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五個婢女被處以火刑後,冉府中便無人再敢談及陳子怡。連帶著,對冉之宸婚事的關注也少了很多。
經此一事,陳子怡也在冉家住不下去了。陳子諾當日便護送著她回了淮揚。
冉府靶場上,冉之宸運氣開弓,「嗖」的一聲,一箭射出,正中靶心。
「好!」剛從淮揚回到冉府的陣子諾,一邊叫著好,一邊向場中走來。
「回來了?」冉之宸轉身看向他。
「嗯,剛到。」
「大舅他身體可還安好?」
「家父他身體倒是一直康健。只是七妹她這次,似是受了不小的打擊,半路便發起了高燒,嘴裡胡話連連的。家父家母看她那樣子,難免有些心疼。」陳子諾擔心的說道。
冉之宸打量了他一眼,沒有接話,便轉過頭去,繼續將注意力放在了箭靶上。
陳子諾想起陳子怡那哀痛傷心的模樣,又看著冉之宸英澗勃勃,毫不在意的樣子,心裡難免有了些怨氣。
「七妹她指使下人們亂傳謠言,確實很不應該,但那也是因她對你一片癡心,你又總是過於冷淡,她這才病急亂投醫。你縱使心有不滿,就不能換個溫和些的方式處理此事嗎?」陳子諾蹙眉說道。
「我這也是為她好。」冉之宸又射出一箭,回頭淡淡的說了一句。
陳子諾也知道他說的沒錯。既然不打算娶陳子怡為妻,放任那些謠言繼續流傳,對誰都沒有好處。也怪陳子怡心急之下做出這等蠢事,以為將謠言擴大,壞了名聲,便能在眾人心中形成事實,逼迫冉之宸順勢就范。
可冉之宸又豈會是迫於謠言,便任由擺布的人。
陳子諾歎息一聲,無奈的說道:「七妹的事就算了。可你這婚事,實在是不能再拖了。姑母她怕是熬不過這個冬天了,你起碼也應在她去世之前,將親事先定下來。哪怕晚些再行婚禮也可。」
冉之宸放下手中的弓,看著前方的箭靶,沒有說話。
沉默中,卻見一名下人走進靶場,在冉之宸身邊附耳說了些什麼,冉之宸臉色一沉,「胡鬧!」
***
練武場上,洛晨一身紅衣,手執長劍,一劍接一劍的揮動著。
盡管身體還未恢復,但她急於想要將這段日子以來的體悟,盡快融於劍法之中。因此,這些天來,她每天都會到此練劍。
可奈何她體力不支,每次都堅持不了多長時間。總是還未等她找到感覺,便只能氣喘吁吁的草草結束。
但今日,她一劍揮下,忽感靈光乍現。只覺得自己一直無法勘破的那個點,似是在某個瞬間,突然找到了一絲靈感。於是,她便這般忘記了時間,忘記了身體的虛弱,只知道握緊手中的劍,一劍又一劍地揮動著。
她能感覺的到,每揮出一劍,她便離自己想要抓住的那個點,又近了一分。那種感覺太美妙了,讓她一刻都不想停下。她知道,錯過了這一次,下次再想找到突破的契機,怕是不知要等到何時了。
陳子諾跟著冉之宸走進練武場,一見洛晨的身影,臉上立馬浮現出了一抹了然。如今,怕也只有這位寶姑娘,才能讓冉之宸這般喜怒皆形於色了。
冉之宸一見場中情景,臉色微沉,便欲上前打斷,卻被冉管家攔了下來。
「主上,寶姑娘這樣子,怕是有所頓悟。若能一舉勘破,必會有很大進步。她如今心神皆融於劍術之中,旁人若在此時突然打擾,怕是會有走火入魔之險啊。」冉管家勸誡道。
冉之宸一愣,皺起眉頭,「可我聽說,她已這般練習了一個時辰。她身體還虛,這般勞累,不會有事?」
「這……老奴也不知曉。但看這樣子,應該無甚大礙吧。習武之人,本身便有很大潛力。」冉管家的語氣也不大確定。
「去叫尹大夫過來。」冉之宸沉吟了片刻後,說道。
「是。」冉管家叫來了一名下人,吩咐了幾句,便又站回冉之宸身側,與他一起關注著場中的洛晨。
「王叔,你看小寶這劍法如何?」冉之宸目不轉睛的看著洛晨,開口對冉管家說道。
聞言,冉管家不禁感慨起來:「霍振海那老家伙,這次可是收了個好徒兒啊。寶姑娘上次從府中逃跑,在那山裡躲藏的一個月裡,暗衛便曾稟告過,說她的劍術有很大進步。沒有想到,這還沒過去多久,竟然又有了突破……」
「是出走,不是逃跑。」冉之宸突然打斷他的話,糾正道。
冉管家愣了一下,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卻聽冉之宸再次說道:「繼續說。」
「是。」冉管家收斂心神,繼續說道:「寶姑娘之前的劍法,多以防守為主,太過溫和無力,局限甚大。但如今來看,她已突破壁壘,在防守的同時,也帶上了凜冽的攻勢。這當真是不小的飛躍了。只可惜……她學武時間太短,也太晚。即使這劍術有成,但終究內力薄弱,對敵之時,怕是會後繼無力。」
說到這兒,冉管家突然雙眼大睜,臉上的神色愈發專注。
只見場上的洛晨,紅衣飄擺間,長劍飛舞,銀光乍現時,一劍揮出。「鏘」的一聲,她手中的長劍脫手而出,齊齊的沒入了前方的巨石之中。
洛晨身子一晃,癱倒在地上,急急的粗喘著,似是疲憊不已。可她看向那劍柄的目光中,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明亮。
她做到了!
