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怡自那日離開後,便獨自回房想了許久。
縱然對洛晨再是嫉恨,但她也知道,現在對她最重要的,不是對付洛晨,而是擠掉那些同她一樣的世家小姐們。要知道,盯著冉家主母之位的,可不止她一個人。洛晨就算是再受寵,也只是個婢女而已,就算以後被抬了妾,那也只能是最下等的賤妾。
而那些世家之女們可不同。比起洛晨,擁有高貴身世的貴女們,才是她最大的對手。
於是,陳子怡又重新燃起了拉攏洛晨的想法。畢竟洛晨是冉之宸身邊唯一的女人,總會對他有些影響。陳子怡想,就算不能讓洛晨為她吹吹枕邊風,但只要偶爾透露一些冉之宸的消息給她,也是大有用處的。
在她看來,洛晨與其迎一個不知底細的主母進門,將身家性命交於對方。倒不如幫助她陳子怡嫁入冉府。起碼她一直對洛晨表現的十分寬厚良善。
洛晨看著陳子怡親切的笑容,心下有些茫然。今天是這位陳小姐,明天又會是誰?
陳氏如今病入膏肓,冉之宸議親之事已迫在眉睫。不然的話,陳氏一死,冉之宸便只能等到三年喪期過後,才能再談親事了。
而等到冉之宸娶親,她又會是何處境?洛晨想,她的安穩日子,怕是不多了吧……
正在此時,只見陳子怡的婢女匆匆走來,神色之間也有些慌張。她湊到陳子怡耳邊說了些什麼,便見陳子怡突然臉色大變。
之後,她面色蒼白的對洛晨告了辭,便跟著那婢女匆匆離去了。
洛晨看著她離開的方向,疑惑的蹙了蹙眉。到底發生了何事,竟能讓這位總是嫻靜溫雅的陳家小姐這般失態?
此時,滿園的鮮花依然嬌艷,淡淡的花香充溢其中,但洛晨卻突然有些意興闌珊。她收起了劍,站起身來,便準備回房了。
然而這一路上,只見下人們三五成群的,都在往前院的方向走去。看到她之後,每個人臉上的神色都有些怪異。
「你去打聽一下,府裡發生了何事?」洛晨對著一旁的婢女說道。
她站在原地等了一會兒,便見那婢女返回,聲音有些惶恐的說道:「寶姑娘,聽說冉管家召集了府中的下人們去前院觀刑。說是有幾個婢女亂傳謠言,今日要處以火刑。」
「什麼謠言?」洛晨疑惑的問道。嚴重到要處以火刑,還讓全府下人們觀刑的,怕不是什麼簡單的謠言吧。
「好像是關於表小姐的。那幾個婢女說表小姐要嫁給主上為妻。主上說她們壞了表小姐的名聲,不但要嚴懲,還要咱府中的下人們都去觀看,以後再有亂說的,下場也會是一樣。」說罷,那婢女神色閃躲的看著洛晨,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樣。
見狀,洛晨沉聲喝道:「還有什麼,一並說出來!」
「是。」那婢女有些膽怯的應道,「他們……他們還說,其實是那幾個婢女的話,惹得寶姑娘不悅,才讓主上大怒,將她們處以了火刑。現在,那幾個婢女正在前院,瘋了一樣的大罵寶姑娘你呢。」
洛晨皺著眉頭,沉思了片刻,才復又說道:「走,去前院。」說罷,便朝著前院的方向走去。她要親眼看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前院與花園間的距離並不近,洛晨走到一半,便氣喘吁吁起來。好在後來,一名下人抬來了坐轎,她這才坐上轎子,繼續向前院趕去。
等她到達時,只見偌大的院子中已站滿了人。眾人看到洛晨的轎子,紛紛神色惶恐地避讓開來。看那樣子,倒像是在躲著什麼洪水猛獸一般。
