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底的時候,裴家給連存送年禮的鏢師回來了,前來裴宅覆命。
書香與裴東明在小花廳與他們見面,詳細詢問連存的近況。
這兩名鏢師本就是軍中出身,見到連存也倍感親切,將連存的手書與他給裴歡歡的禮物奉上,卻是一對兒胖乎乎的金娃娃,咧嘴笑的開懷,傻氣的模樣跟如今的裴歡歡有得一拼。
書香掂了掂這對沉甸甸的金娃娃,暗道:義父整日做些雅士,送出的禮物……也太實打實了些。
自連存走後,書香常去信問候,知道他如今帶著倆童子住在連家一處別院隱居,心中便有幾分不放心。
這兩名鏢師道:「……軍師鎮日訪親會友,溪邊垂釣,日子很是逍遙悠閒……」
書香回到後院以後,抱著裴歡歡狠狠親了好幾口,自生了這小丫頭,禮物都收了不少,她如今看著自家小閨女,就跟看著金娃娃一般的喜慶。
小丫頭渾然不知親娘瞧著自己財迷迷的眼色,將小臉蛋在她臉上蹭了又蹭,咿咿呀呀糊了她娘一臉的口水……
既然到了年底,家裡除塵打掃,蒸糕煮肉,諸事煩忙。
好在如今家裡人手足,打掃之事再不用書香跟蘇阿媽動手,她要做的事就是除了抱著裴歡歡吃飽喝足,想好了年菜,招呼好了裴東俊,便是核對家中開支及收入。
裴歡歡如今已近三個月了,邊漠氣候嚴寒,她的身子骨又壯實,是個名副其實的小肉團子,穿著一套紅色的小棉襖子,整個人就跟財神身邊站的送財童子似的可愛,逢人就笑。
特別是蘇阿媽,自己照管的那幾隻羊被老胡接手了,他餵騾子打掃後院的時候順便就將這事做了,家中凡事用不著蘇阿媽動手,等到裴歡歡落了地,她便將全副精力放到了裴歡歡身上。
每日裡吃完早飯便來尋裴歡歡,一直到吃完晚飯,小肉團子睡著了,她才回去。自從出了月子以後,碰上蘇阿爸在家,裴歡歡吃完了奶,便被蘇阿媽裹的嚴嚴實實,抱到自己房裡去玩。
二老如今也算是含飴弄孫了。
兩位老人原本還煩惱怎麼向裴歡歡小朋友介紹自己,哪知道書香逗著小閨女的時候自言自語:「小肉團,那是袓母,會做好多好吃的東西,袓父呢,會替小動物看病,小肉團長大以後可以養兔子,生病了咱也不怕……」
蘇阿媽當即眼圈紅了,扭過頭去偷偷拭淚。
在書香的暗示之下,家中丫環僕婦一律這般向裴歡歡稱呼兩位老人。
蘇阿爸第一次抱裴歡歡,是在她滿月之後,蘇阿媽將裴歡歡抱回房,塞進了蘇阿爸的懷裡。
蘇阿爸這位嚴肅刻板的老人一生與牛羊打交道,懷裡初次被塞了個香香軟軟不住蠕動的小嬰兒,幾乎被驚嚇住了,動都不敢動,兩臂都抻僵了,緊張的催蘇阿媽:「還不快來抱抱……孩子要掉地上了……」
他這種緊張的神情,蘇阿媽還是十幾歲少女的時候在他臉上瞧見過,不成想現在還能瞧見,她一時感慨辛酸,又倍覺好笑,袖手在旁取笑:「你以為袓父是好當的啊?連孩子都不會抱還想當袓父?」
痛定思痛,蘇阿爸深覺蘇阿媽這話有理,發憤學習抱嬰孩的熱情不亞于裴東明學習換尿布,加之爺倆的努力目標比較一致,都是為了更配得上因為裴歡歡小肉團而衍生的新身份,因此進度都比較明顯。
年前的時候,蘇阿爸已經可以自然無比的抱著裴歡歡轉悠了,其間完全不用蘇阿媽插手。
馬市有小商販前來請他去治療受傷的牲口,他懷裡抱著小肉團子香香軟軟的身子,好幾次都想推拒,奈何被獸醫的良知驅使前往,都是以最快的時間趕回家。
——有了裴歡歡以後,家中諸人戀家的指數直線上升。
