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距離奇峰山不遠的京城。
京城的六月極為熱,遠比不上奇峰山頂南書書院的清爽。
茶館二樓,方若兮靠坐在一隅乘涼品茶,桌上擺放著四碟精緻的糕點,她隨意地夾起了一小塊放入口中,細細地品著,看著樓下來來往往的年輕公子,不禁想起了南書書院的同窗們,此時此刻,大家應該在上許夫子的課吧,雖然許夫子心高氣傲,但卻很不走運地收了她這麼個入室弟子,不知道她走後,許夫子會不會失望或者惱恨於她。
正胡思亂想著,這時,就聽身後有人道:「你聽說了嗎?毒王唐夜退了金陵方家二女兒的婚事。」
聞言,方若兮微微一怔,不禁凝神靜聽起來。
另一人接口道:「這麼大的事,江湖中誰不知道,一個多月前,聽說那方家二女方若兮逃了唐門唐夜的婚事,這件事在江湖上都傳開了,唐門門主唐卓山一怒之下,派人退了方家的婚,害得唐、方兩家結親不成反而結怨,唐門之人對外都說方若兮水性楊花、人盡可夫,嘿嘿,不過在我看來,恐怕是這方若兮不願意新婚之夜被唐夜這個渾身是毒的丈夫毒死才逃婚的吧。」
一人聞言道:「嘿嘿,兄台說得有理,不過,聽說這方若兮已被方家逐出家門了。」
另一人道:「是啊,方家怎麼會允許有這樣的女兒敗壞門風。」
方若兮邊聽邊皺眉……唐夜退婚這事兒……
方若兮湊了過去,狀似十分感興趣地問道:「二位大哥,唐夜退婚這事兒可是真的?」
二人同時點頭。
當中一人十分肯定地答道:「當然是真的,一個多月前的事了,這件事江湖人都知道,毒王……」
他正要準備津津有味地再次長篇大論一番,卻見方若兮的身形已到了窗外。
方若兮馬不停蹄日夜兼程趕回金陵。
江湖謠言雖不可盡信,但其來必有因。這麼久都不見人來尋她,以爹爹的脾氣,這很不合常理,看來,唐夜退婚很可能是事實。
方若兮一路急趕,不禁越想越氣。
他退婚了,竟然被他搶了先,早知道她先退婚啦!幹嗎要逃婚,果然……失策了!可笑,自己全身是毒還敢四處散播謠言說她人盡可夫!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此番走得匆忙急切,卻不知道,就在她剛離開京城不久,京城最繁華的大街上先後陸續開起了兩家店,一家兵器鋪,專售天下難覓的神兵利器,一家風雅品酒居,專售天下難尋美酒佳餚。一夜之間,這兩家店享譽了整個京城,賓客駱繹不絕。只是她走得太快了,並不知道,否則以她一貫的嗜好,這兩家店是一定要去上一去的。
十日後,方若兮風塵僕仆地趕回了金陵,到時已近子時。
方家乃金陵大戶,祖上均以經商為主,主營兵器和牧場。
方家大宅內部建造按五行八卦所設,到處都有機關暗器,院內暗角均有守衛,實難夜闖,但這些對於自幼在此長大的方若兮來說,卻易如反掌。守衛及夜間巡邏的護衛對她來說也幾近形同虛設。
她趁著夜色,行至一角,輕輕一縱,躍入牆內,腳不點地,借手臂之力攀與廊宇之間,幾番回轉方來到了姐姐方若薇寢房的屋頂,倒掛於上,從半掩的窗戶向內望去,見屋內燈已熄,想來姐姐已經睡下了。
窗戶半掩,但她不敢輕易推開入內,只先用銀針刺入窗口一角,方才小心試探地推開了一點,見無異狀,方才使力推開,可就在這時,屋內的燭火突然亮了起來。
