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二人辭別東宮時,已過寅初,日腳穩步向西。
宮城南門至朱雀大道初始一段的路面皆由青石所鋪,光滑平整,即便王府的朱紅車輪飛速駛過,車廂內也僅僅只有輕微的搖動。
年輕的長林世子將額頭側靠在車壁上,眉目低垂,一直沒有說話。
外間似乎起了風,嘯厲之聲迅忽而來,又杳然而去,雖無影無根,卻令人心頭平添幾分冬日的寒意。
朝堂上、宮牆內,這股針對長林王府的陰鬱之氣究竟是從何時開始的,連蕭平章也不能完全梳理清楚。他只知道面對當前的情勢,陛下和父王都有太過明顯的盲點。他們一個認準了恩信不疑,另一個覺得清者自清,即便有時聽到了什麼,發現了什麼,也只肯就事論事,不願想得太深太細,不願剝開外衣,觸及那些透著暗黑的核心。
這樣的相處模式來自於從幼年起便開始的溫暖情義,蕭平章自己被這份情義包裹著長大,也願意珍惜,希望一切都可以交接承續,可以永存。
然而願望終究不能掩蓋事實,皇帝日漸多病,太子依然年幼,皇后的不安幾乎已經掩飾不住。儘管長林世子竭盡全力想要讓一切都顯得和舊日一樣,他依然能夠敏感地察覺到,這金陵城的天候,已經一年比一年更冷。
車輪碾地的聲音有了改變,車廂晃動加劇,感覺已經駛上黃土路面。
蕭平旌歪著頭,又覷了兄長兩眼。從東宮出來後他屢次提起話頭無果,到現在已經悶了太久,忍不住伸手搖了搖平章的胳膊,「大哥你不用這麼生氣吧?元時一個才滿十歲的小孩子,皇后娘娘管教得也實在太嚴厲了……」
蕭平章只覺得前額有些發沉,兩邊太陽穴隱隱作痛,不禁抬手揉捏雙眉之間,好一陣才放下手,側過身體,直接面對著二弟,神色凝重。
蕭平旌似乎感覺到了什麼,不由自主地坐直了一些。
「聽著,有兩點你必須得給我記住了。」蕭平章的語調十分嚴肅,「第一,太子殿下已經正式冊封東宮,他的名諱不要放在嘴邊隨意稱呼;第二,皇后娘娘如何管教太子,唯有陛下和太子三師能夠加以斧正,你算什麼身份,可以當面指摘?」
蕭平旌顯然有些不服氣,小聲咕噥道:「我只說了一兩句話,哪裡算得上指摘,大哥你真的需要想這麼多嗎?怪不得老閣主說,身在金陵朝局中的人,全都活得太累了!」
蕭平章被頂得氣結,雙眉立時便豎了起來,蕭平旌趕緊補了兩句:「我不是在跟大哥犟嘴,就是覺得……陛下從沒有錯待過咱們,你這麼小心翼翼,是不是反倒有些刻意了?」
蕭平章瞪了他片刻,眸中的怒意漸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疲累與無奈,「你還記得嗎?段桐舟脫獄之前,咱們曾推斷他另有效命之人?」
蕭平旌頓時來了興趣,「大哥是不是想到誰了?」
蕭平章輕輕搖頭,「沒有。這也不是可以隨便猜測的事情。但不管怎樣,總歸是有那麼一個敵人隱在暗處。就算拋開他不說,已經定罪的宋浮是入閣的中書令,同案捲入的……全都是四品以上的朝臣。你有沒有想過,我長林王府一心為國護衛北境,卻為何會在朝中面對如此多的敵意?」
他的語調比方才舒緩了許多,但蕭平旌卻漸漸被他震住,神情有些呆怔,答不上來。
胸前的箭傷抽抽作痛,蕭平章想要伸手按一按,最終又強自忍住,「陛下越是愛重,我長林府便越不可辜負。無論你內心如何坦蕩,都不能要求他人天然就明白你,就相信你。在這金陵城中,人人皆知你是長林府的二公子,你的一舉一動都會有人揣測。命你謹慎守禮,並非刻意,更不是虛偽,而是不願意讓其他人誤以為……我長林王府自認功高,對陛下和太子少了敬意。你這麼聰明,難道真的想不明白嗎?」
