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四海久有一事未決。
響水城地處邊關,如今雖已無戰事,但為帝者居安思危,生怕北漠哪一日狼子野心重燃戰火,便向邊關派遣了數十名密探前來,分屬羅四海調度。
羅四海原想著如何安排這些人,如今倒想到了個好法子。隔日便召了辭官的諸人前來城守府商議。
當晚裴東明從城守府回去之後,便與書香商議,想要借書香的美人兒用用。
見媳婦兒邊飛快整理錢匣子,邊露出警惕的表情,且將懷疑的目光從他身上移到了臍下三寸,裴東明頓時哭笑不得,在她額頭敲了一記:「你這個壞丫頭,亂想什麼呢?我不過是聽說近日你出了個生財的主意,日進鬥金,因此想借你的搖錢樹用一用。」
「你也知道那是我的搖錢樹了,你不知道奪了人家的搖錢樹是多不厚道的行為嗎?」書香憤憤的將正攤在梳粧檯上的銀錁子銀票及碎銀子細心收到了錢匣子裡,公帳與私房分的十分清楚,並且小心鎖了起來,將鑰匙揣到了腰間。
裴東明頭疼的看著愛財的小媳婦兒,頭一次發現她居然還有這癖好。
「為夫倒從不知,香兒竟然這般愛財。」
書香滿足的摸著錢匣子上雕著的纏枝蓮,理直氣壯的答他:「那是因為我以前沒有私房錢嘛。」
對於一個婚內的女人來說,存私房錢對她簡直可算一種樂趣。
這個時代的女人們好些的都有嫁妝傍身,她如今雖不缺安全感,對裴東明又十分的信任,還是也不能免俗。
也許從根本上來說,不管夫妻感情如何深厚,哪怕家產共用,兩情互許,但拋開對方的愛侶這重身份,人從根本上來說是獨立的個體,總希望有些獨自屬於自己的東西,這完全是一種無法抹煞的樂趣。
比如隱私,比如獨處的空間,再比如私房錢。
書香如今除了自己兩世為人這一點,其餘的在裴東明面前可說全無隱私,無論感情還是生活,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一覽無餘,神秘感什麼的,就別指望了。
自搬到了這院子,她自感環境逐漸優渥,便自做主張在這院裡替自己佈置了一間起居室,裡面盡放了些傳奇話本,或者遊歷雜記,風物志之類的,又準備了上好的筆墨紙硯,閒時練練字。原還想著這算是自己獨立的空間了,哪知道自裴東明辭了官,清晨起來練完武,吃完早飯,她窩在這裡的時候,他多時也跟了過來,逐漸的搬了些農田水利之類的書來看,時而夾雜著幾本兵法書。
到最後便成了兩夫妻斜倚在寬大的塌上,中間擺著一個四方的塌幾,上面放些零食水果之類,二人各踞一邊享受這悠閒的時光,常常一兩個時辰之內也說不上一句話,但卻分外融洽。
獨立空間什麼的,書香如今已經不再追求了。
她撫著胸口暗歎,好在她目前至少還有獨立的人格,總算是萬幸。
最後的樂趣便只剩了私房錢這一項了。
書香的私房錢來源於三個方面。
一個是她每個月自作主張從公帳上給自己撥二十兩銀子的月例,充到自己的小金庫裡,但支出無論大小一律從公帳上走。
她有感於家裡只有兩個女主子,便自作主張給蘇阿媽也算成了二十兩的月例銀子,月初的時候給家中僕人分發月錢,順便給蘇阿媽也送月例過去,回來再充實自己的小金庫。
但蘇阿媽見她來送月例銀子,死活不肯收,又要給書香拿平日用度支出的銀子,嚇的書香再不敢給蘇阿媽送月例銀子了,只死命壓著她的手不讓她給自己揣銀子,誠懇的表示自己假如需要錢,定然會來阿媽這裡拿,但現下家裡銀錢寬綽,實在用不上。
蘇阿媽這才作罷。
回來以後,書香想了一下,每個月便往自己小金庫裡貪污四十兩銀子的月例,其中的二十兩是她家夫君裴東明的月例,她身為裴娘子,總要替夫君收著月例銀子的。
她的宏偉目標是,在合理合法的情況之下,儘早把公有財產全部變作她的私有財產。
她的這番小動作,自然逃不過裴東明的耳目,他看著小媳婦兒將自家那點銀子銀票反反復複的數來數去,喃喃自語,面上一派歡愉,除了遺憾自己掙的銀子少了些,讓媳婦兒數銀子的樂趣不夠長久之外,又生出了另一個念頭,再尋個賺錢的營生,將來讓小媳婦兒坐在銀子堆裡數錢,不知道她得高興成啥樣兒。
這是裴東明心下一番思量,書香自然不知。
她的私房錢另兩個來源便是胭脂鋪子跟歌舞團裡的抽成,這兩項雖每個月數目不同,但都是節節攀升,收益喜人。
