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
下部·將門之血

  七寶鎮的七寶驛是距離金陵南門最近也最大的一所官驛,無論是外臣進京,還是京官赴任,此處都是必經之地。由於經常接待出入帝都的大人物們,整個驛所上到驛丞下到僕役,所有人都練就了一雙毒辣勢利的眼睛,過來投宿的客人只需要抬眼掃一掃,就能判斷出是否值得去巴結和討好。

  比如說剛剛擁進門來的這七個青年男子,軍人裝扮,腰束軟甲,全都穿著半舊的棉衣。為首者二十七八歲,樣貌還算生得英武端正,但在這臘月天氣,居然連件像樣的皮衣都沒有,一看就知道是從偏遠之地過來的低階武臣,隨便找幾個房間敷衍安排一下即可,完全不需要太費心思。

  「年前進京的人多,屋子有些不夠用,只剩下這三間了,幾位擠擠如何?」

  眼前這三間臥房都沒有門廳,開窗向北,有些陰潮,在七寶驛站中絕對是中下檔的房舍。但這七個人似乎一點都不嫌棄,進到房裡轉了一圈之後,表情居然還很滿意,果然都是些沒怎麼見過世面的土包子。

  按照大梁的驛制,有朝職又是公務往來的人住宿官驛無須付資,所以其中一個看上去是副手的人打開包裹翻找了一下,拿出禮部公文給驛丞驗看。

  只瞟了一眼,驛丞的臉色立時就變了。

  外官進京多持吏部公文,這群人拿的不僅是禮部來函,函面還是黃絹所制,加了朱印,代表為首者並非普通公幹,而是奉召進京,是要覲見天顏面聖的。

  好在有多年的機靈圓滑打底,驛丞並沒有立即就說什麼,小心地歸還了公文,藉口催送熱水退了出去,過了一段時間,估摸著不顯突兀之後再次進來,聲稱有兩間上房剛巧空了出來,詢問「將軍要不要挪過去」歇息。

  這點小小伎倆岳銀川哪能看不出來,他只是覺得沒必要跟這些人計較,客氣地笑了笑道:「只睡一晚,三間房也夠了,你早些把晚膳送來就好。」

  驛丞急忙躬身應了,親自趕向廚房去催問。

  跟隨岳銀川同行的幾個人倒是真的對今晚的住處相當滿意,副將譚恆已經癱到了床上,又是感慨又是抱怨,「連軸趕路好幾天了,今晚總算能有張床……全都怪岳將軍您,連進京領賞都不趕緊著些,為了等那些軍報,不拖到最後一天不出發,結果最後不也沒等著嗎?」

  岳銀川斜了他一眼,道:「你著的什麼急,我算準了行程,誤不了領賞。」

  「准什麼啊准,這一路連滾帶爬的,半夜求人家給我們開船渡河,真是累死我了……」

  幾個親衛都笑了起來,年紀最小的小乙仰著圓圓的臉,高高興興地道:「反正能趕上就行。將軍這次的功勞可是排在前頭的,禮部來函明白說了,陛下要單獨召見呢,咱們這些做副將親衛的,也跟著長臉啊。」

  譚恆到底是個精力充沛的英武青年,在床上翻了個身,揉著腰又坐了起來,「我無所謂長不長臉,反正也沒有多大一張臉,能跟著來逛一逛京城,就已經很知足了。」

  這時門外又傳來足音,驛丞帶著兩個差役送來了晚膳。大概是為了彌補最初的怠慢,這麼短時間便準備了八九個菜,加上湯品點心,滿滿地擺在了相對最大的一間房內。這群人平時也不是特別講究規矩,尊岳銀川坐了上首後,便圍著桌子一起吃喝起來,爭魚搶肉奪湯的,半點也沒有上峰在場的拘謹,不過每個人又是相當自覺,都只飲了一杯暖胃的黃酒,根本不需要管束吩咐。

  晚飯後,五名親衛去了另兩個房間,譚恆留下來跟主將合住,也沒叫僕役侍候,自己在木盆裡倒了熱水,搬到岳銀川面前,轉身又去收拾隨身包裹。

  明日進京後首先得去禮部投函,譚恆覺得很有義務讓上司注意一下儀容,免得給東境將領們丟臉,所以在包袱裡翻了許久,自以為頗有品味地給他的主將配出了一套衣飾,抱進來正想問問怎麼樣,卻看到岳銀川撐著下巴坐在那兒發呆,木盆裡的熱水已經半溫,他竟連鞋襪都沒有脫掉。

