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沒有操作過類似業務,對資產跨國轉讓的瞭解也很有限,許衡依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船舶融資租賃是一種特殊的融資方式,簡而言之就是船東借錢造船,船造好後分期還款。款項還清前,債主合法擁有所有權,是實質上的船東。
大洋集團一旦與acm簽署合同,就可以掌控大船船隊,王允中之前所說「35艘船裡的一半」,就真的成為了國有資產。
到那時,不僅巴西人的礦砂要想辦法進港,就連澳洲的礦企也不能再自行定價,中方船東與國內鋼廠之間可以直接簽訂運輸協議,壟斷上下游業務。
但是,目前的交易仍然繞不開淡水河谷,巴西人作為船舶經營方,有權提出各種要求,試探收購意向,將風險轉嫁到買方身上。
如果不能在前期過濾合同陷阱,大洋集團很可能淪為像acm一樣的冤大頭。
誠如李經理所言,法務級別的接觸對於整個轉讓交易來說,既是基礎,更是前提。
回到住處後,許衡乾脆搬進了隔壁房間,和李經理趁熱打鐵,撰寫完整的評估意見、修改合同文本、設計收購的步驟安排。
原本滿心期待的跨年長假,被突然的工作徹底打亂,許衡卻心甘情願:好律師的價值,並非贏得官司或追回損失,而是防患於未然,確保當事人沒有麻煩纏身。
能夠提前介入如此重大的資本轉讓,對她來說是絕對珍貴的經驗,遠比一兩天假期更重要。
王航雖然口頭抱怨了兩句,卻也明白其中的利害關係。他從沒有主動打擾,只是等到每次開飯前,敲門提醒許衡和李經理下樓進餐。
直到將所有材料再三檢查,並且與原件核對無誤後,李經理才聯繫上大洋集團的董事會辦公室,以傳真的形式匯報了此次談判的最終結果。
前後幾個不眠之夜,連軸轉的通宵加班,許衡的體力早已透支到了極限。
然而,與滿心的成就感相比,這樣的付出根本不值一提。
李經理顯然也鬆了口氣,一邊按摩頸椎,一邊有感而發:「王航如果知道你又沒睡覺,肯定要來找我麻煩。」
窗外天空已經破曉,有鳥兒在清脆鳴叫。許衡揉揉眉心,輕聲道:「正經事耽誤不得,把工作完成了才能安心休假嘛。」
「小許,」李經理靠上椅背,翹著腳退開幾分距離,「我發現你有些方面很像王家人。」
許衡的臉頰又開始發燙,推辭的話語卻卡在喉嚨裡不上不下,心中默默期待對方接著說下去。
李經理沒有賣關子,繼續道:「王航爸媽都是老一輩的大洋人,他媽媽念的是海事大學輪機專業,被組織視為重點培養對象。結果剛上船就跟王叔叔好了,還申請單位開介紹信結婚,把老領導氣得不行——前一天剛鼓勵男女平等,後一天女船員就被『潛規則』了,哪有這個道理?」
考慮到八卦秘聞事關王航父母,許衡作為晚輩原本不該好奇。但她就像只偷腥的貓,明曉得不妥,還是忍不住追問:「影響很大嗎?」
「必須的。」李經理聳聳肩,「都背了處分:男的發配上遠洋輪,安排兩年船期。女的被留在後勤部門,相當於提前退休了。」
「王航媽媽那會兒不是剛參加工作嗎?」許衡疑惑。
「要不然怎麼說影響大?國企都是鐵飯碗,沒辦法開除你,但有的是辦法讓你不痛快。」
王航從未提及自己的父母,許衡也沒有主動打聽。不過,能讓李經理這樣的女強人有所感慨,想必當事人經歷的辛酸坎坷只會更多。
「結果你也看到了,我叔是公司最年輕的三副、二副、大副和船長,後來掌舵整個大洋集團;我嬸就一個人帶孩子、操持家裡,日子過得紅紅火火,是出了名的模範『海嫂』;王航一開始也常常被老水手欺負,最終卻成了新的『王船』。」
李經理停頓半晌,總結道,「他們家都習慣用行動證明自己。那個詞怎麼說來著?……對,就是打臉,打那些看熱鬧的人的臉。」
聽完這番敘述,許衡沒有感覺暢快,卻長長久久地嘆了口氣:「王航父母挺不容易的。」
「這世上有誰容易?」李經理不以為然,「可多數人即便不容易,也沒落好。只有那些咬牙堅持的,才能名利雙收。」
短暫時間的接觸,足以讓許衡熟悉李經理要強的性格。她沒再反駁,而是簡單地「嗯」了一聲。