蕭平旌從小就不怕被斥責,但卻受不住兄長語調中的失望之意,肩膀立時就垮了下來,垂著頭正要說什麼,馬車車廂突然劇烈一晃,蕭平章沒有坐穩,身體猛地向前摔跌,差點撞在地上。幸虧平旌反應快捷,一手一足飛速撐上車壁,攔腰抱住了他,扶著徐徐靠回原處,然後才掀開車簾,向外張望了一回,吃驚地道:「禁軍和巡防營的人……怎麼圍在萊陽府的外面?」
蕭平章聞言也有些不解,忙探身出來看了看。
前方正是路口轉彎處,一座府邸的大門就在十來丈遠的地方,門前和周邊高牆腳,密密圍著許多兵士,都穿著禁軍或巡防營的軍服。
萊陽侯府的匾額下,荀飛盞大步上前正打算叩門,外圍的副手轉頭看見了長林府的馬車,急忙奔前兩步告訴了他。
荀飛盞回過身,一眼看見探身出來的蕭平章,頓時吃了一驚,三兩步奔了過來,一邊上下打量,一邊問道:「你居然能出門了?我再不懂,也知道前胸的外傷不能大意,上個月還不能見客呢,這才多久啊?世子妃不擔心嗎?」
蕭平章不由笑了起來,「你們蒙府出來的人,怎麼都是一樣的做派……」
一旁的蕭平旌忙拉著荀飛盞的手臂,急切地追問道:「荀大哥,為什麼把萊陽府給圍著?是段桐舟嗎?是不是咬住他的蹤跡了?」
荀飛盞又上下掃了蕭平章兩眼,見他神情行動一概如常,這下放下心來,轉向平旌道:「巡防營收到線報,我趕過來剛好堵上,確實就是段桐舟,可惜只交了幾下手,扯下來他身上半幅袖衫,人卻沒能拿住,給逃進了巷道里。這周邊已經搜遍了,沒有看見他的人影,現在只剩萊陽府還沒有進去。」
蕭平旌滿面興奮,差點衝口而出說要一起去,隨即又想起了還得護送大哥,只好又自己閉上了嘴。
他這點心思當兄長的豈能看不出來,蕭平章淡淡笑了一下,道:「你去吧,但要聽從飛盞的安排。」
得了這句吩咐,蕭平旌立時滿面歡喜,邊應諾邊跳下馬車。荀飛盞倒也願意多一個幫手,抱拳向平章道別後,帶著他返身回到萊陽府門前。
府門外這麼大的陣仗,外院的僕從早就慌成一團,趕緊向內院層層報了進去。蕭元啟從大同府回來後,萊陽太夫人怨他逞能涉險,罵了一場,又哭了一場。為安撫母親,半個來月他除了偶爾出門吃個酒,幾乎都留在家中相伴。此刻聽說禁軍圍府,他也十分摸不著頭腦,趕緊換了件外袍穿上,快步奔了出來。
蕭平旌迎上前,大略向他解釋了一下。聽說是在追捕段桐舟,這位小侯爺自然不會阻攔,只是請求不要驚動寡母所居的內院。
「多謝小侯爺容我等搜查,只是……」荀飛盞的神色有些為難,「人犯恐怕不會顧忌內院外院,如果……」
蕭元啟會意,「這個我明白,母親的內院我會親自前去查看,若有異常,立即通報大統領。」
萊陽太夫人畢竟是皇家宗室女眷,派一隊兵士擁入她的寢院確實有些不妥。荀飛盞想了想也就沒有強求,轉身向部屬下令。
禁軍和巡防營同在天子腳下辦差,一應行事皆有章法。進府追捕兇犯又不是抄家,行動間自然十分小心,盡力不傷人損物。
與此同時,蕭元啟以問安為名來到母親的寢院,見院內一切平靜如常,這才小小鬆了口氣。萊陽太夫人一聽說可能有兇徒闖入,立時嚇得魂不附體,反倒派了侍女出去,叮囑荀飛盞務必仔細搜查,切莫將賊人遺漏在了萊陽府中。
半個時辰後,整個府邸已經流水般地被清查了一遍,結果令人十分失望。蕭元啟為防萬一也翻遍了太夫人的內院,同樣沒有任何收穫。
