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幼相識,又同在軍營共事近兩年,蕭元啟對於蕭平旌的性情、行事和弱點都大為瞭解,這曾是他背後密謀施展手段的機會,也是他能夠屢屢得手未被察覺的原因。可凡事皆有兩面,利弊總是共存,這份瞭解和認知放到當下這般情形中,卻是摧毀他內心支撐的一劑致命毒藥。自從看到長林戰旗下真有數萬兵力的那一刻起,蕭元啟在內心最深處就已經輸了。無論他如何掩飾,如何說服自己,曾經的畏懼和陰影一直都在那裡,難以克服,更無法消散。他不敢想像自己能與蕭平旌在沙場上正面為敵,當然也就沒有能夠守住金陵城的絲毫信心。
最高位者無心城防,統領羽林的狄明這兩日又大大分了神,岳銀川原本預估三個時辰拿下的奪京之戰,在開始之後不過一個多時辰,便攻破了金陵南門。
蕭元啟未能追回自己唯一的籌碼,離開乾天舊院時幾乎已經半瘋半狂,心底茫茫然沒有其他的想法,只有一股滾燙的執念依舊未冷。
他想要回到宮城,回到朝陽殿上,回到御座之前。
敗局已定,人人皆知,狄明的心裡當然更加清楚。他只是秉承著要遵守信諾的一股傲氣,聽從了蕭元啟最後的指令,將荀飛盞放在自己鞍前,帶著隨身十幾名部屬直奔宮城。
城樓方向敗退下來的羽林兵士們湧上朱雀大道,開始四散奔逃,街邊到處都是翻倒的旗幟和丟棄的甲衣,更有挪不動的傷兵被零落拋下,哭號呻吟,整個場面極為混亂與絕望。
狄明勒馬暫停,一時心如刀割。
荀飛盞扶鞍半撐起身子,低聲道:「我已經說過,蕭元啟是勾連東海的叛臣,你是不肯相信……還是不願意相信?」
狄明雙頰的肌肉劇烈抽動了兩下,翻身下馬,朝向街邊一塊拴馬石發洩般地猛擊了數拳。身為東境高階武臣,他不是一個沒有見識的人,虞天來那招一劍數影的金烏水月,他沒有見過至少也聽說過。更何況還有昨夜,昨夜正陽高台之上,荀安如那一句淒厲的質問。
「遠走高飛?去哪裡?東海嗎?」
東海……東海……
「叛軍已無掙扎餘地,你也早就沒有了生路。我只是不想看到像將軍這樣的人……到死還是個糊塗鬼。」
狄明面色透白,抬手將荀飛盞從馬背上拖下,放到街沿邊靠牆而坐,自己回過身,看向到此時依然跟隨在左右的施鄆。
「你跟了我許多年,最後卻被我帶著走上歧路……好在那些暗中藏起來的朝臣,這幾日全是你在照顧飲食,怎麼都算得上有份功勞人情。你現在趕過去,跟他們待在一起,也許還有機會換得一條性命……」
施鄆心頭一酸,跪地哭道:「那將軍您呢?」
「我是沒有退路了,只想再去宮城……最後問他一句話……」狄明遙遙望向朱雀大道的另一端,拍了拍副手的肩膀,「走吧,不要耽擱了……趕緊走吧……」
施鄆重重叩首,拜了三拜,方才起身上馬,抹著眼淚離去。
狄明看了看正在咯血的荀飛盞,又轉頭向最近一條小巷內瞥了一眼,默然不語地拉過自己的坐騎,翻身而上。
馬蹄聲漸漸遠去,黎騫之的身影立即從那條小巷中閃了出來,奔到荀飛盞身邊。他和朱三哥離開丹房之後並未走遠,悄悄隱身於東山腳下,發現狄明帶著荀飛盞之後便暗中跟隨,直到此時方敢現身,一邊給傷者包紮止血,一邊安慰道:「請大統領不必擔心,朱三已經到城樓下等著報信去了,用不了多久,陛下就能被救出暗室。」
荀飛盞完全不擔心蕭平旌的攻城之戰,唯一牽掛的就是這個,緊繃的心弦一鬆,反倒支撐不住暈了過去。