得到聽眾的認可,李經理心情更好了,挑挑眉道:「你跟他們差不多,也是握著一手爛牌,努力地去贏得滿堂彩。」
許衡忍不住打斷道:「長輩的事情我不清楚,但王董的面子擺在那兒,王航手裡應該沒有爛牌吧?」
「他的事以後讓他自己交待。」李經理擺擺手,目光筆直地看過來,「這小子當初給我打電話,打聽你和華海所的關係時,可把人嚇了一跳——你也曉得,趙秉承這人在業內的評價兩極分化,你跟著他,風言風語也不少。」
許衡這才明白,對方並非信口開河,而是有備而來:如若自己和王航有結果,新加坡的表白就算是一筆爛賬,李經理作為消息來源便怕脫不開關係。
理清楚前因後果,許衡也徹底放鬆了:「姐,沒關係。律師這行原本就得罪人,我明白自己要的是什麼。」
李經理的視線亮了亮,隨即自嘲地笑笑:「我其實是想說,你比我想像的能幹、懂事,王航沒有看走眼。」
朝陽下,許衡真真正正地開懷大笑起來。
工作結束後,假期只剩下兩週。
李經理有親戚早年移民美國,之前已經計畫好去舊金山過春節,家人也都在西海岸等她。
臨走前,她建議王航和許衡只玩美東:「你們沒多少時間,來回趕路不划算。這邊的紐約、華盛頓、費城就夠看了。」
王航把行李放進後備箱,哭笑不得地說:「姐,你是來拆台的嗎?」
見李經理滿臉莫名其妙,許衡解釋道:「我們加班的時候,他已經在規劃行程了。地圖攻略看過不少,寫滿整整一冊筆記本。」
李經理吹聲口哨,像是聽到了某個大稀奇:「臭小子,你還真捨得下血本啊。」
「我這叫『不打無準備之仗』。」王航將車門關好,繞到駕駛座旁邊,「走吧,送你去機場。」
目送越野車從地下室開走,許衡轉身回到房間。腦袋剛沾著枕頭,便暈乎乎地陷入沉睡:這幾日壓力太大,猛然鬆懈下來,神經早已不堪重負。
模糊中,有人開門進房,替她掖好被角。床的另一邊重重陷下去,某個能量源正散發著熱量,驅散了空氣裡無盡的寒意。
再睜開眼,太陽已經升至頭頂,透過鐵棱固定的玻璃窗照進室內,將地毯分割成大大小小的幾何形狀。
有吻從耳後輕輕掠過,男人嗓音低沉地問道:「醒了?」
那熟悉的溫度令許衡心安,身體也愈發鬆弛地陷進床鋪裡:「……我睡了多久?」
「幾個小時。」王航用手指輕撫過她的臉頰,帶著無盡繾絹,「黑眼圈都出來了。」
許衡閉著眼睛微笑:「嫌棄?」
「有點。」他低頭吻住她的眼瞼,濕濡溫暖的觸感格外親暱,「真想把你圈養起來。」
「然後呢?」
「好吃好睡地養著,只有我一個人能夠看、能夠碰。」
「嘖嘖,」許衡依舊閉著眼睛,「養豬呢?」
王航的聲音裡帶有笑意:「是啊,養肥了好過年。」
「等肉包餃子?」她故意板起臉,皺著眉頭睜開眼睛。
對方整個人壓過來,劈頭蓋臉的吻從天而降,聲音含混而模糊:「……等著下豬仔。」
擁抱伴隨著撫觸,淺笑混雜著喘息,唇齒交纏著溫存。
室內的空氣再次升溫,沸騰了孤獨多日的寂寥,將情*欲引燃成無邊烈焰。
再起床時,窗外已是華燈初上。一盞盞白熾在街邊點亮,串聯起紐約冬日特有的蕭瑟清冷。
「又浪費了半天,」許衡一邊換衣服一邊懊惱地說,「這樣下去怕是真沒時間玩美西了。」
王航剛洗完澡,髮梢還在滴水。他腰間圍了條浴巾,頎長精壯的身板散發出薄薄霧氣,背光站立窗前,觀望著街上的景緻:「咱們這次單玩美東吧,紐約本身能逛的地方就不少。」
許衡撿起襯衫搭在男人肩頭,順著他的視線看出去,言語中有些不捨:「你做的那些計畫怎麼辦?」
大掌揉上發頂,王航回答得很隨意:「以後再用嘛,難道你這輩子都不來美國了?」
許衡原本還想說些什麼,卻被突如其來的親吻打斷。她的手撫上男人的背脊,感受著光滑流暢的肌肉輪廓,心跳不由自主地再次加快。
待到兩人氣喘吁吁的分開,王航抵著她的額頭說:「重要的不是去哪兒,而是跟誰在一起。」
窗外街燈的映照下,男人的一雙眼眸愈發閃亮,像極了「長舟號」甲板上曾經見過的漫天星光。
許衡沒再爭辯,而是允許自己徹底淪陷,心滿意足地託付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