  「哎呀,」譚恆重重地嘆了口氣,「我們幾個私下裡都說啊,將軍您什麼都好,就有一點不好。」

  岳銀川醒過神,這才看見面前擺了盆水,忙俯身脫鞋,順口問道:「瞧把你們能耐的,還嫌棄上我了。我哪點兒不好?」

  「您太愛琢磨,想得太多。」譚恆將手裡的衣物丟在床鋪邊,回過身來,「這打仗嘛,當然什麼樣的情形都可能發生。現在除了將軍您,還有誰會覺得這場戰事有古怪?我就想不明白了,您為什麼非得要等全域軍報,非要研究其他州府的收復之戰是怎麼打的,說到底那些跟咱們有什麼關係?萊陽王還是主帥呢,軍報在他手裡全都是齊的,也沒聽說他發現了東海什麼陰謀啊。」

  岳銀川將雙足浸進溫水中,慢慢道:「我現在想的倒不是這個。」

  「……我的天!您又在想什麼?」

  「咱們是東境守土之將,三州國土尚在敵手,難道不該想想?」

  譚恆怔了怔,語調一下子低了許多,「這倒是應該的……不過一場大戰之後,您總得讓朝廷歇一口氣吧。淮東三州絕不可能就這樣放棄了,最晚明年秋天,那還是要打的啊,您發什麼愁呢?」

  不可否認,譚恆的觀點才是東境中下級將領們最普通的認知,而岳銀川的許多想法已經遠遠超越了他的位階,涉及了中樞決策的層面。他自己也知道沒有必要跟副將深談,當下笑了笑,敷衍地嗯了兩聲,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此時天色已經透黑,連日長途急行,每個人的身體都甚是疲憊,即將進京的興奮感掩蓋不住沉沉湧上的睡意,兩人各自洗漱上床後不久,入眠的鼾聲便已響起。

  在舒適的床褥上一夜好眠,對於緩解旅途的辛苦大有益處,次日晨起,七個人的臉色都恢復得很不錯,在被譚恆逼迫著打扮了一番之後,看上去更是神采奕奕。

  早飯後再次出發,一路急行,不多時便奔上了直通金陵南門的官道。東邊的朝陽早已高高昇起,只是冬季霧氣深重,放眼望去,視野中依然是迷濛一片。

  「這京城的郊外,連氣息都跟咱們芡州不一樣,是什麼這麼香啊!」

  「你個沒見識的,蠟梅!那一片都是蠟梅你看不出來嗎?」

  遠處湖面漾著氤氳的白霧,金陵的冬日風光別有意韻。岳銀川忍不住放慢了速度,撥馬轉向緊鄰堤岸的小道,一面呼吸著馥郁的梅香,一面欣賞眼前煙波浩渺的美景。

  「將軍!將軍!」譚恆突然急驚風般地叫了起來。

  岳銀川無奈地停住馬韁,扶額問道:「你又怎麼了?」

  「那邊……您看,那好像是個人……」

  岳銀川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堤岸斜坡的枯草濕泥之中,確實隱隱有個人形,蜷伏在地動也不動,看上去甚是嬌小。

  譚恆翻身跳下馬,當先跑過去將俯臥的人體翻了個面兒,撥開臉上的亂發只看了一眼,立即又驚呼起來:「哎呀,是個女孩子!」

  岳銀川蹲下身來探了探佩兒的鼻息,上下打量了她的著裝,又翻過纖小的手掌細看,「不像是個做粗活的,這樣一個年輕姑娘怎麼會暈倒在這裡?」

  不管他有再多疑惑,眼前的姑娘一息尚存,怎麼說也是一條人命。這個地方這個季節,棄之不理肯定是條死路,當然也只能先救下再說。

  「把她帶上,進城先找個大夫吧。」

  譚恆立即應了一聲,伸手將佩兒抱了起來。

  芡州城一行七人帶著中途這個意外的發現進入了金陵城,幾乎與此同時,兩名太醫也被匆匆請進萊陽王府的後院,給突發高熱的王妃看診。

  荀安如的病情當然不僅僅是由風寒引起的,喝完藥湯總是嗆吐,看起來短時間內無法痊癒。蕭元啟深知越是隱瞞越會令人生疑的道理,主動派人去荀家送了信,說王妃抱恙,臘日祭祀時恐不能過府。果然未過兩個時辰,荀夫人便派了內院的嬤嬤,帶著一大堆的藥品補品過來探望,關切地詢問生病的緣由。

