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上部·皎皎貞素

  蕭平章打定了主意之後,與父王連夜商議至二更方才回到寢院。因為心裡有事,他輾轉反側難以安眠,好不容易矇矇矓矓合上眼睛,外間天光微透窗櫺,又要準備起身。

  蒙淺雪小心地為他整理衣襟,扣紮好腰帶,眸中滿是憂悶之色。

  蕭平章握了握她的肩膀,柔聲道:「你這一夜也不安生,再去躺一會兒吧。我送父王進宮後,還得去驛館跟拓跋宇好好談一談,大約要過午後才會回來。」

  蒙淺雪有些鬱憤地咬了咬下唇,道:「你不是說利益為先,事實如何並沒有人放在心上嗎?那跟他們北燕人還有什麼好談的?」

  蕭平章伸手輕輕撫了撫愛妻的鬢髮,搖了搖頭,「事實如何,的確並非人人在意,但同時,也並非人人都不在意……世間情理總是相通的,我相信此時北燕國中,總還是有那麼一些人,願意不顧一切,就只想知道真相如何……」

  蒙淺雪並沒有怎麼見過惠王,可一想到他在故國必定也有家眷盼歸,心中便有些難過,撲在蕭平章的懷中靠了一會兒,才依依不捨地送他出門。

  往日長林王父子一同上朝時,為了省事都是同乘一輛馬車,今天因為目的地不同,各自備了車駕,同行至崇安大街分開,老王爺進了宮城,蕭平章則直接前往天牢。

  提刑司商文舉按說也料理過不少與長林府相關的事務,但卻沒怎麼跟蕭平章當面說過話,一開始部屬來報世子爺在前廳等待時,他很是呆愣了一陣,再三確認沒有聽錯才趕緊迎了出去。

  「這麼早請大人過來,實在是有一個不情之請。」蕭平章微微點頭還了他的禮,笑道,「舍弟眼下有些麻煩,必須得他當面出去跟人家解釋,我想向大人借他兩個時辰,辦完了事立刻就送回來,不知可否?」

  眼前的長林世子穿著一身白底暗繡的長袍,整個人看上去清潤柔雅,說話的語調也是一貫的溫和如水,但他提出來借囚這個要求,卻是商文舉以前連聽都沒聽說過的,腦中一時有些發暈,完全不知該如何回應。

  蕭平章不急不躁地先等他考慮了一會兒,方繼續道:「你放心吧,我答應了要送回來,就絕不會食言讓大人為難。現放著一個長林府在京城,你還怕我們兄弟兩個潛逃了不成?」

  「瞧世子爺您說的……」商文舉一面尷尬地賠笑,一面飛快地轉動腦筋,幾番評估之後,他猶猶豫豫地向旁邊的曲都管示意,讓他打開幽冥道,將蕭平旌放了出來。

  雖在囚室中睡了一夜,但蕭平旌素不嬌貴,看上去精神還不錯。他不太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被突然帶出來,只是礙於周圍有外人就沒有說話,直到跟著兄長出了天牢大門,方才輕聲問道:「咱們去哪兒啊?」

  蕭平章轉頭瞥了他一眼,「當然是皇家驛館。」

  北燕使團所住的皇家驛館位於宮城之外,原本由巡防營擔當外圍防護,惠王的屍身收殮送回之後,荀飛盞奉旨調派了禁軍前去接管,特意清空了四周的幾條街巷,將崗哨安排得儘量遠一些,以免不小心再刺激到燕人。

  蕭平章從天牢過來之前,先派東青向值守的禁軍打了招呼。此時輪班負責的是另一位副統領鄭春洮,他素日便是個小心的人,生怕在自己的監管下出什麼亂子,聞報後立即點了兩支小隊等在街口,想要陪同長林世子一起進去。

