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上部·夜凌故夢

  雨後放晴的滿月懸於空中,光華灼灼,將山腰玄靈洞口濮陽纓靜立的身影,清晰地投射在粗糙的碎石地面上。

  韓彥沿著羊腸小道攀爬而上,來到近前,「啟稟師父,金陵依然封城,渭二哥和渭三哥也還是沒有消息,肯定被困在城裡頭了。」

  濮陽纓臉上的表情紋絲未動,視線悠悠地看著遠方。韓彥打小隨他長大,自然最會察言觀色,見他沒有想說話的意思,急忙低頭行了禮,退入綠藤垂掛的洞中。

  山風拂過,翻捲起衣角,吹開了襟袖,猶如那日穿過宮學長廊的秋風,清爽中浸著絲絲涼意,平息了肌膚上新刺文繡帶來的灼痛。

  半舒半卷的花葉纏過小臂內側,十歲的濮陽纓奔上大殿,和他的雙胞弟弟抱在一起,兩人興奮地挽著袖子,察看彼此左臂上新繡的墨楨花。

  迴蕩在殿堂內的全是興奮的低語聲,初入宮學的孩童們三三兩兩湊在一起嬉鬧,直到掌尊大人的身影出現在殿門外,才整整齊齊排成數列,下拜行禮。

  「若非資質過人、千里選一的孩子,進不了這夜凌宮學的殿門。你們能到此處,能得君上賜繡這枝墨楨花,可謂是門楣之幸,家族之榮,當應善加珍惜,不可辜負。」

  聽著掌尊的訓詞,濮陽繹悄悄地轉過頭,向哥哥擠了擠眼睛。

  國中只有五十名孩童入選,濮陽家就有兩個,何等的榮耀,何等的令人驕傲。

  濮陽纓仰頭看向半空的滿月,右手緊緊地握住另一側的小臂,其力度之大,幾乎快要切斷通向掌心的血流。

  良久之後,指節慢慢鬆開,蒼白的皮膚上,橢圓葉片合托而出的,卻只有孤孤單單的一朵花蒂。

  「哥哥!哥哥!」濮陽繹奔出夜凌宮學的殿門,奔下長階。

  十四歲的濮陽纓停下腳步,回過頭來。

  「哥哥素日勤學苦練,這次終考想必是失手了,咱們一起去求求掌尊大人,再給你一次機會吧。」

  什麼叫作再給一次機會?那明明就是從無先例,絕不可能的事,越是這樣空泛的安慰,越是讓人心中難過。

  「我沒事的。掌尊大人看重你,說你是十年來最優秀的夜凌子,至少爹娘可以為你開心。」

  「哥哥能回家陪在他們身邊,爹娘說不定會更開心呢。」

  勸解,開導,擁抱。需要嗎,根本不需要。他還不如就站在高高的宮學長階之上,安靜地看著自己離去。

  濮陽纓回過身,緩緩走入玄靈洞中,走過中庭,來到自己所居的岩窖之中。

  那枚代表宮學掌尊最高權威的羊脂玉令,此刻就嵌在灰白的岩壁之上,誰也不知道此時執掌它的人,身上居然只有一枝單花。

  「你說我天性有缺,不配做夜凌子,可你留下來的這些人,如今卻被我玩弄於股掌之間,他們又能有多聰明呢?」濮陽纓的指尖輕輕拂過玉令上鐫刻的墨楨花紋,笑容陰冷入骨,「還有你千挑萬選的掌令人,其實也只是一個懦弱、膽怯……一心想要苟且偷生的人而已。到如今在這個世上還記得你們,還想要為你們復仇的人,只有我……只有我!」

  十六歲的濮陽纓踉踉蹌蹌地走過已是荒寂一片的宮學長廊,看著濮陽繹手捧玉令,從宮學掌尊僵冷的屍身邊退開。

  「掌尊大人遺言說,世間本無萬世永存之基業,天地不仁,自當順勢,不必強求。他傳承此令於我,只是留念而已。如今已無君上可以盡忠,我們這些夜凌子也只能好好地活下去,何須一直心懷仇怨?」

