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羽看著眼前之人,思緒陷在一片迷惘。週遭景物紛繁,恍惚難辨,唯她,如此清晰……
是幻象,還是魔物變化?
他怔怔想著,遲遲不曾回應。
曲喬見他如此,擔心不已。她半跪下來,伸手向他,想查看他的傷勢。穆羽見狀,卻是一退,刻意避開了她的手。
曲喬不解,正要詢問時,卻聽柔媚女聲在身後響起,滿帶佻達:「這就是你的人?」
便在這言語之間,烈烈魔氣如寒冬凜風席捲而來。穆羽身子一震,心口劇痛有如火灼。他咬牙,強撐著想要迎戰。但不等他舉動,曲喬已站了起來,將他護在了身後。
曲喬望著那妖嬈女子,學著先前那兩個少年般喚了聲「主上」,而後道:「別傷害他。」
女子聞言,也不應答,只是抬起手來,輕輕一掠。身旁景色如織錦一片,隨她指尖劃過,抽散為絲,纏繞飄搖。
「好有趣的術法……」女子道,「本座就奇怪,你這般的大妖,天下竟無一人知曉。原來,全仗著這『萬象森羅』啊。」
曲喬不知如何回應,只好答了聲:「嗯。」
女子笑著走近幾步,伸手撫上曲喬的臉頰,半帶寵溺地道:「當年你說會為了報恩好好修煉,果真沒有令本座失望。真乖。」
被這麼一誇,曲喬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她低了低頭,道:「也沒什麼,主上用得上我就好。」
「自然用得上。」女子含笑,如此回答。
曲喬還她一笑,又繞回前頭的話題,「主上,那他……」
女子指尖輕輕劃落,點上曲喬的唇,止了她的言語,道:「不必說了。這顆金蕊,本座賞你了。」
「多謝主上!」曲喬歡喜不已。
「現在說謝還太早。」女子垂眸,看了穆羽一眼,道,「我雖不要他的金蕊,但他中了『墨噬』之術,只怕也活不了多久了。」
曲喬一驚,頓生滿目惶恐。
女子看著她的神色,悠悠道:「不過,本座不會攔著你救他,只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了。」一語說罷,她放聲而笑,倏忽匿去了身影。
隨她離開,週遭的魔氣頃刻收盡。曲喬靜待片刻,確定無礙,便將法術收去。朝陽赫赫,恰正升起,重還世間一片清正光明。
曲喬鬆了口氣,轉身查看穆羽的傷勢。見他神色痛苦,跪身不起,她扶上他的手臂,問道:「你還好麼?」
穆羽凝眸望著她,待確信她的真實,他強打笑容,應她道:「多謝。」
他的聲音低微,聽來虛弱不堪。曲喬心中難過,又添愧疚,「謝什麼……都是因為我,主上才……」
穆羽想起方才的事,心中自有萬般疑惑。他蹙了眉,問道:「主上?」
曲喬雖有顧慮,卻還是老實應他:「她是我的救命恩人。」
「她是魔物,或許還是殛……」穆羽正要追問,卻見一眾同門正趕過來,忙嚥下了要說的話。
他如此反應,自然是不想令同門有所誤會。曲喬滿懷欣慰,含笑開口,對他道:「我幫你療傷吧。」
聽得這句話,穆羽卻是遲疑。他衝她笑了笑,搖頭道:「不用,小傷而已……」然而,他話未說完,心口卻又生劇痛。那痛楚有如活物,緊纏著心脈,幾乎要將他的生息扼斷。他強忍著不喊出聲來,更緊拄著短矛不讓自己倒下。
曲喬見狀,自是萬分緊張,但就在她想引動金蕊之時,穆羽卻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沒事……」穆羽的聲音裡夾雜著喘息,顫抖零落,「讓……我師兄……就好……」
曲喬不解之際,流征幾步趕了上來,伸手扶住了穆羽。穆羽看了流征一眼,未及言語,握著短矛的手便頹然鬆開,無力地倒下了身。流征也無話,架著穆羽站了起來,往不遠處的屋舍走去。
曲喬舉步緊隨,卻聽旋宮的聲音清冷,在她身後喚道:「姑娘。」
曲喬一怔,頓了步子。她回頭,就見旋宮神色漠然,正緩步向她走來。
旋宮在她面前站定,冷然問道:「不是不能遠行麼?」
曲喬也不知怎麼回答才好,正思忖時,卻聽旋宮又道:「我終究不知姑娘是敵是友,自然也無法相信姑娘。還請姑娘好自為之,莫令我等為難。」
旋宮說罷,舉步繞開了曲喬。曲喬看著她走進屋舍,心想跟上,偏又膽怯。這時,清商走到了她身旁,抱拳行了禮,招呼道:「曲姑娘。」
曲喬望著她,只是沉默。
清商見她滿目憂愁,勸慰道:「我師姐並無惡意,只是對姑娘的身份有所顧慮。委屈姑娘隨我到別處休息吧。」
曲喬知她溫善,笑著搖了搖頭,道:「不用,我在這兒等就行。確認他沒事,我就回去了。」
清商聞言,無奈一嘆,道:「好。」言罷,她頷首告辭。
清商走後,四周便沒了人。曲喬靜靜等著,時光寸寸流逝,她的擔憂亦層層加深。先前那女子說過的話,想來甚是不祥。什麼「只怕也活不了多久了」,又什麼「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種種言語,無不危險。那所謂的「墨噬」,到底是如何厲害的術法?
