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裡的藥水味和酒精味實在太重了,白沭北經過那護士身邊時,發現對方身上的消毒水味十分濃郁,嗆得他頭更疼了。
他不由眉心緊蹙,不適地打量對方一眼。
那護士倒是沒看他,連招呼都沒打就直接走到了床尾做記錄,低垂著腦袋也看不清模樣,一副冷冰冰的樣子。
白沭北睡眠不夠很暴躁,拿了煙和打火機就直接出去了。
房門被帶上,護士書寫的動作卻慢慢停了下來,盯著門口看了許久,確定沒有動靜這才抬手摘了口罩,露出略微凝重的臉龐。
林晚秋實在沒辦法了,白沭北說的話她記得很清楚,他不會讓她見孩子的。她想見萌萌,只能用這種見不得光的手段。
繞至床側,林晚秋低頭看著床上沉睡的小傢伙,眼裡既溫柔又充滿悲傷,她這輩子最對不起的就是萌萌,永遠都彌補不了了。
伸手觸碰她嫩-滑的臉頰,觸感比夢裡真實多了,林晚秋眼眶發紅地坐在床側,淚水好像潮汐一樣湧了又退,一次次淹沒她。
孩子在夢裡感覺到有人觸碰自己,小手抬起揮了揮,最後居然徐徐睜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林晚秋看。
林晚秋喜極而泣,臉上的表情複雜極了,像是要哭又像是要笑,食指刮擦著孩子的鼻樑:「寶貝醒了?」
萌萌「唔」了一聲,眼睛瞪得很大,居然還晃了晃腦袋,接著伸手用力回握住林晚秋的手指:「媽媽別走,讓萌萌這次做夢做的久一點,每次天亮媽媽就不見了。」
孩子無意的一句話總是能讓她淚腺崩潰,林晚秋急忙低下頭,眼淚「啪嗒啪嗒」地掉在了床單上。她又何嘗不是,每晚都會夢到孩子,醒來發現只是一場夢時,那種空落落地孤寂感就會鋪天蓋地的席捲而來。
睜著眼到天明,想唸著她的孩子。
林晚秋汲了汲鼻子,等眼底乾澀一些才抬起頭:「萌萌,不是做夢,媽媽是真的……來看你了。」
萌萌的眼倏地逞圓了,嘴巴張成「O」形,隨後便是一陣狂喜,掙紮著要從床上坐起來:「媽媽!」
她一把摟住了林晚秋的脖子,那力道大得林晚秋都吃驚,可是越是這樣心裡就越酸澀,孩子是真的在想念她,並不比她的思念少多少。
林晚秋回抱著孩子瘦小的身軀,哽嚥著:「寶貝還痛嗎?媽媽給你呼呼。」
萌萌靠在她肩膀上,懂事地搖頭:「不疼了,媽媽回來萌萌很高興,哪裡都不疼了。」
林晚秋只能將孩子抱得更緊,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以前答應和白沭北結婚,想著從此就能和深愛的男人在一起,也能和女兒共享天倫,孤單了那麼多年總算有個「家」了。
可是沒想到最後結局會是這樣,連帶著孩子都過的更苦。她真的太失敗了,這麼沒用的一個人,難怪白沭北不喜歡。
「媽媽,你看。」萌萌從睡衣裡牽引著那枚銀鎖的鏈子,慢慢將那吉祥鎖拿出來在她眼前晃了晃,「我每天都帶著哦,萌萌很乖。」
林晚秋咬了咬嘴唇,喉嚨都隨著心臟一陣陣發緊,只能含糊地「嗯」了一聲。
萌萌小心翼翼地觀察她的反應,隨後低聲道:「那,媽媽可以回來嗎?不要生爸爸的氣,爸爸也在反省。我讓他給你寫保證書——」
林晚秋看著孩子焦急解釋的模樣,更是難受的全身的細胞都開始抽痛,她沒法和孩子解釋,也沒法直接戳破孩子的期望。
林晚秋沉沉吁了口氣,轉移話題,好像變魔術一樣在小傢伙的身後搖了搖拳頭,隨即攤開手指:「萌萌看媽媽給你帶什麼了?」
萌萌撲閃著密實的睫毛,看到林晚秋手裡的大白兔,眼睛亮了亮:「醫院的阿姨每天都給我吃藥,好苦。」
林晚秋剝了一顆糖,將糖紙小心的收進口袋裡,不想留下一點點蛛絲馬跡被察覺。她將糖放在孩子面前,柔聲道:「萌萌乖,你要是每天都乖乖聽護士阿姨的話把藥吃了,媽媽就每天都給你帶大白兔來,好不好?」
萌萌歪著頭,笑眯眯地眨眼睛:「那媽媽每天都會來?」
林晚秋不敢這麼保證,因為白沭北在的話她就沒法出現了,只是把糖果塞進孩子的小嘴:「好吃嗎?」
萌萌滿足地眯起眼,起身鑽進林晚秋懷裡:「爸爸都不會哄女孩子高興,難怪媽媽要離家出走。」
林晚秋嘆了口氣,什麼都沒再說。
-
白沭北迴來時,發現萌萌正躺在床上玩那枚吉祥鎖,他有些意外,走過去發現小傢伙好像心情比之前好了很多,臉上居然還有毫不遮掩的笑容。
「精神了?」白沭北並不知道其中的緣由,只當孩子身體好了一些。
他坐在一旁的扶椅裡,扯了扯領帶:「你精神了,爸爸倒是快折騰病了。」
白沭北說完扭頭看孩子,發現小傢伙完全沒有搭理自己的意思,一直笑眯眯地看著那枚銀鎖,模樣實在有些怪異。
白沭北起身看了孩子一會,走過去探她額頭,不會是引發高燒燒糊塗了吧?
