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林府既為王府,同時也是將門,無論是從規制還是以慣例而言,掌著邊境軍權的臣子,向來不能沾手京城附近的兵力。以蕭平章素日的敏感性,這個忌諱他一直都很小心。疫災之時金陵封禁,城防重責應該擔負,但解禁之後一切恢復常態,他便立即撒手,不再介入禁軍和巡防營等各方兵力的調派,自己在府中紮紮實實地睡了兩天,大約補足了這些時日欠缺的安眠。
當初離京巡察糧道時,蕭平章曾給弟弟留了不少功課,回來後一團忙亂也沒顧得上檢查,眼下時間空閒,精神也不錯,便將蕭平旌叫來父王的書院考問。
這一次父兄不在時蕭平旌是真的又乖又聽話,長林軍務和北境局勢研究得甚是透徹,得意揚揚地回答完兄長的所有提問,還主動推測了父王到寧州主營後會如何重新排整兵力,說話時眉梢挑起,一臉的自信。
「除了剛才你說的那些以外,曲山和蕎墉兩個地方機動之力不足,難以呼應,父王應該也會優先調配。」蕭平章稍微補正了一下他的看法,眉眼彎彎滿是笑意,顯然對小弟極為讚賞,「總的來說,功課做得不錯。」
蕭平旌笑嘻嘻道:「我都跟你說了沒有偷懶嘛!大哥問問嫂子就知道……」他踮起腳,正想把窗邊細簾再拉高些,眼前突然一陣發黑,飛快地伸手抓住了桌沿方才穩住身體,自己也覺得奇怪,用力甩了甩頭。
「怎麼了?」蕭平章立即從桌案對面繞了過來,捧住他的臉摸了摸額頭,「難道這個時候反而染上疫症了?好像也不發燒………北境的事以後再聊吧,快回你房裡去,我讓東青請個大夫來看看……」
自從惠王遇刺的事件之後,蕭平旌已經很久沒有和大哥一起輕輕鬆鬆地說過話了,心裡其實有些捨不得離開,正要振作起來說自己沒事,緊接著又是一團黑霧閃過眼前,擔心萬一真的暈過去嚇著人,只好扶了牆面站起身,笑了笑道:「大概是這些時日太過緊張,猛地鬆懈下來不習慣了,睡一覺應該就好,哪裡用得著請大夫。」
他從小就身體健壯,蕭平章也沒覺得會是什麼大病,在他頭頂揉了一把,吩咐道:「那好,你先去睡一覺,晚飯時再叫你,你大嫂今晚下廚呢。」
蕭平旌「嗯」了一聲,轉身走到門邊又停了下來,回頭看見兄長獨自走到了南牆邊的地圖前,大概也能猜到他正在計畫去北境替換父王,心情不由得又沉重了起來,剛開口叫了聲「大哥」,胸口猝然間一悶,宛若有巨石猛地壓下般吸不上氣,伸手想要抓住什麼卻又抓了個空,意識一陣模糊,整個身體向後軟倒。
蕭平章聽到聲音轉頭一看,嚇得撞翻圍屏衝了過來,一面護住小弟的後腦不磕在地上,一面向屋外高聲叫道:「東青!東青!」
東青飛速從院中奔了過來,見狀也驚得僵立不動,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
「快去扶風堂!請老堂主!」蕭平章吼了他一聲,將平旌從地上抱了起來,奔出書院,不肯交給伸手來接的侍從們,親自送到了廣澤軒。
東青醒過神來,急急忙忙衝出二門外,正要叫人趕去牽匹坐騎,突然看見黎騫之和林奚繞過影壁飛奔而來,不由再次呆住。
「你家二公子呢?」林奚也瞧見了他,上前急切地問道,「他在哪裡?」
「世、世子剛送他回房,姑娘是怎麼知道……」
林奚對於前往廣澤軒的路途早已熟悉,沒聽他說完便直接奔了進去。蒙淺雪剛好也聞訊趕來,在院門外一見林奚的臉色,嚇得有些說不出話來。
暈躺在床榻上的蕭平旌此時已經完全沒有了意識,面色青白,吸氣有些短促。蕭平章正坐在榻邊用濕巾擦拭他的前額,回頭看見黎騫之師徒二人進來,急忙起身讓開。