方若兮立刻輕輕道:「姐姐,是我。」
屋內有人驚訝問道:「若兮?」
「嗯。」方若兮回應道,一推窗,翻進了屋內。
屋內,方若薇見入內的果然是妹妹若兮,第一句話便道:「你還知道回來。」話雖責備,但眼裡卻滿是喜悅的關切。
方若兮知姐姐一向是刀子嘴豆腐心,當下一笑,便坐了下來先給自己倒了杯茶,剛想喝卻被姐姐搶了過去,只聽姐姐斥道:「不許喝隔夜茶,等著,我去叫春天起來燒水泡茶給你。」
方若兮聞言,滿足地靠在了椅子上,諂媚道:「還是姐姐好。」
方若薇看著妹妹不顧形象的懶散樣子,要笑不笑道:「我本來就好,只是這次,你恐怕不會好了!」
一句話提醒了方若兮,她急忙坐直道:「姐姐,唐毒退婚是真的嗎?」自從知道唐夜的為人後,方若兮就管唐夜叫唐毒。
方若薇自然知道妹妹口中的唐毒是誰,便道:「是真的,這事等下再說,我去叫春天起來。」言罷,披了外衣,出了門去。
不一會兒,方若薇回到了屋子裡,關上了門窗。
方若兮見姐姐回來,早已耐不住心中疑惑急切問道:「姐姐,你知我是個急性子,你就快說吧。」
方若薇瞥了她一眼,仍不緊不慢地坐了下來,方道:「事情整個江湖都傳遍了,恐怕你也有所耳聞,你逃婚,雖然爹爹命人封鎖了消息,也只是派人暗中找你,但不知是誰走漏了風聲,被唐門的人知道了,唐卓山因此事大怒,派人來退了你跟唐夜的婚事,這一次,你真的把爹爹氣壞了,他已放下狠話,說再也不認你這個女兒,任你在外自生自滅,這次恐怕姐姐也幫不了你,你自己看著辦吧。」言罷,丟給她一個你去自生自滅的眼神。
要她看著辦?那肯定是沒辦法了。方若兮垂頭可憐兮兮地道:「要是娘親還在就好了……」
方若薇聞言,微露慍色,道:「你少拿這句話折磨我。」每次都這樣,她一做錯事就抬出娘親來,提醒她這個作姐姐的要當起娘親的責任,嘆氣!可還是要說:「這一次我幫不了你。你最好別讓爹爹抓到,否則他說不定會用地牢裡的十八酷刑對付你。」
聞言,方若兮面露菜色。
這時,有腳步聲由遠及近向此處走來,二人不再說話,片刻後,門口有人輕敲了下門,在外喚道:「大小姐,茶和糕點給您拿來了。」
方若薇道:「放在門外,你先回去歇息吧。」
「是。」門外丫鬟春天答道。
聽丫鬟腳步已經走遠,方若薇方打開門把東西拿進屋來,又關上了門。
屋內,燭火搖曳,方若薇給妹妹倒了第三杯茶,見她雙手齊上狼吞虎嚥地吃著糕點不禁搖頭道:「你怎麼弄的這麼狼狽?姐姐怎麼教過你的,出門在外,一切要以自己為主,難道你忘了?」
「可是,爹爹不是常教導我們,想要當女俠就要一諾千金,俠肝義膽,有情有義,為朋友出生入死,與朋友肝膽相照,姐姐不是也說過,江湖人最重情義二字……」方若兮滿嘴食物不清不楚地嘟囔著,可話還沒說完便被姐姐打斷,方若薇斥責道:「呸,那是在對自己有利的基礎上!姐姐告訴你,無論什麼時候,自己擺中間,其他的都放兩邊,知道吧?」
方若兮灌了一口茶水,方不緊不慢道:「哦……你不早說……」
方若薇聞言,嘴角微微抽搐,嘆道:「我怎麼會有你這麼笨的妹妹……」
方若兮聞言嘴角微挑。
方若薇嘆道:「算了,明日你給爹爹下跪認個錯吧。」
「不要。」方若兮搖頭拒絕。
