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章
下部·是非已空

  與金陵城大部分高門貴第一樣,荀府下人們所居的偏院和邊廂,也是整所宅院每個清晨最先開始甦醒的地方。五更雞鳴,負責灑掃和供應熱水的粗役最先起身開始勞作;卯初二刻,侍衛輪崗,邊門角門開啟,擔當採買的家僕們陸陸續續往返出入;前院管家在辰初開始四處巡視,近身伺候的侍女小廝們也輕手輕腳地起身,先行洗漱以備召喚。這個時候的主子們當然還在安睡,只有習慣早起的荀飛盞走出了房門,在自己的院落裡修習早課。

  初九這日的清晨,邊門剛剛打開,一名穿著萊陽府號衣的親隨匆匆騎馬趕來,聲稱有急事求見荀家大爺。門房僕從不敢耽擱,趕緊領了進去。不多時,荀飛盞神色嚴肅地大步奔出,命人牽來坐騎,翻身上馬,踏著一地碎金般的朝陽,徑直奔向南越門而去。

  勞碌終年的普通百姓們只在正月裡才能休憩,清早的城門外人影稀疏,迷濛白霧中只有蕭元啟帶著數名親衛,正不停地向城內仰首張望,一臉焦慮地等待著。

  「你派人來捎信也不說清楚,平章的陵寢怎麼了?」奔到近前的荀飛盞一勒馬韁,未等停穩便急切地詢問。

  蕭元啟趕忙解釋道:「守陵的人半夜趕來進不了城,我也是早上才從巡防營那裡得到消息,只聽說有盜賊闖了長林王陵,具體情形一概不知。所以才趕緊約你與我一同過去看看。你和平旌交往更多,也好幫我定個主意,看需不需要通知他。」

  荀飛盞關心則亂,聞言不及多想,一夾馬腹便衝了出去。

  長林王陵距離京城南門原有快馬半日的路程,這兩人的速度當然更為迅疾,日未中天便已趕到,先飛快地粗略巡看了一圈,只見馬道兩邊的虎甬石像倒翻了幾個,冥宮外殿供奉的鍍金香爐杯盞失竊少許,而陵寢本身未有傷損,這才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好在守陵的護衛警醒,盜賊未能潛入,總算沒有驚動亡靈。」蕭元啟扶了虎甬一下,「這裡我派人來收拾就行了,倒不用通知平旌,大哥覺得呢?」

  荀飛盞點頭贊同,「守陵護衛也歸禁軍統管,我去禁衛府招呼一聲,讓他們再加派些人手巡視。」

  兩人商議已定,一齊轉頭看向馬道前方高聳的石坊,思及往事,神色都有些黯然,默默整肅衣冠,邁步而入。

  蕭平章的墓室遠在長林王衣冠冢的側後方,更是未受絲毫侵襲,墳前供果擺放整齊,白玉所鐫的石碑也甚是潔淨,可見守陵人的確算得上盡職盡責。

  荀飛盞單膝跪在碑前,指尖撫過他描紅的名字,低聲道:「不久前我去看了策兒,他已經有這麼高了……孩子很可愛,真可惜你沒有能夠親眼見到他……」

  王陵周邊松柏森森,突有一群寒鴉驚飛,嘶啞的鳴叫聲在林間迴蕩。蕭元啟抬頭看了看,也單膝跪下,感嘆道:「不知不覺,平章兄長竟然已經走了這麼多年,也不知他是否泉下寂寞……若是大哥今日沒有其他要務,我派人取些酒來,咱們就在這裡陪他一天吧?」

  初九並非祭掃之日,但荀飛盞進了陵區後就已經有些不願離開,蕭元啟的這個建議正好提在他心坎上,當下便點頭應諾,在石碑前半跪半坐了下來。

  荀白水夫婦日常的起居習慣,蕭元啟早在新婚時就已經向安如打聽得一清二楚。他掐準時辰將荀飛盞誘離出城後,何成立即在荀府周邊的街巷內添加了巡視的人手,奉命時刻關注事件的每一步進展。而作為履約一方的東海,對這次新的交易顯然也極為重視,戚夫人調動出安插在金陵城內的所有力量,連夜通宵地設置好了暗殺陷阱,就等著荀白水那輛御賜的華蓋馬車走出府門,一步一步踏向那道專屬於他的鬼門關口。

  不過此時的蕭元啟也好,戚夫人也罷,他們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計畫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偏差,那就是荀白水原有的行程安排其實已經變了。