  藉口王妃還未醒來,一名掌院娘子先出來接待了荀府嬤嬤,在側廳陪坐喝茶,大略解釋了一下遊湖時發生的意外。蕭元啟則命人將荀府禮品搬進了臥房內,一樣一樣地打開給荀安如看,笑著對她道:「你瞧,叔父嬸娘多麼疼你,一聽見你生病就這麼著急,我想……你應該也不願意讓他們失望吧?」

  荀安如從枕上微抬起頭,烏黑的眼眸凝滯不動,怔怔地看著他。

  「嬸娘一心只盼著你能過得好,」蕭元啟毫不迴避她的目光,語調輕柔,「咱們做晚輩的不說有多孝順,至少不能讓他們跟著擔心,是不是?」

  荀安如慢慢垂下眼簾,「是,我知道了。」

  片刻後,荀府嬤嬤由掌院娘子引領著走進了病房。身為一個體貼的丈夫,蕭元啟自然是陪坐在床頭,溫柔地將荀安如的上半身抱在懷裡,讓她跟嬤嬤直接說話。

  「多謝嬸娘關心……等身子好一些,我再過去給嬸娘請安。」

  嬤嬤見她看起來面白氣弱,神色委頓,不敢更多驚擾,安慰了兩句後匆匆退出,趕回府中向荀白水夫婦稟報。

  聽說是丫頭在遊湖時出了意外,落水而亡驚嚇到了侄女,荀夫人簡直不敢相信,訝異地問道:「若說是敏兒倒也罷了,怎麼會是佩兒?這孩子是從東邊買的,一向水性很好啊!」

  嬤嬤當時沒有問得這麼細,只能自己猜想道:「到底是寒冬臘月,這一下水,人就僵住了吧?」

  荀夫人正要追問,坐在一旁的荀白水已經有些不耐煩,「好啦好啦,死個丫頭有什麼大不了的,關鍵是安兒受了驚嚇,得尋個好大夫調養才行。侄女婿年輕不太懂,還是讓荀樾拿我的帖子去跟唐知禹打聲招呼,請他用心薦一個好的。」

  對於佩兒這樣的貼身丫頭,荀夫人的痛惜之情當然要比荀白水更強,但無論如何總還是侄女更加重要。聽了夫君的吩咐之後,她的注意力立即被轉開,親自出來吩咐了荀樾,又派人打聽如何鎮邪安神驅水鬼,四處燒紙進香供奉神位。