林奚先衝到床頭,將平旌的手腕從被中取出,快速挽起袖口,正要匆匆診脈,緊隨其後的老堂主按住了她的肩頭,稍稍用力壓了一下。
年輕的醫女怔怔地停了下來,這才發現自己的指尖正在不停地顫抖,呼吸也是不平,醫者之心已亂。
黎騫之將手中藥箱放在床尾,在她身邊跪坐下來,凝神診過病患的腕脈,又察看了眼珠和舌底,最後褪下蕭平旌的上衣,解開了包裹在臂間的白巾。
淺短的傷口已經結痂,色澤微帶暗紅,看上去似乎並無異常。
閉著眼睛默然調息的林奚這時又抬起了頭,低低地叫了聲「師父」,除了唇色依然淺淡以外,她已經恢復了素日的冷靜。黎騫之稍微側開身,讓她接手望診切脈,自己打開了藥箱,將全套銀針鋪擺在榻旁的邊桌上。師徒二人各自取針,時而凝思,時而下針,時而又低聲商討,足足半個時辰之後,終於拔取下最後一針,兩人的額前都滲出汗珠,顯得十分疲憊。
蕭平章此時才敢上前一步,惴惴不安地問道:「老堂主,林姑娘,舍弟到底是什麼病症?」
黎騫之起身面向他,大略解釋了一下在夜凌短劍上發現的霜骨之毒,皺著眉頭道:「霜骨極難煉製,其致命之處在於寒凝心脈。我和奚兒剛才行針,為的就是先穩住毒性蔓延。」
「穩住了就好。」蕭平章拚力讓自己保持鎮定,眸中滿是希冀之色,「……不知老堂主需要什麼解毒的藥材,我馬上就去籌措,只要是這世上有的,長林府一定能夠找得到。」
他此刻是何心情,黎騫之大約也能體會,但是應該要說的話,遲早還是得告訴他,「實在對不住。二公子中毒已有三日,表徵發作,已然無解。」
「無解」二字入耳,猶如一團冰雪在體內直接炸開,蕭平章瞬間就被凍結在地,只覺得四肢麻軟,耳邊嗡嗡作響,幾乎連蒙淺雪的驚呼之聲都聽不見。
「什麼叫作無解?老堂主醫道之精,天下無人出您之右……您既然已經知道平旌身上中的是什麼毒,想來總有應對之法,怎麼可能完全無解呢?」蒙淺雪拉住了黎騫之的衣袖,紅著眼睛哀求道,「就算是再難得的藥材,老堂主提出來我們都會去找,總不能這麼眼睜睜看著……」
「世子和世子妃的心情老夫明白。身為醫者,病患一息尚存,我等也不願輕易放棄。扶風堂確實還有些能延緩毒性的藥品,我和奚兒這就回去調製。」黎騫之將頭轉開,眸色黯沉,「只不過……雖有人事可盡,但霜骨一旦毒發便已無解這是事實,還請世子心中有個準備。」
蕭平章抿緊唇角,僵立未動,頭腦中是從未有過的混亂和茫然。他本能地向四周看了看,彷彿在尋找所有能夠找到的支撐。
「林姑娘,你也說句話,這可不是其他人,這是平旌啊……」
盈眶已久的淚珠終於落下,林奚避開了蕭平章投來的視線,低頭整理好醫箱,一言不發地衝出了房間。黎騫之無奈地看了看她的背影,匆匆抬手行了個禮,隨後也追了過去。
廣澤軒庭外古樹已是滿枝金黃,林奚一直衝到樹下方才停住了腳步,低聲問道:「師父為什麼要說無解?若能找到玄螭蛇膽……」
黎騫之眸色凝肅,深深看了她許久,「姑且不說這靈蛇要耗費多少時日才能找到,你冷靜下來想一想就能明白,霜骨玄螭修習之法或可大增功力,或可修復病體,但它為何就不能傳世呢?」
林奚自幼學醫,許多道理已深入骨髓,即便沒有師父提點,她的心裡其實也都明白,只不過眼中淚水,無論如何都止不住奔流。
「強奪他人氣血命脈的修習之法,無論效果多麼驚人,那都是陰邪之術,不能見容於世間。對於醫者而言,凡是會傷及他人的解法,皆為無解。」黎騫之看著女徒毫無血色的面龐,語氣雖然嚴肅,但心中仍舊柔軟,「人人心中都有偏私,你為他傷心乃是世間常情,為師不願加以苛責。但有些界限你不能邁過去,以人命為藥的療法,絕不應該出自我醫家之口。」
