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0 章
招工

酒樓的籌備工作正在有條不紊的進行中。

店裡的跑堂皆是武功高強的朝廷密探,裴東明已經與這些酒樓未來的員工們見過了面,對他們的身手深表滿意,卻發現他忽略了另一件事。

酒樓的大廚是不消他操心的,羅城守家裡就有最好的廚子,再招兩個會做北漠菜的廚子就好。可是其餘樓內諸如清掃洗菜切菜廚下打雜這些細緻活兒,必要婦人來做才好。

他一個大男人面試婦人,總歸有許多不便,最後靠著月月上繳收入的保證打動了自家小媳婦兒,請她面試順便培訓這些前來做雜工的婦人們,條件只有一個,酒樓打雜的婦人須得是陣亡烈屬。

酒樓如今還在裝修,內裡亂的根本沒辦法落腳,夫婦兩個商議,索性將面試的地點留了自家地址,招工的貼子就貼在府衙門前的告示欄旁邊,四面八方的人們路過府衙都能看得見。

別家的酒樓,打雜的婦人一月也只有五百錢到七百錢,這已經算是生意很火的了。但他們的酒樓打雜婦人每月皆是一兩白銀,消息傳開了以後,裴家頓時門庭若市。

這次招的人只需要十二名,廚下清洗打掃燒火諸事的八位,打掃酒樓的四位,但前來應聘的婦人總有近百名,秋芷和蘭萱看著在院內排的老長的隊伍,暗暗咋舌,很是憂心自家夫人的的手腕子。

書香端正坐在起居室的書案後,提著小毫在本子上飛筆起舞,前來應徵的婦人應她的要求先報上亡夫名諱及生前所在營及屬官,歿於何時,此後再報家中人口,有無哺乳幼兒或者高堂之類,本人擅長之事……

她問的太過詳細,前面出來的將消息散開,這百人之中便有十幾名婦人灰溜溜的離開了。

她們只是城中普通婦人,並非軍屬,皆是貪圖那一兩銀子的工錢,這才想著混水摸魚,哪知道查問的這般詳細,只得作罷。

書香這天面試的最後一位是老熟人——羅娘子。

隔了這麼久再見羅娘子,她面上的愁苦之色依舊很深,而且因為死了丈夫,便如攀椽而上的植物失去了依附,枯萎了似的露出一種萎靡的氣勢,連鬢邊也有了星星白髮。

——她也才不過三十幾歲,連四十歲都不到。

書香從案後起身,請她坐下,她誠惶誠恐站在那裡,在破舊的棉襖上使勁的擦著手,聲音裡帶著不自覺的討好,窺著書香的臉色道:「他嬸子……自從老羅沒了之後,我們的日子越過越艱難……連撫恤銀子也沒有……也不知道是不是漏發了……」

書香內心微歎,便是老羅頭生前,她的日子又何嘗寬鬆過。

她一邊揉著手腕子請她坐下,一邊十分為難的聽著羅娘子絮叨沒有男人的苦楚,仿佛老羅頭活著的時候,因為家裡有個頂天的男人,她便從沒有艱難過,一切的苦難是這個男人沒了以後才開始的……

末了,羅娘子自覺自己今日這番卑微的訴說打動了書香,滿含希望的請求她:「……打掃或者廚下的活我都拿得起,他嬸子你瞧在我們孤兒寡母面上……」

書香猶豫了片刻,支開進來侍候的秋芷,房裡只留了她們兩個,這才緩緩開口:「羅娘子,不是我不幫你,而是我不能幫你……」

羅娘子急了,「他嬸子,就算你不瞧在我們往日相識的份上,也求你瞧在我家死去的夫君面上……」

提到老羅頭,書香的面色便不好看起來。

「就是因為老羅頭,我才不能幫你。」書香自覺下面的話恐怕要給這個可憐而無辜的女人重重的一擊,可是無論如何,她不能讓羅娘子以為響水軍做出了侵吞烈屬撫恤銀子的惡劣事情。

「羅娘子可知道那一夜響水城為何城破?」

羅娘子面上露出心有餘悸的表情,那一夜城破,對她來說是噩夢,牽著幼子逃命的艱辛如在眼前。

「那一夜響水城破,並非我軍沒有守住城門,而是曾潛與老羅頭密謀,老羅頭帶著幾十人充作換防的兵士,支開了守軍,打開了城門,向北漠人投降……」

「他……他……」羅娘子被這個消息炸懵了,不可置信的質問書香:「我不信!如果是他打開了城門,為何最後他也死了?」

戰亂之中,老羅頭如何死的,總有前來換防的倖存的軍士瞧見的。

「北漠人不念他的好,進城之時便將他砍死了……聽說他的屍體被馬踏成了肉漿……」這樣的賣國賊,這樣的死法已經是便宜他了!

