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莎麗

「不樂?那爺給你樂一個。」說完,他笑嘻嘻地開始數錢。

許衡無語。

印度人雖然貪婪,卻有一條優點:見好就收。

進港手續辦妥後,駕駛室裡沒有別的事,宋巍和三副都已經回房去收拾殘局了。王航的這番玩笑,也只敢趁著沒人的時候放肆片刻。

許衡懶得理會他,倒對船員收入有了直觀認識,心想以後代理勞動爭議案件,千萬不能把他們當成弱勢群體對待。

對講機裡傳出聲響,水手報告旁邊那條船上搭了條舢板過來。

不一會兒,倒霉的山東籍船長直接爬進駕駛室,開口便是一把鼻涕一把淚:「你說藏吧,他們又不查,不藏吧,他們還就查了。」

許衡看不得男人軟弱,猶豫著開了口:「錢已經被收走,現在著急也沒什麼用。」

「你就是許律師吧?」船長抹了把臉,目光鑿鑿地抬起頭來,「加爾各答是大城市,肯定能找到地方說理。再不然還有咱們中國的領事館呢……求求你,幫忙周旋周旋,把我的血汗錢討回來吧!」

許衡正想解釋兩句,卻見山東漢子「撲通」一聲跪下,猛地磕起頭來。她嚇得連忙上前攙扶,慌亂道:「您別啊,我只是個助理……」

話沒說完,王航將她攔到一邊去,直接將船長架起來,沉聲說:「大哥,小許是自己人,幫您是應該的,犯不著這樣。」

山東漢子情緒還很激動,但聽到這裡明顯鬆了口氣:「老弟呀,我實在是沒辦法……這筆錢攢了大半年……」

見對方又要哭出來,王航偷偷踩了許衡一腳,示意她趕快表態。

「我只能盡力而為。」許衡撇撇嘴,不情不願地說。

她並非冷血動物,看到大男人這樣軟弱無助,任誰都會想辦法幫忙。可印度的情況與中國截然不同,更何況要跟政府部門打交道,誰敢打包票把錢討回來?身為律師,愈發不該讓當事人懷有不切實際的預期。

王航又踩了她一腳,氣得許衡差點跳起來,卻見他背過身去,柔聲勸慰著那位船長,竟與平日裡不苟言笑的冰山臉判若兩人。

送走了哭哭啼啼的山東大漢,許衡站在舷梯上抱著臂:「醜話說在前頭,我連領事館的門朝哪兒開都不知道。」

「我知道。」王航繞開她,直接走向七樓甲板。

探出頭左右觀望片刻,確定其他船員都不在附近,許衡跟著進入「長舟號」上的船長房間,轉身關門:「你在領事館有關係?」

「沒有。」就手扯住制服衣領,王航開始換衣服。

只見男人身子半弓,小腹微微彎曲著角度,緊繃的肌肉紋路清晰。許衡嚥了嚥口水,問:「咱們自己去找印度海關?」

「試試唄。」他的手肘套在衣袖間,上半身已經完全赤*裸,露出精壯的軀幹,「也沒說一定拿得回來。」

許衡直覺判斷受到了干擾,卻捨不得移開視線,只好愈發惡狠狠地說:「讓人家白作指望,最後兌不了現,還不如一開始就別答應。」

王航把上衣甩進衣櫃,探身撈了件t恤出來:「他老婆有尿毒症,孩子還在唸書,家裡沒別的經濟收入。30000美金不是小數目,恐怕真要攢半年。」

「你怎麼知道的?」

「就那麼幾條船跑東南亞,去年船員協會還專門組織過捐款,有印象。」

許衡抿緊了嘴唇,不再說話。

王航低頭開始解褲鏈,嚇得她一個激靈,連忙轉身面對牆壁。

他的聲音裡帶有笑意:「還知道害羞呢?」

許衡假裝打量房間的擺設,不理會這明顯的調戲。

她還是第一次進入到船長室。

這裡跟隔壁艙室的格局類似,就連陳設都大同小異。只是多了幾部通訊器和中控儀,整齊地擺放在角落裡,代表了他在船上的最高權威。

整間房意外乾淨,顯示出主人良好的生活習慣。除了各種各樣的航行資料,桌上還有幾架精緻的船模。組裝工具和一件半成品放在桌面上,似乎尚未完工。

「水線船?」許衡觀察片刻後,驚訝地發現那模型的真面目。

這種船在戰爭年代用於沙盤推演,不可能做得很大,是公認的最精細、最高難度、也最折磨玩家的塑膠模型。由於模具小而粗糙,還需要用到金屬蝕刻片,對黏接、分色技巧要求嚴格,做一條船至少需要幾十個小時。

