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喬看著穆羽躺下,見那他將短矛放在身側,手指半搭在矛身之上,彷彿隨時能起身迎戰。這副姿態,讓她想起先前在樹下他佯睡時的情形來。
還是沒有放鬆戒備啊……
她有些無奈,卻報以一笑。她抱起那一堆不識相的蘑菇,對他道:「你睡吧。我出去了。」
「嗯。」穆羽應了一聲,閉上了眼。
曲喬輕輕地走了出去,要關門時卻騰不出手來,蘑菇們見狀,爭先恐後地幫她拉門,惹得她笑出了聲來。待關上了房門,她吁了口氣,轉身往水潭那裡去。她在潭邊坐下,放下了蘑菇,囑咐道:「你們別把水弄髒了哦,這是要喝的。」
原本想跳進潭中游泳的蘑菇聽了這話,悻悻地留在了岸邊,看著自己的倒影。
「你們說,我把他留下對不對呢?」曲喬托著腦袋,問道。
蘑菇們並不會言語,聽她問了,便都聚到她身邊,仰頭望著她。
曲喬笑笑,又道:「明天我下山找點吃的回來吧……」
林中幽幽寂寂,並無一聲回應,但所有答案早已瞭然在心。
……
第二日,曲喬看著身邊的蘑菇們一個個化作飛塵,便知天已破曉。她起身,整了整衣服,往山下去。
一出法術之界,便迎風雪。侵肌透骨的寒,讓曲喬微微發顫。她說過的那些話,並非全是虛言。比如,她是草木之質,耐不得寒冷……
她搓著手,望著綿綿的雪花,忽然憶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這裡方圓百里荒無人煙……她的心登時涼了半截。如此深冬臘月,又是荒山野嶺,她要到哪裡去找吃的啊。她嘆了一聲,沮喪地四下張望,也不知自己該往哪個方向去才好。正在這時,她依稀看見了一點暖色。
火?
這個時節,應該不是天火或山火之流,況且這火燃於平地,又不見擴張,想來是旅人的營火了。
若是旅人,身上一定帶著食物。曲喬想到這裡,頓生了笑意。她正要上前去,卻又放緩了步伐。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裝扮:應該沒什麼奇怪的地方吧……她想了想,又記起什麼,蹲下身去拍了拍地面。轉眼間,一根枝條頂破了泥土,將一個布袋子托到了她面前。她拿過布袋,打開看了看:碎銀、銅板、玉珮……還有種種叫不上名字的玩意,俱都是從屍身上得來。她滿意一笑,抱起布袋,小跑著往那營火的方向去。
待到近前,她放慢了步子,小心翼翼地走過去。那是十來個人,有男有女,支了簡易的帳篷,正造飯休憩。眾人見了她,皆都起身,滿面戒備。
曲喬有些膽怯,但既然來了,到底問一聲才好。她走過去,開口道:「請問,你們有多餘的食物嗎?」
眾人並未回答,只是面面相覷。
曲喬將布袋托在掌中,遞了過去,笑道:「我拿這些跟你們換,好不好?」
曲喬剛說完,就見有人走上前來。那是個二十來歲的女子,披一件純白的毛氈斗篷,看來清素如雪。她走到曲喬面前站定,也不說話,細細地打量起來。
那女子個子高挑,生得秀雅雋麗,神色裡染著凜凜英氣,自有一股不可近犯的氣勢。曲喬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怯怯望著她。那女子見她如此,淺淺一笑,解下了斗篷,披上了她的肩頭。
突如其來的暖意,讓曲喬一怔。這個動作似曾相識,讓她生了一種奇怪的預感。
那女子見她怔愣,只當是她冷,不禁蹙起了眉頭。這也難怪,曲喬的身上只穿著件半舊的衫子,質地似是麻布,怎麼看都是夏裝。除此之外,別無其他。她甚至,還光著腳。
女子一嘆,摟上了曲喬的肩膀,對她道:「來,到火堆旁暖一暖。」
曲喬有些為難,但盛情難卻,只好隨那女子到火堆旁坐了下來。女子的手臂依然摟著曲喬,又對其他人道:「盛碗粥來。」
片刻之後,一碗冒著熱氣的粥就送到了曲喬的手上。曲喬受寵若驚地捧著粥碗,也不知該不該吃。
「姑娘怎麼會在這地方的?」那女子開口,柔聲問道。
曲喬猛地想起來意,忙道:「我是下山來找食物的。你們能分我一些嗎?我可以付錢的!」她說著,將布袋拿給了那女子。
女子接過,打開看了看,眉頭又皺了起來,「這些東西,你哪裡得來的?」
曲喬老實回答:「我撿的。」
女子低低一嘆,從布袋裡把玉珮等小玩意都挑了出來,又把袋子還給了曲喬。「錢也罷了,這些給我吧。」她含笑說完,又囑咐同伴道,「去把乾糧分一袋子出來。」
曲喬聽了這話,歡喜不已,「謝謝!」
女子依舊笑著,又問她道:「姑娘住山上?」
曲喬點了點頭。
女子伸手,替她將斗篷拉了拉緊,道:「此地荒僻,並非宜居之處。姑娘不如跟我們一起走,可好?」
「誒?」曲喬一聽,忙搖頭道,「不用不用。」
「姑娘不用害怕,我不是壞人。」女子笑道,「實不相瞞,我等是仙宗弟子。不知姑娘可聽過火辰教?」
火辰教……
曲喬登時憶起了穆羽曾說過的話:我原是上陽真君麾下火辰教弟子……
她的心上忽生了畏怯,目光緩緩移向了那女子的腰間。一個朱紅的葫蘆正懸在那裡,上頭一個「辰」字,正是門派之記。
是同門嗎?是不是該告訴她穆羽的事?