黎騫之素擅外傷,把過脈後也不慌張,將他拖入小巷平放下來,疊衣為枕,捏頰喂服了兩粒丸藥,在旁靜靜守候。大約過了小半個時辰,第一批勤王兵士終於出現在街頭。老堂主觀察片刻,出巷攔下了一名身穿將服者,請他派人幫忙,將傷者抬往兩個街口外的扶風堂醫治。
巧之又巧,攻破南門的前鋒營由岳銀川指揮,最先奔過朱雀街頭的這支前哨恰是譚恆率領。他一眼認出巷道內的人竟是荀飛盞,嚇了好大一跳,趕緊指揮手下小心搬抬,又派人去向長林王報信。
岳銀川破門後的首要任務便是拿下宮城,去乾天舊院營救蕭元時的差事便由東青接了過去。好在朱三哥對奇門之術頗為瞭解,順著原先的設計構造取了些巧,倒也用不著一味蠻挖,幾十個人忙了一個多時辰,總算撬開數尺之隙,將滿頭蒙塵的小皇帝扶了出來。
時已日近中天,光芒漸烈,灼灼刺目。蕭元時乍離暗室,以袖掩面許久才穩了下來,先問道:「荀大統領呢?長林王呢?」
東青這時已得到不少消息,急忙回道:「大統領傷勢沉重,正在診治,應該能撐得過去。宮城即將拿下,王爺此刻尚在那邊。山下剛剛收拾出一所乾淨院子,請陛下先行歇息,壓壓驚,等到可以迴鑾之時,王爺自會前來迎駕。」
蕭元時垂下眼簾,眸色不知是悲是喜,發了一陣呆,突然搖頭,「不,朕不歇息。拿外袍來,朕現在就要回宮。」
和這位唸唸想要回到宮城的少年一樣,此時此刻的蕭元啟也正拖著他的長劍,仰首立於宮城帝苑的最中心,準備完成他最後的掙扎。
承乾殿中途被打斷的那場禪位大典,曾是他一生榮耀的頂點。那種夙願終於達成的感覺,那種掌控天下再不必屈從於任何人的感覺,只需略一回想便能讓他的血液重新沸騰。眼望前方巍峨高聳的迎鳳宮樓,蕭元啟的情緒由沮喪絕望轉為鬥志昂揚,眸中充滿了滾燙的狂熱。城樓上退下的羽林及巡防官兵被他收攏了數千,再加上原先駐守宮城的兵力,猛一看上去聲勢依然不弱,將承乾宮門守得密不透風。
忙亂了一陣之後,他腦中的瘋狂和熾烈稍稍轉褪,突然間又想起了自己曾下令帶過來的荀飛盞,正想派人沿途去找,便看到狄明單人獨騎奔進了朱雀前門。
「怎麼就你一個人?不是讓你帶上荀飛盞,跟我一起來這裡迎戰蕭平旌的嗎?」
狄明跳下馬,將韁繩隨手一扔,直直走向他,揚聲問道:「荀飛盞跟我說,你在開戰之前便與東海早有勾結,這是不是真的?」
蕭元啟對於這句質問顯然已經毫不在意,嘲弄地仰頭大笑,斜睨了他一眼,「已經到了這種時候,狄將軍何必還問這個?我告訴你,這天下的事情,歸結起來都只是『成王敗寇』四個字罷了!本王今日若是功成,本王若是能立於天下之巔,就沒有人會在乎我以前做過的任何事……」
「當然有人在乎!至少我還在乎!」
狄明怒吼了一聲,只覺遍體生寒,心涼如雪。
天空中不知不覺開始飄落小雨,後方衝殺聲起,血腥氣愈來愈濃,裹著雨絲潮意,持久不散。何成倉皇退了進來,高聲叫道:「王爺,守不住……承乾門根本守不住啊!」
蕭元啟漠然地挑了挑眉,既不回應他,也不再理會狄明,手拖長劍,轉身向宮內走去。何成無所適從,猶豫了一下跟在後面。狄明則閉上了眼睛,一動不動地呆站在原地。
似乎過了很久,又似乎只在轉瞬之間,承乾宮門被轟然撞開,潮水般的勤王兵士湧了進來,有些前去追擊敗退的散兵,有些手執長槍圍向了狄明。
層層槍刃逼近眼前,他仰首深吸了最後一口血腥的空氣,足下突然用力,躍至半空揮劍劈下,卻又在眾兵士長槍刺出的同時,主動鬆開了手指,讓自己的身體與劍鋒一起,重重墜落。
四月二十,午時一刻。
宮城叛軍或誅或降,各殿各苑皆已肅清,大戰終至尾聲。