年關一天天逼近,裴東俊自隨了裴東明去了一趟府衙,看裴東明的眼神都有些不一樣了。
好在裴東明待他還跟舊時一般無二,時日久些,他才又習慣了起來。
府衙的辦事效率不錯,到了臘月二十九這日,騙了裴東俊的那一夥北漠人便被抓捕歸案。
這夥人被關進府衙牢裡以後,禁不住嚴刑逼供,吐出一串人名,內中牽涉的除了一些北漠人,還有響水人,最令人驚詫的是,內中出謀劃策的竟然是從前的胡主事。
他離開城守府衙以後,生計無著,又習慣了過這種被人追捧的日子,沒辦法再踏踏實實尋個營生來幹,瞅著如今互市人頭繁密,來往商旅兩邊無靠,最容易在中間穿針設伏,謀些錢財,短短時日,已經騙了不少的商人。
這些商人裡,不止是大夏人,還有北漠商人,應對大夏與北漠商人的騙局略有區別,總容易教這些千里求財的商人中招。
胡主事被抓,令得府衙眾人慨歎不已。
他本來是最懂律法的,如今卻做此勾當,真正令人鄙視。
差衙前去抄胡家財物的時候,胡娘子還不知道發生了何事,哭的聲嘶力竭,最後得知這些財物竟然是胡主事帶人設了騙局騙來的,當時便嚇暈了過去。
這些差役從胡家跟那一夥騙子窩裡抄出不少銀子,府衙登記完了,也不管這些人胡亂花去了多少,裴東俊拿到手的卻是五百兩整,這自然是瞧在裴東明的面子上。
裴東俊拿到這筆銀子,整個人都傻了。
他對這筆銀子原來已經不敢再抱希望了,哪知道不但尋了回來,而且分毫不差。反正已到年關,路上積雪奇厚,裴東明夫婦又一再挽留他留下來過年,他索性給裴歡歡封了二十兩的紅包,歉意十足道:「這是伯父補給歡歡的見面禮。」
裴東明夫婦再三推拒,無奈他太過堅決,只得收了,想著他離開之時,另外補還。
他們如今家境漸漸寬裕,深知裴東俊賺錢殊為不宜,自然不想令他太過破費。
這一年的除夕,裴家尤為熱鬧。
蘇阿爸與蘇阿媽坐在上首,裴東俊與裴東明夫婦及燕檀圍坐下首,桌上擺著各樣年菜,燉的豬大骨,孜然羊排,野山菌燉雞,涼拌牛肉,涼拌豬耳,爆炒豬心,五香驢肉……一色的葷菜,正中還有一條足有兩斤重的全須全尾的紅燒魚——這魚是老郭頭為酒樓采賣,特意想法子去別地運來的,凡是他們交好的這幾家都得了幾條。
唯二的兩樣素菜一個是涼拌豆芽,另一個是醋溜白菜。
燕檀年前就接到新帝旨意,年後要回京述職。裴東明一早便叫了他過來團圓,想著左遷曾有戲言,這時候便毫不客氣提醒燕檀:「二弟你也不小了,上次左將軍來迎娶羅大小姐的時候我記得許過一門親事?」
書香聽得這話,也是喜上眉梢,「怎的這事我竟然不知道?瞧左將軍赫赫威儀,想來他的妹妹也是極好的姑娘,家世清白高貴,家教定然也是極好的……二弟你這次上京城去可要連聘禮也帶好了,最好不要容得左將軍反悔。就算如今國喪還未過,先私下裡敲定了親事,等國喪一過便可放心娶妻了。」
夫婦一唱一合,竟然教燕檀一時裡想不出拒絕的理由。
書香趁勢追擊,毫不放鬆:「二弟你也別糊弄我們,先打一把釵來過小定。夫君你不是認識銀樓的婁少東嗎?聽說他畫的首飾樣子獨一無二,不如求他去打?」
三言兩語,竟然說動了裴東明,恨不得吃完團圓飯便去找婁奐。
燕檀自與懷香和離,他的婚事漸成了裴東明與書香的一道心病。
書香想了想,又道:「回頭我寫封信給大小姐,她上次來信也說自家小姑子是個極容易相處的好姑娘,可惜還未許親,便被國喪耽擱了。等二弟進了京,索性讓大小姐也在左夫人面前好生搓合搓合,這事說不定就成了。左將軍總是兄長,上面還有父母呢。」