  蕭平章笑著謝過他的好意,溫言勸撫了一番,竟連長林親衛都留在了外頭,只讓平旌跟在旁側,兩人一起走進了驛館的大門。

  館內主廳已由內廷司以最快速度佈置成了靈堂,惠王的楠木棺槨停在正中,兩邊素燭高燒,白幡飄展,銅盆內紙錢成灰,尚有餘溫。

  拓跋宇一身麻衣立於棺前,雙眸紅腫,似是一夜未眠,面色灰敗枯槁。

  蕭平章在廳外庭中停步,先示意平旌將帶來的兩把青鋼劍放在旁邊石桌上,方才揚聲叫道:「拓跋公子。」

  拓跋宇回頭一看,眼睛頓時就紅了,足尖點地飛撲而出,一掌直擊蕭平旌的面門,霎時間拳來腳往,鬥得是難分難解。

  蕭平章拿起石桌上的青鋼劍,朗聲道:「瀚海拓跋氏,當然要用劍不是嗎?」說罷手腕一抖,雙劍出鞘飛向兩人。

  蕭平旌與拓跋宇騰身躍起,各自在空中接劍,隨即又戰在一處,劍風之暴烈,連庭中大樹上青翠的樹葉都被捲離了枝幹,四散飛落。

  數十次火星迸發的交擊之後,兩柄劍身已漸現裂痕。蕭平旌雙眸明亮,高聲道:「拓跋公子,你看清楚了!」

  說罷,他縱身而起,當空重重劈下,其身姿、力度和劍勢都與那日重華郡主極為一致,鋒刃擊在拓跋宇橫擋的劍身上,兩劍同時斷裂開來,他隨即轉動手腕,劍柄向前一送,點在對方半段斷刃的尾部,令其破空飛出,直直地釘在兩丈遠的樹幹上,沒鋒而入。

  拓跋宇握劍僵立,緊緊盯著仍是微顫的樹幹,胸口劇烈地起伏。

  蕭平章走上前一步,慢慢道:「拓跋公子,無論你信與不信,這才是事實。」

  拓跋宇回頭看向他,痛苦地搖著頭,想要努力說服自己,「不,不是這樣……你們梁人太過狡猾,這都是為了要把所有的責任,全都推給我大燕的郡主……」

  「貴國朝中是何情形,拓跋公子想必比我清楚。舍弟指控重華郡主是不是真有那麼荒唐,你也可以放在心裡細想。」蕭平章轉頭看了小弟一眼,「說句不好聽的實話,憑家父的地位和戰功,讓舍弟認一個疏忽意外之責,我長林王府也並不是擔不起。可這樣只圖息事寧人,對惠王殿下的在天之靈是否公平呢?」

  拓跋宇全身一顫,視線不由自主地飄向前方靈堂。

  蕭平章也隨同他看了過去,面上浮起悲愴之意,「我與惠王殿下雖然只有數日之交,相知不深,但卻足以知道他對於家國將來是早有設想的。也許對於貴國有些人而言,雙方都不再深究是最好的結局。可是拓跋公子,你千里護送他來此,自然與那些人不同,你就真的願意帶著一份湮沒真相的國書……就此扶棺而歸嗎?」

  半柄青鋼斷劍從拓跋宇的手中滑落,他猛地衝進靈堂,雙手顫顫地撫上棺身,本以為早已乾涸的淚水再次湧出。

  蕭平章示意平旌留在院中,自己緩步走上台階,抬手齊額,在靈前肅然行了弔唁之禮,「我長林府雖不畏戰,但也絕不好戰,並不想挑起兩國紛爭。舍弟不願承擔罪責,絕非蔑視貴國之力,而只是不想混淆事實,反倒讓真兇漁翁得利。記得惠王殿下曾經說過,邊境安穩,民生豐足,方是他心中的立國之本。如今他不在了,也不知這份宏圖夙願,還有沒有人能替他實現?」

  拓跋宇發顫的雙手按在棺木上,用力收握成拳,突然問道:「我相信令弟絕非有意,但他真能確認……重華她不是失手?」

  「不是失手。」

  「大梁也肯定會在國書上直接指向她嗎?」

  「會。但是貴國陛下能否相信,在下就不知道了。」

  拓跋宇深深吸了一口氣,咬緊牙根,眼中的淚水已被怒意燒乾,「不管他人如何,我瀚海拓跋氏,斷斷不會眼看著惠王殿下……就這樣平白遇害……」

  長林府對於重華郡主蓄意刺殺的指控,身為北燕人的拓跋宇最初雖有幾分憤怒,但也未曾特別抗拒,反倒是養居殿中議事的大梁朝臣們,一個個驚詫意外,彷彿是聽到了什麼奇談怪論。荀白水甚至還以為自己不慎聽錯了,怔怔地追問了一遍:「老王爺剛才說什麼?」