「師父的訓誡,徒兒心裡清楚。」林奚用指尖拭去淚水,蹲身一禮,「但聽天命,也當盡人事,即便真是無解之局,只要不到最後一刻,醫者都該拼盡全力。徒兒實在不甘心就這麼……不知師父可願陪我一試?」
老堂主心頭又是寬慰,又是難過,拍了拍她的手背,道:「醫者仁心,自當如是,師父豈會不願?走吧,此地不方便細談,咱們回醫坊去,好好想想辦法。」
兩人說話的語音極低,古樹邊又有清溪繞過,水聲潺潺。蒙淺雪隱身在院門藤蔓陰影之下,因擔心驚動他們而未敢近前,零零星星根本聽不明白,此刻見師徒二人要走,趕忙想要追上去,卻被蕭平章從後頭拉住。
「你拉著我做什麼?」蒙淺雪急得直跺腳,「看老堂主的樣子,明明是有話瞞著咱們,他為什麼不肯說啊!」
蕭平章此刻的眸色深如寒潭,慢慢道:「老堂主不肯說沒有關係,我知道在誰那裡能夠找到答案……」
蒙淺雪吃了一驚,「誰?」
提刑司商文舉低頭垂眸,快速退出設在天牢外院的一間刑訊室,招呼著所有自己的部屬,遙遙躲到了中庭的另一邊。
自調轉刑部任職以來,這位天牢主管早已經見過蕭平章很多次,但卻從沒有見過他的眸色像今日這般,陰冷清肅,如冰似雪,即便只是被不小心瞟了一眼,背後也似有寒慄滾過。
刺殺長林二公子的女刺客拘押在天牢,世子要來提審本就順理成章,商文舉半個字也不敢多說,急忙安排將人犯交給了長林親衛,便自覺地遠遠退到院外。
在死牢中關押了三日,雲大娘已是披髮虯結,滿身髒污,手腕腳踝處都枷著重鐐,只能靠牆半坐,勉強才抬得起頭。
饒是如此,她的臉上依然是一片陰狠,尖厲地笑了數聲,她嘲諷道:「想不到如長林世子這樣尊貴的人物,竟然也會踏足如此陰晦之地,來見我這個卑微之人。」
蕭平章後靠在圈椅之中,纖長的手指在膝上輕輕敲著,眉如清羽,眸似寒星,視線一寸一寸地掃過雲大娘的全身,但又一言不發。
室內僵冷寧寂,唯一能聽到的就是夜凌死士短促的喘息聲。等了許久不見蕭平章開口,雲大娘終於忍不住問道:「我行刺二公子自然是死罪,如今已為砧上魚肉,隨便怎麼下刀都行。世子爺想從我嘴裡掏出些有用的話來,真的需要考慮這麼久才能開始嗎?」
蕭平章面無表情,冷冷地道:「掏出話來?你覺得我會怎麼掏?」
「此處是大梁帝都的天牢,想必世間應有的刑具,這裡應該都不缺吧?」雲大娘在枷上費力地轉頭,看了看這間灰暗幽深的刑室,「我聽說過,無論是世間多硬的骨頭,只要丟進這裡頭滾上一滾,都能炸得焦脆,問什麼答什麼。不知世子爺是不是正打算,要把這些玩意兒一樣一樣地在我身上試試?」
蕭平章輕輕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又或者,您會以為我進入扶風堂,過了這十多年普通的日子,大概也會跟普通人一樣,總有那麼一兩個唸唸珍惜,捨不得傷害的人。如果找林姑娘打聽了,把他們抓過來,當著我的面加以折磨,說不定就能威脅我開口,對吧?」
一縷亂髮黏在雲大娘的臉頰上,她咬在口中嚼了嚼,眼珠又轉動了兩下,「當然,一般還有第三種做法,那就是許以潑天富貴,名利相誘。如果我能夠向你投誠,解了二公子當前之危,世子爺不僅願意恕我死罪,還能賜下良田美宅、金銀財帛,供我一世享用不盡。真是想一想都很誘人,是不是?」
