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婆婆小姑挨了餓,第二天裴東明就收到了各方抗議。
裴周氏拍著床塌怒責書香不孝,差點將婆婆餓死,不過早晨秋芷親自送過去的清粥小菜倒吃的溜光,這次裴周氏學乖了,不敢再摔碗了。
大兒媳書香不比龔氏易拿捏,這是她新得的結論。
裴淑娟尋思如今父兄身價大跌,存銀填了賭債窟窿,嫁妝與她中意的檀郎(燕檀)都須著落在長兄長嫂身上,因此抗議的氣勢比較弱,基本可以忽略不計,只喃喃道:「娘餓了一夜,脾氣難免有些燥……」
家裡替她訂親的乃是裴家坳有名的浪蕩子,但生的整齊,家境富裕,裴十六早盤算著對方能拿出多少聘禮來,因此對這門親事欣然悅意。只是裴周氏身為親娘,自然更為疼女兒一些,一直對這門親事頗有微詞,奈何出嫁從夫,在兒女婚事上也拗不過裴十六。
只是來到響水,自見了燕檀之後,又聽得對方乃是朝廷四品武官,生的又很是英偉俊朗,難得一見,與裴東明親如兄弟,母女倆便盤算著,利用燕檀的武官身份,頂好是退了這門親事,讓裴淑嫁嫁了燕檀,不但夫婿身份顯要,且努力上進,前程似錦,與那位裴家坳的浪蕩子不可同日而語。
不料裴周氏未吃晚飯,且責駡書香的話被裴十六聽在耳中,新仇舊恨,正愁無地尋釁的裴十六當即暴怒,將客院裡擺著的瓷器盡數摔了個粉碎,厲聲叫人前去喚裴東明前來。
這算是抗議裡比較嚴重的一位了,直接使用了暴力。
如今正是收麥時節,許三與朱五各自帶著一幫兄弟已經到了響水,今年軍營被圈了出來,響水客棧尚未開業,這幫麥客不比往年有軍營可住,裴東明正與老郭頭趙老摳等人商議,要安排這幫麥客的住處。
秋收之日,便是如趙老摳者,本來躲懶的人也沒辦法整日閑待在家,總要抽時間去田間地頭轉上一轉,看看收成。
聽聞裴東明家中傳信,養父大怒,摔了房裡所有瓷器,並喚他回去,在座諸人都露出同情的神色來,催促他儘快回去,麥客的住處他們來安排。
裴家大門口那一出鬧劇,不出半日便傳遍了響水,如今人人知道裴東明家事繁瑣,每日家跟唱大戲似的。
郭大嫂子曾私下揮舞著擀麵杖輕笑:「如今東明兄弟倒成了香餑餑了……來響水這麼多年,我倒不知道他還有這麼多疼他的爹娘兄弟呢。」話中不無諷意。
老郭頭拿著剛出鍋的香豆油餅努力往嘴裡塞,再挾一筷子碧翠的涼拌沙蔥,風捲殘雲,嘴裡含含糊糊叮囑:「這些事你可別當著東明跟他媳婦兒講,沒得令他們難堪。」
兩兄弟不成才,親父養父輪番上陣,大張旗鼓在響水四下宣揚,生怕無人不知他們是裴東明的父親……不用書香講,自裴九裴十六兩家人來此間,這些日子已經有好些典故傳到了郭大嫂子耳裡。
便是連蓮香這樣深居簡出的婦人,也在與梅姨娘青姨娘前去婆婆院裡請安問好的時候,聽了一耳朵裴家的事情。
梅姨娘本來正受寵,結果生了個女兒,聽了好些賀老太太難聽的話,又加之青姨娘如今懷孕兩個多月,氣勢不免低迷了下來,在蓮香面前也矮了幾分,與這位正房太太相處倒還融洽。
「……這位裴家娘子,如今頭上有兩個婆婆,還外加妯娌小姑,日子恐怕不好過……」青姨娘挺著尚未顯形的肚子,故意瞥了蓮香一眼。
她來的日子久了,聽得街上婦人偶有傳言,自家這位正房夫人與裴娘子從前親如姐妹,至於鬧翻的原因,倒不得而知。
蓮香緊抿了唇,面無表情回視著她:「青姨娘如今懷著賀家子嗣,老太太一心盼著你肚裡是個兒子,不在房裡好生保胎,倒有閒心去街上與人嚼舌根?」
青姨娘眼神一黯,終於伏貼了幾分。
賀老太太這婆婆雖然只有一個,但是其難纏度比之別人家的兩個婆婆也不遜色。
她進了賀家門這麼久,親眼見過了梅姨娘剛懷孕之時,被賀老太太捧在掌心,等生下來女兒,不知受了她多少難堪責駡。
如今她腹中雖懷著一個,但到底不知男女,因此日夜憂心難眠,這幾日已經瘦了下來。
蓮香見兩名小妾都乖巧了,這才帶著她們提步往賀老太太院裡去,一邊心中黯然不已。
這一年多以來,她也算是見識過了自家婆婆的諸多厲害手段了,比如過得幾日便呼天搶地,道自己快要死了,這疼那疼,要媳婦在床前親奉湯藥……又或者借機責駡……林林總總,花樣繁多。
最刺心的便是往兒子房裡塞人。
見到兒子媳婦親親熱熱便不開心,鼓勵兒子多往妾室房中走走……她現在甚直有一個荒謬的念頭,家裡的小妾倒在其次,相處這麼久,她幾乎已經摸透了她們的性子,如今總算能壓制住這兩人了,但這個家裡,真正敵視她,與她搶丈夫的不是兩個小妾,而是婆婆。
賀老太太更多的時候看她的眼神,便好似她搶了人家的丈夫,卻又不肯經心照顧,不知道有多怨恨。
婆婆的殺傷力是無與倫比的。
特別是丈夫對婆婆言聽計從的時候,這種殺傷力尤為明顯。
蓮香在心裡思忖,書香面臨著兩對公婆,也不知道她是怎生應對這局面的?