  濮陽纓扶著廊柱喘息,臂間墨楨花繡如同火燒,「君上未能脫此大難,以至血脈斷絕,都是因為大梁封了我們的生路。可你身為夜凌子,身為掌令人,卻跟我說不該復仇?」

  「爹娘故去,我知道哥哥心裡與我一樣難過。但遷怒大梁不僅站不住腳,更是於事無補。夜凌宮學已散,君上和掌尊大人臨終前也並無復仇之念,我絕不會違逆他們的意思,更不會執此玉令召返任何人。哥哥還是放下這樣的念頭,看清眼前的現實吧。」

  其他的話都可以忍,但這一句……他絕對、絕對不能容忍。明明他才是這世上看得最清、看得最透的人,將他逐出夜凌宮學是掌尊大人最大的錯誤,而這錯誤必須要被修正,不惜任何代價。

  濮陽繹將玉令放入懷中,在他面前轉過了身。接下來的動作變得多麼容易,只需拔出短劍,刺入弟弟毫無防備的後心,鮮血瞬間就能順著劍槽湧出,浸透他的手掌。

  弟弟臨死前推在他肩上的那一掌幾乎震碎了骨髓,但最終的贏家依然是他。

  濮陽纓彎腰嗆咳出聲,肩骨上的灼痛似乎已沁入肺脈,但是沒關係,他已經煉出了霜骨,捕到了玄螭,纏綿已三十年的舊傷,很快就能治癒。

  「師父,師父您沒事吧?」韓彥聞聲從岩室外奔了進來,輕輕給他捶敲背心。

  濮陽纓重新直起身,緩步走向岩室中光線最暗的角落。這裡有一處天然凸出的石台,檯面上放著一方木箱,箱頂無蓋,蒙著一層青紗,隱約可以看到裡面兩條通體漆黑的小蛇,正警覺地豎著三角形的蛇頭。

  韓彥在一旁湊趣地道:「這兩條玄螭胃口真好,徒兒才餵過沒多久,怎麼又像是餓了?」

  濮陽纓淡淡笑了笑,沒有說話,一轉頭,看見洞口垂簾被掀開,渭無忌大步走了進來,臉色有些陰沉。

  「怎麼了?彥兒不是剛剛才跟我說過,金陵城並沒有新的消息嗎?」

  渭無忌躬身行了禮,低聲道:「不是京城,是附近幾個縣府傳來的消息……」

  「附近縣府?」

  「是。大梁皇帝從衛山派出醫官,自周邊調集了大量的白茵草,正在送往京城……大概這兩天,就能送到了……」

  濮陽纓怔怔地站了片刻,突然暴怒地將一旁裝著玄螭餌食的銅碗打飛了出去,厲聲道:「不可能!這絕不可能!大梁的夜秦舊檔中並沒有記載藥方,無論是朝廷的太醫,還是外頭的林奚,就算他們醫術再好,也不可能在堆屍如山之前找到最有效的療法!這個時候,金陵城中應該剛剛發現白茵草藥量不足才對,怎麼可能早就已經對外求援,更不可能連補給都快要送到了!」

  他一邊說,一邊咬著牙根在石室內走來走去。渭無忌和韓彥都低頭站著,半絲聲響不敢發出。

  好半天后,濮陽纓終於平靜了下來,閉目喃喃自語:「你們說……究竟是我低估了他們,還是有什麼錯漏之處……」

  渭無忌這時方才踏前一步,勸道:「掌尊大人不必動怒,就算金陵城能逃過死劫也沒有什麼,您最重要的幾步棋,宮裡的,還有雲娘子,她們不是都還在嗎……」

  濮陽纓側轉身,將視線投向岩洞角落的蛇箱,微微眯起了眼睛。

  渭無忌的話說得沒錯,宮裡的那個人和雲娘子因為太重要,以前從來沒有真正動用過,只要她們兩個沒有被人提前察覺,那麼最重要的幾步棋,確實還在。

  「京城情勢與我預計的有些不同,現在只希望她們兩個夠聰明,能發現局面有變,及時下手……尤其是雲娘子,只有她得手了,接下來的計畫才能走得下去。」濮陽纓凝視著岩壁上的掌尊玉令,喃喃低語。

  金陵城中翹首以盼的白茵草,終於在半月之期到來之前,順利送抵城下,荀飛盞派出一隊禁軍到城門外將數車藥草拉了進來,送入御藥庫房。太常寺現在對於如何統一調撥使用藥材,早已是駕輕就熟,很快就按所需用量分撥給了各府、各病區和所有醫坊。

