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在街道上行駛著,安逸之透過玻璃看著窗外的人群,雖然經常是天子腳下,但是那些普通的倖存者明顯消瘦了,從來沒有經歷過饑荒的人自然不會明白這其中的差別,人就好像是行尸走肉,乾癟的臉龐上籠罩著一股死氣,眼珠都是混沌的。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還有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多麼明顯的差別,只有在普通人中間才會感受到末世的恐怖,而馮心甜呢?安逸之看到她依然穿著精緻的長裙,容顏秀麗,和外面的人相比,彷彿是從雲端下來的仙女。
「末世來的時候,你害怕嗎?」安逸之突兀地問起了這個問題。
馮心甜細細回想了一番,倒是笑了:「沒有,就連喪屍我也只是遠遠看過幾眼罷了。」
她是馮家的獨生女兒,喪屍那樣污穢危險的東西,馮將軍是絕技不允許出現在她的面前的,從小到大,她身邊的人無一不是精挑細選,照顧的保姆模樣不能差了,說話細聲細氣的,從不說髒話,教她小提琴的老師金髮碧眼,高大英俊,法語說得優雅正宗,就連司機都是高高大大一臉英氣,是被小女生們所喜歡的那一種。
這就是馮家的掌上明珠,從來不知民間疾苦。就算是末世,她也可以生活的一如公主,因為她的父親掌一方兵權,勢力盤根錯節。
但是這樣的馮心甜,關切地問他:「你呢,你那個時候怎麼樣?」
安逸之把當時的情況對她簡單說了一遍,馮心甜側耳傾聽,就這樣,馮家到了。
闊別多年,馮將軍依然老當益壯,身材保持得很好,見他過來,聊了幾句家常,馮夫人端上了茶點過來,輕聲責備:「不要總是問來問去的,逸之快坐,嘗嘗我的手藝。」又很慈愛憐惜地對他說,「你瘦了,在外面很辛苦吧?」
「謝謝伯母。」安逸之彬彬有禮,馮夫人端上來的點心很香,說實話他很久都沒有吃過這麼新鮮香甜的點心了,可是吃在嘴裡卻覺得……沒有滋味。
馮夫人站在那裡笑盈盈地和馮將軍說著什麼,馮心甜就坐在他父親身邊湊趣,在外人面前嚴肅古板的馮將軍,在妻兒面前卻只是一個好丈夫好爸爸,這是多麼令人羨慕的一家三口。
他喝了一口紅茶,抬起頭來,不讓自己露出任何端倪:「那麼馮伯伯,我給你檢查一下吧。」
馮將軍欣然同意,安逸之給他做了最基本的檢查,包括血壓血糖之類的,然後得出了結論:「馮伯伯血糖和血壓有些高,不過不是大問題。」
三高是老人常有的毛病,算不上什麼大問題,安逸之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少喝酒。」
馮將軍沒什麼嗜好,就是閒來沒事喜歡喝上幾杯,不過既然醫生都發話了,馮將軍自然答應下來:「行,今天就不喝了,逸之啊,你得留下來吃晚飯。」
「不了。」他站了起來,準備收拾東西,「我還要回去幫吳萩動手術,他一個人忙不過來。」
馮夫人就笑著挽留:「不差那麼一會兒,好歹給伯母個面子呀。」馮夫人也算是看著他長大的,說話自然也就沒有顧忌了。
長輩的面子不能駁,安逸之只能留下來吃頓「便飯」,幾道家常菜,和末世前毫無區別,但是其價值卻和從前完全不同了,可是馮家人吃得很淡定,可以看得出來幾乎是天天那麼奢侈。
飯桌上也沒有什麼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馮將軍在和安逸之說現在的收成問題:「現在大家都不種地了,就靠著那些機器,現在油不夠用,只能靠人力……聽說產量倒是還不錯,等過幾年就能保證基地裡的糧食供給了……去年夏天的時候爆發了一小場瘟疫,幸好被控制了,否則損失更大,人命是我們現在最損失不起的了……」
他們聊著天,氣氛很平靜很溫馨,安逸之有一刻的恍惚,他覺得悲哀,因為葉田田這一輩子都沒有辦法享受到這樣片刻的溫馨和愛護。
吃過晚飯就不便再留,安逸之執意告辭回去了,馮心甜送他到門口,夜色裡,他回過身對她揮了揮手,馮心甜倚門對他說再見。
這個場景是多麼熟悉啊,當年他第一次出國去日本,登機那一天,馮心甜過來送他,他走過安檢,就在通道口和她揮手告別,彼時她是纖細病弱的少女,他是滿懷志氣的少年,目光交匯的那一刻,他幾乎熱淚盈眶。
事隔經年,馮心甜依然是他記憶裡的絕世名畫,可是安逸之知道,此時此刻,他的心已經不再為她所停留了。
變心的人是他,他喜歡過這個女孩子,最終卻愛上了另外一個,可見命運這種事情,實在是無法預料的到的。