洛晨走下轎子,面色沉凝的向前望去。只見院落中央,排列著五個大大的柴火堆,每一個上面都豎著一支十字型的木架,而那木架上,正綁著那五個婢女。
最令洛晨心驚的是,其中有兩個柴火堆都已被燃燒過,只剩下了一些燒焦的木炭而已。而那架子上綁著的人,顯然已成為了一具屍體。黑漆漆的立在那裡,只讓人覺得不寒而栗。
除此之外,中央的那堆柴火上,熊熊的火焰正在燃燒著。滾滾濃煙中,洛晨看不清火中之人的臉,卻能依稀聽到她越來越弱的呻吟,感受到生命正從她體內一點一點的流失殆盡。
洛晨僵立在原地,惶恐不已。
半晌,她看向了那另外兩個還未行刑的婢女,隱隱間,竟覺得有些眼熟。
下一刻,她恍然大悟的想起,這不正是半年前,她在那花園中,遇到的幾個采花婢女嗎。因為其中一人的長相頗為清純可人,她當時便多看了幾眼。因此現在還有些印象。
想起這些,洛晨頓時覺得渾身一凜。
而那兩個婢女早在洛晨的轎子行至時,便已注意到了她,此時見她看來,神色都有些激動。
其中一人面色猙獰的大喊著:「都是你!都是你這個毒婦!一定是你將我們的話告訴了主上!你這個賤人!我們只是說了些實話而已,哪裡礙到你啦!你竟下此狠手!我死也不會瞑目,做鬼也要看看你這惡毒的賤人,到底能得意到何時!……」
在這幾個婢女的心中,都認為她們今日之所以招此大禍,全是拜洛晨所賜。
自半年前,她們在花園中談論洛晨,卻被她撞見後,幾人便很少再私下議論些什麼了。而近來,那陳子怡要嫁入冉府的傳聞,也不是她們散播出去的。府中談論此事的人有很多,怎麼就偏偏舀她們下刀。
如此一想,她們自然便聯想到了那日唯一的目擊者,洛晨。
一句句咒罵從她的口中不斷吐出,洛晨臉上的神色也一點一點的沉了下去。開始時還滿是驚異惶恐的臉上,直到後來,唯有一片肅然。
洛晨看著那狀若瘋狂的婢女,在大腦瞬間的空白之後,竟是一片出奇的冷靜清明。她回想起自己那日昏迷醒來時,對冉之宸說過的話。
當時她確實是說過,她是因為聽了這幾個婢女的話,心有所傷,才想要逃離的。但若說是她,冉之宸便如此興師動眾的將這幾人處以極刑,她絕對無法相信。
冉之宸這麼做,到底是何用意?
另外,她實在沒有想到,半年多前的這點兒小事,都能被他調查出來。看來,在這冉府之中,任何蛛絲馬跡都瞞不過他的眼睛。
想到這兒,洛晨警告著自己,今後,她必須要小心再小心才好,能不隱瞞的,還是都對他如實相告吧。在那個人面前耍花招,實在不是什麼明智之舉。
又一個火堆被點燃,那破口大罵的婢女很快便沒了聲音。洛晨默默的看著,心下有些復雜難言。
看來,她確實是變了啊。看到這般殘忍的場景,她卻在能如此短的時間內,便迅速地冷靜下來。這幾個婢女的死,恐怕真的與她那日的話有關,但她的愧疚也只是一瞬間,便化成了深深的悵惘。
或許是因為她穿越而來後,便數次經歷生死之劫。也或許因為這個混亂的年代,讓她也漸漸麻木起來。她竟覺得自己的心,正一點一點的變得堅硬,而那雙握劍的手,也越來越有力量了。
洛晨不知這樣的變化是好是壞,但無疑,她已漸漸適於在這個亂世中生存了。
良久,洛晨幽幽一歎,便欲離開。轉身時,卻見幾人架著陳子怡,向著她的方向走來。
陳子怡的面色蒼白之極,似是剛剛嘔吐過,身上還沾了些污穢。腳下也站立不穩,只能被人這般架著行走。
經過洛晨身邊時,她的眼中驟然爆發出一分怨毒。
洛晨皺了皺眉,便似是沒看到般,坐上轎子離去了。
經過今日之事後,冉之宸算是徹底向所有人表明了態度。這位陳小姐的冉家主母夢,怕是就此破碎了。
洛晨的轎子暢通無阻的從人群中走過。