王航穿戴整齊走過來,挑眉道:「你懂這個?」

「讀大學的時候做過兼職翻譯,有家外貿公司是專營模型進出口的。」

「難得,」他一邊扎衣服一邊感慨,「勤工儉學還能增長見識。」

許衡沒好氣:「窮人就合該沒見識?」

王航捏她鼻子:「少鬧階級矛盾。出發,去趟加爾各答。」

北印度經濟發展落後,東方面孔更是鮮見。許衡一上岸便開始接受各種注目禮,即便粗線條如她也感覺很彆扭。

王航打電話叫來一輛黃色的大使牌出租車,兩人一前一後地爬了進去。

這款車造型圓潤復古,曾經是印度經濟自給自足的象徵。車廂內陳設老舊,開在顛簸的路上更是猶如過山車。

許衡慶幸自己還沒吃午飯,不然十有八*九要吐一路。

司機偶爾還來一兩腳急剎,給路邊躥出的「神牛」讓道。儘管沿途有印度半島的獨特風光,乘客卻根本無心欣賞,只能牢牢抓住車內把手,時刻警惕路況,避免一不小心撞破頭。

進入市區後的交通狀況根本算不上堵車,事實上已經是在「堵人」。在國內生活二十多年,許衡自以為已經很適應高人口密度的社會環境,到了印度才發現什麼叫做「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這樣走走停停兩個小時,他們終於進入加爾各答市區。

一推門,撲面而來的熏天臭氣比車上的香料味道更甚,許衡差點當場嘔出來。

他們迅速擠過人群,走到稍微空蕩一點的街邊喘了口氣,方才勉強適應最真實的印度。

雜亂無章的建築、曲折破敗的街道,這裡完全沒有任何規劃可言。古老的殖民時期建築依然顯眼,貧民的窩棚就搭在路邊。各色垃圾堆成小山,最終混合出空氣中刺鼻的氣味。電線像蜘蛛網一樣密密麻麻,彷彿隨時都有掉落下來的可能。日常運營的公交車根本沒有門,乘客擠滿後直接掛在車身上招搖過市。摩托、牛車和路人全都並行於機動車道上,夾雜著各式吆喝聲、音樂聲、喇叭聲,響成一片。

之前在海上待了整整一週,已然習慣那片空曠蔚藍,許衡的身體感知一時無法適應眼前的狀況。攀扶著王航的肩膀勉強穩住,又緩慢呼吸適應半天,最後才在喧囂嘈雜與髒亂無序裡站定下來。

王航顯然不是第一次造訪印度,已經很快調整好狀態。他個子比較高,踮起腳環視四周後,果斷拉著許衡走向一家小店。

店舖外掛滿彩色布料,迎風招展很是熱鬧。室內光線昏暗,有位老婦坐在角落裡縫縫補補,見客人進門方才抬起頭來。

王航與老婦比劃了半天,對方很快心領神會。

她將許衡上下打量幾眼,彎腰從成堆的料子裡挑出一塊碧綠的紗布來。

「這是要幹嘛?」見人攤開布料圍住自己,許衡忍不住開口問。

「穿件莎麗,免得曬黑了。」王航道。

剛才被人圍觀的場景,想來他是看在眼裡的,也曉得她的彆扭和不適應。思及此,許衡心中的莫名怨氣終於有所消散。

穿戴完畢,許衡被老婦拉到鏡子前轉了一圈:長及足踝的莎麗做工精緻,妥帖地裹成筒裙狀,末端下襬披搭上右肩,內外分層良好地勾勒出女性的身體曲線,平添幾分異域風情。

王航上前將頭紗搭在她額前,僅留一雙鹿眼露出來,愈發顯得明眸善睞。

「真漂亮。」他附在她耳邊呢喃道。

陣陣酥麻自脊背蔓延至全身,汗毛不受控制地根根直立,許衡意識到自己的臉在面紗下微微發燙。

從小店裡出來,街上果然沒什麼人再盯著她看了。

王航找到路口指揮交通的警察,問清楚海關辦公樓的具體方位。兩人很快便來到了一棟維多利亞式建築的大門外。

看門的是身著藍色制服的保安,許衡跟他連說帶比劃地溝通半天,也沒弄明白對方為什麼不讓他們進去。

最後是王航上前直接塞了張錢,那大腹便便的保安方才挪開步子,讓出一條道來。

許衡目瞪口呆:「居然能這樣公然索賄?!」

王航推著她前行:「人家可什麼都沒說,誰讓你一看就是外國人。」

念及山東船長那30000美金,許衡只好咬牙忍耐,邁步走向大廳裡的接待處。

辦公桌旁坐著一位戴眼鏡的中年婦女,翻閱過許衡的律師證之後,用口音很重的印度英語問她有何貴幹。

許衡連忙將來意解釋一番,順便交上補報關的手續。

戴眼鏡的中年婦女揮揮手,一邊示意她到牆角等待,一邊拿起電話撥通內線。

「怎麼樣?」王航用紙擦乾淨座椅,引她到自己身旁坐下。

許衡皺眉道:「不曉得,先等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