  初九這日華真大長公主府上開年宴,所有朝閣重臣都已確認將要出席。勘查路線、計算時間、選擇地點、安置人手……整個謀刺方案全都是基於這個消息設計而成的。至於昨天下午他突然決定不去赴宴而改往大理寺,萊陽王府根本一無所知。

  情報陳舊遲滯,計畫沒趕上變數,往往是大部分行動最終失敗的主要原因。

  不過也只是大部分,而並非全部。

  世間總有那麼一些事情,是由運氣和巧合來決定結果的,荀府到大理寺與荀府到公主府之間,竟有一大半路線完全相同,而戚夫人選擇將要動手的地點,恰好便在這段重合的路線上。

  也就是說,荀白水臨時的行程變更,居然絲毫也沒有影響到萊陽王府深夜商定的行動計畫。

  這是蕭元啟難得的好運,但從另一方面而言,也是荀白水最終的噩運。

  辰正二刻,荀夫人看著日晷的針影輕聲喚醒了夫君,帶著侍女們伺候他起身洗漱。大概是因為已經下了決心,這位首輔大人昨夜睡得還不錯,憔悴的面色有所緩解,神清氣爽地坐在窗檯前讓夫人為他修面挽髻,同時指了頂輕便的綢帽佩戴。

  「老爺今日赴宴,怎麼不戴玉冠?」

  「今日有些公事,不去大長公主府了。」荀白水起身穿上外袍,抬起手臂讓她束繫腰帶,突然間又想起一事,急忙問道,「對了,侄女以前住的院子,可還留著?」

  荀夫人一怔,「老爺問的什麼話,當然還留著。」

  荀白水眸中閃過一絲悲憐之色,嘆了口氣,「你記得派人時時打理,不要荒廢了。咱們荀家的姑娘,怎麼也得好生照顧著,至少不能讓她受罪。」

  荀夫人不明所以,卻又本能地感覺心驚,正想追問,荀白水已經大步走出房間,在廊下吩咐道:「來人,去請大爺過來,陪我出一趟門。」

  荀樾應聲離開,片刻後皺著眉頭回來稟報,「回大人,大爺一早就出去了。要派人追他回來嗎?」

  荀白水猶豫了一下,想了想又搖頭,「不必了。你執我內閣鈞令,到京兆尹府調派一百府兵,隨行護衛。」

  首輔車駕以往出行,常例是一百府內親衛相隨。荀白水雖未料到蕭元啟真的就敢刺殺,但由於不再信任巡防營,今天又特意加調了一百京兆府兵同行,這個程度的護衛能力除非起兵造反,否則誰也不可能輕易接近到他身前,行事已經算得上是極為謹慎。

  除了護扈周密以外,荀白水乘坐的這輛御賜車駕也與尋常官員的馬車不同。其四周圍擋以梨木為骨,外罩由添捻金絲織就的厚緞裁製,在冬季還多了內層棉圍,更加厚密,若非極為強力的硬弓,根本射不出能穿透它的利箭。再加上行進時不停移動,連側方都有人體馬匹相隔,若想以暗箭射殺的方法謀刺,成功的概率基本也可以預估為零。

  身為一名頂級的女刺客,戚夫人從一開初就沒有考慮過硬闖與遠程。她的暗殺計畫之所以能夠得到蕭元啟的認可,最關鍵的部分仍然在於「接近」二字。

  車輪轆轆,駛過了又一個十字街口。少量行人和攤販們主動避讓,自覺地與開道府兵們隔開了一段距離。

  前方漸漸接近官衙集中的重要街區,主街的街面變得更加平整,皆由長方的青石板拼鋪而成。府兵護衛踏步而過,有兩人在踩上某些石板時感覺到了異樣,不禁低頭多跺了一腳。但由於隊列快速行進,這兩人還未及細想,便被後方的同袍裹帶著隨隊前行了。

  三十名開道府兵之後,緊跟著便是二十人的荀府衛隊。華蓋朱輪的御賜馬車位居中央,由兩側共計八名騎兵護衛陪同。不緊不慢的車輪沿著前方五十人的腳步印跡,碾過了一塊又一塊的青石長板。

  一道尖銳的鳴哨突然吹響,避讓在街旁的十來個路人和攤販應聲暴起,亮出兵刃猛衝上前。這點攻擊當然不足以衝破護衛的厚度,但卻成功地讓整個隊伍暫時停了下來。

  隨行在車廂邊的荀樾拍馬向前,觀察了兩眼戰況,正要派出荀府衛隊相助剿殺的時候,車輪前方的那段路面突然爆開,四條人影飛速躍出。

  連夜移開原有的青石,在下方挖出空間,隱藏刺客,再鋪上涂畫成石材顏色的木板遮蓋,這項工程的動靜其實並不小,若沒有巡防營的全力配合,不要說戚夫人這樣的異國諜探,就算是金陵城裡的實權人物,只怕也很難做到悄無聲息。