「那你想怎樣?爹爹這一次真的氣壞了,小心他真對你用十八……。」方若薇的話尚未說完,就被方若兮奇怪的問題打斷了:「姐姐,我想問,男人是不是都好色啊?」方若兮問道,試圖轉移話題。
「哼,男人嘛,都是賤人,見了你我這等大美人,自然是神魂顛倒言聽計從,你讓他摘花,他決不敢去摘草。」話題果然成功被轉移。
「可是,姐姐,總有些男人似乎不被美色所迷,可是我又想折磨他,那又要怎麼辦呢?」方若兮虛心問道。
方若薇一哼道:「知道折磨一個男人最高的境界是什麼嗎?」
「是什麼?」
「就是讓他愛上你。」
「愛上我?」
「嗯,到時候,你讓他跳井,他決不敢去跳河。」
「這麼管用啊!」受教了。
「當然。」方若薇重重點頭,又道:「不過……」
「不過什麼?」
「如果你想用這招對付唐夜那種人?我看你還是省了吧。」方若薇用一種叫鄙視的目光注視著妹妹道。
方若兮嚥下一口口水,擺出一副果然還是被姐姐看穿了,姐姐你真厲害的樣子。
方若薇了然於胸難掩得意地教育妹妹道:「唐夜此人冷酷無情,在他眼裡,人命賤如螻蟻,不把人當人看,更別提會愛上誰了,所以這招對他肯定沒用,你也不用心存僥倖。再說,你的所作所為,已讓他恨之入骨,如果你出現在他面前,等同於羊入虎口,自尋死路。況且,他全身是毒,恐怕你還沒靠近他半尺以內就丟了小命,更別提讓他愛上你了,不過你若能當他的人體實驗品……說不定,他會比較愛惜你。」
什麼?方若兮略帶驚恐地看著姐姐,實驗品?她忽然想到了作為公子琪解毒的第一個實驗品的公子翌滿身是針口吐白沫全身抽搐的樣子,不禁面色發青。不過,片刻後,卻又擺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來,堅定道:「可是,姐姐,你有沒有想過,唐毒詆毀我的名譽,就是詆毀我們方家,他退我的婚,就是看不起我們方家,欺負我事小,但他看不起我們方家卻事大,這口氣你讓我怎麼嚥得下去,我要為方家……」
「呸……你活該!」方若薇突然打斷她道,嚇得一旁原本大義凜然的方若兮轉眼變成了蔫掉的茄子,唯有耷拉著腦袋聽訓道:「這次是你自己逃婚在先,給人家以話柄,是你!把我們整個方家名聲都敗壞了,抹黑了,踐踏了,侮辱了!」
方若兮頭垂得更低了,半響後,小聲道:「姐姐,我連趕了十天十夜,路上沒怎麼休息過,現下好累了……」
而後,聽到方若薇嘆息無奈地聲音道:「那你還在這裡囉唆什麼,還不快上床去睡覺!」
「是!姐姐。」方若兮領命,抬頭給了姐姐一個燦爛無比的微笑,然後一個轉身躍上了床,拉過被子隨意蓋在了肚子上,一偏頭便睡了過去。
方若薇見狀又嘆息了一聲,走到床邊,看著已然睡過去的妹妹,不禁大皺眉頭,不洗漱,不脫衣服,甚至還不脫鞋,唉……看來她真的是累壞了。
方若薇坐到了床邊,小心地脫去了方若兮的鞋,為她掖好被角,心中暗嘆:小妹,其實你不能嫁給唐夜,姐姐認為對你是一件幸事,唐家太過複雜姐姐一直擔心你不能適應,唐夜此人也不適合你。這次他能主動退婚,未嘗不是好事,爹爹雖怒你任性妄為,但這口怒氣總會過去的。而且這次爹爹的態度很奇怪,並未因唐夜退婚立刻命人抓你回來懲罰,反而只說讓你在外自生自滅便沒了下文,外人因此都傳言你被逐出家門,但在我看來,似乎爹爹有意放任你。只是,妹妹啊,你為人太過單純,不知這世間人心太過險惡,你獨自一人在外,我真擔心你被人欺辱,不過如今看來,你似乎過得也不錯,一切不過是姐姐多慮了。