  正忙亂著,前院的執事突然飛奔了進來,手裡托著一封書信,進門匆匆行了禮,歡喜地道:「回稟老爺,大爺來信了!」

  一年多沒有音訊的侄兒來了消息,自然令荀夫人喜出望外,搶前一步將書信拿了過來,匆匆拆開,看著看著,臉上便綻出了笑紋。

  荀白水表面上肯定要比她矜持許多,但其實心底也很急切,見她只顧著笑不說話,不禁用力咳嗽了一聲以示提醒。

  「老爺,飛盞信上說,他已經在路上了,要回來過年呢!」荀夫人高興得眼眶都紅了,拭著眼淚道,「我不懂你們外頭朝堂上的事兒,這次飛盞回來,你們叔侄可別再拌嘴了!」

  荀白水橫了她一眼,「好啦,既然得了信,就去把他以前住的院子收拾出來吧。侄兒已經卸下朝職,不方便住禁衛府了……還愣著,趕緊安排去啊!」

  已在路上的荀飛盞是在十一月下旬辭別故友下的山。相當湊巧的是,在他離開後的第二天,就有一位禮部的官員自金陵長途而至,到琅琊前山敲響了迎客的金鐘。

  藺九陪著蕭平旌一起到前殿面見這位帝都來使,一進門就看見堆成小山般的箱籠禮盒,心裡頓時明白了什麼,笑著走開,自己坐到一邊悠然喝茶。

  「下官禮部侍郎費浦,奉聖命,問候長林王。」

  「奉聖命?」蕭平旌挑了挑眉,抬手還禮,「有勞大人遠來。請問陛下安好?」

  「陛下御體極為康泰,請長林王不必掛念。只是東境一場大戰,國土未復,陛下難免煩憂,原本還想詢問長林王的意見呢。幸好京中朝臣們能解君憂,內閣召集各部連番廷議,東境將領也紛紛獻策,收復淮東三州的方略大約年後便能商定。陛下十分欣慰,這才沒有驚擾王爺。」

  此番話裡所含的深意蕭平旌哪能聽不懂,深深地看了他兩眼,「那就好。請大人稍歇一晚,替我帶回請安書信,拜謝陛下隆恩。」

  費浦堆起笑容連應了兩個「是」字,再次行禮,跟著一名前來引領的黃衫人退出了殿外。藺九此時方才聳了聳肩,淡淡地道:「看來金陵有人不想讓你插手東海之事,不過這做得也太明顯了……」

  蕭平旌沒有回應這句話,默默走出殿外,在不遠處的山崖邊迎風而立,眉宇之間憂思沉沉,也不知究竟在思慮些什麼。

  金陵來使的消息此時已傳到了蒙淺雪的耳中,她與林奚自然關切,忍不住也趕來了前山,遙遙瞧見崖邊的身影,正要過去,殿內的藺九打著手勢,向兩人搖了搖頭,示意她們到自己這邊來。

  「我真是不明白,」林奚在殿門邊回首又看了看,疑惑地問道,「天下之大,他不可能擔負所有。長林府一步一步被逼到此處,該做的都已經做了。平旌是個聰明人,道理自然都懂,自己心中坦蕩無愧就是了,為何還這般放不下?」

  蒙淺雪生於將門,自然更能理解這種牽絆,嘆息道:「對於我們而言,有些東西就像刻在骨頭裡的,說要放下,談何容易?」

  藺九並沒有參與兩人的交談,悠悠然烹好了一壺新茶,舉杯相邀。三人對坐下來,一面品茗,一面聊些閒言,任由蕭平旌獨自在崖邊靜思。大約半個時辰後,他似乎心中已有決定,轉身飛快地奔了過來,拉住林奚的胳膊,「跟我來,拜託你幫一個忙。」

  林奚未及多問,被他直接拖了起來,沿著山脊小徑直奔後山。蒙淺雪驚訝地瞧著兩人的背影,忍不住開玩笑道:「這孩子,要人幫忙只找林奚妹子嗎?大嫂還閒著呢。」

  「如果我猜得不錯,這個忙世子妃可能還真不願意相幫。」藺九微微笑道,「瞧那個方向,他們應該去的是琅琊書庫。」

  一聽說是去書庫,蒙淺雪果然皺起雙眉,抹了抹自己的額頭,「好吧,那請九先生再猜一猜,平旌到底想要去幹什麼?」

  藺九端起茶盞,垂眸看著杯中一抹碧色,沾唇微飲,「長林一向駐守北方,平旌才氣再盛,畢竟不太瞭解東境。琅琊書庫包羅萬象,收錄有各處的地方志、山水志、堪輿圖冊,甚至還有遊記。他若想為朝廷收復淮東三州提出有益的建議方略,總得要自己先把大致的地勢瞭解一下才行吧。」

  「收複方略?」蒙淺雪的神色有些怔愣,「朝廷遣來使臣就是為了這個?」

  「朝廷並未遣來使臣,來的大概是荀首輔的人……」藺九輕輕嘆了口氣,「但對平旌而言,既然有這個能力,又是應該去做的事情,理應不受他人的態度所左右,總得要無愧於心,以求將來不留遺憾才是。」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琅琊山上對蕭平旌瞭解最深的人,一直都不是老閣主而是藺九。早在三個人坐下來飲茶之前,他就已經吩咐過後山執事,提前開啟了設於山腹中段的書庫大門。