  雲大娘站在扶風堂的店面前,認真與太醫署的人清點交接了藥材,與藥僮們一起搬藥進藥庫,忙忙碌碌十分盡心。

  林奚大病方愈,身形消瘦了不少,但她年紀輕體質又好,調養了這些時日,唇上已恢復了桃瓣般的盈盈色澤,聽蕭平旌說起大嫂還一直在府裡翻書時,笑得臉上一片紅潤。

  「我還正奇怪呢,以蒙姐姐的性情,怎麼可能這麼安靜,一直都沒有見著她的人影,還是世子最有辦法。」林奚笑了一陣,又道,「我此生所願,就是能遍閱人間奇花異草,你說的那個墨楨花我以前從未見過,也不知道是什麼樣子,哪天有空把繪圖也拿給我看看吧?」

  蕭平旌笑著挑了挑眉尖,「那個墨楨花的圖樣我看太多遍已經記住了,現在就可以畫出來給你看。」說著回身到藥櫃後去找紙筆。

  雲大娘這時從後門掀簾而入,對林奚道:「老堂主說裡頭有兩位病人恢復得有些太慢了,他忙不過來,請姑娘進去診看一下。」

  林奚一聽有病患要照顧,立即起身奔向內堂。蕭平旌也沒在意,自己鋪平紙箋,靠在藥櫃上畫了起來。

  「我聽說前幾天二公子追捕到了兩個壞人?」雲大娘走到近前,視線隨著他的筆尖輕動,「這京城如此慘狀,多少人家滿門皆亡,沒想到竟是人為挑起的,實在令人憤懣。您說這些人到底是為了什麼,居然要行此陰毒之事?他們在京城可還有同夥?都審問出來沒有?」

  「哪有機會審問,那兩個人當場就死了。」蕭平旌隨口應答著,收了最後一筆,亮給雲大娘看,「這就是墨楨花,濮陽纓的死士身上都有。」

  雲大娘勉強笑了一下,指尖不由自主地拂過自己的脖頸下,「說到乾天院那位濮陽上師……我也不知道該不該跟二公子提,其實並沒有看得很真切,但又覺得應該是他……」

  蕭平旌迷惑地眨了眨眼睛,「大娘到底在說什麼?」

  雲大娘深吸一口氣,上身微微前傾,「我今天看見他了……」

  「誰?」蕭平旌吃了一驚,「你看見濮陽纓了?在城裡嗎?」

  雲大娘用力點了點頭,指向店門外,「就在南明街口官府發糧的地方,混在人群裡……但也不敢確認,畢竟我沒怎麼見過……」

  眼下金陵城池依然封禁,如果濮陽纓真在城裡,那是肯定能抓到的,即便看錯了也值得去確認一下。蕭平旌等不及聽她說完,已經手按櫃檯跳了出來,飛奔出門。雲大娘看了看自己袖內的夜凌短劍,立即跟在了後面。

  由於疫情態勢已經可控,封城多日後也有不少人家吃用耗盡,戶部在多個地點設有災棚散發糧米。離扶風堂最近一處便是南明街口,人流自然比他處擁擠許多,還有數隊巡防營官兵來回巡視。

  蕭平旌粗粗先掃視了一圈,沒有發現什麼,轉頭問道:「大娘確認是在這裡嗎?」

  雲大娘也踮腳左右張望,突然指向遠處的人群,「就在那兒,那個高個子的後面,戴了一頂幃帽……」

  聽到她語氣肯定,蕭平旌不願驚了目標,悄悄近前數步,伸頸想要看得更清楚些。黑壓壓的人頭中,戴有幃帽的至少也有五六個,他正在逐一辨認,突感背脊處有寒慄滾過,頸後毛髮直豎,在頭腦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身體搶先已有了動作,一個側轉,堪堪避過悄無聲息刺向背心的劍鋒,腰間一個旋力,急速地退了一步。