蕭元啟形單影隻,邁步走上朝陽殿前高高的長階。與一個月前的兵變不同,羽林守衛們並沒有逐殿血戰,抵抗到最後。所以大殿外空曠的庭院中只有潮冷的雨水流淌,未見半分血色。
推開殿門,依然是巍巍明堂。金階之上的御座空空蕩蕩,座上龍首須目肅然,俯視下方。
陰雨天氣長殿無燈,光線略顯昏晦。蕭元啟將長劍倚龍案而放,整理衣冠坐了下來,仰頭望向殿頂描金雕花的宮梁。
廊外似有兵士整齊跑動的聲響,他默默計算著步數,等待閉掩的殿門被人粗暴地撞開。
但是一切卻很寧靜。
兩扇正門徐徐開啟的時候,只有細微的吱呀聲響起,輕緩而又從容。一條身影逆光站立,看不清眉目,也無須看清,因為蕭元啟知道那個人是誰。
「長林王爺沒有立下誅殺之令,反而親自過來,想必是還有話要問我吧?」
蕭平旌獨自一人邁過殿檻,緩步走到金階之前,眸色中既有傷感,也有疑惑,「我總歸要聽一下你的說法。因為我自己實在想不明白,不過是短短數年,勾連外邦、出賣軍情、刺殺朝臣、舉兵謀逆……你究竟是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的?」
「難道你真的以為,我是在你離京後才變成這樣的嗎?」蕭元啟挑了挑眉,在唇邊扯出一個嘲諷的笑容,「你想不明白,只是因為你從來都不在乎吧?無論是宗室還是朝堂,無論是大梁還是東海,你們要麼對我不屑一顧,要麼就拿我當作棋子。這浩浩天下,如果沒有走到頂端,又何嘗會有人真正關注我?」
蕭平旌眉心擰起,失望地搖了搖頭,「這些居然就是你的理由?無關你自己的權欲、貪婪和野心,全都是他人之責嗎?蕭元啟,你抱怨世間冷漠人情淡薄,可你對待這世間,到底又有幾分真心?」
蕭元啟面上並無一絲悔意,手扶龍案站了起來,「自古成王敗寇,你贏了,自然能站在這裡振振有詞地教訓我,可是如果沒有你橫插一手,如果我得了江山開創大梁盛世繁華,百年定論又有誰能說是我錯了?」
蕭平旌輕嘆一聲:「原來你覺得自己會是一個更好的皇帝……」
朝陽殿外,雨絲輕薄如霧。蕭元時身穿一襲玄底繡金的衣袍,未戴頭冠,怔怔地站在長階之下。
聞訊而來的岳銀川匆匆趕到,與旁邊撐著雨具的東青交換了一個眼神,心裡大致明白攔阻不住,忙上前行禮,低低地叫了一聲:「陛下……」
蕭元時轉頭看見是他,關切地問道:「……聽說岳卿最先入宮,你可有見到元嘉和元佑?」
岳銀川抱拳答道:「請陛下放心,兩位小殿下還算安好,只是受到了驚嚇,有些輕傷,已接入內苑安置休息。」
蕭元時微微吐了口氣,垂首默然片刻,終於鼓足勇氣,向前邁出了第一步。
四周清寂,細雨如針。長階頂端的殿門大大開敞,蕭元啟的聲音經過空曠殿堂的迴蕩,傳到耳中時格外清晰尖銳,既帶來了不可避免的刺痛,又促使他的腳步邁得更快。
不過是些逆耳之言,早已聽得夠多,不怕再聽。
「你說的沒錯,我不甘心,不服氣!那個蕭元時……他除了會投胎以外,論資質論才幹哪一點能比我強?自小嬌寵,性情優柔,識人不明,毫無決斷,聽政了這些年,朝務軍務他有過什麼長進?平心而論,面對這樣一個平庸之君,難道你長林府當年……就真的沒有失望過嗎?」
蕭平旌背對殿門而立,無法看到他面對這句質問時的表情,只能聽出他語氣安寧,「陛下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他的將來不是你現在就能看到的。」