羅娘子眼中大顆大顆的淚珠頓時滾了出來,整個人搖搖欲墜,「他怎麼能……怎麼能這樣呢?」

書香心中替這個女人悲哀,也許在羅娘子心中,縱然這個男人有千般不好萬般不是,總還是為國盡忠的將士,總有一二處令她敬仰之處,可如今……這麼多年委屈求全的歲月,直是笑話一場。

「這件事情雖然隱秘,但並非無人知道,只是老羅頭已死,就算傳出去,也只會令人為難你們母子,令你們母子再無存身之處。所以這些事便被壓了下來。但是墾荒分田發放撫恤銀子這些事情,依著朝廷法度,卻不能照顧你們母子。這次招人……我也很抱歉!」

羅娘子眸中眼淚如珠不斷滾落,失魂落魄的站了起來,「這不怨你……我知道了……只能怨我命苦……」

書香心中極為不忍。

這個時代,女人的命運依附著男人而生,羅娘子本心並不壞,也不曾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情,但攤上這樣的男人,可算是一生盡毀。她從腰間荷包裡摸出五兩銀子,強塞進羅娘子手裡,「羅敏還小,這點銀子給他買些吃食吧……」

……

這天晚上,裴東明拿著小媳婦兒記錄的招聘員工的詳細資料欣喜不已,嘩啦啦來回翻了好幾遍,見她還在中意的婦人後面寫有詳細的備註,錄取原因,比如衣著乾淨,臉面手腳乾淨,家無幼兒待哺等各種原因,讀來一目了然。

「這上面所有人都留了住址,方便你找著核實之後再行錄用。」

今日這批婦人面試都未留准信兒,說好了三天之後會在酒店門口貼出來錄用名單的。

裴東明聽得她這般安排,喜的抱過小媳婦兒便連連親了好幾口,「還是娘子有辦法,以後這些事兒為夫都交了給你來管如何?」

「你休想拿我當免費的白工使喚,雇個人也要工錢的。」她說著朝裴東明伸出手來,「本店今日帳今日了,概不賒欠!」

裴東明苦著臉搖晃懷裡的小媳婦兒:「娘子,你這般天天逼著跟為夫要錢,會將為夫逼成貪污犯的。」

書香在他面上偷親一記,拍著他的肩壞笑:「這就叫犧牲你一人,幸福我們全家!」

「你……」

這個壞丫頭!

傍晚的時候,蘇阿爸牽著兩頭高壯的牛犢回家來了。

生兒去開大門,愣是給驚住了。

等到裴東明跟書香得到信兒,趕到後院去,他老人家已經將兩頭牛犢栓在了後院樹下,又盤算著在哪裡搭個牛棚來,見到裴東明立即招手叫他過去。

「東明你來看這兩頭牛。」

蘇阿媽在一旁嘀咕:「好好的不多買幾隻羊回來,買什麼牛啊?」

她那兩隻羊早在後院安了家,如今已經長的高壯,只可惜還是兩隻光棍兒。蘇阿媽早有就心想給兩隻羊配幾個伴兒,不然白白養著他們,又不產崽又不產奶,總覺得白費了草料。

蘇阿爸樂呵呵的摸著這兩隻高壯的牛犢笑蘇阿媽見識短:「老婆子你懂什麼?如今響水城外那麼多田地,開年春天牛價不知道會瘋漲成什麼樣兒,我們不趁早買回來兩頭,種田的時候可怎麼辦呢?」

書香與裴東明都是初次成為地主階級,一個出自小商販,一個作了多年的丫環,居然把這節事忘的精光。

裴東明歡喜的拍拍牛犢的厚實的背,喜道:「這事多虧了阿爸,不然開春可就要抓瞎了。」

「一家人說什麼兩家話?」蘇阿爸滿心歡喜的將這兩頭牛摸了又摸,「若非這幾日我給一家田戶的耕牛看病,完全不知道有這回事。我這一輩子還沒見過人種地呢,開春播種我也要跟著去瞧瞧……」

書香與裴東明相視而笑,都為蘇阿爸如今不再見外而高興,索性也不提買牛錢。

蘇阿爸本來便想著住到這院裡,掙了錢總要貼補他們兩口子過日子,見他們竟然識趣的不曾開口問,更覺高興。

假若自己有兒子,兒子又娶妻,一家人在一起生活,掙了銀子都為了把日子過好,可不是如今這番景象嗎?

連蘇阿媽也察覺出了蘇阿爸的意思,見兩個孩子欣然接受,她心中也分外高興,遂招呼大家:「晚飯都好了,你們站這裡看牛能把肚子看飽嗎?還不回前院吃飯!」

眾人輕笑,轉頭往前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