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時下,游俠倒是有很多,但大多出身於沒落的貴族。原因很簡單,貧民吃穿都成問題,自然沒幾人能生出什麼俠義之氣來。而鼎盛的貴族又安於享樂,更是對游俠的生活十分不屑。
所以,洛晨沒有想到,如冉之宸這樣的大貴族,幼年竟會有這種夢想。試想,若是冉之淵未死,冉家家主之位也不會落到冉之宸的頭上。那樣的話,他這夢想,會不會真的實現?
洛晨手握著冉之宸的劍,想要從床上坐起,可剛一動彈,便覺渾身酸痛,軟弱無力。不禁苦笑一聲。
她這身體才剛剛恢復了一些,看這樣子,怕是又要有幾天無法下地了。冉之宸說的沒錯,她今日完全是在逞強啊。但能在劍術之上有所突破,這點代價還是值得的。
冉之宸看著洛晨臉上那一閃而過的痛色,蹙了蹙眉,只覺得才剛消散下去的怒氣,又再次湧了上來。
可最後,他也只是歎息一聲,沒再出言苛責,反而一言不發的將洛晨扶了起來。
洛晨一坐起身,便細細察看起手中的長劍,越看,便越是喜歡。
這劍比她現在使的那把,要輕巧鋒利不少,確實很適合她。洛晨知道,一把好劍,是極為難得的。她也曾見識過二師兄收藏的幾把寶劍,但她能感覺到,那些都沒有冉之宸的這把好。
一時之間,洛晨心裡有些小小的雀躍。
可下一刻,她突然發現了劍柄上刻著的一行小字:「贈予吾弟,之宸。」
洛晨驚訝的看向冉之宸,卻見他只是再次重復了一句:「好好珍惜。」
聞言,洛晨鄭重的點了點頭。
正在這時,門外的下人突然稟告道:「主上,老夫人來了。」
冉之宸眉頭一皺,剛欲起身,卻見陳氏已被人用榻抬了進來。
洛晨看著她灰敗的面色,心裡頓時一驚。只是一年未見而已,沒有想到,陳氏竟像是老了十歲一般。看來果然如傳言那樣,她已時日無多了。
陳氏進門之後,便是一陣重重的咳嗽。隨後,她聲音嘶啞,有氣無力地對冉之宸說道:「宸兒不來看娘,娘只好來看你了。」
說罷,也不等冉之宸回答,便又看向了洛晨,「你就是上次逃跑的那個婢女?」陳氏雖然不住在冉府,但府中的大小諸事,她卻是了如指掌的。
洛晨心中一凜,冉之宸也是臉色一沉,卻聽陳氏繼續說道:「我本來還十分不解,聽聞你很受宸兒寵愛,為何卻要私自逃跑。今日一見,倒是有些明白了。能有如此長相,不甘心為奴為婢,倒也是正常。」
陳氏雖說一年之前便見過洛晨,但那時洛晨還未完全長開,並沒有現在這般傾城絕色。所以今日再見,陳氏也不禁有些感歎。
冉之宸此時開口說道:「母親既然身體有恙,還是回房休息吧。我……今後會常去母親那裡看看的。」
陳氏聞言,露出了一抹笑容,卻還是搖了搖頭,說道:「娘已時日無多,有些話,不快些說出來,怕是就沒有機會了。」
說罷,她輕喘了幾口氣,半晌,才繼續道:「娘這一生,孽債頗多。所欠之人,都在地下等著娘去還債。好在,他們也不用等太久了……可唯有你,娘實在愧疚不已。這麼多年來,娘知你一直對你長兄之死心懷愧疚。以為娘是為了你,才害死了他。其實,是娘騙了你,娘與這冉府孽緣甚深,就算是沒有你,娘也容不得你長兄,坐上那家主之位。」
冉之宸的臉色驀地陰沉下來,陳氏卻似是沒看到般,陷入了回憶之中:「娘自幼便對醫術藥草極感興趣。年少時,唯一的夢想,便是做個懸壺濟世的女大夫,再找個一心待我的夫君,與他生兒育女,平淡度日。可沒想到的是,一次娘去寺中禮佛,偏偏無意之中,救了你父親一命。三日後,家中便接到了冉府的提親,你父親親自上門,說要納我為妾。」
陳氏幽幽的歎了口氣,「你外祖父當時高興極了,能嫁入冉府,就算是做妾,也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情。但娘那時真的很不甘心。你父親不僅比我大了十多歲,還妻妾成群,有兒有女。娘不求什麼大富大貴,只想明媒正娶的,嫁給一個一心待我的夫君而已,這樣有錯嗎?」