蕭平章甚有耐心地等她說完,這才淡淡笑了一下,點頭道:「拷打、威逼、利誘,有勞大娘替我想了如此多審問的法子,樁樁聽起來都很不錯。可惜的是,我根本一樣都用不上。」
他稍稍坐起,冷冷地看向雲大娘的眼底,「既然你本來就是要告訴我的,又何必說這麼多廢話,耗費彼此的精力呢?」
從被拖進刑室的那一刻起,雲大娘不管是真的無懼無畏也好,還是虛張聲勢也罷,總之都是一派從容,直到此時方才真正吃了一驚,神色怔忡,「本來就要告訴你?世子憑什麼這麼說?」
「凡是為濮陽纓效力的夜凌子,哪怕已經成為段桐舟那樣的榜上高手,只要不能逃脫,全都是被擒即死。而你,你明明已是必死之罪,也有過不少自尋了斷的機會,卻還一直堅持活著,為了什麼?難道就是想活下來有機會熬刑嗎?」蕭平章冷哼了一聲,眸色如刀,「此處並無他人,濮陽纓想傳什麼樣的話給我,你就說吧。」
雲大娘定定地看了他許久,突然仰天大笑,「長林世子的智謀氣度,果然不是我等庸人所及。」
她因為笑得太過尖銳,引發了被蕭平旌一掌擊出的內傷,半俯在地上咳了許久,咳出一口血來,「沒錯,我熬著不死,就是為了等著世子來問……這世上,究竟有沒有可解霜骨的靈藥……」
蕭平章袖中緊握的指甲幾乎已掐破掌心,面上卻聲色不動,「那到底是有,還是沒有呢?」
「要解霜骨,唯有玄螭之膽。那是一種只生於夜秦深澤之中的靈蛇,極為罕見,算得上可遇而不可求。長林王府財勢再大,現在才準備去找,那是肯定來不及救治二公子的。」雲大娘費力地坐直身體,在唇邊彎出一個冷笑,「世子爺這般聰明,大概已經猜到了,大梁境內唯一一條玄螭靈蛇,此刻就在掌尊大人的手中。他知道您兄弟二人一向手足情深,願意在城外玄靈洞中恭候大駕,與世子爺談一場交易。」
濮陽纓想要交易什麼,顯然不是這個已成棄子的死士能知道的,所以蕭平章並未順勢追問,默默沉思片刻,方道:「話已說了七分,不差這最後一句。平旌能支撐多久說不準,城外四野茫茫,我怎麼知道這個玄靈洞在哪裡?既然濮陽纓要拿這解藥做交易,大娘也該指一個上門的方向吧?」
雲大娘啞著嗓子笑了兩聲,道:「這個用不著我。那位萊陽小侯爺鬼鬼祟祟地暗中監看乾天院有些日子了。城外大致的位置方向他多少也知道一點,世子爺總不至於還想讓掌尊大人給領到門前不成?」
言已至此,不須多說。蕭平章立起身出了刑室,步履如風般走出了天牢大門,連商文舉在外庭躬身禮送都沒看見,直衝到階下坐騎前才突然停住,扶著馬鞍試圖穩住自己的心神。
像濮陽纓這樣偏狹懷恨三十年,將滿城無辜百姓視為螻蟻的瘋子,他所提出的交易可能索取什麼樣的代價,不想也知道必定會令人心驚。
但最起碼,還有可以努力之處,還不是徹底的無解之局。平旌此刻最需要的是身為兄長的他的冷靜,即便是步步凶險,與濮陽纓的這場交鋒,他也絕不能輸。
時過黃昏,秋風寒涼,東青將一領披風搭上蕭平章的肩頭,低聲問道:「世子,現在是回府嗎?」
蕭平章攏緊披風的領口,垂眸思忖了片刻,命東青帶上兩名親衛,分別去請荀飛盞和蕭元啟到府中來一趟,自己跳上坐騎,直接奔向扶風堂。
黎騫之和林奚從長林府回來之後,就一直在藥房中忙忙碌碌,片刻也未歇息。醫坊內所有可能相關的醫典書冊都被翻了出來,兩人逐一測查霜骨所含原材的毒性及相互交感的效用,嘗試調配延緩毒發的藥物,抱著萬一的希望尋找解法。
大半天的時間轉瞬即過,夥計進來掌燈,端上晚膳。林奚全無胃口,怔怔地看著焰頭爆出的燈花,猛然覺得心底異常難過,一時壓制不住,伏在桌案上哭泣起來。