曲喬正想著,又聽那女子道:「數月之前,此地曾有慘烈一戰,我派不少弟子都殞命於此……我等前來,本是為打掃戰場。但實在是拖得太久了……也不知是哪位好心人將屍體掩埋的。」她說著,又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物什,「如今得了這些遺物,也算是有個交代了……」
她話到此處,突然咳嗽了起來。一旁的同伴見狀,圍了上來,關切道:「師姐,你傷勢未癒,還是進帳篷裡吧。」
女子擺了擺手,示意不必,又對曲喬道:「姑娘孤身一人,我實在放心不下。姑娘還是聽我的勸,離了此地,我定為姑娘找一個安身的好地方,可好?」
曲喬望著她,知她誠摯,一時滿心慨然。
他們應該認識的吧。總覺得有些相似……是不是該帶他們上山見見穆羽,或是告訴穆羽下山見見他們呢?或許他們能帶穆羽離開,這樣一來也比較好,畢竟她那個山頭並不是個能住人的地方……可是,穆羽也說過,他脫離了師門……
曲喬想得糾結,也不知自己在猶豫什麼。她思忖許久,決定還是將穆羽的事說出來,但到要開口時,卻又偏偏想起昨晚來:
他答應了,會用餘生陪伴她左右。她也剛剛決定,留下他……
終於,她還是向私心妥協,低頭對那女子道:「不用了,我……我哪裡也不去……」
女子聞言,沉默片刻,繼而嘆了一聲,「也罷……」她看了看曲喬手中的粥,又笑道,「快喝吧,別涼了。」
曲喬猛點著頭,一口氣將粥喝完。她強忍著食物入腹的痛苦,努力露了笑臉,生怕被人看出蹊蹺。這時,正巧來人,將打包好的食物遞給了她。她一把接過,起身鞠躬道:「謝謝!我走了!」
女子還想挽留,但曲喬已然小跑了出去。女子正無奈,卻見曲喬又跑了回來。曲喬站定,將斗篷脫下來,遞還給她。女子一笑,道:「留著吧。」
曲喬卻未答應,她將斗篷重又披回那女子身上,而後拉住了她的手。女子不明就裡,正要問時,曲喬卻先開了口:「你身中魔毒,已入骨髓。此地向西三百多里,有一處山谷。谷裡生著一種樹,名叫『天蕓華』,每到夜裡,它會釋出『蕓脂甘露』。此露能抑制百毒,與你有益。
女子聞言,不免愕然,「你……」
還不等她問出口,曲喬便縱身凌空,倏忽間匿去身影。
眾人皆是大驚,那女子更是惶惑。她望著曲喬離去的方向,久久站立……
……
且說曲喬御風騰躍,不消片刻便回了山上。一入山中,暖意即刻屏退寒冷,融盡她身上的落雪。那碗熱粥,讓她的腹中如同刀絞。她分不清身上的是融化的雪水還是痛苦所致的冷汗,她無法思考,只是跑著。止不住心慌,抑不住內疚,卻不知要跑向哪裡……
突然,一陣強烈的痛楚湧起,她穩不住身形,重重跌倒在地。她無力起身,只得蜷緊了身子,試著緩解痛苦。乾嘔伴隨著劇烈的咳嗽,讓她幾乎無法呼吸,眼淚滴滴下墜,模糊她眼前的景物。
正當她的意識越來越模糊之時,忽聽得有人喚她:
「曲喬!」
穆羽?……她吃力地抬頭,就見穆羽正向她跑來。她勉強一笑,正想叫他,未等她出聲,他已然到了她身旁,伸手摟住了她的肩膀。
真的好像啊……一定是認識的人……
曲喬想著,不由又笑了出來。
穆羽擔心不已,問道:「怎麼了?」
曲喬緩了口氣,笑著應他:「沒……我就是……有點饞……」
穆羽皺著眉,也不知說她什麼好。她全身濕透,面上已然沒有一絲血色,雙目之中淚水滿盈,看來分外可憐。隔著衣衫,他依舊能感覺到,她的肌膚滾燙,如被火灼……
「你……」穆羽正想細問,她卻已失了意識。他嚥下了要說的話,抱著她起身。一個袋子順著她的手頹然落地,起一聲悶悶的聲響。
他順著聲音望去,就見那敞了口的袋子裡,裝著滿滿的乾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