此念一出,洛晨頓覺全身的力氣一掃而空,眼前一黑,便昏了過去。
***
寢室內,洛晨躺在榻上,雙眼緊閉。
大夫把過脈後,確認她只是脫力而已,便退出房門,煎藥去了。
陳子諾看著冉之宸臉上,那不加掩飾的擔憂之色,不知怎地,突然想起了剛才在靶場上,他們談論過的議親之事。
隨即,他有些試探的說道:「仲宸,你若是顧念寶姑娘的話,何不先納她為貴妾?要知道,比正妻還先進門的貴妾,地位可不是一般妾侍能比的。若你能如此待她,她定會對你感恩戴德,死心塌地。到時就算你娶妻,她也絕不會有任何傷心不滿的。」
「妾?」冉之宸的語氣有些不屑,臉上的表情,也似是嫌棄不已。
陳子諾見狀,一時有些愣怔。他剛才這話,也不過是試探一下罷了。因為除了洛晨之外,他實在想不出冉之宸一直拖延,拒不議親的理由。
可真要說起來,他這提議可是大大不妥的。
以洛晨的身份,即使等主母進門後,被抬為妾侍,也頂多是個最下等的賤妾而已,連良妾都不夠格。若是真讓她在主母進門之前,便以貴妾之位進門,那可真是天大的恩賜了。
但看冉之宸這表情,怎麼似是還嫌不夠?
想到這兒,陳子諾臉色一肅,嗤笑一聲,說道:「怎麼?不是妾,難道你還要娶一個做過奴隸,當過婢女的女人為妻?」
聞言,冉之宸的表情驀地陰沉下來。
他淡淡的看了陳子諾一眼,沒有說話。
陳子諾只覺得渾身一凜,有些畏縮。多年來的相處讓他知道,冉之宸是真的生氣了。
然而這一次,他不但沒有退怯,反而心中一急,提高了聲音,嚴肅地說道:「仲宸,你可萬萬不敢有如此想法。你若真心疼惜寶姑娘,就按我所說,納她為貴妾便可。冉家主母之位,豈是誰都能當的?沒有那資格卻硬是強求,只會危險重重而已。冉家的血脈遍布七國,上千族人皆以‘冉’姓為豪。若是讓他們尊一個地位卑賤的婢女為主母,怕是寧死也不會接受的。到時只會讓寶姑娘成為眾矢之的啊。」
冉之宸垂下眸去,沉默良久,才聲音低沉的說道:「你說的,我都知。但納妾之事也不必再提。」
他轉過頭去,看著洛晨安靜的睡臉,微不可查的輕歎道:「她只是小寶。」
說罷,他起身站起,向外走去,「還有何事,去書房再說吧。」
「吱」的一聲,房門關上的一剎那,一直在床榻上昏睡不醒的洛晨,卻突然睜開了雙眼。
她怔怔的看著床幔上的穗子,眼神之中,一片平靜。不知過了多久,她緩緩的閉上雙眼,再次疲憊的睡去了。
***
洛晨再次醒來時,已是傍晚時分。
冉之宸正坐在床榻前,細細的摩挲著一把長劍。看到洛晨醒來,他眼神一亮,卻又馬上沉了下去,語含不悅的說道:「逞強的滋味,可是好受?」
許是還未睡醒,洛晨的眼神有些迷離,聽聞冉之宸不悅的話語,她也未見害怕,反而迷迷糊糊的笑了一笑,語含興奮的說道:「主上,你可看見了?我今天使出的那一劍,很漂亮很厲害呢……」
冉之宸有些無奈,從前他眼神稍冷,這小人兒就像個受驚的小兔子一樣戰戰兢兢。現在倒好,他已如此不悅,她還能這般巧笑嫣然,興奮不已。
他輕歎口氣,將手中的長劍交給洛晨,說道:「是啊,很漂亮很厲害。這劍賞你,以後要好好珍惜。這是我幼時所用,頗為輕巧鋒利。配你正合適。」
洛晨有些詫異,頓時睡意盡去,看著冉之宸說道:「主上還曾練劍?」
時下的貴族們,大多都要學習騎馬射箭,但卻很少有練劍之人。
卻見冉之宸輕笑一聲,有些懷念的說道:「幼時曾練過幾年,那時還曾夢想著,長大後要做個游俠,仗劍一笑,行走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