大的飯量,葉家可養不起你。」

  她顧不上理,伸腿過去踹他,他笑得更大聲:「腿一好你就長本事了。」

  葉靖軒倒了一杯白葡萄酒,讓下人去打開電視,隨便找了個台看,餐廳裡終於不再那麼冷清。

  正好在放著名電影《奧德賽》,荷馬筆下的傳奇,奧德修斯歷經特洛伊那場曠日持久的戰役,戰勝魔女,降伏海妖,拒絕神女七年挽留,最終他熬過無數個不眠的日夜,回歸故土。

  看到最後,奧德修斯的勇敢和堅守固然令人敬佩,但真正讓人震撼的是他的愛情,所有人印象深刻的話只有這一句:十九年換得一場回歸,九死一生,歷盡滄桑,他說「她在等我」。

  僅此而已,因為一個人,他就能成為凡人的英雄,所向披靡。

  葉靖軒一隻手撐在餐桌上,意興闌珊晃著酒杯,屏幕裡的古戰場恢宏磅礴,他看著它興味索然,無所謂地開口說:「這算什麼傳奇,想做到並不難。」

  當下的氣氛顯然不適合探討,阮薇吃了一口香辣花蛤,葉靖軒也不再提電影裡的故事,可她突然鼻尖發酸,努力地喝水嚥下去,什麼都沒再說。

  他們一直看到影片播完,最後阮薇吃飽喝足,故意把自己吃得又撐又難受,這樣注意力分散開,心裡就不那麼難過。

  兩人都累了,葉靖軒吩咐方晟,有什麼事都拖到明天再說。他早早陪阮薇回房間,下人把水果送進來,是她喜歡吃的妃子笑。

  阮薇吃過辣熱得難受,洗完澡出來坐在床邊,也不管自己頭髮還濕著,捧著放荔枝的玻璃碗就開始剝。葉靖軒喊她先把頭髮吹乾,她不動,他拿了毛巾過來要給她擦,她又嫌他礙事往旁邊躲,最後他火氣上來,過來抓她。

  「反了你了,是不是?」他拉著她胳膊把人拖過來,阮薇笑著倒在他懷裡,兩個人打來打去都像沒長大。她還跟不要命一樣抱著她的玻璃碗,成心和他爭,最後荔枝撒了一床,她總算老實了,頭髮濕漉漉的,眼巴巴地坐在床邊看他。

  葉靖軒低頭看見阮薇手上還有一顆剛剝好的荔枝,瑩潤剔透,就在她指尖,他也不叫人收拾了,扯開舖著的床罩裹住那些荔枝,通通扔到地上。

  阮薇看他目光裡全是不滿,於是先讓一步,和小時候一樣,氣完他才知道來認錯,直直地伸手把荔枝遞給他說:「好了,給你吃。」

  葉靖軒被她弄得哭笑不得,嘆了口氣看她。阮薇臉色還是不好,這幾天苦苦熬著,又為他擔驚受怕,吃完飯才高興一點。她現在洗完澡只穿了一件嫣紅色的睡裙,這樣坐在床上和他笑的樣子,怎麼看都讓他心疼。

  葉靖軒彎下腰就著她的手把荔枝吃了,她想收手去擦頭髮,結果他偏不放開,順著她指尖往下吻,整個人忽然壓過來。

  她身上還帶著水汽,濕濕軟軟,躺下去像某種柔若無骨的小動物,被他按在床上吻。他順著手臂一路咬上她的鎖骨,順著寬大的衣領扯她的睡裙。

  天花板上的燈還亮著,阮薇躺在床上正好晃眼,於是不安地推他:「今天太累了,你別……」她抬手扭過他的臉,哄他說,「好好睡一覺,我陪著你。」

  他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盯著她的目光卻沒有一點退讓的意思,他的手已經按住她的後背,像要把她整個人禁錮在懷裡,她再也掙脫不了。

  阮薇的皮膚襯著真絲睡裙,反差強烈,紅白交錯,一片豔麗的光,讓他目光越來越直白,直看得阮薇渾身發熱。他俯身去吻她,不許她再說話,用力往下拉那件裙子,她這段時間瘦得厲害,他竟然真能把它從上而下整件拉下來。

  這下阮薇慌了,渾身都繃緊了,掙紮著要往旁邊被子裡躲,她腦子裡亂鬨哄的,還想讓他收手,急著說:「你今天剛發作……」

  他沒給她機會繼續說。

  暗淡的光線讓人有了錯覺,房間裡的陳設還和三年前一樣,好像他們真回到了過去那些日子。葉靖軒逆光的側臉太動人,有點迷亂地咬她頸側,她愣愣地看,他這一刻的表情讓她目眩神迷,再沒有半點思考的餘地。

  到最後阮薇幾乎脫力,被葉靖軒翻過身按著,終究受不了,她和每次一樣,永遠鬥不過他,只好沒出息地求他饒了她。葉靖軒忽然低下身,氣息吹在她頸後,他無意的挑逗也能讓她動不了,彷彿這一口氣能釘進她的骨頭裡,要和她的血肉融在一起,色授魂與。

  他似乎說了什麼話,聲音克制不住顫抖,彷彿再也忍不住:「我捨不得讓你一個人……阿阮,我們要個孩子吧,生個男孩,萬一我醒不過來……他來保護你。」

  人只有對世間的離別深信不疑,才會相依。不只阮薇有心事,他也藏了執念,這一晚死活不肯放過她。

  一夜糾纏,葉靖軒給她的歡愉像把刀,活生生要把她劈開,她啞著聲音哭出聲,越哭越傷心,在他懷裡完全崩潰。

  她想要記住他為她瘋的樣子,她終於忘記疼,忘記所有顧慮,毫無保留地想要和他再近一點。

  好像這樣,天就永遠不會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