  木板迸裂,暗器飛出,現場局勢瞬間大變。這個計畫最可怕的地方並不在於繁複,而在於精確。讓自己藏身的「青石板」恰好位於護衛與馬車之間那短短的一段空隙中,便是戚夫人賴以得手的最大關鍵。

  猝不及防之下,馬車兩側僅有的數名騎兵須臾間便被暗器射翻。戚夫人踏著另三名刺客搭出的劍梯,躍身而起,手中長劍疾如閃電般刺入車廂。

  荀白水是個警覺的人,外間嘈雜方起,他便已經俯身貼在了車板上。戚夫人一劍未中,順勢揮劈,挑飛車簾的同時,也砍裂了前方轅木,廂體隨即前傾,他一個老人哪裡能穩住身體,立時撲跌而出,翻滾了數圈,頂上綢帽脫落,花白的鬢髮披散而下。

  距離最近的幾名親衛拚命沖上前來,皆被其他刺客中途攔截,戚夫人毫不分心,一個縱身便追至目標身前,冷笑一聲,刻意將聲調提得極高,「東海國主,問候首輔大人。」

  隨著這一句嗓音清亮的宣告,她手中利劍舉起,毫不猶豫地刺入了荀白水的前胸,又回腕拔抽,帶出一連串血珠。

  從她最初現身到刺殺完畢,整個行動流暢如水,疾若閃電。荀樾不過是拍馬向前多奔了幾步,等到再轉身時,留給他的就只有飛揚的塵土、漫流的鮮血和一雙不甘心就此閉上的眼睛。

  「大人!大人——」

  在荀樾的嘶吼聲中,掩護戚夫人逃脫的刺客們被一個個砍倒,前方街口馬蹄聲響,岳銀川也在此時衝了過來。

  由於心情激動,這位年輕的東境將領天還沒亮就醒了過來,早早便趕到大理寺的官衙門外,靜立等候。隨著約定的時辰越來越近,他頻頻踮足朝向長街末端極力遠眺,心頭漸漸有些發慌。

  若按常理思考,他其實並沒有任何理由著急。內閣首輔高高在上,自然是想遲到多久就能遲到多久,更何況算起時辰來,荀白水此刻也還沒有遲到。

  可不知為了什麼,這種發慌的感覺一直莫名地持續著,就好像戰場上突然滾過背脊的寒慄一樣,根本解釋不清緣故,卻又讓人不敢輕視,更不能忽略。

  岳銀川解下了拴馬石邊的坐騎,沿途向荀府方向迎了過去。由於首輔車駕由四馬牽拉,只能在大道上通行,他不必在意分岔口,一路順著最寬的街道奔行,不多時便聽到了前方隱隱的呼喝之聲,心頭頓時一緊。

  絕大多數刺客這個時候已被砍殺在地,現場極為混亂,唯獨中央那小小一圈猶如風眼一般,寧寂如死。岳銀川甩韁跳馬,猛地衝到了荀白水的身邊,俯身察看傷情。跪在另一邊的荀樾滿面是淚,雙手按壓著傷者胸前,心頭還抱有萬一的希望。

  在戰場上見過太多的外傷,岳銀川不須多看也知無救,只能扶住荀白水的頭顱微微抬起,想讓他的肺血回流,走得不要太過痛苦。

  荀白水彷彿對他的到來有所感覺,半掩的雙眸突然睜開,手指痙攣般地抓住了他的小臂,猛地向下一拉,其力度之大,儼然就是瀕死之人最後的爆發。

  「……陛、陛下……長……長林王……」

  岳銀川完全不明白這些殘碎零落的話語是什麼意思,可也根本沒有機會再多追問。自喉間擠出這模模糊糊的幾個字後,荀白水的語音戛然消失,緊繃的身體在下一個瞬間極速鬆弛,眼簾未垂,視線已經凝住不動。

  天子腳下,年節未完,內閣首輔被當街刺殺。

  這個如同炸雷般的消息漸次傳播開後,整個金陵城都被震動了起來,很快就變成一個充滿各種嘈雜聲波和混亂異響的巨大漩渦。

  最先趕到現場的巡防營未敢近前,環繞於外圍守護。不過統領何成的反應還算迅速,立即下令給各個城門領,在事發後的半個時辰內便牢牢地禁閉了四門,要求等待進一步的上峰指令。