別的都好說,萬一婆婆堅持往裴東明房裡塞人,也不知道她收是不收?
依她的想法,小妾通房之類的,不過形同衣服,要是婆婆塞了進來,收著就好,過幾年鮮豔的顏色褪去了,壓箱底放著就是了。
她如今已經想的很開了,便是應對胡攪蠻纏的賀母,也有了幾分章法。
只可惜賀黑子是粗人,尚察覺不出媳婦內心的巨大變化,從互市回來,在蓮香房裡逗著賀小妞子歎氣:「尋常我都羡慕東明不用夾在老娘與媳婦兒中間為難,如今再瞧瞧他這兩對爹娘,覺得自己已經很不錯了。」
他家老娘是強了些,可他家媳婦兒如今越發的溫柔,但凡賀母所求,無不應允。便是賀母年紀漸長,生活又好了起來,如今最喜歡吃燉的軟爛的肉,蓮香每日裡便會親自盯著廚房燉好了給老太太吃。
這才不足半年的功夫,賀老太太便跟吹氣球般的胖了起來,紅光滿面,肥肉將臉上的褶子都撐開了許多,如今走起路來,一搖一擺,便如肥胖的鴨子一般,新做的衣衫全是寬大的襦裙。
蓮香這裡暗暗替書香歎氣,也不知道她如何應付兩對公婆,裴家院子裡,這會卻正在上演一齣新戲。
裴東明急急忙忙趕回家,進門便問守在門內的生兒,養父可有欺侮書香,等到聽到書香這會還與兒子窩在自己房裡,這才長出了一口氣。
裴十六大半輩子在家裡都是說一不二的角色,來響水這些日子忍了裴東明夫婦許久,見這對夫婦敬酒不吃吃罰酒,如今尋得藉口,立心要在兒子媳婦面前立立規矩。見得裴東明進了房,濃眉一抖,厲聲喝道:「孽子,跪下!」
緊隨在裴東明身後的生兒頓時哆嗦了一下,暗道這位也太狠了些。
房裡的瓷器全被裴十六砸了,因此滿地的碎瓷片子,現如今天氣炎熱,裴東明身上只著夏袍,這一下跪實了,怎麼著膝蓋也得破了皮。
好在裴東明聽到這話,紋絲兒不動,只淡淡道:「不知道誰惹的父親這般生氣了?我這廂先向父親賠禮了!」
裴十六本來就生這養子夫婦的氣,如今見他不但不如小時候乖巧,便是連裴東寧也比不上。裴東甯常年不上進,只要裴十六怒斥一聲,脊樑骨早軟了,乖乖跪了下來。
「你不要以為自己當了幾天官,我便治不了你了!別不把我這當爹的放在眼裡……」裴十六說著,又想砸東西了,只可惜桌上手邊的茶碗全被他砸了,裴家客房本就收拾的簡樸,除了瓷器就是桌椅床帳這些粗笨的家什,如今是砸無可砸。
裴東明是殺伐慣了的,對裴十六這般猛烈的怒火,也只是輕描淡寫的應一聲:「爹這是說哪裡話?兒子哪敢!」
嘴裡說是不敢,可是他的神情明明白白就透著藐視之意。
裴十六冷哼一聲:「不但是你敢,便是你的媳婦兒,也敢對婆婆不敬,將你娘餓一夜不管飯吃,你們夫婦還有什麼事情做不出來的?」
原來是為了這事兒啊。
裴東明恍然大悟。恐怕養父母對他們夫婦不滿久矣,這才尋得藉口來整治他。當下他便做出惶恐之態來,朝著裴十六連連賠禮:「爹有所不知,昨晚娘子特意吩咐廚房給爹娘做些合口的清粥小菜來,只是不知道是哪個膽大,竟然只給爹做不給娘做,讓娘餓了一個晚上。」不及裴十六反應過來,又朝門外喝一聲:「去將廚娘喚來我問問?爹娘久不在我身邊,如今好不容易過來了,是哪個狗膽包天的奴才敢做出這種欺主的事情來?」
一句話,輕輕鬆松便將裴十六對書香的指責轉嫁。
他心道:既然你想大鬧一場,我便奉陪吧。
說什麼家醜不可外揚,在他裴東明的人生守則裡,可沒有這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