如今裴東明張口便要斷去她的一項財路,她如何肯依,又使勁了渾身節數,磨著裴東明說實話,借搖錢樹的用途還有期限。
她越是這般小意討好,打著小算盤,裴東明心中越發好笑,偏生想著逗她,發揮軍人威武不能屈,富貴不能淫的氣節來,咬死了不開口。
最後被她磨到了床上去,好生享受了一回小媳婦兒熱情似火的服侍,最終無奈歎氣:「為夫還不是想著家裡公帳上的銀子越來越少,再過幾個月,為夫連月例銀子也給娘子發不起了,可如何是好,這才想著尋個賺錢的營生來做做,開家酒樓什麼的。」
全然是一位為了家計而苦惱的樣子。
裴東明吃了這麼多年軍糧,如今乍然踏足商海,書香有感于他創業的不易,最終咬牙退了一步,只道搖錢樹是大家共有的,借是不借,但可以按著外面的市價,以後定點在裴東明開的酒樓表演歌舞。
說到底,美人不是他們一家的。
裴東明心頭悶笑,攬著暖被窩裡光-溜-溜的小媳婦兒,懷裡溫香暖玉,方才一番鏖戰,趁著她身上香汗未褪,翻身上來聳動了起來,家裡銀子全是她的,她卻是他的,這就足夠。
他以後只負責賺錢,而小媳婦兒除了負責花,還要負責生兒育女,說到底,還是小媳婦兒更辛苦些。
第二日四個碰頭,羅四海拈著鬍鬚表示,呼延贊送的美人如今已經收歸夫人旗下,他一個城守大老爺,怎好從婦人手中搶胭脂錢。
老郭頭自不必說,苦巴巴瞅著眾人,眼神之中透露出‘你們懂得’的訊息,充分表示了自己不能跟婆娘要來美人在酒樓表演的苦衷,就差擼著袖子,將昨晚夫妻相合之時,郭大嫂子在他身上掐出來的青紫印來混充家暴的佐證。
——反正他常挨婆娘的揍,誰會知道這青紫印的由來呢。
趙老摳自羅四海提了開酒樓之事以後,便自備了一把小算盤,準備充任帳房。他數字上不錯,可惜一筆爛字,十個裡頭倒有六個是錯的,還得回家向媳婦兒請教。如今拿出隨身的小算盤,扒拉扒拉幾下,一副占了便宜的模樣:「各個回家哄好自己媳婦,應該能拿到比別家便宜的表演費。」
他這純粹是在大打親情牌。
剩下的裴東明摸摸下巴,對昨晚的夜生活回味不已,略有些走神,等到發現眾人將目光齊齊投注了過來,頓時略顯尷尬的咳了一聲,「不如我們就將她們這支歌舞隊包下來,比別家酒樓出的價錢適當高出來一些,但要簽個文書,保證她們能常拿出新鮮的歌舞出來?」
這樣小媳婦兒又能多分一些私房錢,心情定然更為愉悅。
想到她笑容燦爛,裴東明就心裡癢癢。
這件事就這樣定了下來,以羅夫人為首的女眷們寸土不讓的悍衛了自己小金庫的錢途。羅四海召集眾人開酒樓,除了他家底厚,適當拿出來一筆銀子之外,其餘眾人都拿出家中存銀,又各向自家媳婦兒高息借貸了她們的私房錢,等於傾盡家財來做這營生。
有了官府在背後的助力,盤下來的酒樓很快的便請了匠人來裝修粉飾,準備開業。
眾人都是在響水混熟的,走到大街上碰上個百姓,這些人仍然按著他們舊時官銜稱呼,裴東明認為不妥,索性逢人便自稱「裴掌櫃」,羅四海不便出面,眾人信服裴東明智計與拳頭,便將掌櫃的重任交托與他。
采賣之事比較繁瑣,老郭頭年紀大些,又向來細緻,他便自稱郭管事,回家去向郭大嫂子學習,跟著她上了十來趟菜市,惡補了一番挑菜的學問,從青菜蘿蔔到家禽蛋肉乾貨之類,還要向小販討價還價,一個大男人跟在婦人身後賣菜,惹的半城婦人都來瞧熱鬧。
——聽說這位姓郭的武官怕老婆,沒想到竟怕到了這一步。
也不知道這位姓郭的武官辭官,是不是因為官當的大了,郭家這位母大蟲怕將來管轄不住漢子,被狐狸精鑽了空子,這才勒令男人辭官的?
一時之間眾人瞧著這對上菜市來買菜的夫婦目光之中都充滿了好奇與探究。
不過郭大嫂子向來不是個怕人言的,老郭頭又習慣了怕老婆這個角色,碰上別人投過來同情的目光,他還要傾情演出,背著郭大嫂子做出個愁苦萬狀的表情來,惹的那人更加的同情,他則暗自偷樂。
年輕的時候,夫妻之間的矛盾衝突極巨,如今年紀老大,二人生活了多年,他如今跟郭大嫂子相處,漸漸顯露出一種上了年紀的寬容來,被她跟在後面管東管西,也樂在其中,只覺生活真滋味,莫過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