  蕭庭生面向梁帝,語調平穩地再次道:「惠王之死並非意外,乃是重華郡主借對戰之機蓄意所為。老臣請陛下於國書之上,據實通報北燕國中。」

  殿中頓時一片低聲嘩然,連蕭歆也怔怔地坐著,一時沒有表態。

  荀白水笑容僵硬地拱了拱手,「請問老王爺,這個說法以何為憑啊?」

  「犬子是當事人,本王相信他的眼力和判斷。」

  「……呵呵,不是下官反駁王爺,正因為二公子他就是當時交手對戰之人,咱們才不能以他的說辭為憑。北燕前來和談的皇子死在大殿上,放在往時,那是一件極難收場的禍事。幸好對方國中不穩,陛下又有意維護,朝廷替二公子賠些好處,局面也就隨之平息下去了。既然有這樣的解決之道,又何必非要強自聲辯,半點虧不肯吃,鬧得不可收拾呢?」

  荀白水之言顯然符合不少朝臣當下的想法,廷尉府的吳都尉第一個出言支持,「是啊,如果按老王爺的意思,二公子半點罪責也不肯承擔,非得全部推給一個女人,下官擔心北燕皇帝悲痛之外更添怒火,萬一引發邊境危局,辛苦的不也是老王爺您嗎?」

  蕭庭生搖了搖頭,解釋道:「各位大人多多少少應該也知道,北燕境內如今不僅叛軍勢大,皇室朝臣們也是兩派分立。惠王這一死,本該在朝堂上掀起滔天巨浪,可咱們這一退讓禮賠,雖然眼下能平緩事態,但其實等於攬責上身,平白給了北燕一個一致對外的靶子,究其實質,反而是替他們安穩了朝堂。」

  這倒是一個比較新鮮的看法,吳都尉擰著眉心思索起來。

  兵部的甄侍郎是荀白水的門生,眼見他臉色陰沉,趕忙上前一步,笑道:「可是老王爺,陛下之所以要退讓,就是因為這件事情本身它說不清楚。重華郡主到時候肯定是咬口不認,難道因為咱們在國書上言之鑿鑿,就真的能把責任推加到她的身上嗎?」

  蕭庭生淡淡一笑,「沒錯,咱們這個說法北燕國中一定是有人信,有人不信,雙方各不相讓,爭執不下。而北燕皇帝最終會採信哪一邊,現在當然也還估不準。」

  「老王爺有些一廂情願了吧,」甄侍郎乾巴巴地笑了兩聲,「重華郡主是宗室貴女,說她刺殺本國嫡皇子實在太過荒唐,您憑什麼就說北燕朝中會有人相信?」

  「因為事實如此。平旌說她是蓄意刺殺,她一定是。」

  這句話一出,其他幾個準備開口應和的朝臣都被他噎住,突然間不知該怎麼說才好,總不能直接指出老王爺這是偏聽偏信,是溺愛吧?龍案後的那位可比他還要溺愛呢。

  在一片尷尬的沉寂之中,思忖良久的吳都尉反而抬起了頭,緩緩道:「臣想了想,覺得老王爺所言有些道理。陛下準備禮賠,原本是以為惠王死於交戰失手,我大梁多少有些責任,可既然事實不是這樣,那咱們憑什麼要替惠王的政敵把事態給平息下來呢?」

  甄侍郎睜大了眼睛看向他,「說惠王死於刺殺不過是二公子的一面之詞,難道咱們就這樣採信了?」

  吳都尉皺了皺眉,「雙方各執一詞,總得挑一邊兒來信吧?大人又不是北燕人,您不信咱們長林二公子,難道打算相信異國的郡主?」

  甄侍郎頓時漲紅了臉,張口結舌地正想要分辯,卻被荀白水以目止住。

  身在朝政中樞多年,在蕭庭生解釋到一半的時候,這位首輔大人就已經意識到他是對的。惠王一死,北燕朝中他的政敵必佔上風,他生前越是大力推行什麼,死後就越會被極力抵制,無論大梁此時的應對是硬是軟,燕梁修盟都沒有再繼續下去的可能。至於說老王爺是偏袒兒子才不同意息事寧人,其實荀白水自己也並沒怎麼當真。