陳氏的想法,其實並沒有什麼錯處。在這個時代,男子雖說可以三妻四妾,但家中只有一妻的人,還是占了大多數。畢竟這亂世之中,能納的起妾的,都是些有家底的人。所以,女子求個一心一意,並非是什麼大逆不道的事。而如陳氏這樣的貴女,只要嫁個家世略差一籌的夫君,想要獨占夫寵,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卻聽陳氏繼續說道:「娘大受打擊之下,重病了一場。病好之後,便找到你父親,明明白白的告訴他,娘不做妾,只做人正妻。那時娘想,只要舀這世間女子都向往的位置——冉家主母之位來交換,讓娘放棄從小的夢想,也算是值得了。沒有想到的是,你父親聽後,不但沒有生氣,反而笑著回答娘說,只要娘能辦得到。」
陳氏低低的笑了起來,「娘辦到了,確實辦到了。娘用從小學習的醫術,用這雙本該治病救人的手,親手害死了他的妻,又取而代之的嫁給了他。」
聽到這兒,冉之宸不可置信的看向陳氏。他也是現在才知道,原來陳氏害死的,除了父親與兄嫂,竟然還有一條人命。
陳氏眼神恍惚的繼續講道:「可娘進門之後,每次看到你長兄清澈的眼神,心裡便是一陣驚悚。娘實在無法想象,若是他繼承了這家主之位,調查出了他母親的死因,娘會有什麼下場?或許從那時起,娘便開始醒悟到,唯有將權利握在手裡,才能真正掌握自己的命運。所以,讓你坐上家主之位的想法,便越發加深了。」
陳氏看著冉之宸,目光之中,滿是沉痛,「可娘那時仍沒想過要害死你長兄。實在是因為後來,娘發現了李氏與你父親的苟且之事,一時之間心灰意冷,憤怒難堪,才下定決心,做出了後來的諸多錯事。」
陳氏急急的咳嗽了幾聲,看著冉之宸鄭重的說道:「所以,宸兒啊,娘那樣做,並非是為了你。今後,你便放下包袱,別在難為自己了。娘欠下的債,到了地底,也會一一還清的。娘現在唯一遺憾的,就是沒有親眼看著你娶妻生子。」
冉之宸垂著眼眸,沉默不語。
陳氏重重的歎了一聲,才復又說道:「你若當真不喜你七表妹,不娶也無妨。只是切要記得,娶妻定要娶個溫順嫻靜的,萬不可娶娘這般心氣兒高的。野心這種東西,一旦生出,便會越來越大。而有些事,一旦做錯,便只能一步步錯下去。」
說著,她突然看向洛晨,「你這婢女,依娘之見,也是個不安分的。明明身份低賤,卻又不甘認命,不然當初也不會逃跑。今後,你若非要將她留在身邊,定要好好提防。不要再讓一個娘這樣的女人,害了你後半輩子。」
之後,陳氏又囑咐了冉之宸很多事情。似是要將這一生的話都說完一般,直到夜裡,她才體力不支的被抬回了房。
陳氏離開後,冉之宸與洛晨沉默了良久。
洛晨回想著陳氏的話,心中除了震撼,還有不少唏噓。
她想,或許陳氏說的沒錯,她確實是個不安分的,明明身份低賤,卻還是不甘認命。
可直到此時,洛晨仍然不覺得自己想法有錯,甚至覺得陳氏最初,想要夫君的一心相待,想要掌握自己命運的想法也都沒錯。錯的,只是她所用的方法而已。
就像陳氏說的那樣,有些事,一旦做錯,便只能一步步錯下去。
洛晨在心底告誡著自己,無論何時,切不可失了本心。不然一步走錯,便真有可能踏入萬丈深淵,永無解脫。
讓冉之宸與洛晨都沒有想到的是,那日與陳氏的見面,竟然會是最後一次。兩日後的夜裡,陳氏在榻上睡去後,便再也沒能睜開眼。
響徹冉州的招魂歌中,冉府舉行了盛大的葬禮。而冉之宸,也開始了他長達二十五個月,橫跨三年的服喪期。
***
一年半的時間,匆匆過去。
此時正是春日盎然,桃花盛開的時節。
已滿十五歲的洛晨,在桃園中練習著劍法。而冉之宸就坐在一旁,靜靜的看著。
桃瓣飛舞間,洛晨的身澗矯若游龍,宛若集天地靈氣之所生,一舉一動,皆可入畫。
銀光閃過,劍已入鞘,洛晨轉過身來,如花般的小臉嫣然一笑,「主上,我的劍法又精進了呢。」
冉之宸輕笑一聲,張開了雙臂,洛晨立即撲進他的懷中,銀鈴般的笑聲響徹林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