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
鈍刀割肉

午後的陽光照耀在大地之上,數日前的積雪已完全融化,將一切的雜塵洗淨,再也看不出一絲的痕跡。距離洛晨離去,也已經過去了整整七日。在這期間,冉府出動了一切可動用的人和力,在方圓百裡內展開了一場地毯式的搜查,但最終卻仍是一無所獲。

冉府,主院中。

冉之宸坐在椅榻上,一動不動地垂眸看著桌上的一張宣紙。只見紙上空空如也,唯有一滴蠶豆般大小的墨跡浸染其上。

阿威站在房中,噤若寒蟬的匯報著今日搜查的情況。

那日他將洛晨跟丟後,便一直在極力尋找著她的蹤跡。但似是天意使然,一場連綿的大雪已將所有的線索與痕跡全部覆蓋,使他們的搜查變得極為困難。

「……情況就是這樣了,主上。」

果然,隨著阿威匯報完畢,房內本就低沉的氣氛,又更加冷凝了幾分。冉之宸瞇了瞇眼,抬起頭來,目光如炬地看著阿威,聲音凜冽而低啞地命令道:「繼續搜,再多調些人來,繼續搜!范圍也再向外擴大一倍。」

說罷,他頓了頓,沉吟了片刻後,又繼續補充道:「讓護衛們輪班倒蘀著,注意休息,切赫在疲勞之下有所疏漏。還有,不僅是城池、鄉村,包括山野、林間,全都不要放過。還有……還有……」

他一連說了好幾個還有,可又似是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疏漏的地方,半晌也沒有下文。最終,他煩躁的揮了揮手,便讓阿威退下了。

一旁的冉管家看著冉之宸一日比一日焦躁的神情,心中也愈加擔憂起來,「主上,主母定會回來的,您要保重好自己的身體啊。」差不多的話,他半月之前似是也同洛晨說過。

冉之宸緩緩地搖了搖頭,向著身後的椅榻重重一靠,仰面看著房梁歎了口氣後,才難掩疲憊地喃喃說道:「王叔,你說小寶她,到底是去了那裡呢?」

聞言,冉管家臉上的苦色更濃。這話,冉之宸在這三天裡,已不止一次的向他問過了。他在冉府多年,親眼看著冉之宸從小長大,兩人說是主僕,更似是親人。他知道冉之宸並非是想要他的回答,只是心中不安,想找個人分擔而已。

看著他這般脆弱不安的樣子,冉管家難過萬分,心疼不已,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導。想到洛晨的下落不明,他卻只能無奈地說出了那個,他已不知說過了多少遍的回答:「老奴也實在是想不出啊……」

他的話音一落,便見冉之宸緊緊地閉了閉眼,重新睜開後,他的眼中卻仍是一片黯然。緊接著,冉之宸再次垂頭,看向了桌上的那張宣紙。

洛晨的離去,沒有留下只言片語,有的,只是這一張沾染了一滴墨跡的紙張。可冉之宸每次看著它,眼前便似是看到了洛晨當時手舀著毛筆,想要寫些什麼,卻又不知該如何下筆的場景。

他想得沒錯,那日洛晨離開之前,確實想要留封書信給他。但她舀起毛筆思量良久,卻仍然不知自己復雜難言的心思,到底該從何說起。直到一滴墨汁滴落在紙上,她最終還是歎息著放棄了。

冉之宸看著那一點濃郁的墨跡,一遍一遍地思考著洛晨當時未盡的話語。

在冉管家擔憂的目光下,他苦笑著說道:「王叔,你那日說得沒錯。現在看來,她只可能是因為我說要納妾,才會郁結難消,棄家出走了。」

冉管家看著他嘴角的那抹苦澀,不禁急急地出聲勸慰道:「主母她只是誤會之下,一時氣悶而已。主上對她一片真心,她更是愛您如命,待到她想通之後,定會主動回來的。」

聞言,冉之宸的眼中終於閃過了一抹神采,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數日來的尋找無果,已將他最初的怒氣全都消磨殆盡,剩下的唯有焦躁與不安。看著面前的那一張宣紙,他用力揉了揉悶痛的額頭。

小寶,回來吧,你現在主動回來,我一定既往不咎,絕不發怒,也不會怪你擅自出走。上次的雪景我沒有陪你看到,你趕在下次下雪前回來,我就陪你看一冬天的雪景……

***

冉之宸的期盼並未實現,又是七日過去了,冉府卻仍然沒有洛晨的半點兒消息。隨著時間一日日過去,從最初的憤怒,到後來的焦躁,再到現在,冉之宸渾身散發出的,唯有一股壓抑到極致的深沉與冷凝。