  廷尉府太尉、刑部尚書和京兆府尹三個人因職責相關,親自趕來現場察看了屍首,命荀府的人小心裝裹,先抬回府中停靈。其他閣臣們都在前殿值房裡守著,等他們三人過來之後,關上門足足商議了一個多時辰,這才決定由中書令賴傑與刑部呂尚書入宮,去向皇帝陛下稟報這個噩耗。

  就在朝臣們想方設法商量善後的同時,荀飛盞和蕭元啟也終於辭別了長林王陵,一路快馬趕回京城南越門外。

  此時日頭雖已西斜,但光線依舊明亮耀眼,顯然還未到黃昏下閂的時辰。荀飛盞看著面前緊緊關閉的兩扇城門,眸中不由浮起了疑惑之色,用力捶擊呼喝了好幾聲,厚重的門板方才被緩緩地拉開了一線,等他們幾個人縱馬奔入之後,又立即再次合攏。

  荀飛盞和蕭元啟都是極有身份的人,負責值守的校尉顯然認得他們,迎上前行禮時目光閃躲,不敢抬頭。

  「到底出什麼事了,怎麼突然這麼個陣仗?」

  即便再怎麼不敢回答,也不能真的不答,這位校尉的整個身體彎成蝦米一樣,顫聲道:「您、您還不知道吧?……城裡出了大事,首輔大人在紫書街上……遇刺歸天了……」

  突如其來的噩耗仿若晴天霹靂,震得荀飛盞一連倒退了兩步。悲痛、驚訝、憤怒和疑問同時湧上心頭,最後翻攪成了一片茫然,令他瞪著那校尉一時說不出話來。

  蕭元啟用力抿住想要上翹的唇角,也露出又驚又怒的表情,「大哥先別急,咱們趕緊回府裡查證一下,也有可能是傳錯話了呢?」

  荀飛盞回過神,知道從守城門的小官嘴裡問不出什麼,立即翻身上馬,揚鞭重重揮下。跨下坐騎被他激得連聲驚嘶,如同離弦之箭般衝了出去。蕭元啟在後頭緊追慢趕,還是被拉下了好大一截。等他好不容易追進荀府的時候,荀飛盞已經披了麻衣,正紅著眼睛站在叔父的棺木之前,聽荀樾跪在一旁講述事情的經過。

  用以停靈的前廳早就懸滿素幡黑紗,香燭火盆煙氣縈繞。擺放在正中央的烏木棺槨並未加蓋,逝者周身衣冠已換,不見半點血污,仿若他這一生的是是非非都已被洗去,唯一空留於世間的,就只有臨終前那抹凝於眉間的痛苦與牽掛。

  蕭元啟悄步走進前廳,安靜地聽荀樾講完,插言問道:「你確認動手的是個女刺客?她提了東海的名號嗎?」

  荀樾咬牙點頭,「是。這女人顯然是個首領,現場的刺客皆為死士,拚命護了她一人逃走……」

  「那眼下是誰在負責追捕?」

  「巡防營和京兆府。」

  蕭元啟皺眉略加思索,對荀飛盞道:「巡防營的何成是我的舊屬,等我先回府看過安如,就去跟他會合,必定逐戶嚴查。至於大哥你……最好還是留在府中陪伴嬸娘吧……」

  荀飛盞的手掌按在棺木的邊緣,冷冷道:「叔父在天有知,當然也更想讓我去追拿凶手,而不是在府中掉淚。你去照顧安兒吧,接下來的搜捕……誰都休想讓我袖手旁觀。」

  蕭元啟知道這個時候的一言一行都必須特別小心,立時不敢接話更不敢多勸,語音模糊地答應了一聲,低頭退出靈堂,在庭院的陰影處默默站了一會兒,先讓自己定下神來。

  回到萊陽王府後天色已經黑透,他並沒有直接前往自己的寢院,而是將心腹親衛留在折廊下看守,靜悄悄來到了久無人跡的太夫人舊院。

  月影淒清,野草過膝,庭院中四方黑沉,唯有主屋內一燈如豆。本應正在城中搜查的何成站在階前,向他躬身行禮。

  蕭元啟獨自一人推門而入,戚夫人在微黃的油燈下轉過身來,嫣然一笑,「恭喜王爺,這化龍之路,又朝前多走了一步。」

  這個房間顯然已被簡單地收拾整理過,清走了滿地狼藉,蛛網沉灰,也搬走了原來的所有家具,另換上不同樣式的桌椅,除了水磨石縫隙裡還留有少許暗紅殷色之外,那一日的痕跡已被盡力抹去。

