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還請姑娘允我師弟自由。

  「翩翩公子」這個詞,是曲喬在書上看來的。她不能遠行,時光漫長之中,到底學會了認字。偶爾得了書,便一遍遍地看。其中也有故事話本,講些才子佳人、風花雪月。而那其中,對於男子,多只一個形容——翩翩公子。

  曲喬又細細看了看孟角,笑意漸濃。

  原來這世上真有這樣的人啊……

  孟角見她打量自己,笑道:「可巧,我正有事找曲姑娘。」

  曲喬一聽,站出一步,笑問:「什麼事?」

  孟角深深一揖,道:「姑娘善舉,卻遭我同門誤會,我這裡給姑娘賠個不是。說來慚愧,如今還要麻煩姑娘。我雖略通醫理,但究竟見識淺薄,到底不解『蕓脂甘露』的藥效和用法,還請姑娘指教。」

  曲喬想了想,點頭道:「好啊。」

  孟角一笑,謝道:「多謝姑娘。外頭寒冷,且隨我到帳中一敘。」言罷,他側身伸手,道了聲「請」。

  曲喬也笑,輕快地走了上去。眼見穆羽跟隨其後,孟角抬手一攔,溫和道:「阿羽,旋宮師姐著我叫你過去見她。」

  「……」穆羽聞言,望了曲喬一眼,又望向孟角,眉頭微微蹙了起來。

  孟角卻視而不見,領著曲喬往一邊去了。

  曲喬跟著孟角,看著他的衣角隨著步伐輕輕曳動,不覺之間,已到了帳前。孟角側身,挑開帳簾,請她入內。曲喬一走進去,就見帳中還有一人。那是個年輕男子,也不過二十來歲的模樣,正低著頭磨藥。聽人進來,他略抬了抬頭。曲喬就見他神色冷淡,眉宇之間斂著幾分陰沉,似是不苟言笑。

  「這位是我師弟,流征。」孟角跟了進來,含笑介紹,「流征,這位便是曲喬姑娘了。」

  流征點了點頭,也未言語,繼續手上的活。孟角也不多言,領著曲喬到一旁坐下。取了爐上的熱水,沏了壺茶,替曲喬倒了一杯。曲喬看著那茶水,心頭蠢蠢欲動,猶豫著要不要喝。

  孟角望著她,慢慢開了口,道:「曲姑娘,藥理之事倒也不急。我另有一事想問姑娘,不知姑娘可介意?」

  曲喬搖了搖頭,道:「你說。」

  孟角的笑意溫柔,和煦如春,只問道:「姑娘可喜歡我穆羽師弟?」

  「誒?」曲喬怎麼也沒想到會是這個問題,一時愣住了。

  孟角見狀,道:「姑娘之事,我已聽說。姑娘恩情,鄙派感激不盡。只是姑娘道行精深,要我師弟的餘生又有何用?想是兒女之情罷?」

  曲喬忙擺手,急忙解釋:「沒!不是!」

  孟角聞言,垂眸笑道:「是麼。我猜也是。想來是姑娘跟我師弟開了個玩笑。可憐我師弟心性耿直,只怕是當了真。他自小不懂變通,莽莽撞撞地來找姑娘報恩,定也為姑娘添了不少麻煩吧。」

  曲喬聽他這話,隱約覺得哪裡不對,偏又說不出什麼不對來。她老實地點點頭,應了一聲:「嗯。」

  孟角又道:「不瞞姑娘,我火辰一派弟子雖多,但資質出眾能得師門真傳者,也不過寥寥。我等『五音』有幸得教主親傳,更寄予厚望。而其中,也屬我穆羽師弟最有天分,亦最得教主喜愛。我本想著,若姑娘是心儀於他,要他一生相伴,那我也不好說什麼。但如今既不是,還請姑娘允我師弟自由。」孟角說罷,又是一揖,分外誠懇。

  曲喬看著他,心上忽生空茫,怔怔地說不出話。

  就在這時,磨藥的聲音乍然停下。流征一語不發,舉步出了帳篷,空留下帳簾掀過的細細風聲。

  曲喬循著那風聲望去,久久沒有回頭。

  孟角見曲喬如此,笑嘆一聲,喚她道:「曲姑娘。」

  曲喬回過神來,轉頭看著他。

  孟角笑道:「我知道我這話無禮。姑娘之恩,不可不報。除我師弟之外,姑娘的任何要求,只要不違背公理正義,我火辰上下願傾盡全力為姑娘達成。」他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瓷瓶來,遞給了曲喬,道,「這裡是一瓶子仙泉水,可滋育草木,令其跳脫四季之限。想來對姑娘有益。姑娘且收下,權當是我等誠意。」

  曲喬看著那瓶子,遲疑著接了下來。

  孟角見狀,欣然一笑,道:「姑娘深明大義,我等感激不盡。還有一事,請姑娘費心。我師弟看似隨和,實則倔強固執。如今既許了餘生,只怕我等也勸不過來。還請姑娘說清利害,直言拒絕,斷了他荒唐的念頭。」