眼看剛有了眉目,卻又是百密一疏毫無成果,三個人站在侯府的大門外發了陣呆,神情都有些沮喪。
片刻後,蕭元啟安慰道:「既然能找著他一次蹤跡,就能找著第二次,只要段桐舟這人還在京城,肯定逃不出大統領的手心。」
蕭平旌倒是對兩人的交手更感興趣,追問道:「荀大哥是在哪裡遇上他過招的?感覺怎麼樣,能贏他嗎?」
「就在那邊一條小街上,」荀飛盞朝西南方向揚了揚下巴,「只拆了幾招他就逃開了,我哪裡估得準勝負。」
蕭平旌一把拉上了他,「走,咱們再過去看看,說不定有什麼線索呢。」
眼下這情況也沒有別的事好做,荀飛盞便領著二人沿著追捕的路線反向摸索回去,沿途並無新的發現,很快就來到匆匆交手的小街中央。
這條小街只有三人並行的寬度,粗石板路,兩邊都是普通民居。蕭平旌轉了一圈,在其中一個院落的外門柱上找到一個焦黑的手印,急忙湊近了一些,邊看邊感嘆道:「這是段桐舟留下的吧?我前幾次都沒有跟他硬拚過,看來此人的內力,竟比我預想中的更強。」
荀飛盞當然是親眼看見段桐舟擊中門柱留下手印的,但這人隨後逃逸,他匆忙間只顧著緊跟追趕,並無暇耽擱停留,此時聽蕭平旌這麼一說,也走上前來,細細察看。
蕭元啟靠向蕭平旌身側,小聲問道:「憑什麼咱們大統領擔任了朝職就不能上榜啊?蒙老大人當初不就上過榜首嗎?琅琊閣後來為什麼要改規矩呢?」
蕭平旌聳了聳肩,「我沒問過老閣主。可能他覺得朝局陰詭,不如江湖浩渺,哪怕只是沾染了分毫,也會引來麻煩無數,所以希望離得越遠越好吧……」
這兩人在一旁說話,荀飛盞好像完全沒有聽到,一直定定地看著門柱上的手印,整個人似乎已凝成了蒼白的石像,頰邊和唇上的血色快速褪去。
蕭平旌察覺有異,轉頭叫了一聲:「荀大哥,怎麼了?」
荀飛盞唇邊的肌肉抽動了一下,被他用力抿住,好半天才搖了搖頭,道:「這樣的高手……只恨我一時大意,沒能拿得住他。」
蕭平旌很是理解這種心情,伸手拍了拍他的背心。
禁軍這次為了抓人封住了一大片街區,既然段桐舟已經逃脫,便不好再繼續擾民。荀飛盞藉口說還有許多後續事務要辦,匆匆向兩人道別,離開了小街。
巡防營的孫統領一直在萊陽侯府的外頭等待,荀飛盞與他會合後,並沒有如先前聲稱的那樣料理撤除封禁的事,反而把一應雜務全都委託給了副手,自己獨自一人上馬離開,連貼身的親衛想要跟上去,都被他揮手止住。
沿主街飛速疾奔了一陣,荀飛盞折入小巷。他顯然對這一片的路途十分熟悉,流暢地連續轉了幾個彎,很快便抄著近路穿過這片民房,到了另一條寬闊的主街上。沿街向北再奔行一段,前方出現了一座朱門灰牆的巍巍府邸,三重高簷挑蓋的門楣上掛著紫檀木的匾額,上書「荀府」二字。
從原籍來到金陵後,荀飛盞大部分時間都住在這座荀府中,如今雖然已經有了自己獨居的統領府,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此處於他而言依然是自己家裡。
快步奔過前院、二門、連廊、花苑……沿途遇到的僕從侍女們紛紛行禮,稱呼「大爺」,荀飛盞卻好像根本就聽不見,悶頭疾行到了書房院落,徑直衝入門中。
正坐在書案後整理內閣折報的荀白水被他嚇了一跳,「飛盞?你怎麼過來了,不是聽說你最近正忙著……」
這所書房兩進三間,最裡面還有屏風圍合住的一個小茶室。荀飛盞沉著臉直接衝到茶台旁,扯住檯面上所鋪錦毯的流蘇,猛地一掀,壺杯四散飛開,砸在地上。
荀白水氣急敗壞地隨後趕過來,喝道:「你這是在幹什麼?!」
