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赤道

三寶壟港的坐標在南緯6.97度,「長舟號」抵達目的地前,還需要穿越赤道。

在航海業尚未發達的年代,穿越赤道是可望不可及的。所以,船上每逢此時都會祭祀或舉行慶典,感謝海神保佑,更祈求海神賜福,讓航海者平安吉祥。

如今,對於大多數遠洋輪來說,穿越赤道已經不再是什麼稀奇事,也無需專門的祭典。但對於新出海的船員來說,依然會有一個紀念儀式。

「長舟號」上都是老水手,只有許衡和小四川從未穿越過赤道。前一天晚飯時,大廚出面建議船上意思一下。

許衡聽到這話嚇了一跳:她是跟船實習的,只想別給大家添麻煩就好,哪敢奢望什麼紀念儀式。於是連連擺手道:「沒必要,真的沒必要。」

斜對面,王航睨了她一眼,視線又轉向小四川:「你怎麼想?」

瘦瘦小小的男孩子摸著後腦勺:「算啦,我也覺得沒必要。」

許衡用力點頭表示贊同。

王航問身旁的張建新:「老張,紀念章還有嗎?」

埋頭扒飯的大副停下來,皺眉想了想:「好像還剩幾個……」他坐在許衡正對面,咧嘴笑道:「你別瞧不起,咱們公司訂做的,可漂亮啦。」

許衡和小四川對視一眼,都沒再做聲。

「行吧,」王航敲敲桌面,一錘定音道:「明天中午過赤道的時候,在甲板上給你們倆熱鬧熱鬧。」

許衡回房沖完澡,推開洗手間門的時候,發現某人已經不請自來地躺在床上看書了。

她一邊擦頭髮一邊坐過去:「這麼早,不怕被人看見?」

王航眼皮都沒抬:「老張還在準備明天的儀式,宋巍他們今晚駕駛室值班,機艙集控室有點狀況,老軌忙著搶修呢,整層甲板只有咱倆。」

許衡好氣又好笑,不知道該誇他心思縝密抑或色膽包天:從越南出港後,王航越來越忍不住勁兒,有幾次天沒黑就摸過來,簡直令人無語。

「信不信?」許衡調侃,「你總有一天會被人捉姦在床。」

他將書放到枕頭上,傾身靠前,從她手裡接過毛巾:「求之不得。」

雖然明知道對方說的是假話,許衡還是刷一下就臉紅了,只好生硬地轉移話題:「明天要我幹嘛?」

王航擦拭頭髮的動作生疏,卻顯得很有耐心,說起話來有條不紊:「船上自有安排,你找雙鞋出來就行。」

「鞋?」

「嗯,穿過的。一隻扔進北半球,一隻扔進南半球,從此就成為腳踏南北半球、真正走南闖北的人了。」

無論何時,儀式性的行為總能賦予生命別樣的精彩,許衡聽到這裡也忍不住有些嚮往:「寓意真好,誰想出來的?」

「老規矩。以前還會有人扮演海神,專門捉弄你們這些新人,船上就跟過節一樣,可熱鬧了。」

「你第一次穿越赤道是什麼時候?」許衡好奇。

王航輕哼一聲,頗為得意:「小學。我每個暑假都在老爸船上過的,上大學之前就走完了環球航線。」

「嘖嘖,真能耐。」

「怎麼,你不信?」

「信。」許衡雙臂摟住膝蓋,想像個頭不足自己高的少年,在碧海藍天間與父親共度航海時光。那種與父輩之間的親密體驗,是她一輩子的嚮往。

舒適的靜匿在艙室內蔓延,卵黃色的檯燈點亮床頭,兩人一前一後地坐著。絲絲縷縷的長髮從他指尖滑落,復又被毛巾包裹住,仔細而輕柔地擦拭乾淨。甜蜜的氣息暈染,微妙的電流湧動,將這方小小天地凝固在永恆的記憶裡。

