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羅頭從來未曾想過,他會有那樣的結局。
蠻夷騎兵沖進來,剖瓜切菜一般,順手將他與那幾十名兵士的頭顱收割了……隨後無數戰馬蜂湧而來,將他的屍身踩踏成泥……
假如能夠預知到這種結局,或者,他就不會開城投降了……
可惜,一切都太晚了。
就算過個十幾年,那一夜混亂的響水城,也刻在了活下去的響水城百姓腦海之中。
蠻夷大軍沖進了城,軍眷區首當其衝,蓮香與雁兒都抱著孩子全集中在郭大嫂子家院子裡,郭大嫂子橫著一把大砍刀立在門口,身後立著提刀的書香。
當先沖過來的蠻夷兵分幾路,見到年輕女子就擄,打眼卻瞧見一胖大婦人持刀立在門口,身後立著一名嬌小年輕的女子,那蠻兵馳馬沖來,自恃騎術了得,馬蹄高高揚起,就要朝著郭大嫂子踩下來。
他原是嚇唬那婦人,哪知道那婦人倒退數步,只等馬蹄落下,她去沖上去大刀橫掃,只聽得一聲慘嘶,駿馬仰天悲鳴,轟然倒地,痛失前蹄。
馬上的蠻兵不防之下從馬上滾了下去,郭大嫂子上前幾步不等他起身,一切剁下去,便如剁一隻雞仔的頭一般,鮮血頓時染紅了她的粗布裙邊,骨碌碌一顆頭顱滾落下來,屍首分家。
書香在後面看的膽寒,那蠻兵同夥見這婦人兇悍,頓時四五匹馬都沖了過來,郭大嫂子審時度勢,被蠻兵逼退到門口,一夫當關,橫眉冷對。
她這般全無懼意,倒引得書香的心境奇異般的平靜了下來,握刀戒備。
裴東明還在守城門,蠻兵卻長驅直入,事實近在眼前,她近乎抱著最後一絲僥倖,總覺得裴東明還活著,不可能捨身成仁。
是以她一顆心雖然揪成了一團,也力持鎮定,站在這裡。
阿不通攻城半月,今日得城,實屬僥倖。但他領軍也有經驗,蠻夷入城之後,先派了一隊人馬與城門樓上的守軍短刀相接。
裴東明帶著人從城樓上沖下來,又下令分三路,一路護送城南百姓,一路護送城北軍眷,最後一路人馬由他親自統領,與蠻軍在城中展開巷戰,仗著地理優勢,拖延時間,好讓城中百姓儘快轉移。
自城門示警,城內有蠻兵闖入,羅四海便帶著衙門眾人在南城門疏散人群,彼時響水城百姓摩肩擦踵,荒亂無比的從城南往出退,這種情況之下,稍不注意便會有踩踏事件發生,因此他雖知城中已經沖經很多蠻兵,卻分、身乏術,不能回家去瞧一眼羅夫人安危。
城中不少民居被點燃,夜色之中火光沖天,逃難的百姓扶老攜幼,滿面渧淚,有來不及撤離的,已經做了蠻夷的刀下之魂……
趙老摳帶著一隊人馬飛馳來援的時候,郭大嫂子與書香並肩已經殺紅了眼,郭家門前堆著六七具蠻兵屍體,更有十幾個蠻兵如豺狼一般齊湧而上,若非他來的及時,恐怕這院裡的一干女孺今夜都要交待在這裡。
北漠軍在草原上馳騁慣了的,進了城先沖進了巷子裡,先就有些不辯方向,況城北軍眷區方方正正,每天街道都是一樣的寬,院子房子全是統一規格,先就暈了頭,四下分開搶女人財物。
城門樓上,阿不通已經進了城,曾潛被揪了出來,拎到了他面前。
對於城門樓上守軍全撤,卻唯獨留下的這中年男子與幾十人的衛隊,阿不通頗有幾分興趣。
他對曾潛還算禮遇,就著城內民居的沖天大火,兩個人站在城門樓上閒話家長。
只是後者的腰彎的很厲害,跟家犬的腰彎的幾乎要在同一高度,要是後面再裝個尾巴,恐怕還能獻媚的搖上幾搖。
「將軍,小人……小人乃是這城內的駐軍將領,是小人下令開城門迎接將軍進城的……」
阿不通盯著眼前不斷抹著冷汗,貪生怕死的中年男人,頗有幾分不耐的蹙起了眉頭:「左遷呢?」
先時城門大開,他手下副將都道這大夏人狡詐,居然想來個甕中捉鼈,但阿不通向來強橫,冷哼一聲,表示誰是鱉還不一定。
如今放目四顧,四處逃竄的大夏人可不就是甕中之鼈嗎?
「左遷……早在數月前便調到了金沙關……」
這中年男人的汗珠子越來越多往下淌,他在心裡嘲笑這大夏皇帝,大概是腦子進水了,居然派了個這樣的蠢貨前來邊漠,也太看不起他了。
沒有活捉左遷,實在是莫大的遺憾。
不過,以後總會有機會的。
他對著城中四處的火光,露出一個勢在必得的冷冷笑意來。
曾潛這番周折,總算保住了自家性命,在阿不通親兵的護送之下,回到了將軍府。
不過很快,他就對眼前的情形懵了。
院內斷肢殘骸,有他從江淮帶來的家丁長隨,廚子花匠,好些熟悉的臉都以噩夢裡都不會有的著樣子躺在那裡。
風夫人撞柱而亡,身邊還有兩名自刎的丫環。
其餘姿色出眾的丫環,包括懷香,都被一幫蠻兵捉住,在院內各行其事,淫靡的聲音響徹整個院落。懷香甚直還主動伸臂摟住了那蠻兵的脖子,媚笑著去蹭他的臉,只是眼中淚落如珠,有著深不見底的絕望……
這一生,她再不能回頭。
比起將軍府的慘烈,城守府算是情況尚可。
羅四海家中府兵訓練有素,自蠻軍沖進城,便據宅而守,等得傳令的響水軍前來敲門,急請羅夫人撤離響水城,羅家的一干家下僕從與羅夫人才在眾人的保護之下向著城門口撤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