  琅琊書庫蒐羅天下,規模甚是驚人,排排書架皆有兩層樓高,一眼望不到頭。架上陳列滿滿,有些是竹簡,有些是捲軸,有些是書匣,甚至還有木架嵌起的石刻。林奚檢索和速閱的能力向來甚強,蕭平旌拉著她一起進來,就是想請她幫忙,把與東境淮水兩岸相關的所有典籍、圖冊儘量查找出來,用以研習。

  第一次進入書庫的醫女委實震撼驚嘆,最初竟有些無從下手的感覺,認真摸索了大半個時辰,才約莫明白了庫中藏書的分類標準。兩人共同合力,很快便尋找抽拿出了小山似的一堆書卷。木架旁側有條長長的通道,蕭平旌尋了個開闊明亮之處,將資料分類堆放在周圍,自己盤腿坐在地上,逐本翻查,看到值得精讀的,還要摘抄出筆錄。

  林奚繼續穿梭在書架之間,時不時就要架梯登高,每找到兩三本,就拿過來放在那堆小山的上層,再把讀過後無須重閱的書卷歸返原位。

  大半日後,蕭平旌翻完了一整捲圖冊,不免肩頸痠痛,仰起頭一邊活動手腳,一邊瞧了瞧忙碌中的林奚。琅琊書庫側窗高開,斜斜透入的柔光中,年輕的醫女眉目舒展,神色安寧恬淡,似乎並未多思多想。但不知道為什麼,蕭平旌就是覺得應該向她解釋一下。

  「我絕不是打算重返朝堂,也不在乎什麼王爵兵權、富貴榮華……但我的姓氏、血脈、骨子裡割捨不掉的烙印,這些都沒有辦法輕易拋開。林奚……謝謝你一直都肯幫我……」

  將門根骨對於一個人的影響,長於醫家的林奚無法真切體會。但這又有什麼關係呢?他們是彼此不同的兩個人,不必分享同樣的情緒和同樣的思維,她從來都不是一個會去強求的人,只要能夠理解,願意尊重,一切便已足夠。

  「老閣主不是說過嗎?若真的能全盤看破,活在世間又有何意趣?你若覺得這是自己應該做的事情,盡心盡力就好。」

  蕭平旌心中一陣柔暖,情不自禁地抓住了那雙整理書頁的手,也不管她臉紅掙扎,用力合在掌心,微笑著握了許久。

  接下來的日子裡兩人幾乎是全天都泡在書庫裡頭,用過早膳便會進來,一直挑燈研讀到深夜方才離去。蒙淺雪不像林奚這樣可以幫忙整理記錄,只能時常進來探望,送些膳食茶點,若覺得兩人太過辛苦,還要負責把他們趕回去休息。

  就這樣精研了整整十天之後,蕭平旌的心頭大概有了些底,開始提筆草擬給蕭元時的建言,只不過寫寫改改,看上去極是謹慎,全不似以前那般倚馬可待的樣子。

  「怎麼樣?」蒙淺雪伸長脖子看了一陣,也看不大懂,「你以前寫戰策方略可沒有這麼慢啊,還是不太有把握嗎?」

  「我對東境的認知原本就太少,以前那些疑團也還沒有完全想通,」蕭平旌用鎮紙撫平了桌上的稿箋,擱下手中筆桿,「大嫂你也知道,咱們大梁素來認為東海國小力弱,加之邦交又不錯,對其一向戒備不足,每每提起它時,也只是說它產珍珠、產鱘魚,風景上佳。除了很多年之前有位駐守東境的衛將軍以外,幾乎沒有人認真瞭解過這個鄰國。」

  蒙淺雪皺了皺眉,「連你都不瞭解嗎?」

  「我以往也只去過一次東境,讀過幾本衛將軍著述而已,當然稱不上瞭解。不過靜心鑽研了這些天,多少還算有所進益。」蕭平旌的手指在桌案上輕輕敲著,若有所思,「至少虞天來一定要得到淮東三州的原因,我大概已經知道了。」

  蒙淺雪立時露出好奇之色,連林奚都停止了研墨,抬頭看了過來,問道:「還能有其他的原因?不是因為剛好退到那裡去了嗎?」

  蕭平旌搖頭笑了笑,「當然不是。東海所轄離島眾多,水域廣袤,看起來似乎岸線綿長,但有一樣東西它卻天然欠缺,絕不是後天人力所能補足的。」

  「是什麼?」

  「深水船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