當他回去的時候,葉田田看似已經睡著了,看似的意思就是說,當他躺進去的時候,她蹭一下活了過來,緊張兮兮地看著他:「你回來了?」
「你還沒睡?」平時這個點兒,葉田田可是早就已經睡得把她賣了都不知道。
葉田田坐了起來,拉著她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光滑一片,安逸之就笑了:「拆紗布了?」
「嗯。」葉田田擰亮了手電筒——基地晚上不供應電——讓他照著看:「我看了好久,你覺得怎麼樣?」
安逸之藉著電筒昏黃的燈光仔細打量她整容後的效果——坦白說其實沒什麼區別,倒是胸前走光了:「田田,你的睡衣領口有點低啊。」
葉田田一低頭,觀察了好一會兒,和他說:「今天吳大哥還問我要不要順帶隆胸。」
「……」安逸之不大確定,伸手掂量了一下她的尺寸,「你這樣還要隆胸?」
葉田田憂慮道:「我吃太多了嗎?」一樣的基因,馮心甜那裡就是苗條,她就豐滿起來了,瞧瞧她小肚子上的肥肉……「挺好的。」安逸之說了句男人都會贊同的心裡話,「手感不錯。」
葉田田又不說話了,安逸之捏了捏她的腮幫子:「怎麼了?」
她搖了搖頭,沒有告訴他當時自己懷揣著快意、復仇以及羞恥的心情,她只是把腦袋依靠在他肩膀上,問他說:「逸之,以後會好的,對嗎?」
「會的。」安逸之低聲道,「總有一天,你可以無所顧忌地站在任何人面前。」
希望你快快樂樂的,自由自在的,平平安安的,這就是我所有的心願。安逸之吻了吻她的眼睛。
接下來的一個多月的時間,葉田田又動了一次手術,相比於之前的小打小鬧,這次變臉變得有些厲害,這就導致她整張臉都被包在了紗布裡,從鏡子裡看簡直像是木乃伊。
醒過來之後她躲在房間裡愣是沒讓安逸之進去,他哭笑不得,吳萩很理解:「李夫人不見漢武帝,女人嘛。」
他是已經徹徹底底把她當成人來看待了,安逸之無奈:「多久能拆?」
「看恢復情況了。」吳萩事不關己地聳聳肩,又很八卦,「最近阿甜有找你嗎?」
「阿甜……」安逸之說起馮心甜,眉頭就要皺起來,「她最近和我說她心痛的毛病又犯了。」
吳萩也收起了嬉皮笑臉的表情:「又心口疼,難不成是她移植的心臟出了問題?」
「沒辦法下結論。」安逸之無奈道,「這要用設備來檢查才行,可是這裡沒有專業的器具,我也沒辦法,幸好她說只是疼一陣就過去了。」
「哦。」吳萩點點頭,沒有多問,而安逸之自然也不會多嘴地告訴他,他其實已經用異能治療過一次,但是很顯然沒有什麼效果。
這是很罕見的,安逸之的異能很強大,因為他每一次幾乎都是透支,透支後恢復過來就會發現自己的異能比上一次又充沛強大了一些,之前就算是斷手斷腳經過他的治療也會有所改善,而馮心甜卻沒有絲毫的變化,那只能說明一種問題。
馮心甜的心臟……不同尋常。
若是從前還能夠根據捐贈的記錄來查明那顆心臟會不會有問題,可是現在什麼都是白搭,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吳萩走出去又溜了回來:「啊,忘記和你說了,我昨天晚上去獵艷的時候,聽見了一個有趣的消息。」
「什麼?」
「唔,還記得那個孫少彥嗎,孫家老二,聽說他帶了個姑娘回去,是個強大的異能者,但是他爹媽不同意,然後之前辦的酒會上鬧出了個笑話,米家的那個私生女給他下了藥,結果反倒是自己中招被個異能者睡了,現在都傳遍了。」
孫少彥和沈純……在他忙碌的時候,看來他們也沒有閒著呀。安逸之笑過之後,卻還是更加關心祝可人的消息:「祝可人呢?」
「你說陸家的那個女兒?」吳萩消息靈通,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打聽出來的,「她你是不用擔心了,程老出面罩了她。」
程駒和馮將軍馮崇可算是老對頭了,馮崇是個保守派,而程駒卻是激進派,兩個人最近明爭暗鬥的厲害,程駒是個政客,也就是說更注重表面形象,他的勢力因為末世而略有縮水,但是依然是走在幕前的人,末世後塑造的形象也很不錯,「為了子孫後代而戰鬥」就是他提出的口號,也使得不少人熱血沸騰頭腦發熱就去打喪屍了。
他老奸巨猾,絕對是一隻徹頭徹尾的老狐狸,祝可人如果上了他的船,未必能夠下得來,但是如果要借助他來報仇,卻也不失為一種好辦法。
以上是安逸之對於祝可人的舉動所作出的評價,他完全沒有想到,實際上是截然相反——祝可人接近程駒,不是為了投靠,而是為了……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