第二天中午,小四川來敲許衡的門:「許律師,赤道快到了,船長讓我來叫你。」

她提前化了點淡妝,又特意換上裙子,整個人看起來既正式又精神。如果不是腳上那雙簡陋的拖鞋,簡直可以直接去見客戶了。

因為簡裝出行的緣故,許衡沒有多帶鞋子。挑挑揀揀半天,終於把新加坡警察局監室裡的那雙拖鞋翻出來——這鞋扔了既不會心疼,還能藉機趕走霉運,絕對是最好的選擇。

開門的那一瞬間,小四川完全不敢認人,目瞪口呆地問道:「許……許律師?」

這樣的反應讓許衡十分受用,她在對方眼前招招手,喚回那所剩無幾的神志:「走吧。」

「長舟號」的甲板上,除了當值的船員外,所有人都正裝而立,表情嚴肅地面朝大海。

王航看到舷梯上下來的人,明顯表情一愣。

站在他身旁的張建新沖駕駛室打了個手勢,船上的汽笛隨即響起。那聲音悠遠而綿長,昭告著一場祭祀的開始,向大海表達出最誠摯的敬意。

船頭臨時支起的餐桌上,密密麻麻地擺放著各種食物:紅酒、瓜子、糖果、滷肉並排陳列,廚房裡最後的幾個水果也被拿出來湊數,顯然是把家底都算上了。

如果再擺個豬頭,許衡想,簡直就是場完美的宗族法會。

船舷邊,深藍色的洋面被劈開一道道白浪,古老的熱帶海洋即將見證它最新的臣民。

隨著汽笛聲的尾音裊裊散盡,王航為兩人分別佩戴上銅質的赤道紀念章,很快退開半步,大聲命令道:「水手長,把人給我拿下!」

許衡和小四川都被嚇了一跳,還沒等他們回過神來,便有水從頭到腳地澆下來,將他們淋了個透濕。

盛裝出席的許衡未能倖免,精緻的裙襬全都遭了殃——幸好衣服不貼身,否則恐怕會更尷尬。

小四川咿呀亂叫了一番,仰起頭來傻笑道:「船長,現在過赤道了?」

王航依舊板著臉:「把鞋子準備好。」

順著他的目光,許衡看見宋巍在駕駛室裡招手。

「到了!」

一聲令下,許衡和小四川同時脫下一隻鞋,用盡力氣扔向大海。明媚到刺眼的陽光裡,鞋子們劃出乾淨的曲線,直直砸進了大海。

原本還在踮著腳眺望的兩人很快接到新命令:「還有一隻鞋,扔下去!」

許衡連忙赤腳站好,將最後一隻鞋扔出去。她這次沒扔那麼遠,慌慌張張的,差點滑倒在濕漉漉的甲板上。

先她一步的小四川將鞋扔出去後,大咧咧地走到王航面前,看起來就像只驕傲的小公雞。

「好小子,你現在腳跨南北半球,成為一名真正的海員了!弟兄們,大家慶祝他第一次過赤道!來給他變個臉!」

原本還繃得直直的一群人蜂擁而上,大呼小叫地把小四川圍起來,壓在地上用油墨涂臉。

尖叫聲、鼓掌聲、嬉鬧聲,「長舟號」的甲板變身歡樂的海洋,就連平素裡不苟言笑的張建新也被船員們拖著,參與到已然混亂的「涂彩大戰」中了。

許衡是女孩子,沒人衝她下手,只有王航遞了張面巾紙過來,輕聲道:「擦擦。」

她的笑容十分真誠,一如日光下的大海般明亮:「我沒事,謝謝你。」

隔著紙巾,男人無聲地捏捏她的指尖,暗示自己收下了這份謝意。

半天的歡聲笑語過後,參加「赤道祭」的船員們一起把桌上的食物瓜分乾淨,又去餐廳裡好好吃了頓大餐。酒足飯飽、人人盡興,方才拍著肚子各自離去。

許衡算是活動的半個主角,晚飯時終於沒擋住船員們的輪番敬酒,來者不拒地喝了個痛快。

王航夜裡摸過來的時候,便見她趴在床沿上,蜷著身子縮成一團。

他大步上前,毫不費力地將人抱起來,卻意外發現對方睜開了眼睛。

黑暗中,那雙玻璃珠子似的眼眸清清亮亮,折射著皎潔的月光。被酒氣暈染成緋紅色的雙頰上,一對朱唇晶潤欲滴地開開合合:「嗨,船長。」

王航傾身將她放置在床上,責備道:「醉成什麼樣了,還有心情開玩笑。」

「你猜啊,猜猜我是真醉假醉?」睫毛撲閃,許衡用一雙玉臂環摟他的頸項,嬌嗔著不肯鬆開。

男人被她掛住,不得不微弓腰脊,身上肌肉緊繃,撐出流暢的線條:「真醉怎麼樣,假醉又怎麼樣?」

「真醉,就真的把你吃了。」

許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翻身,雙腿夾住王航的股胯,將他反制在自己下方。

「假醉……」她一邊柔聲遲疑,一邊緩緩脫掉自己身上的襯衫,「就假的把你吃了。」

說完,女孩用膝蓋緩緩挪動,漸漸向下退去,直到整張臉都埋進那隱秘之處。

王航猛吸一口涼氣,反弓著身子半撐起來,感覺血槽被瞬間抽空。

如果這也算是「赤道祭」的一部分,他想,真該帶她走環球航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