  雲大娘偷襲的一招並未結束,前刺落空後立轉橫切,微泛綠意的鋒刃幽光斜斜削向蕭平旌的肩頭,劍風之強勁狠辣,似乎是要卸下他整條手臂。

  電光石火之間,一支珠釵破空而來,穩准地擊打在劍身之上,將夜凌短劍撞向旁側偏離,蕭平旌原本就已下腰閃避,經此一助,僅有上臂外側被劍尖劃過,留下一道血口。

  雲大娘兩擊不成,躍身而起,雙足連踢,蕭平旌這時已緩過力來,空手翻腕而上,瞬間便牢牢鉗住了她的足踝,運力拉近,一掌擊中她前胸,將她擊飛出數丈之遠,砸在地上,手中短劍脫飛,整個人掙扎不起。

  那支撞擊劍身飛向空中的珠釵此時方才落地,發出鏗然一響。

  蕭平旌定了定神,叫道:「大哥,大嫂。」

  蕭平章夫婦兩個此時出現在這裡,說來也實在是巧。這些時日蒙淺雪之所以乖乖在府,只因為聽信夫君,自認為在找一本極為緊要的典籍,每日裡十分認真,吃睡都在藏書樓裡。結果工夫不負有心人,居然真的被她找出一本名為《上古拾遺》的手抄醫典,立即歡歡喜喜地捧給了蕭平章。

  自己隨口編出的四個字,藏書樓裡居然當真有一本,蕭平章驚訝之餘,哪裡敢招認實情。剛好太醫署認為疫情已穩,朝議時提出了解禁城防的建議,他想再聽聽黎騫之的意見,於是順勢帶著蒙淺雪一起趕來扶風堂,說是這麼重要的醫典,一定得盡快交給老堂主。

  蒙淺雪得了讚揚,心中十分歡喜得意,一路快馬加鞭,倒也沒有注意城中的景像已不是那麼緊張,結果剛剛轉過南明街口,便看見小弟遇險,一時情急,先擲出珠釵相助。

  蕭平旌反擊的一掌勁道極強,雲大娘倒地後連吐了兩口血,爬動著想要去拿脫手的夜凌短劍,蒙淺雪已搶先一步拾了起來,看看劍鋒,又驚訝地看了看她,轉頭問道:「這是扶風堂的內院娘子,她為何要刺殺平旌?」

  蕭平章一時顧不得詢問這個,先拉過小弟的手臂看了看,見傷口只有兩分來長,入肉不深,這才略鬆了口氣。街頭不是審訊之所,他轉頭命東青將雲大娘縛捆起來,準備帶到扶風堂內再行訊問。

  街口的巡防營原本看到發糧之處有人鬥毆,正要趕來壓制,一見是長林親衛,忙又退了回去。蕭平章一行人轉向橫街,很快便來到扶風堂門前,正要進去,林奚迎面奔了出來,手中握著蕭平旌所畫的那幅墨楨花,鬢髮微亂,整個人極為驚慌。

  「沒事沒事,我沒事的。」蕭平旌趕緊扶住她安慰,回頭看了兄長一眼,兩個人這時都已猜到了事發的原因。

  雲大娘身上也有墨楨花繡,別人不知道,可林奚將她從大同府一路帶入京城,同吃同睡,想必是見過的。眼看蕭平旌就快要將這個圖樣拿給她,若是再不下手,只怕就沒了最後的機會。

  此時在場的人中,唯有蒙淺雪完全不知道文繡之事,她見夫君眉梢唇角掛著怒意,便沒有立即插言,只在大家進了後堂的小院之後,才小聲問了問他,一聽說是濮陽纓的死士,頓時倒吸一口冷氣,驚詫地道:「……還真是險,以前誰會想到要提防她啊,虧得我們平旌沒事……」

  這種後怕的感覺蕭平章自然也有,在林奚給平旌包紮傷口時,一直沉著臉沒有說話。

  正在藥房的黎騫之這時也得報趕來,面色又驚又怒,似乎難以相信。為了確認,林奚將雲大娘的領口稍稍扯開,重新又察看過那幅文繡,嘆道:「大娘十幾年前就已經入我扶風堂,應該不是專門為了二公子而來。不知你原先的打算是什麼?是想要謀害師父,還是我?」

