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暈不暈?」
這個問題引出一片茫然,讓四周不自然地安靜了下來。
穆羽望著曲喬,遲遲沒有答話。
曲喬見他這般,上前一些,伸手扶上了他的腰。
穆羽無話,只是一笑。便在那笑容綻開之時,他身子一傾,頹然倒向了曲喬。曲喬雖有準備,但他全身的重量壓下,到底讓她踉蹌了幾步。她剛穩住身形,就聽穆羽在她耳邊道:「還真……有點暈……」
曲喬聞言,無奈一嘆。他的身體衰弱得很,不說那谷中之事,單這兩天一夜,就不是他能耗得起的。況且,方才那妖物應該是一路跟隨而來,他竟毫無覺察。她就知道他早已力竭,只是勉強支持罷了。
「辛苦了。」她拍拍他的背,道:「快睡吧。」
穆羽並未應答,只是噙著笑,任由自己的意識層層下墜。
曲喬見他昏睡過去,抬頭望向了旁邊的人,道:「那個……麻煩一下,幫我把他搬到能睡覺的地方吧……」
一眾弟子本還驚愕,聽她這話,漸回過神了來,忙忙地上去幫忙……
……
穆羽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身上一陣陣的暖,先時還算舒適,後來便覺熱了。待起了汗,倒是生出不適來。他蹙著眉醒來,就見自己身上蓋著好幾條毯子,層層疊疊的,還挺沉。他正要起身,就聽竊語悄悄,正談論著他。
「……金蕊替他重塑了四肢,如今與他的心脈合一,為他愈傷。但他的身體太過虛弱,還要好好靜養才行。」曲喬的聲音輕軟,如此說道。
「原來如此。」清商的回應謙和有禮,「難怪阿羽說是『恩同再造』。姑娘慈悲,著實令我等慚愧。」
曲喬笑笑,道:「也沒什麼。」
清商也笑了笑,又垂眸道:「先前是我們誤會了姑娘,如今也不敢請姑娘原諒,願憑姑娘發落。」
「不用。」曲喬道,「賠罪的話,阿羽都說過了。」
清商愧疚難當,正要再說話時,帳外有弟子招呼了一聲,低聲道:「清商師姐,孟角和流征兩位師兄到了。」
清商聞言,向曲喬行了一禮,滿懷歉意道:「姑娘稍待,我去去就回。」
「沒事。你忙吧。」曲喬說完,沖清商揮了揮手,目送她走出帳篷。
清商一走,曲喬不由鬆了口氣。她伸展了一下筋骨,輕輕移到穆羽身旁,略作查看。
穆羽見她過來,把頭往被子裡埋了埋,又閉上了眼。
曲喬察覺動靜,開口道:「你醒了?」
穆羽沒答話,只是蒙著被子,抿著笑。
「又裝睡?」曲喬無奈,「這次又是怕誰尷尬不成?」
穆羽翻個身,索性背對著她。
曲喬一見,不客氣地伸手推他,道:「我都看到你醒了!快起來,你的師兄弟姐妹都等著見你呢!」
穆羽抱緊了毯子,只是不從。
曲喬無奈萬分,也不知道他這是鬧哪一出,「算了,你不起來也罷,我去喊你的師姐來。」她說完,剛要舉動,卻被穆羽握住了手腕。
「別。讓我再睡會兒。」穆羽開了口,聲音裡滿是溫軟哀求。
他的手心溫熱,讓曲喬覺得安心。她也不跟他多爭,點頭道:「好,那你睡吧。」
穆羽笑笑,把手收回了毯子裡,閉目繼續睡。曲喬也無他事,便坐在他身旁,看著他睡。穆羽被毯子捂得全身發熱,本也沒了睡意,何況這個情形,多少讓人害羞。他嘆了口氣,翻身躺平,將毯子褪下一些,把手臂擱到了外頭。
曲喬一見,關切道:「怎麼了?」
「熱。」穆羽答道。
曲喬聽他這般抱怨,眉頭一蹙,道:「我怕你凍著,把毯子讓給了你,你竟說熱……」
穆羽一聽,燦然一笑。他側身掀開毯子,慷慨地讓出半個床,對曲喬道:「真的熱,不信你進來試試。」
曲喬看了看那半張床,又看了看穆羽的笑容,一個詞登時躍入腦海:陷阱。
誰會照做啊!