  「若論對北境局勢的把握,沒有人能比老王爺更加精準。」荀白水面向梁帝,躬身道,「微臣方才也重新考慮了一下,既然燕梁之間變局已定,確實不必先行讓利。若陛下恩准,內閣可以立即開始草擬國書。」

  廷辯至此,差不多可以算是消解異議,達成了一致,只需要皇帝陛下點一個頭,接下來怎麼處置已是順理成章。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向來對長林王言聽計從的蕭歆,此時的神情卻有些猶豫,對於荀白水稟奏的話,半天都沒有予以回應。

  「陛下……」蕭庭生困惑不解地上前一步,拱手道,「不知陛下心中還有何疑慮,老臣都可以解釋。」

  蕭歆看了他一眼,沒有直接回答,反而扶案站了起來,「朕覺得有些煩悶,眾卿先退下吧,請王兄陪朕到外面走動走動。」

  殿下眾人甚是茫然,可又有誰敢多言多問,齊齊行了禮,依序退了出去。

  同群臣一起走下殿外高階後,荀白水快行幾步叫住了刑部的呂尚書,詢問道:「今日未見長林世子,大人可知他去了哪裡?」

  「世子即便告假也不會找我,我哪裡知道?」呂尚書朝遠處的殿門瞟了一眼,壓低了聲音,「凡是老王爺奏請之事,陛下一向甚少駁還,今兒這是怎麼了?」

  荀白水沉吟了一下,搖頭,「今兒也不算駁還,給北燕的國書肯定會按老王爺提的意思來寫,陛下所憂慮的……大概是這之後的事吧。」

  「這之後?」

  荀白水淡淡道:「燕梁之間如此重大的變局,呂大人不會真以為一封國書就能全部解決吧?」

  養居殿的正後方便是整座宮城最高的雲台樓,兩者之間由一條七彩琉璃瓦覆頂的長廊相連。梁帝負手在後,步履緩慢地踱行於廊下,一路行來,完全沒有要開口說話的意思。

  時近初夏,天邊雲腳低垂。蕭歆默然步行至長廊盡頭,拾階登上雲台,手扶石欄,極目遠眺,飽含潮意的雨前風穿簷而過,灌滿襟袖。

  就這樣靜靜站立了近一刻鐘,蕭歆方轉過頭來,低聲道:「國書可以按王兄的意思擬定,但其他的……朕不允准。」

  蕭庭生微微一怔,「陛下,其他的事……老臣還沒有開口呢。」

  「王兄想做什麼朕還能不知道嗎?你既然提出了這樣的處置議案,自然要準備應對最壞的情形。」蕭歆搖著頭,眉頭緊鎖,「無論道理上有多麼對,王兄終究也要想想自己的年歲!上次你從甘州回來時朕就說過,再也不放你去邊境了。」

  蕭庭生心中柔暖,微微笑道:「陛下說得不錯,老臣的確是想請旨出京。燕梁之間局勢已變,北境全線的兵力配置必須要有所調整。但這只是防備而已,短時之內,北燕絕對無力南下,請陛下放心,此行並無凶險。」

  梁帝依然沉著臉,甚是不滿,「平章是長林副帥,既然只是調整兵力加以防備,讓孩子去不也一樣嗎?」

  「後方糧道正在重建之中,這孩子比我細心機變,我想讓他出去巡查一趟,回京城也能隨時監管。」蕭庭生的視線越過重重宮簷,神色變得有些悠遠,「再者,陛下您剛才也說了,年歲不饒人,眼看就奔著古稀去了,也許除了歸土的那一日,這已經是老臣最後一次前往北境……萬望陛下允准。」