長林府當年究竟失望過沒有,其實這個問題蕭元時也曾默默想過,但是到了今時今日,經過眼前這些血雨腥風,問題的答案似乎已經不再重要,絲毫不值得再繼續糾結。
蕭元啟冷笑了數聲,也沒有再接著追問,「好吧,就算你說得對,蕭元時的將來會變成怎樣我看不到,可是長林王,你就敢說自己一定比我看得長遠嗎?此刻你拚力保他,並非堅信他是一代英主,而只是因為他生為嫡長,承襲皇位,佔著大義名分而已!自古江山有能者據之,我如果有執掌天下的機會,誰能斷言我一定不如那個黃口小兒?」
「你能問出這樣一句話,可見並沒有明白自己究竟輸在了哪裡。」蕭平旌搖了搖頭,語調既悲涼又憤怒,「沒錯,陛下的將來尚是未知之數,但是蕭元啟,你是個什麼樣子早就清清楚楚。東境十州沃野城池,被你變成一片戰火焦土,數十萬軍民的屍骨,在你眼中不過就是進階之途。而你居然還敢問自己為什麼沒有執掌天下的資格?你若心無家國之念,不愛惜江山百姓,那麼天下於你,到底又算是個什麼東西?」
蕭元啟咬唇不答,突然間將發紅的眼眸轉向殿門外,抬手用力在龍案上拍打了數下,「陛下來得這麼恰到好處,實在讓人高興。您看,我與長林王聊得投契,正想要好好恭喜一下他呢。」
蕭元時筆直地走到大殿正中,面無表情地問道:「恭喜他什麼?」
「我替他除掉了荀白水,除掉了宮裡的太后,如今自己又一敗塗地。算起來,長林王在朝中已無對手,那他和至尊寶座之間,似乎也就沒有什麼障礙了吧?」
這句話充滿了難以言述的惡意,蕭元時的面上終於露出怒氣,猛地前衝一步,抬手指向他,「長林王府如果真的有心,從很早很早的時候起,金陵朝局就不是今天這個樣子了!朕也許遠不如先帝睿智,但什麼是真心,什麼是挑撥,你以為朕聽不出來嗎?」
面對少年君王尖銳的怒意,蕭元啟已經沒有任何反應。他扶案大笑了一陣,俯身拿起旁邊的佩劍,抽出半截劍鋒,伸指微彈,「我知道自己身犯凌遲大罪,已是無路可逃。看在先祖血脈的分上,看在你我也曾經算是朋友的分上,請問長林王……能否單獨與我一戰?」
同荀飛盞的反應幾乎一樣,蕭平旌也沒把這個末路之人的挑戰放在眼裡,只是因為小皇帝在場而更顯謹慎,先低聲向他請旨:「逆賊將死,不過是這點心願,微臣有心成全他,還望陛下允准。」
他既然同意應戰,蕭元時也不好反對,只得點了點頭,由岳銀川和東青護衛著退至殿角。
武者之間,單打獨鬥的挑戰極少會被人拒絕,蕭元啟對這一點早有把握,出言問過之後便閉目調息,直到下方傳來一個「請」字,方睜開雙眸,自御階之上躍身而起。
兩劍相擊,寒光縱橫。這場戰局一開始竟是以硬碰硬,打得不相上下,令觀戰的岳銀川和東青大感意外,急忙護著蕭元時退到更邊角的地方,並肩擋在身前。
至猛至烈終難持久,數十招後,蕭元啟的內息開始不穩,漸落下風,數次格擋皆顯勉強,步法開始凌亂,蕭平旌從來不知道他的真實武功竟如此之強,最初的驚訝之後便被激起了好奇之心,有意研究他的劍法,反倒控制自己收了些力,有意延長戰局。蕭元啟很快察覺到了這一點,面上露出羞惱之意,突然間大喝一聲,凌空躍下,以劍為刀當空劈下。
蕭平旌聲色未動,劍尖以奇詭的角度輕佻,貼住擊下的鋒刃順滑而上,擊中劍柄護手,將對方的右臂震開,趁著空隙一掌擊出,正中他的前胸。
有了當年墨淄侯的嚴苛打磨,蕭元啟的耐受之力遠超旁人,身體在被擊中的剎那間縮胸後墜,穩住了丹田,反借掌擊之勢頓地反彈,手中長劍飛旋擲出,就如同他與荀飛盞交手時一樣,幻出了一實五虛的六道劍影。