練武場上,冉之宸一身厚重的黑色斗篷,站立在場邊靜靜地出神。看著前方那一棵枯葉落盡的百年老樹,他的眼神有些悠遠恍惚。

平日裡,洛晨最喜歡在那棵樹下練劍,而這裡的每一個角落,似乎都灑滿了她的汗滴,保留著她的腳印。清風吹過,他甚至還能聽到她一聲聲嬌俏動人的歡聲笑語。

看著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一草一木,他不禁回想起與洛晨剛成親時的日子。

那時正值夏日,風很輕很柔,陽光也溫暖和煦,樹上滿是茂密的鸀葉。就在這練武場上,常常是她在場上舞劍,他便在場邊撫琴。

一日,他一曲奏完,她也收劍入鞘。她回眸看著他,眼中滿是熠熠的光彩,緊接著便巧笑嫣然的倒進他的懷裡,使勁兒地拱了拱她的小腦袋,將滿頭大汗通通蹭在了他的衣服上。

他一臉寵溺的笑,卻聽她面露狡黠的促狹道:「別人家都是男子舞劍,女子撫琴,咱家怎麼正好反過來了呢。」

他當時挑了挑眉,瞇眼答道:「夫人可是嫌棄為夫不夠勇猛?」說罷,不等她回答,便將她一把抱起,向著寢室大步走去,一邊走,一邊還在她耳邊飽含深意的說道:「那便讓夫人好好見識見識為夫的勇猛之氣。」

……

那一日,她在他身下連連求饒,他卻仍然一路猛進,當真讓她好好見識了他的勇猛,再也不敢露出絲毫促狹之意。

回想著往日的甜蜜時光,冉之宸連日陰沉的臉上,也不禁露出了些許柔和的笑意。

不知過了多久,一人走至他的身側,將他從回憶中拉了回來。

冉之宸看著身側突然出現的冉清風,頓時將笑意收斂,再次恢復了那一臉的沉凝。

從玄宗返回後,冉清風便一直住在冉府。而這幾日,冉之宸一直忙於尋找洛晨,倒是與他甚少見面。今日還是兩兄弟這幾個月來,第一次單獨碰面。

兩人互相點了點頭後,便一起看向了場中,一時間,誰也沒有說話。半晌,冉之宸歎息一聲,收回了目光,便欲告辭離去。

卻在這時,冉清風突然出聲問道:「還沒消息嗎?」

冉之宸愣了愣,臉上不禁浮現出一抹黯然,對著冉清風緩緩點了點頭。

見狀,冉清風嗤笑一聲,似是歎息,似是感慨般地說道:「我早已預感到她定會離去,卻沒想到,竟會走得連一絲蹤跡也讓人無從查詢。」

他的話音一落,便見冉之宸的眼神驀地一凜,死死的盯著冉清風,一字一句的沉聲問道:「她為何會離去?」你又是如何預料到的?

卻聽冉清風又是一聲嗤笑,略帶嘲諷般的說道:「你與她相處多載,夫妻一場,難道還不如我一個外人了解?那女人看似柔弱賢淑,卻是個眼裡揉不得沙的。你若一心對她,她也可為你付出所有。但凡你心生二意,她怕是比誰都能狠得下心來。這不,你才剛說要納妾,她便跑得連影兒都沒了。」

聞言,冉之宸的眼中閃過了一抹慌亂。他知道,冉清風說得沒錯,他確實不了解洛晨。就因為不了解,他才萬萬沒有想到,她會因為那尋常不過的納妾之事而心生離意。若是他知道的話,若是他早就想到的話……

片刻的心煩意亂之後,冉之宸的眼神再次一凜,「我是不了解她,但那又如何?不管怎樣,她都是我冉之宸的妻!」

沒錯,他是不了解她,但那又怎樣?他只需知道她是他的小寶,她令他心悅,令他心安,也令他心動又心悸。只要他不放手,她便會永遠陪在他身邊,就算她逃得再遠,他也一樣能將她找回來!

冉之宸深深的看了一眼冉清風後,將長袖猛然一拂,轉身便欲離去。

然而冉清風卻似是沒有察覺到他眼中的寒意,繼續火上澆油般的嘲諷道:「那你可要動作快些,趕緊將人找回來。不然的話,怕是再等個一年半載,人家早就嫁作他人婦,幸福美滿得連孩子都有了。」

隨著他的話音一落,冉之宸的腳步驀地一頓,身子也微微踉蹌了一下。但只是一個瞬間,他又再次挺直了背脊,頭也不回地大步離去了。

看著他略顯蕭索慌張的背影,冉清風眼中的嘲諷終於漸漸消逝,轉而浮上了一抹黯然之色。他長長地歎息一聲,再次轉頭看向了場中的老樹。多少次,他只能遠遠的看著那兩人,在這裡一人舞劍,一人撫琴的情景。

不知過了多久,冉清風再次一歎,那樣的女子,確實是值得被人好好珍惜的。想罷,他釋然般的一笑,便提起腰間的木劍,向著場中揮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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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練武場上離開,冉之宸一路上的腳步竟是越來越快。一踏入書房,他便將冉管家喚了進來。

「姜國還沒有消息傳回嗎?」冉之宸死死蹙著眉頭,沉聲問道。

冉管家一臉無奈,搖頭說道:「前段時間大雪封路,想必信使會在路上耽誤些時間。不過算起來,頂多再過兩日,便應該有消息傳回了吧。」

主母已失蹤半月,就連他也察覺到了其中的異樣。半個月的時間,對於冉家來說,要想在冉州找一個人,怕是上天遁地都無法逃脫。但她就似是憑空消失了一般,無論如何都沒有半分蹤跡。如今看來,也唯有將希望寄托在姜國那裡了。

卻見冉之宸緩緩地點了點頭後,似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再次命令道:「將平時服侍小寶的婢女們全都喚來,我有話要問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