  蕭歆定定地看了他片刻,心知這一次終究還是拗不過他,不由長長地嘆了口氣。

  長林王辭駕離開宮城的同時,有兩道口諭從養居殿中傳出。一道命內閣按御前廷議的內容立即開始草擬國書,另一道則直接傳給了刑部提刑司,令其釋放在押的長林二公子。

  商文舉接了口諭,十分慶幸自己今日判斷得當,沒有掃了世子爺的顏面,高高興興等在天牢外頭,一看到蕭平章的車駕出現,便立即迎上前去通報了消息。

  蕭平章對此並不意外,下車向他致了謝,帶著平旌回轉府內,打發他先去廣澤軒清洗更衣,再到上院請安。

  對於調整北境佈防的問題,蕭平章的想法自然和梁帝一樣,打算由自己出行,昨夜為此還與父王爭執了半宿,誰也沒有勸服誰。他原本以為今日宮裡蕭歆能夠強令攔阻,可在書房門前一看元叔暗示的表情,就知道最終未能如願,心情頓時有些鬱沉。

  「好啦好啦,此去北境並無戰事,只是巡查調配而已,別人不知道你還能不知道?眼下這樣的安排肯定是最合適的。」蕭庭生笑著拍了拍長子的手臂,「糧道、京城、陛下、平旌……你要操心的事顯然比為父去邊境要多得多。換了別人,我還不放心呢。」

  連梁帝都未能攔下,蕭平章也是無奈,悶悶地站了片刻,道:「那說好了,真是最後一次?」

  蕭庭生撫著白髮笑了兩聲,「為父心裡明白,總不能一直不服老,等這次出行回來,便會安心在京城頤養天年,絕不食言。」

  這時蕭平旌已經換好了衣裳,也趕來書房請安。蕭庭生倒是知道這次錯不在他,難得沒有怎麼責罵,只問了幾句跟拓跋宇交手時的細節,便讓兩個孩子出去休息了。

  走出主院的東側門,蕭平章在迴廊下稍稍停步,將小弟叫到跟前,低聲對他道:「平旌,雖有陛下回護,但出了這樣的事,朝中多少還是有些針對你的議論。父王和我都不在的時候,你是想留在京城,還是回琅琊閣去?」

  蕭平旌不由吃了一驚,「什麼叫父王和你都不在?你們要去哪裡?」

  到底是將門之子,蕭平旌對於邊境情勢只是沒有細想,並非不懂。這句問話剛剛出口,他便已經反應過來,臉色頓時有些難看。

  「你想去哪裡都行,我們也不是馬上就走,不用急著回答。」蕭平章知道虛言勸慰無益,手頭又有許多後續的事情要做,只拍了拍他的肩膀,便匆匆向前院去了。

  蕭平旌在原地怔怔地站了片刻,心裡如同被一團棉絮堵住了似的,說不出的難受。悶頭衝出府門,四處亂走了一陣,最後還是跑進了扶風堂裡,坐在林奚的小院中發呆。

  逸仙殿事件暫時還沒有傳到民間,但林奚早從蒙淺雪那裡聽到了消息,這兩天一直十分懸心。看見蕭平旌毫髮無傷地過來找她,第一反應當然是鬆了口氣,隨即才發現他的情緒有些異常。

  一難過就躲起來,這個毛病林奚已經知道了,並沒有立即上前詢問,反而先讓雲大娘出去沽了些好酒回來。

  當晚蕭平旌提壺當杯,看著黑沉沉沒有半絲星光的陰鬱夜空,喝到醉眼矇矓,方才有一句沒一句地將心裡的話說給了林奚。

  「我父王年過花甲的人,為了應對這場變局,過幾天就要去北境了。上次甘南之戰後,陛下責令兵部徹底重建大運糧道,大哥也得出一趟遠門去監察進度。」蕭平旌紅著眼睛看向林奚,「如果宮宴那天我不是那麼輕敵,那麼散漫大意,眼下的情勢會完全不同,父王和大哥也就不用這麼辛苦……」

  林奚想要勸慰,但又不知該說什麼,默默陪他坐了一會兒,方問道:「他們都走了,那你呢?你要回琅琊山嗎?」

  蕭平旌慢慢搖了搖頭,將有些迷離的視線重新定在前方,「不,我會留在京城。」

  「為什麼?你不是一直覺得……這金陵城對你太過拘束?」

  「也許是因為近來發生了太多的事情,讓我明白大哥有一句話是對的。」蕭平旌深深吸了一口氣,將手中的酒壺放回了石桌上,「無論我多想當一個逍遙自在的江湖人,我終究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