荀飛盞的氣息有些粗重,眼底血紅,視線猶如鋼針一般,緊緊地盯在茶台之上。
只見紅木檯面的一角與桌腳交接之處,赫然也有一個焦黑的手印。
「能不能請叔父解釋一下,這是什麼?」荀飛盞徐徐轉過身,語調如冰。
荀白水的書房是他日常在府中料理事務的地方,一向侍候周全,內間有近身僮僕端茶磨墨,外廳兩個書辦隨時待命,庭院內還有四名護衛。荀飛盞衝進來時,荀白水最心腹的內衛荀樾正在廊下跟後院管家說話,眼見著這個陣仗不同往常,急忙趕上前察看,結果剛走上台階,裡頭的僮僕書辦已紛紛奔出,首輔大人隨後來到門邊,喝令所有人全都退到中庭,自己在內關上了門。
返身走回小茶室這一路,荀白水的步子邁得很慢,腦子裡快速思索著該怎麼解釋安撫,可一直到重新站在侄兒面前,他也沒能找到萬全的說辭,只得先行否認。
「要說這個手印究竟是什麼東西,又是何時何故留在這裡的,叔父我真的不知道。在今天你衝進來之前,我甚至都沒有注意過它。」荀白水搖著頭笑了一下,「看你這麼氣勢洶洶的,想必不是個尋常東西吧?」
荀飛盞鎖住他眼眸看了許久,語調依然冷肅,「鬼域無影,幽冥暗火……除了段桐舟本人,誰也留不下這樣的印跡。」
荀白水臉上立現怒意,「段桐舟?怎麼,你懷疑我與宋浮的案子有什麼牽扯?若真是如此,他被三司提審之時,為何自己不指認我呢?」
「宋浮的心思我不想揣測,」荀飛盞面色緊繃,「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請問叔父,逃犯段桐舟……可曾來過這間書房?」
荀白水惱怒地一拍桌案,「放肆!」
荀飛盞絲毫不為其怒氣所動,目光堅穩如鐵。
這個侄兒有多倔強,荀白水比誰都清楚,眼見疾言厲色鎮不住他,只得放緩了語氣,無奈地道:「……宋浮一向得意自己有個能幹的師爺,確實曾經……帶他來府裡見過我,替我料理過一兩件小事。但除此以外我跟他再也沒有其他交往,大同府的事更是與我完全無關。」他抬起手指向茶台,指尖微顫,「這個手印,誰知道是什麼時候留下來的?段桐舟那樣的高手,想暗中去什麼樣的地方不能?就這麼一個模模糊糊的東西,難道能直接扣在我的頭上,變成罪證不成?」
「是否算是罪證,不是我能判斷的。」荀飛盞依然緊盯著他的眼睛,「叔父說得這般坦蕩,是想讓我如實稟報陛下,等待聖裁嗎?」
荀白水的眉睫不由自主地顫動了一下,轉身在室內來回踱了兩趟,再開口時,已經換了語調,「飛盞,你自幼父母雙亡,叔父可曾有一日薄待過你?從小你的飢寒冷暖,樣樣都是你嬸娘親自照管操心。你七歲突然鬧著要學武,也是叔父親自去蒙府替你送的拜師禮……」
這番明顯退讓的話語背後是何意味,荀飛盞豈能領會不到,一時間心中極度失望,悲怒之下無可發洩,猛地出手將身邊的茶台打飛出去,撞在牆上摔成幾塊。
巨大的聲響嚇得外頭的人都驚跳了一下,荀樾又是擔心,又不敢違令進入室內,趕忙派人前去通知後宅。
歸根到底,荀白水比他人更瞭解自己侄兒,眼見他如此暴怒,心中反倒漸漸定了下來,默默垂下眼簾不再說話,等待他自己冷靜。
荀飛盞的臉色從氣得通紅漸轉煞白,艱難地穩了一會兒,方才轉頭看向他,「……內苑有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已冊立東宮,朝堂上叔父位極人臣、內閣領銜,而宮城五萬禁軍,也全都交託在我的手上……一筆一筆算來,陛下待我荀氏一族,可謂榮寵之極。叔父你究竟是為什麼……還要做這樣的事情呢?」