老堂主看她從小長大,也未曾見她哭過幾次,自然是說不出的疼惜,卻又知道眼下這樣的情形,實在也無從安慰。
哭了片刻,林奚直起身抹去臉上的淚水,什麼話也不說,又拿過一本藥典翻開,就著燈光繼續研讀。
黎騫之嘆了口氣,正想勸她多少吃些東西,藥房的外門突然被推開,忙回頭一看,竟是蕭平章獨自一人走了進來。
掃了掃室內的情形,蕭平章大致也能明白兩人的辛苦,先抬手行了個禮,語氣十分鄭重,「我剛剛去天牢提審過刺客,已經聽說了玄螭之膽可以解毒。只可惜晚輩無能,並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拿到這味藥材。老堂主醫者仁心,原本不需要晚輩加以懇請。但今日不知為何,您似乎有所遲疑不願告知實情,令人思來百般不安。故而今夜來此,萬望老堂主看在與父王相交多年的情分上,能保住平旌一口氣……等我為他拿回解藥。即便將來真是上天無眼,平旌不能脫此大難,醫家盡心盡力的恩德,我長林府也會沒齒不忘。」
說到最後,他的嗓音明顯顫抖起來,也沒有要等待黎騫之回應的意思,紅著眼圈深施一禮後,立即轉身離去。
老堂主花白的長眉無奈垂下,想要趕上前解釋兩句,卻又覺得一時解釋不清,只能搖頭嘆息,抬手按了按發疼的額頭。
林奚緩緩站起身,燭光下的眸色有幾分動搖,輕聲道:「師父,如果世子真的能找到一枚玄螭膽,說不定平旌……」
「世子也許還不知道該如何解毒,但以王府之勢,大牢中那麼多死囚,一命換一命對他而言並不困難,可是……」他的語調漸漸緊繃,眸中透出痛苦之色,「可是在我醫家眼裡,性命就是性命。這種血療之術有違為師行醫之道,在任何情形之下,都不應該教授給他人。」
林奚未有片言反駁,只是垂下了眼簾,面色如雪。
黎騫之心中再次軟了下來,柔聲安慰道:「既然你我已經下定決心,不到最後一刻絕不放棄,那麼眼下就不是沮喪之時。這半日勞碌看似沒有進展,但若真有機會拿到玄螭蛇膽,還是能引出許多新的思路可以嘗試。俗話說上天不負苦心人,你我師徒協力,說不定真能找到無須傷害他人的解毒之法呢。」
林奚自幼學醫,雖然關心則亂,但也不需要師父再多申誡,凝神強迫自己振作起來,起身走到牆角繪有經脈穴位的一個木人前方,重新開始思索藥理,手指在某些經絡處劃過,有時稍頓,有時又跳開,努力壓制方才的情緒失控。
黎騫之在一旁默默凝視,見她想著想著,眸色常會不由自主地鬱沉下去,終究心中不忍,嘆道:「奚兒,為師雖然有為師的原則,但這世上許多做法只在於如何判斷,其實並無關對錯。若是你覺得無違本心,不會後悔,那麼為師也不會攔阻你做任何事。」
「師父誤會了,徒兒現在確實心中不安,但卻不僅僅是因為這個。」林奚自木人前回過身,「醫家自有醫家的行事之則,師父明白,我也明白,可濮陽纓如此陰毒,他的心地、想法絕不可能和咱們一樣。您剛才也說過,長林王府是權貴之府,忠心的下屬不計其數,單純以命易命實在不是一個問題。此人費盡周折設下的這個陰謀,其關鍵難點……應該還不在這裡。」
黎老堂主皺了皺眉,「你的意思是說……以命易命,他有特意針對的目標,而如何繞過血療之法,並不是我們唯一要考慮的問題?」
林奚沒有直接回答,師徒二人彼此對視,各自都有些心驚。
濮陽纓布下此局,毫不可惜地折損最寶貴的夜凌死士,他若真的劍有所指,那麼目標最可能是誰,其實根本無須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