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列車在月台停止之前,他就隔著車窗看到對方。深藍色防寒大衣、黑色毛線帽,又用大圍巾圍著脖子,看不太清楚長相,但因為戴著圓框眼鏡,應該沒錯。那是之前在電話中說好的特徵。

  車門打開,那須野站上月台。外面並沒有想像中冷,冷風吹在有點發熱的臉上很舒服。

  圓框眼鏡的女人走了過來,「你是那須野先生吧?」

  「對,今天就麻煩妳了。」

  「彼此彼此,請多關照。把行李交給我吧。」

  「啊,不好意思。」

  女人接過那須野遞給她的行李袋,她手上戴著毛線手套。

  「接下來要開車嗎?」

  「對,車子停在下面。」

  「很遠嗎?」

  「差不多十五分鐘左右。」

  他們走下月台的階梯,經過自動驗票口。走出車站大樓,天空中飄著雪。果然是北國。

  那須野小心翼翼地跟著圓框眼鏡的女人走在路上。雖然人行道上還沒有積雪,但有些地方結了冰。如果在這裏滑倒骨折就慘了。

  停車場內是一輛小型休旅車,看車牌就知道那是租來的車子。

  圓框眼鏡的女人用遙控器打開了門鎖,坐進駕駛座。那須野打開後車座的門,在寬敞的座椅上坐了下來。

  女人發動引擎後說:「那我們出發了。」然後把車子駛出停車場。

  那須野看向窗外,路面的雪都清除了,道路兩旁的雪堆得很高。這輛車是四輪驅動車,在雪地行駛應該也沒問題。

  「不知道今天從幾點開始拍攝?」那須野問。

  「應該從早上六點左右。」

  「六點嗎?真辛苦啊。」

  他看了一眼手錶,目前剛過下午三點半。

  「但真是太驚訝了,」那須野說:「我完全沒想到吉岡先生會找我,吉岡導演竟然來找我。」

  「是嗎?」女人的語氣很冷漠,可能對別人的喜悅不感興趣。

  「聽說是代打,是代替誰啊?」

  女人聽了那須野的問題,微微偏著頭說:「我不太清楚。」

  「但妳應該知道演員表吧?演員表上的人有誰沒來?」

  女人還是搖了搖頭。

  「對不起,我並不瞭解詳細情況,只負責去車站接你。」

  「是喔,那就算了。」

  「不好意思。」女人看著前方,微微點了一下頭。

  「沒關係,妳不必道歉。」那須野嘆了一口氣,翹起了腿。

  昨天接到一個姓木村的男人打來的電話,說電影導演吉岡宗孝正在拍攝新片,原本答應要演出的演員臨時無法參加,問他能不能代打。木村好像是助理導演。

  『條件之一,必須會滑雪。那須野先生,你學生時代曾經參加過滑雪社吧?所以無論如何想拜託你。』

  聽木村說,是一部以雪山為故事舞台的推理電影,預計在年底上映。

  那須野已經好久沒有演電影了,更何況是賀歲片。一問酬勞,發現條件很不錯。他這一陣子手頭拮据,正在為此發愁。雖然有經紀公司,但公司的人根本不為他接工作,即使擅自接工作,也不會有人有意見,所以他二話不說就答應了。

  『詳情見面再聊,我會派人去車站接你,是一個戴圓框眼鏡的女人,你只要穿能夠在雪地行走的服裝就沒問題。』

  木村還說,交通費可以報銷,所以要記得拿車票的收據。

  雖然不知道要演甚麼角色,希望能夠好好利用這個機會,之後能有一些像樣的工作找上門──那須野心不在焉地看著前方想道。

  他的視線移向旁邊,圓框眼鏡的女人默然不語地繼續開著車。即使上了車,她也沒有拿下帽子和圍巾。因為穿著厚實防寒大衣的關係,所以看不出她的體形,但似乎並不胖。那須野移動身體的位置,從後視鏡中確認女人的臉,只能看到她戴著眼鏡的眼睛,但感覺很漂亮。

  他和女人在後視鏡中視線交會,「有甚麼事嗎?」女人問。

  「沒事。」那須野坐回了原來的位置。

  車子在不知不覺中駛入了狹小的道路,右側是一片城鎮景象,好像是溫泉街。

  女人把車子停在路旁說:「可以請你在這裏下車嗎?」

  「在這裏?」

  那須野下了車,空氣的溫度和在車站時完全不同,他急忙穿上了剛才在車上脫下的羽絨衣。

  周圍甚麼都沒有,被雪埋沒的道路兩旁都是樹木。

  女人拿出手機,不知道打電話去哪裏。

  「辛苦了,我把那須野先生帶來了……在入口的地方……請等一下──那須野先生,你的鞋子可以在雪地上走路嗎?」

  「沒問題,我特地穿了這雙鞋子。」那須野抬起穿了雪鞋的右腳。

  「他說沒問題……喔,是嗎?……那我先把車子開回去……好,那就一會兒見。」女人把手機放回口袋,對那須野說:「會有其他工作人員來接你,可以請你和他會合嗎?」

  「會合?我在這裏等就好嗎?」

  「不,可以請你沿著這條路走進去嗎?」女人指著道路旁的一塊看板,上面寫著「散步道入口(往溫泉街)」

  「中途有一張紅色長椅,會有工作人員去那裏接你。」

  「我一個人去嗎?」

  「不好意思,因為我要把這輛車開去其他地方,這個給你。」

  女人遞上行李袋。是那須野的行李袋。

  那須野接過行李袋,再度看著散步道的入口。不知道是否剛下過雪,小徑上沒有腳印。

  他聽到車子的引擎聲,回頭一看,發現駕駛座上的女人向他行了一禮後,開動了車子。她以乎要掉頭,用力轉動著方向盤。

  那須野走進小徑,鞋子並沒有在雪地裏埋得很深,所以應該不會太難走。

  散步道蜿蜒曲折,被白雪和樹木包圍,小徑上靜悄悄的,只聽到踩在雪上沙、沙的聲音。

  他走了五分鐘左右,但周圍的景象沒有太大的變化。

  真遠啊──

  會不會走錯了?不,這裏沒有岔路,不可能走錯。難道是自己沒看到成為記號的紅色長椅?因為被雪蓋住了,所以沒發現?

  正當他內心感到不安時,前方出現了一個小彎道,角落有一張紅色長椅。那須野終於放了心,吐著白氣。

  一看手錶,已經超過四點了,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他看向散步道前方。既然要會合,工作人員應該從反方向走過來。如果對方沒帶手電筒就傷腦筋了。他突然在意這種奇怪的事。

  他從羽絨衣的口袋裏拿出香菸和打火機,叼了一支菸,正準備點火。

  突然聞到溫泉的味道。

  就是別人經常說的臭雞蛋的味道。

  這裏是溫泉地,當然會有這種味道──正當他這麼想的時候,嘴上的菸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