萌萌拂開白沭北的手,看他的眼神有些……
「我在想媽媽呢,爸爸不要打擾我。」
白沭北被女兒這副義正詞嚴的模樣給弄得哭笑不得,最後躺回沙發上:「行,繼續想吧。」
萌萌看了眼老爸,眼珠轉了轉,最後說:「爸爸,你說媽媽要是護士阿姨多好。」
白沭北閉著眼,不知道是不是睡著了。萌萌有些失望地從鼻子裡「哼」了一聲,這麼明顯的提示都聽不出來,她快被笨蛋老爸氣死了!
接下來林晚秋又來看過萌萌幾次,還是裝成護士的樣子,當然都是挑白沭北不在的時候。
有時候白沭北一直待著不離開,她就只能悄悄進去看一眼,然後趁白沭北不注意時給小傢伙塞糖果。
萌萌希望媽媽回來,可是也覺得這種「地下黨」接頭的方式很有趣。
母女倆就在白沭北眼皮子底下偷偷「見面」。
萌萌住院第四天,醫生通知可以出院了,小傢伙卻死活不願走,哭著抱緊床頭:「我還要住幾天,肚肚還疼呢。」
主治醫生是個溫和的伯伯,被孩子的樣子逗笑了:「只見過怕來醫院的孩子,還沒見過吵著要住院的呢,萌萌可真勇敢。」
白沭北狐疑地打量孩子,萌萌這樣實在太反常了。
孩子的抗議自然沒有多少作用,白沭北沒有時間陪著她,直接去樓下辦了出院手續,回來收拾東西時小傢伙的嘴巴嘟得老高:「爸爸,我討厭你。」
白沭北被無端波及,訝然失笑:「臭丫頭,是醫生伯伯不要你住了,爸爸多冤。」
萌萌瞪著他,小臉氣的紅撲撲的。白沭北來了興趣,將東西往病床上一擱,好笑地捏她小鼻子:「以前那麼討厭醫院,現在是怎麼了?」
萌萌緊緊抿著小嘴,生怕一不小心說漏了。
白沭北看她這樣,更覺得有些奇怪,伸手要脫她身上的病號服:「走了,爸爸工作很忙。」
萌萌扭著身子不願脫衣服,白沭北力氣大,一個不注意就把孩子病號服給拉扯皺了,萌萌急忙低頭查看口袋,隨即怒氣衝衝的看白沭北:「糖都要掉了!」
糖?
白沭北伸手拉開孩子的衣服口袋,裡面居然滿滿一包大白兔奶糖,也不知道為什麼,那一刻心跳有些快。
其實也又可能是護士給的,可是心裡……隱隱覺得不太對。
孩子剛說過林晚秋喜歡給她買大白兔,實在太巧合了。
「哪來的?」白沭北嚴肅地看著孩子,手卻攥的死緊。
萌萌低下頭,緊緊按著口袋,好像那些不是幾顆糖果那般簡單,似是什麼珍貴的寶貝。
白沭北看孩子不說話,心越發的沉下去,如果是護士或者誰給的,孩子肯定早就說了。他慢慢俯身,蹲在孩子面前,嗓音卻異常粗噶:「是不是,媽媽來過?」
孩子終歸是不會說謊的,萌萌慢慢抬起頭,低聲嘟囔:「是爸爸自己猜到的,萌萌沒失約,鼻子不會變長對嗎?」
白沭北沉默著,腦袋卻好像被什麼狠狠敲了一下,悶悶地疼,還有些暈眩。
林晚秋來過了,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她是關心孩子的,她只是不想見他。這個認知其實心裡早就有,可是當她做的這麼淋漓盡致,心還是不可避免地疼了。
細細密密的刺痛感,好像是失望,也好像是難過。
這些情緒絕對不是內疚該滋生出來的。
萌萌看著白沭北失神的模樣,把一顆大白兔塞進他口中:「爸爸別生氣,這些萌萌不捨得吃,給你一顆。是媽媽不許說的……」
白沭北複雜地看了眼極力討好自己的女兒,嘴裡充斥著一股黏膩的奶香,可是整個味蕾都好像是苦的。
萌萌斷斷續續的把林晚秋來的事兒和白沭北說了一遍,白沭北安靜地聽著,坐在扶椅裡好像一樽雕塑。
心裡似乎有什麼東西被人倏地抽走了,身體空了,思維也機械的不受控制。
他一直以為林晚秋不可能真的離開他,當她把決心做的如此明顯,徹徹底底地向他宣告她已經真正放手時,他居然會這麼失落。
等他漸漸回過神,發現自己手心疼得厲害,好像被什麼硬邦邦的東西鉻得生疼,緩緩張開手指,原來是那枚銀戒。
的確是不值錢的東西,可是他每天都帶在身邊,即使不能時時戴在手上,可是卻依舊隨身不離。
他從沒意識到它的重要性。
可是此刻猛然醒悟,如果不是重要的東西,他怎麼會這麼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