這招金烏水月令蕭平旌也吃了一驚,急速應變,劍尖連續挑破兩道幻影,卻未能擋住真實的劍鋒破空而來,越過封擋,直衝他的咽喉。
觀戰的三人嚇得僵住,東青驚呼一聲猛撲向前。
眼見劍鋒襲來避無可避,蕭平旌突然抬起左腕擋在喉間,叮噹一聲脆響,空中來劍被猛地彈開,對面的蕭元啟正好追劍而來,劍柄錯位脫手,又收勢不及,只得雙掌擊出。他的內力根基到底還是遜了一籌,掌心正面相接,立時被震得門戶大開。蕭平旌猱身而上,反手將劍柄重重擊在他胸前,只聽得一聲骨裂,蕭元啟的身體被擊飛了數尺之遠,還未砸地,一口鮮血便已噴出。
東青此時方才撲到了主將身邊,握著他的手臂全身顫抖。蕭元時也甩開岳銀川的手急奔過來,連聲問道:「怎麼樣?沒傷著吧?」
蕭平旌深深吸了口氣,抬起自己的左腕。只見腕間銀環焰紋之間,一點劍痕深凹,幾乎快要刺透環面,心頭不禁暗暗道了聲僥倖,微有餘顫。
「看起來我學得還是不夠到家,」蕭元啟從地上半撐起身,又吐了口血,「不過好歹也值得試一下,萬一有這個運氣得手了呢?」
蕭平旌雙眉深鎖,彷彿仍然覺得難以置信,「我雖知你勾連東海,但卻沒有想到你和虞天來之間的關係竟會如此緊密……難道你已經忘了,他可是你的殺母仇人啊。」
「殺母之仇我當然不會忘記,只可惜上天跟我作對,沒有讓我一步步走下去,走到報仇的那一天……」蕭元啟伏靠著金階笑了一陣,笑著笑著又落下淚來,「但是不要緊,東海已是大梁的死敵,你們這些人……你們終有一天會替我母親報這個仇的。我說的可對,陛下?」
蕭元時胸中一陣怒氣翻騰,冷肅地答道:「淮東三州必會收復,虞天來也一定會償還他欠我大梁子民的血債。但這是朝廷之責,不是為你母親報仇。」
「無所謂你怎麼說了,」蕭元啟的眸色越發平靜,倒像是終於丟下了心頭的重負,「兩國之間必有一戰,我在王府書房的密室中留了本書冊,凡我對虞天來所知皆在上面,就送給長林王吧,當作是回報……回報大伯父當年教導我軍務之恩……」
兩人終究是同族兄弟,蕭平旌此刻並沒有得勝後的喜悅,嘆了口氣,轉頭吩咐東青:「將逆首蕭元啟拿下,打上重枷,單獨關押,以待後審。」
東青抱拳正要應諾,蕭元時卻突然發聲,「不。」
眾人齊齊吃了一驚,連蕭平旌都沒聽明白,疑惑地問道:「陛下說什麼?」
蕭元時面色鐵青,眼底滿是恨意,指著蕭元啟直接向岳銀川下令,「這個人不配多活一時一刻,無須再審。殺!」
岳銀川本能地想要轉頭先看看蕭平旌的臉色,但又立即意識到了自己此舉不妥,硬生生中途止住,聽命走到了蕭元啟的身後,拔出佩劍,劍鋒在空中稍停片刻,確認了無人喝阻,這才腕間加力,平平向前刺出。蕭平旌不願細看,早已提前將頭轉向了一邊,但眸色如冰的小皇帝卻紋絲未動,從頭到尾目不斜視。
暗紅的血流自唇角湧出,瞳孔漸漸散開。僵直跪立的蕭元啟吐出喉間僅餘的一口氣,輕聲問道:「你能信他到永遠嗎……能嗎……」
他最後的話語輕若游絲,低沉宛如嘆息和呢喃,岳銀川不敢肯定只有自己聽見,但卻希望只有自己聽見。
因為聰慧如他,自然知道這是一個根本無法回答的問題。浩浩世間,芸芸眾生,沒有人能穿透時光的霧障,提前看到未來的結局。
越是追尋,越易迷失。
命運中唯一可以真切把握的部分,永遠只有當時當下,每一個人內心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