荀白水輕輕搖了搖頭,「我剛才已經說了,你懷疑的這些事情,我真的沒有做過,但是你所說的這些心思,叔父不想否認。」
荀飛盞不由一怔,「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荀白水冷笑了一聲,「你常年在天子身側,莫非真的就看不到嗎?」
「看不到什麼?」
「看不到這些年陛下一直閉著眼睛,從來沒有想過要替太子打算將來!」
荀飛盞心頭震動,情不自禁地就想要張嘴反駁。
荀白水快速抬起一隻手打斷了他,「飛盞哪,不是叔父危言聳聽,長林王府如今什麼聲勢你也是明白的……先帝恩情猶在,陛下與長林王兄弟情深,他們可以這樣相處,但將來太子能嗎?若不儘早制衡,未雨綢繆,難保日後沒有血雨腥風……」
荀飛盞毫不猶豫地立即搖頭,「我相信老王爺不是這樣的人,平章也絕對不是。」
「最可笑的就是你這樣的想法!」荀白水深吸了一口氣,眸色悲涼,「單單‘相信’二字就夠了嗎?難道未來大梁天子的江山是否安穩,全都要仰賴長林王府的品行不成?他們為人若正,則皇位安穩,他們但凡有一念之差,便會立時風雨飄搖……換了是你,你可心安?」
荀飛盞被這番話激起了怒意,厲聲道:「那叔父的意思是,只為了這一點誅心之念,便可以使出那樣的手段?難道死在北境前線的,不是大梁的將士?難道敵軍鐵蹄一旦南下,踐踏的不是大梁的國土?」
這幾句質問端端正正打在荀白水的軟肋之上,令他一時有些語塞。
宋浮在大同府動的手腳,荀白水就算並非同謀,至少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暗中有所縱容。邊境安危放在何處都是底線,任何解釋在這一點上皆會顯得蒼白無力,他猶豫了半日,也只能虛弱地道:「可是甘州……畢竟沒有失守啊……」
這樣的說法顯然難以讓荀飛盞接受,他冷冷地看了叔父一眼,不願再多說半句,轉身大步向外走去,誰知腳步剛剛邁出門檻,整個身體便突然僵住。
只見空闊的外間庭院中,下人們都退到了遠處,只有荀夫人惴惴不安地站在那裡,由侄女荀安如攙扶著,兩人都是滿眸擔憂之色。
一看見他出來,荀夫人緊趕幾步上前,問道:「聽下人說書房動靜不對,人也都攆了出來,這到底怎麼了?你們叔侄一向和睦,為何要起爭執?」
荀飛盞張了張嘴,只叫了一聲「嬸娘」,一時說不出別的話來。
荀白水跟了出來,長嘆一聲,眸色深邃,「你已是朝廷重臣,心中自有主張,我當然不能勉強。只是希望大統領不要忘了,荀氏一族百餘人,都是你的血肉宗親……」
此刻已然近晚,暮色淡淡。荀安如緊緊靠在嬸娘的身側,兩個女人仰頭望過來,滿面皆是茫然和憂慮,看上去那般無辜而又柔軟。
荀飛盞顫抖的手慢慢收握成拳,怔了好半天,才咬緊了牙根,轉向荀白水,「沒有抓到段桐舟之前,我什麼都不會說。還望叔父從今以後,懸崖勒馬,半步也不要再踏錯。」
荀白水立刻追問了一句:「若抓到了段桐舟呢?」
「我會先問他幾個問題,問清楚了……再做決定。」
說到最後幾個字時,荀飛盞苦澀的聲音已低不可聞。他垂下眼簾,避開了嬸娘和堂妹的視線,大步走向院門,一次也未曾回頭。
荀夫人焦急地在他身後追了兩步,又轉回來,問道:「老爺,孩子語氣這麼重,到底出了什麼事啊?」
荀白水喃喃道:「飛盞心軟……沒事,沒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