第二日晨,軟塌上斜倚著的方若薇見妹妹若兮仍在熟睡,便先出了門。可當她抬著早飯返回屋中時,卻見屋內早已空無一人,桌上放著一紙留言,上寫:姐姐,既然爹爹讓我在外自生自滅,那我就依了爹爹的意,我會回來看你的。勿念!妹妹敬上。
方若薇放下書信,看著自己抬來的早飯,輕輕一嘆,道:「即便要走,也吃了早飯拿點銀子再走啊,唉,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能長大。」
方若兮離開了家,在街上隨意吃了些東西,便騎馬一路南下而去。
如今她並不缺錢了,雖然當日沒拿到二百兩月銀,但早先從公子翌手裡賺來的錢也足夠她花費很長一段時日了。她已經把錢兌換成了全國最大金匯通寶錢莊的銀票貼身帶著,餘下再帶些散碎銀兩方便行事。
為免路上惹來不必要的麻煩,她換了一個面具,易容成極為平凡的面貌,時而女子裝扮,時而男子,端看自己當時的喜好。
她早就聽人說過蘇杭二地風景秀美,心生嚮往,以前爹爹不允許她一人出門,如今無人約束,又有錢,便決定先去盡情遊玩一番。
一路上,方若兮走走停停,遊山玩水,吃好的,住好的,好不愜意。但畢竟是一個人,有時候難免覺得無聊,只要一閒下來便會想到以前熱熱鬧鬧的書院生活,想起公子翌等人,雖然仍惱恨他們那晚的偷看,但心裡說不清的竟有些想念他們,幸好,當日雖走得匆忙,竟未忘拿公子翌畫的那兩幅畫,一幅正是奇峰山的景緻,而另一幅卻是自己與公子翌的,她一直隨身帶著,偶爾拿出來看看,會不自覺地發笑,想起自己讓公子翌口吐白沫,又把他踢昏的慘狀,便不再怪他那晚的偷窺了,有時間她真想偷偷回奇峰山去看上一看。
偶爾也會聽到江湖人提及唐夜退婚又毀她清譽之事,每聽見一次,她便怨恨唐夜一次,時間長了,不禁心裡積怨愈深起來,便暗暗決定了一件事:唐毒,你竟然敢先我一步退婚,我本來並沒把你看在眼裡,但如今我倒真想親眼見見你是何許人了,不如,本姑娘一路玩到蜀地時順便去你家探望探望你吧。
路上,她閒來無事,偶爾高興時,便裝出蓋世大俠模樣,看到不平事便跳出來自許大俠拔刀相助,博得些許欽佩仰慕崇拜的目光後,偶爾也能得個一籃子雞蛋、土豆什麼的過過大俠的乾癮。不過,她可不是什麼事都會跳出去的,有時候看對方人多勢眾,不好欺負的時候她都是繞路走,畢竟姐姐告誡過:自己放中間,其他放兩邊。這句話她一直記得很清楚呢。再說了,這年頭,柿子都是挑軟的捏,這道理她懂。
這日,她行至太湖東岸的藏書鎮,打算在鎮上休息一夜,偶然聽到鎮上的人說,近日,江南總督府的兵馬正駐紮在距此地不遠處的穹窿山腳下,明日一早便要攻上山去,打算一舉剿滅穹窿山山賊。
方若兮一聽,不禁來了興致。官兵剿滅山賊,這場面可一定要去看看,而且,江南總督的兵馬,帶兵的將領一定是宋家人,不知道會是誰,聽說,宋家有一子,名曰子星,武功了得,又是享譽江南的美男子,不知此番來了沒有,這宋子星不知道會有多美?會比公子琪還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