曲喬決計不理他,正要扭頭之時,卻見毯子之下,他的手臂與肩膀構出好看的弧度,一如舒展的梧桐。白衫薄薄勾勒他的輪廓,恰似修直俊雅的白樺……全然坦誠,毫無防備。
看來也沒多大危險,似乎還挺暖和……
曲喬一番掙扎,終是堅定了心念。她傾身上前,一揚手,把毯子全掀了。
穆羽失笑,翻身起來,道:「這是做什麼?好冷的。」
「你不是熱嗎?這樣就好啦。」曲喬一邊說,一邊把所有毯子抱在了懷裡,不打算還他。
穆羽伸了手,扯著毯子一角,笑道:「別呀,這樣我怎麼睡呢?」
「正好起來呀。」曲喬說罷,抱著毯子站起身來。
穆羽的手還抓著毯角,便隨她一起站了起來。
曲喬見狀,退了幾步。穆羽含笑,跟了幾步。曲喬皺著眉頭,又退幾步。穆羽依舊跟上,只是不鬆手。曲喬跟他僵持了片刻,生了一臉的無奈。她將毯子往他懷裡一塞,嘟噥一聲:「不管你了。」
言罷,她輕巧一退,鑽出了帳篷。一到外頭,她便笑了起來。歡愉化了溫熱,暖過身心,讓她受用非常。她抿著笑,向營火走去。倒也不為取暖,只為火上暖著的那鍋粥。
想他也該餓了。好人做到底,替他盛碗粥吧。
曲喬這麼想著,揭開了鍋蓋。熱氣撲面而來,讓她微微閉了閉眼。她揉揉眼睛,看看鍋裡的粥,正要尋碗來盛,卻聽有人走近。她回頭,就見那名叫舒簧的火辰弟子站在她身後,正用一臉的尷尬猶豫望著她。見她回頭,舒簧一怯,倒是退了幾步,而後轉頭望向了一邊。曲喬隨著他的目光望去,就見幾名弟子聚在那兒,正打著手勢向舒簧示意。察覺曲喬的目光,那幾人皆是一驚,登時停了動作,作鳥獸散。舒簧頓生了滿面苦惱,不情願地轉回頭來,望向了曲喬。
「幹嘛?」先前的事,曲喬多少有些介意。她帶著防備,問了一聲。
舒簧低了頭,猶豫許久,方才慢慢道:「我……我莽撞胡言,令師姐們誤會了姑娘……呃……就是……」
「哦,你來跟我道歉的?」曲喬會意,問道。
舒簧一怔,抬眸看了看她,糾結地點了頭。
曲喬想了想,問:「空手來的?」
舒簧又是一怔。他看了一眼曲喬旁邊的粥鍋,驀然想到了什麼。他解下腰間的小布囊,拿出一個油紙小包來,遞給了曲喬:「這個……算是賠禮。」
曲喬看看那油紙包,也沒接。
舒簧見狀,將紙包打開,露出了裡頭的東西。
裡頭是幾塊黑乎乎油亮亮的東西,曲喬從未見過,一時更茫然了。
「芝麻糖。」舒簧見她如此,解釋道,「好吃的。」
聽得「好吃」二字,曲喬的眸子一亮。她道了聲謝,正要伸手接糖,卻不防有人先她一步,將糖一把拿走。
舒簧也嚇了一跳,回頭一看,慌忙道:「穆羽師兄!呃……我沒對曲姑娘怎麼樣,我就是給她芝麻糖吃……」
穆羽已經換過了衣服,本是出來找找曲喬,再去見同門的。恰好看見舒簧給糖,便出手阻止。眼看舒簧這般驚慌,他正要安撫,卻見曲喬繞了過來,伸手要將糖搶回去。
穆羽嘆著氣,高舉了手臂,只是不給她。曲喬努力踮著腳,卻還是夠不到,不免惱了,道:「人家給我的!」
「你不能吃。」穆羽伸手將她隔開,道。
舒簧聽他這麼說,委屈道:「沒毒的……」
穆羽嘆口氣,應道:「我知道沒毒,只是她不能吃。」
「我就吃一點點。」曲喬急道。
「不行。」穆羽斷然拒絕。
「那舔一口總行吧?」曲喬討價還價道。
「就這麼饞?」穆羽反問一聲。
這般言語,讓曲喬好生不滿。她也不與他理論了,索性專心致志地搶。穆羽知道纏不過她,蹙眉思忖了起來。而後,他縱身一退,趁著曲喬撲上來的空隙,將那幾塊芝麻糕全部塞入了自己口中。
曲喬登時愣了,動作全然僵住。
穆羽望著她,眼中滿是挑釁笑意,更刻意將糖咬得嘎■作響。
欺人太甚!!!
曲喬忿然望著他,心中頓起波瀾。
還真當她奈何不了他?!
一念思定,她一把攬過他的脖子,不由分說地吻上了他的嘴唇。
這一次,換穆羽僵住了。一切如此突然,令他措手不及。心生的震駭與混亂,擾了知覺。他只意識到她的舌尖在他唇齒間輕輕一掠,而後便輕促離開,如點水而過的蜻蜓。一瞬之間,他全身的血氣翻騰,湧上頭來,燒紅了他的臉頰。
曲喬退開一些,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抬眸望向了他。見他紅了臉,她不由得意,揚眉笑道:「挺好吃的。」
這一句評價,讓穆羽愈發窘迫。他不敢與她對視,只慌亂的移開目光。這一移,倒看見了一旁的舒簧。
舒簧一驚,忙伸手捂了眼睛,急道:「沒、沒看見!」
穆羽心想解釋,偏又不知有什麼能解釋的,他正尷尬,就見不遠處有人走來。他認出來者,忙收斂了心緒。他迎上一步,更順勢將曲喬擋在了身後。
曲喬有些好奇,從他背後探頭望去。就見那施然而來的,是一個二十五六的男子,那男子生得眉清目朗,甚是俊雅。如墨長髮,青絛為束。水色衣衫,袂裾飄拂。待他走到近前,穆羽和舒簧齊齊行了禮,喚道:「孟角師兄。」
孟角垂眸一笑,出口的嗓音和婉動聽:「阿羽,舒簧……還有這位,想是曲姑娘罷?」
曲喬眨眨眼睛,心中不禁感嘆:
翩翩公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