  「夫人進來的時候,確認沒有人看見你嗎?」

  「我做事有多乾淨,您當然是知道的。」戚夫人自信地笑了笑,又細細覷看他的臉色,「王爺今日除掉了心頭大患,我還以為您會更高興一些呢?」

  蕭元啟沒有理會這句話,來到桌邊坐下,「接下來城中必會大肆搜捕,局面相當敏感。我只能確保夫人在此處安全,至於其他人,我絕對不會沾手。」

  戚夫人淡淡笑道:「東海在金陵的人手,每一個都甘願為國主粉身碎骨。既然跟王爺您做了這個交易,那這些代價總是應該付的。王爺放心,你我的交易只在你我之間,我的人奉命行事,多餘的枝節根本就不知道,即便失了手被人拷問,也問不出幾句有用的話來。只不過為了等待國主想要的工部舊檔,我這一躲可不是一天兩天的事,無論如何都會有些痕跡。王爺如今封了郡王,娶了王妃,府上的人越來越多,和那兩年可大不一樣了,不會覺得有什麼麻煩吧?」

  「人多確實眼雜,連我都不敢說這府裡頭會不會有人察覺。」蕭元啟將視線緩緩轉向門外,冷笑了一聲,「但我敢肯定的是,即便真有人發現了些什麼,他也絕沒這個膽子到外頭去亂嚼舌頭。」

  「王爺的行事,還是像以前那般靠得住。」戚夫人適時恭維了一句,提壺斟茶,向對面遞了一杯,笑生雙頰,「可惜此處無酒,只能以清茶一盞,慶賀你我今日功成。」

  蕭元啟抬手接了茶盅,與她輕輕相碰,仰首飲下,「不過我還有一句話,想要請夫人帶給國主。」

  戚夫人頗感意外,急忙還杯於桌,欠身道:「王爺請講。」

  「此次各履承諾,日後……再不相約。」

  這句話出唇的音調甚是冷冽森寒,戚夫人雖面色未改,心中到底不悅,正想要再說什麼,外間緊閉的門板上突然響起叩擊之聲,何成在廊下急切地叫道:「回稟王爺,荀府嬤嬤來了,消息瞞不住,王妃她……她……」

  荀安如正在孕期,蕭元啟又深知她對叔父嬸娘的感情,臨走時曾下令向內院封閉消息。但他卻忘了荀氏這樣的門第,府中運轉自有體系,並不是樁樁件件都需要主人直接安排。雖然荀夫人悲傷過度不能理事,但大管家和嬤嬤們仍然能夠按部就班分派人手,一面料理後事,一面向親朋報喪。蕭元啟早上的指令再怎麼嚴厲,總不可能提前說荀白水死了都不許通報這樣的話,內院的人一聽這麼大一個喪訊,誰也不敢硬攔,只能急匆匆派人向管家通報,管家再轉報何成,兜了一圈下來,等蕭元啟聞訊趕過去時,其實已經有些晚了。

  剛剛邁進寢院的外門,裡頭便傳來亂糟糟的驚呼聲,荀安如一身薄衣,滿面是淚地衝了出來,被他一把抓住,摟進懷裡。

  「安如,安如你聽我說,先別著急,小心身子。叔父雖然不幸……但刺客是肯定能抓到的……」

  這句話並沒有絲毫的安撫作用,「刺客」兩個字反而更加激發了荀安如瀕臨崩潰的情緒。她仰首冷冷地盯住了丈夫的眼睛,咬牙道:「他們說,是東海的刺客……東海……是東海!」

  蕭元啟當然明白她此時正在猜測些什麼,急忙收緊手臂,試圖去撫摸她的面頰,柔聲解釋。

  可這個柔弱的女子早已被悲痛壓倒,她抗拒地掩住了自己的耳朵,嘶聲哭號著,在他臂間連踢帶咬,拚命掙扎,直到寢衣絲裙上浸透了鮮血,也不肯停止,不願平息。

  熟識的太醫被急速請了過來,一看就知道孩子肯定無法保住,只能扎針灌藥,緊張忙碌到夜半時分,這才勉強穩住了病人的情況。

  蕭元啟面容灰敗,費盡最後一絲力氣才沒有遷怒於他人,揮手屏退周邊侍女,拖著緩沉的步子走到床榻邊。

  荀安如平躺於枕上,眸色麻木呆滯,唯有眼尾淚痕深深,抹之不去。

  蕭元啟凝視她片刻,蹲下身來輕輕撫順了她垂滿長枕的亂髮,將自己的嘴唇溫柔地壓在她的額前。

  「天命豈能輕得,終歸要有代價……不過沒關係,咱們還這麼年輕,等你養好了身子,孩子總會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