裴東明夫婦倆個商議完畢,齊齊睜大眼睛盯著燕檀,燕檀在兄嫂這種「盼娶」的眼神之下,終於抵不過投降了。
開年以後,燕檀與裴東俊各自出發,一個懷揣著婁奐親自設計打造的釵上京城去京述職,一個滿載了方從北漠回來的呼延贊那裡購置的香料回家。
呼延贊給裴東俊的價格比之市價出售要低了些。
從來不肯吃虧的北漠大商人這一次做生意頗有幾分心不在焉,只道想早些將手頭的貨物兜售乾淨,好轉回北漠去。
裴東明如今與呼延贊已可算是互惠互利的暫時性盟友,響水城的糧食因著呼延贊而有了轉機,縱然這盟友之間的情誼不夠深沉,也還是忍不住多問了一句:「往年你都要在響水多住幾個月,怎的今年這麼著急回去?」
呼延贊滿懷愁緒無處訴說,揪著裴東明便忍不住訴苦。
原來呼延贊所在的部落在北漠王庭是個特殊的存在。他們的部落不是以畜牧牛羊馬匹而出名,而是以四處做生意而出名。部落之中的男女孩子自小學習的是如何做生意,而非擠奶放牧。
呼延贊的父親是這個部落的首領,他的人生目標是帶著子孫們將生意做到北漠相鄰各國去,而不是騎著馬兒一路打到鄰國去。
這種想法與北漠可汗截然相反。
呼延贊的袓父育有四子,第五個孩子,也是最小的一個孩子是個小姑娘,天真爛漫,因是首領的女兒便格外受寵,並不曾跟著父兄學習生意經。
呼延家的兄弟們在沒有娶妻之前的唯一目標便是將小妹妹打扮的漂漂亮亮,讓她隨心所欲的長大。
這小姑娘長大以後,偶然的機會卻與北漠可汗的幼子相戀。
北漠可汗的這位幼子與長兄並非同母所生,他的母系也算是另一個比較強盛的部落,都希望這位小王爺能夠壓制住大王兄,登汗位。
況呼延部落本來便與可汗的想法截然不同,北漠王庭人人皆知,若非這一族做生意的才能是別的北漠人無可比擬的,大概早就與王族開戰了。
哪曾想到這樣的兩個年輕人卻相戀了。
最終的結果是,在一個黑夜裡,小王子帶著呼延姑娘私奔了,從北漠王庭失蹤,消失在了茫茫的依爾林大草原。
許多年過去了,小王子的長兄早已繼承汗位又大敗于大夏軍,最後被降為藩屬國,小王子的母家也在這場戰爭之中凋零,但這兩個私奔的青年男女卻再未曾在北漠王庭出現過。
去年呼延贊回去,發現其父身體不好,又無數次念叨著自己的小妹妹,念叨她當年有多年輕漂亮,族中有多少小夥子夢寐以求的想要娶她……
呼延贊總覺得,這是阿爸身體不好了的先兆,於是與家中兄弟姐妹商議,決定在依爾林大草原將小姑姑找回來。
但北漠人逐水草而居,四處遷徙,加上有心回避,想要在茫茫草原尋到兩個人,無異於大海撈針……
呼延贊講完了才想起來,眼前的人手中握有一支鏢隊,堪稱軍中精銳之師,找起人來說不定事半功倍,立時扒拉著裴東明的袖子不放,宛若眼前的人便是他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東明兄弟,我要托鏢……托鏢……」
「對不住了,本鏢局不承接找人事宜。」
「兄弟……好兄弟,不管找不找到人,我付的銀子都不會少……」
做為一名商人,裴東明承認自己一時把持不住,被銀子誘惑,承接了這趟尋人的鏢。
反正……他只管收收錢,找人也不歸他管。
裴東明在心裡暗暗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