  雲大娘面無表情地揚起了頭,冷冷道:「身為夜凌子,自當恩怨分明。醫家對我等有恩,我不會傷害你們。」

  林奚皺了皺眉,「無論你曾經是何身份,既然已在扶風堂過了這麼多年,總該能明白一些是非善惡,為什麼不肯回頭呢?」

  「只要一日是夜凌子,便當終身效忠君上,聽命於掌尊玉令。至於是非善惡,那不是我該看的,也不是我該想的。」

  黎騫之見她到此時還是滿眸陰冷,不由嘆了口氣,轉向蕭平章道:「當年夜凌城是疫發之地,我們這些醫者從外圍進去,到王都時能做的事情已經有限。好在這種疫症幼童和少年最不易感,也更好醫治,所以宮學裡的孩子倖存了不少。只可惜……王室消亡,血脈斷絕,沒有了家國相依,夜凌子的身份已無用處,這些十來歲的孩子最終也只能跟其他倖存者一樣,無根無業,飄零各地。」

  林奚既難過,又覺得惋惜,不由問道:「雖然想來有些淒涼,但能劫後餘生也算大幸。以你們的資質,何處謀生不得善果?為什麼偏偏要如此作惡?」

  老堂主方才說話時,雲大娘便一直咬著嘴唇,眸色血紅,聽她這樣問,揚首答道:「國主雖亡,大仇猶在。掌尊大人既然有令,身為夜凌子,又豈能為了苟且偷生,不肯為君上復仇?」

  黎老堂主疑惑地看向她,「你們的掌尊臨終前一天我就在旁側,他睿智溫厚,明判事理,絕非偏執之人,怎麼可能留下這荒唐的復仇之令?」

  「荒唐嗎?我夜秦亡國,皆是大梁重兵封境之過。你們再多辯解,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雲大娘語調尖厲,冷笑了數聲,「掌尊大人慧絕天下,自然會留下傳令之人,此仇不報,我等夜凌子誓不罷休。」

  黎騫之與林奚顧念舊情,一直在好言相勸,蕭平章卻對這些久遠的夜秦舊事和偏執的復仇之念不感興趣。倒是老堂主方才的話語,引發了他心中的一個疑團,獨自靠著窗檯思索了許久,問道:「老堂主,你剛才說……夜秦當年的疫症,幼童和少年最不易感?」

  黎騫之頷首答道:「不僅是當年,京城這次也是同樣的情形。」

  「既然如此,那麼太子殿下還未到十二歲,又是被精心照管著,東宮上下那麼多人,為什麼會是他第一個發病,這病勢又從何而起呢?」

  「宮裡是太子殿下第一個發病?」黎騫之吃了一驚,「這倒真是奇怪了。不過沒有當面診斷,老夫不好胡亂猜疑,也許該問問太醫令大人……」

  兩人在這邊說話,蒙淺雪覺得是個空暇,忙將懷中那本《上古拾遺》拿了出來,遞給林奚,「你們需要的書總算被我給找著了,現在還不算太晚吧?」

  「我們需要的……」林奚怔怔地接過書冊,突然反應了過來,「呃……對對,正是我們等著要的,多謝蒙姐姐辛苦。」說罷為示鄭重,當面將書冊用手掌捋平整,認真地收入了袖袋之中。

  蕭平旌原本站在兄長和老堂主身邊,聞聽蒙淺雪說的話,忍不住轉過頭來,笑著向林奚擠了擠眼睛。

  雲大娘被押進房中後一直坐在林奚的腳下,低著頭,領口微微敞著,鎖骨邊的文繡被領邊和垂散的黑髮所遮,若隱若現地只露了一小片枝葉出來。蕭平旌將頭轉回去時,眼風無意識地從她白皙的脖頸間掠過,腦中突然閃起一道亮光,似乎想到了什麼,一下子攥住了兄長的手臂,面色雪白。

  「怎麼了?」蕭平章驚訝地問道。

  「難怪我和荀大哥全都覺得眼熟……我們只是沒有想到是女人……」蕭平旌語調顫抖,猛地衝到雲大娘面前將她提了起來,「是太子殿下身邊……東宮的一個女人,是不是?」

  雲大娘的唇邊掛著血漬,仰首瘋狂地笑了起來,「渭家兄弟一死,我就給她捎了信。在宮裡清查文身最容易不過,所以她知道自己的身份遲早瞞不住,但凡有一絲機會,她都會不顧一切下手的……二公子遠在宮牆之外,現在才想起來,只怕是已經有些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