  曲喬也不知如何應答,只是默默望著他。

  孟角噙著笑,略低了頭,避開她的眼神,繼續道:「此事倒也不急,姑娘放在心上就是。」

  曲喬想了想,問道:「那『蕓脂甘露』的藥理,你還問不問?」

  孟角倒沒料到她有這句,他略微思忖,應道:「想來我師弟之事多少令姑娘為難,終究要在此地耽擱幾日的,下次再問想也無妨。」

  他的話彎彎繞繞,讓曲喬不甚明白。但這彎曲迂迴中的排斥與抗拒之意,卻再清晰不過。曲喬憶起穆羽曾說過的話,心裡隱隱惆悵,卻又覺釋然:

  「到底是委身事人,一場同門,親如手足,只怕他們知道了,又多添些波折。」

  他們並無惡意,只是維護同門罷了。或許她有一日變成了人,有了手足,也會如此罷。

  曲喬想到此處,微微一笑,道:「若沒有其他要問的,我就先走了。」

  孟角自不阻攔,起身送她出了帳篷。

  曲喬走到外頭時,穆羽也正巧從旋宮的帳中走出來。一見到她,他小跑著過來,問道:「我孟角師兄跟你說了什麼?」

  曲喬望著他,見他蹙著眉頭,滿臉不悅又兼焦急,也隱約猜到了旋宮那兒發生的事。她笑了笑,對他道:「沒什麼呀,他送我一瓶子仙泉水,真好呀。」

  穆羽聽了這話,看了看她手中的瓷瓶,疑惑道:「就這樣?」

  「對啊。不然呢?」曲喬笑道,「說起來,你孟角師兄長得真好看呀。」

  「啊?」穆羽蹙著眉頭,眼神之中頓起憂慮。

  此時,一陣冷風吹過,引出刺骨寒冷。曲喬抱起胳膊,輕輕抽著氣,道:「這兒好冷,我回山上去了。」

  穆羽聞言,頓生尷尬。他低眉,道:「你再等我一會兒可好,我還有些事沒料理完……」

  「你不必跟我回山,留下吧。」曲喬道。

  穆羽一聽,笑道:「怎麼又說這個了。耽擱久了是我不好,我盡快就是。」

  「也不是耽擱不耽擱的關係……」曲喬笑嘆一聲,道,「你看,雖然你說是來報恩的,但我沒受著什麼實際的好處,反倒多了一堆麻煩。好比先前,我差一點就死在你旋宮師姐手裡了……」

  「先前之事只是誤會……」穆羽急忙解釋。

  「只是誤會也很要命啊。」曲喬又嘆一聲,「如今他們知道了我的身份,又知道了我的本體所在,若留下了你,將來肯定更麻煩。」

  穆羽一時應答不上,怔怔地沉默下來。

  「對吧。」曲喬道,「所以,你還是別跟我回山了。」

  「你……」穆羽聲音低黯,道,「你不是說,收下我的餘生了麼?」

  曲喬點了點頭,「是收下了呀。但不必要你一直陪著我……」她看看手裡的瓷瓶,道,「我想過了,要不這樣,咱們換一個方式報恩吧。」

  穆羽不解,等她往下說。

  曲喬抬了頭,笑意盈盈,道:「你看,我植根於泥土,所以不能到處走。不如你替我走遍五湖四海,看過名山大川,然後畫成圖帶給我,好不好?」

  穆羽沒答話,只是凝眸看著她。

  曲喬正為自己的構想得意,也顧不得細究他的心情,一臉歡悅道:「對了對了,若有什麼新奇有趣的旅途見聞,也一併寫下來給我。若能再給我帶上些話本故事就更好了。」曲喬說完,看了看穆羽,見他還是沒反應,便繼續道,「你半年來一次也好,十年來一次也好,反正我就在這裡,多久我都等得起的。」

  穆羽靜靜聽完,沉默了好一會兒,方才開口,問道:「就這樣?」

  「嗯!」曲喬道,「這不是比你留在我身邊,悶悶地陪我過完一輩子強多了麼?」

  穆羽垂眸,慢慢笑了出來,應她道:「是啊……」

  「是吧。」曲喬撫掌,又想起了什麼,「啊,還有!這仙泉水你也給我帶些吧,對我最是有益的。」

  穆羽點點頭,應道:「好。」

  「那就這麼說定了。」曲喬愉悅道,「我就先回山上去了。你記得用我教的心法按時調息,多曬太陽多喝水,畢竟只有身子康健,你才能替我遠行呀。」

  穆羽輕淺笑著,依舊應她:「好。」

  「嗯。」曲喬說完,轉身要走,正待凌空之時,她又回身下來,道,「忘了說了。你跟同門走時也不用跟我打招呼,去就是了,我自然知道的。」

  穆羽點頭,笑道:「好。你快回山吧,別凍著了。」

  曲喬也笑,道了聲再見,飛身離開。

  穆羽臉上笑容隨之黯下,望著她離開的方向,久久佇立……

  曲喬回到山中,這才鬆了口氣。山間和暖,道不盡的舒適安然。她略走了幾步,就聽腳下落葉沙沙作響,在一片靜謐中,分外清晰。她頓了步伐,抬頭一望,就見不遠處那巨桑巍峨,參天蔽日。

  樹下的小屋,要不要拆掉呢?

  她靜靜想著,遲遲沒有邁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