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先兵後禮

洛晨這幾年以來,一直跟在冉之宸身邊,自是對冉家的情況了解不少,此刻這一眼掃去,便立馬在心裡對當下的形勢,有了一個大致的判斷。首先,今日來面見她的這些人,數量上明顯不夠。

一般來說,主上迎娶主母進門,乃是一族中難得的大事。冉家各地分支的主事人,必當親自前來參加婚禮。而且在婚禮之後,更是要留宿在本家,等著面見過他們的主母後,再行離去。可如今看來,例外應是不少。

昨日婚禮時,洛晨一直被蒙在蓋頭下面,因此也不知當時的具體情況。可這一刻她已經可以基本確定,不止是今日來見她的人數量不夠,怕是昨日來參加婚禮的,也應該差了很多吧。而現在留下的這些人裡,也未必就已接受了她。

在洛晨的思考下,只聽冉之宸朗聲說道:「讓諸位就等了,我自罰三杯。」說著,便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眾人一見,紛紛舉杯相應。

三杯酒下肚後,冉之宸牽起了洛晨手,向大廳中的眾人說道:「此乃我冉之宸的妻,也是你們的主母。」

他的語氣十分平緩,卻有著一份迫人的威壓。

在他深沉至極的目光下,眾人紛紛福身行禮道:「見過主母。」

其實論起輩分來,在場眾人有不少都是冉之宸的長輩。放在別處,理應由洛晨向眾人行禮才是。但在冉家,家主不管年齡幾何,輩分多少,都是所有族人的「主上」,在族中享有至高無上的權利。同樣的,主母也是所有人的「主母」,應當受到所有族人的尊敬。或許在私下時,稱呼舉止還可以隨便親近些,但如現在這般正式的場合,眾人還是要行禮尊稱的。

盡管不少人對洛晨都存著輕鄙之心,但這些人今日既然肯來,便大多都或是迫於壓力,或是看在冉之宸的面子上,不願與他直接作對。所以此刻,不管心裡對洛晨到底如何作想,至少表面上,眾人都還維持著起碼的尊敬。

但大多數人,並不是所有人,其中還是會有個別例外的……

***

冉之宸看向廳中,滿意的點了點頭,便開始向洛晨一一介紹起他們的身份。洛晨端坐在主位上,優雅淡笑著接受著他們的行禮。

誰知,當介紹到周國梧城的冉行遠時,只聽他朗笑幾聲,還未行禮,便揚起了頭,直接對著洛晨說道:「小寶姑娘,可真是別來無恙,今非昔比啊。當年在周國宮宴上,我便覺得姑娘容顏傾城,前途無量。沒想到才幾年不見,你便從當年那個小小的婢女,搖身一變,成了我冉家的主母。實在是讓我感慨萬分啊。」

他的語氣雖然頗為熟稔,但所說之話,卻將洛晨曾經為奴為婢的經歷,明明白白地擺在了桌面上。而他眉眼間若有若無的輕鄙諷刺,更是引起了不少人的共鳴。

果然,此言一出,大廳內的氣氛頓時有些詭異起來。

冉之宸的臉色驀地沉了下來,剛欲開口說些什麼,卻聽洛晨突然淡笑出聲。只見她從容不迫的坐在主位之上,明明那笑容華美之極,趁得她傾城的容顏更加耀眼,但不少人都從中感到了隱隱的威壓,似是那光芒不可直視。

這一瞬間,已有人開始在心裡默默感慨,不管怎樣,光是這份從容的氣度與凜然的氣場,便已與冉之宸有幾分相似了。

接著,只聽洛晨輕啟紅唇,徐徐說道:「十四叔既然已知,我再也不是當年那個小小的婢女,此時仍叫我‘小寶姑娘’的話,便是大有不妥了。若是十四叔忘記,我願再提醒您一番,我姓洛,夫姓冉,您若不願喚我一聲主母,也可喚我冉洛氏,或是冉夫人。實在不行的話,還可喚我一聲公主殿下。晚輩敬您是長輩,不會讓您行跪拜大禮的。」

說罷,洛晨依舊淡淡而笑,高高在上的俯視著冉行遠,那雙足以勾人心魄的雙眸中,此時充滿了輕視與漠然。

她最後一句話,更是提醒了冉行遠,無論以前如何,她現在不止是冉家主母,還是姜國公主。按照姜國的規矩,公主與皇子享有相同權利,若是洛晨強行要求,他確實是要行跪拜大禮的。

只見冉行遠的臉上,立馬氣得時青時白。

在冉家,選擇出仕的人有很多,冉行遠便是其中之一。他不僅是梧城冉家的主事人,更在周國的朝堂內擔任著要職。

上次洛晨隨冉之宸前往周國時,曾與此人見過數面。在那場宮宴中,此人親眼見到冉之宸對洛晨當眾褻玩。因此,他骨子裡對她有著更深的輕鄙。只要一想到自己要向一個低賤至極的玩物行禮,還要尊她為主母,他的心裡便抓心抓肺似的難以忍受。