她苦苦思索,卻終是無解。轉眼日上三竿,治療卻仍未結束。而到了此刻,她要憂慮的,已不僅僅是穆羽:疲憊,由心而生,漸漸充斥全身。和煦日光,陡然灼目。眼前的景物,如水中倒影,滉漾成一片朦朧……
曲喬的身子一晃,險些摔倒。她醒了醒神,看了看天色,心中不禁焦急起來。
這麼等下去不行……不管了,救了他馬上走!
曲喬思定,疾步上前,推開了那緊閉許久的房門。她方一踏入,就見旋宮、清商、孟角和流征四人正站在房中,似在議事。見她闖入,旋宮眉頭一皺,喝道:「放肆!」
「我無意冒犯……」曲喬一邊說,一邊四下張望,她看到左邊的內室,尋思穆羽就在裡頭,「我找阿羽,見完就走。」
旋宮不悅,正要阻攔,卻被流征擋下。旋宮對上他的眼神,要出口的呵斥生生止住。她閉目轉身,再不言語。流征望向曲喬,淡然道:「姑娘請便。」
曲喬自是歡喜,道了聲謝,舉步進了內室。
穆羽早已聽見她的聲音,卻無力作為。見她進來,他努力半撐了起身子,衝她笑了笑。
他的笑容,讓曲喬多少放了心。她走到床邊,問道:「你的傷怎麼樣了?」
穆羽笑著,點頭應道:「不礙事。」
他說得輕巧,聲音卻依舊低微虛弱。曲喬聽在耳中,哪裡又能信他。她靠近他一些,想要查看他的傷勢,但就在她伸出手來的時候,他匆匆一退,如先前般避了開來。
曲喬的手僵在半空,心中滿是疑惑。她略想了想,對他道:「讓我看看傷勢。」
穆羽笑道:「都好了還看什麼?對了,你怎麼會到這兒來?」
曲喬知道他是要扯開話題,哪裡會應他。她沉默著,垂眸看了看他的胸口。新換的衣裳整潔乾淨,將先前的傷口遮得嚴實……
是當真無礙,還是他在隱瞞什麼?
曲喬不禁又想起那些隱帶危險的話來,一時擔憂更甚。她心一橫,也不管他願意與否,直接扯上了他的衣襟。
穆羽一驚,慌忙抓住了她的手腕,止了她的舉動。
這般抗拒,讓曲喬皺起眉來:「你傷得很重是不是?」
「沒有啊。」穆羽笑道。
曲喬的眉頭皺得更緊,索性與他角力。穆羽使不出多少力氣,便也不與她硬碰。他鬆開手,借力往後一退,拉開了尺餘的距離。
「我有點累了,讓我睡會兒吧。」穆羽笑著說完,躺了下去。
眼看他翻了個身,以後背相對,曲喬不免氣惱。她一咬牙,乾脆上了床去。她傾身,伸手撐在他的枕上,困他在自己的雙臂之間,咬著字重複道:「讓我看看傷勢!」
穆羽一陣惶窘,他不敢轉頭,只是維持著側躺之姿,久久沉默。
曲喬又是生氣又是無奈,只好老實對他道:「這兒離我的本體太遠了,我支持不了多久的。你乖乖讓我治行不行?」
穆羽聽她這話,反倒生了緊張,忙道:「我沒事,你趕緊回去吧。」
「你有沒有聽明白我的話?」曲喬氣道,「我是為你而來,治好你我才回去!」
「我真的……」穆羽話未說完,劇痛又生,迫他呻/吟了一聲。
曲喬一見,扳過他的身來,一把拉開了他的衣襟。出乎她意料的是,他的胸口之上,並無任何傷口。
「誒?怎麼會……」曲喬訝然。
穆羽緩了口氣,笑道:「我都說了我沒事啊。」
「可是……」曲喬見他神色痛苦,怎麼也不能相信。
「我傷得不重,你的金蕊已為我愈傷,我只是還需要時間養息……」穆羽說罷,又提醒她道,「你知道的,我虛耗太過。」
曲喬看著他光潔的肌膚,蹙眉自語:「是這樣麼?」
「是啊。」穆羽又笑,「所以,不必擔心……」
曲喬雖還疑惑,卻再無理由懷疑。就在這時,她猛然意識到自己的姿勢,登時紅了臉。她慌忙跳下了床去,道:「對不起,我太著急了。」
穆羽抿唇一笑,也不言語。
曲喬沒了話,也不好意思多留,訕笑著道:「那我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嗯。」穆羽低低應了一聲。
曲喬見他神色倦怠,有些後悔自己擾了他。她道了聲再見,轉身往外去。剛走到門口,她又想起了什麼來:
他是不是沒把衣服拉好,也沒蓋上被子?會著涼的吧?
她有些擔心,不由緩下了步伐。
不對。他似乎是沒力氣舉動,甚至連說話也……一定有什麼不對!
思及此處,她心中不安如浪潮翻騰。她步伐一頓,轉過了身去。
穆羽見她回轉,微露了惶然。曲喬快步走到床邊,伸手摁上他的心口,逕自催動金蕊,全不給他開口言語的機會。
然而,就在金蕊脈動與她的力量相和之時,漆黑墨色從他的心口滲出,瞬間染上她的指尖,攀援蔓延。刺痛,油然而生,引她心悸。
墨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