看著人們惶恐避開的樣子,她在心中嗤笑了一聲。這樣也好。不,是這樣很好。
這些下人們如此畏懼於她,想必今後她的話,分量會增加不少吧。就算有人想害她,怕也要好好掂量一下了。
她不怕被人懼怕,若是人人都能像懼怕冉之宸一樣懼怕於她,那才是她可以真正安心的時候了。
如此一想,洛晨也隱隱明白了一些冉之宸的用意。
今日之事,一來可以向眾人表明態度。徹底消除冉府這幾日來,關於陳子怡,關於冉之宸婚事的傳聞。
二來也能為洛晨樹威,怕是從此之後,這府中沒幾人敢來得罪於她了。
洛晨回房時,冉之宸正坐在榻前撫琴。看著洛晨慘白的臉色,他不悅的說道:「處死幾個下人而已,你跑去湊什麼熱鬧。」
洛晨不在意的笑了笑,走上前去,軟軟的倒在了冉之宸的懷裡,嬌聲說道:「無事的。剛開始確實有被嚇到,但後來便好多了。我的膽子可大著呢。」
冉之宸拂上洛晨的小臉,看她這臉色,哪是被嚇到了一點兒半點兒。可聽著洛晨撒嬌一般的話語,他心中的那點兒怒氣,還是迅速的消散下去了。
半晌,他輕歎著說道:「是啊,你膽子可大著呢。」膽子不大,也不敢從冉府私自逃跑了。
正在這時,只聽門外一人稟告道:「主上,阿虎回來了。就在門外等候。」
冉之宸蹙了蹙眉,說道:「讓他進來。」
這阿虎是他派去送冬雪回趙國的,當時他還令他將人安頓好後,觀察一段時間,確定沒問題了再返回冉州。如今怎麼這麼快便回來了。
卻見那阿虎一見冉之宸,便「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痛聲說道:「主上,屬下失職,請您責罰。那名叫冬雪的小婦人,自盡了……」
洛晨渾身一僵,不可置信的看著那阿虎。
「怎麼回事?說下去。」冉之宸聲音微沉。
阿虎抬頭看了一眼冉之宸懷中的洛晨,表情有些怪異,可還是如實的說道:「那小婦人自離開冉州後,精神一直不大正常。一會兒吵著要找她家小姐,一會兒又說她家小姐死了,現在的小姐是鬼變的。一會兒說她夫君對不起小姐,不該對小姐下藥。可一會兒又說是小姐勾引了她夫君,還害死了他。總之瘋言瘋語的,就沒幾日正常。後來到了趙國國都,她吵著要去洛家舊府看看。我想那地方與主上安排的宅院也不遠,便答應了她。誰知她剛到洛家大門,便一頭撞在了門柱上。臨死前,還說……還說只恨她沒殺了小姐,給她夫君報仇。」
冉之宸沉默了片刻,才說道:「知道了,去冉管家那裡領罰吧。」
「是。」阿虎應了一聲,便退下了。
冉之宸看著懷中眼神恍惚的洛晨,有些擔心的說道:「一個瘋子而已,不必在意。」
洛晨回過神來,幽幽的一笑,「是啊,是她瘋了……」
冬雪那句「她家小姐已經死了,現在的小姐是鬼變的」,實在是讓洛晨太震撼了。
她回想著與冬雪相處的種種片段,才恍然發覺,怕是冬雪早就看出她與洛家小姐不同了吧。可縱使心有懷疑,但此事太過詭異,怕是冬雪也無法確定,只能將她繼續當成是洛家小姐。但後來那王勇的死,終於給了冬雪最後一擊。
洛晨覺得有些後怕起來,若是當時冬雪來找她時,她一時心軟收留了她。那會有什麼後果……
良久,洛晨在心裡苦笑一聲,這世道,還真是容不得半點心軟啊。既然如此,她一定要狠一點,再狠一點……
冉之宸重新撫起了琴,洛晨窩在他的懷裡靜靜的聽著。
她沒有發覺的是,剛才她還對那五個婢女的死,心有所觸,愧疚隱隱。但此時那所有的感慨愧疚,都隨著冬雪一起,全部在她腦海中消散於無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