還不止是這樣,此次冉之宸出兵助姜國反擊周國,也使得他在周國朝堂的處境頗為尷尬。在他心中,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都是洛晨,因此便對她存了一分記恨。這次他來參加婚禮,便是想要找個機會羞辱洛晨幾句。雖然會惹得冉之宸不悅,但在他看來,以他在冉家的輩分和地位,冉之宸還不至於因為這幾句話,便對他如何。

只是他萬萬沒想到的是,他還準備了許多話都沒有說出,洛晨卻只用一個稱呼的問題,便三言兩語地堵住了他的嘴。

只見冉之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後,便未再對他多做理會,轉頭對著洛晨溫和一笑,便繼續介紹起了其他族人。

***

下一位乃是魯國冬城的冉澤恆,作為一名赫赫有名的大學者,他在冉家的威信很是不低。

這一次,洛晨見他欲向自己行禮,連忙恭敬的說道:「二伯父不必多禮。家父生前對您的學問頗為敬仰。早年曾得您的一句稱贊,一直讓他引為平生之幸。晚輩今日能與您相見,實在是榮欣之至。」

聞言,冉澤恆一愣,疑惑的問道:「令尊是?」他只知洛晨本是官宦之女,後來慘遭滅門,淪為了奴隸,但卻不知她父親竟與自己相識。

「家父字德之,不知二伯父是否還有印象?」洛晨回答道。

「德之?可是著有《東水賦》的洛德之?」冉澤恆回想了一下,表情有些驚訝。

「正是。」洛晨點了點頭。

只見冉澤恆沉吟片刻,若有所感的說道:「你父確實是個有才的,只可惜下場……」他重重的一歎,看向洛晨的目光有些復雜,「你也受苦了,小小年紀,家逢突變。好在你如今身份如此尊貴,你父若是在天有靈,想必也會欣慰瞑目了。」

洛晨有些傷感的一笑,便沖身旁的婢女點了點頭。只見那婢女舀著一本書冊,向著冉澤恆走去。

「家父生前曾藏有一冊孤本詩集,其中所錄詩詞,皆可作傳世絕唱,我近日才將其輾轉尋回。然置於我手,實乃暴殄天物。今贈予二伯父,也算是物得其主了。」洛晨說道。

聞言,冉澤恆接過了那詩集,挑眉翻看了幾眼後,頓時表情一肅。匆匆又翻了幾頁,他抬頭看著洛晨,眼中已滿是激動興奮。

半晌,他才收斂了種種表情,正了正臉色,鄭重的開口說道:「主母今日贈我如此大禮,倒叫我心愧難當了。今後主母若有需要,只需知會一聲,我定當全力相助。」

在他眼中,洛晨這詩集當真是大禮中的大禮了。正如洛晨所說,他只是匆匆看了幾眼,便只見滿目的傳世佳句,想必天下作學問的人,但凡看到這詩集,都會為之瘋狂,哪怕是以命相換,也定會有人原意的。況且,按洛晨所言,這還是她父親的遺物啊。

在他感謝的目光下,洛晨沒再多話,只是淡笑著點了點頭,便繼續聽冉之宸介紹起了下一位。

然而這一刻,大廳中的眾人,心中已掀起了層層波瀾。他們大多都與冉澤恆相同,之前只知洛晨本是宦官之女,後來淪為了趙國的死奴。但一個女人一日為奴,身上便已被打上了卑賤的烙印,就算之前的身份再是高貴,也只是比奴生子強上一些罷了。因此也沒人對她為奴前的身份多做在意。

可今日一看,能得冉澤恆一句稱贊,其父的學問怕是確實難得,這不禁讓眾人對她的輕鄙之心,多多少少還是減輕了一些。但也只是一些而已。

最主要的是,他們實在沒有想到,向來清高的冉澤恆,竟被一本小小的詩集收買,這麼快便當眾表態,如此鄭重的站到了她那一邊。

這不禁讓眾人開始感慨,今日,洛晨先兵後禮,先是將了冉行遠一軍,又懷柔的拉攏了冉澤恆。這種不卑不亢的行事作風,倒叫人們對她又有了新的認識,開始重新審視起她來。

洛晨靜坐於主位,觀察著眾人的反應,心中緩緩的鬆了口氣。為了今日之事,她已策劃良久,所得結果,竟比她預計的還要好上一些。

早先,她為了自己的身份不露破綻,曾想盡了辦法去了解洛家之事。這也讓她無意中得知,洛父曾與冉澤恆有過一些交集。

此次她當眾將這交集說出,一來是想提醒眾人,她曾經也是貴女一個。二來也是想借機拉攏冉澤恆。洛晨知道,憑著他在冉家的影響力,只要不對她太過反對就好。沒想到,他竟會當眾表明了對自己的支持。看了,她還是低估了一本絕世詩集,對於時下文人的重要性。

雖然讓冉家族人徹底消除對她的輕鄙之心,必是一件十分不易的事。但不管怎樣,她今日已邁出了不錯的第一步。總有一天,她會讓所有人承認,她確實有資格做這冉家的主母。

洛晨淡淡而笑,回眸一看,卻見冉之宸也在望著他,贊許的點了點頭,眸光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