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修遠並沒有收劍,他長劍仍舊刺向了那魔族,而自己則直接擋在了江籬身前。
那長矛穿胸而入,也刺入了身後的江籬,雖然不深,但因為江籬無法動彈,兩人就像是糖葫蘆一樣被串在了一起。
那魔族雖傷了一隻眼睛,但因為心中的怒火更盛,另外那隻眼睛裡的黑氣漩渦越來越急,周圍的黑氣湧入的速度比之前,也慢不了多少。
他身後的虛影越來越大,乃是一種從未見過的凶獸形象,而他再次揚手,一團黑氣從掌心飛出,撞在了長矛上。
江籬本來耳朵已經在流血了,然而這個時候,她清楚的聽到了長矛刺入血肉所發出的聲音。
她也看到,隨著那黑影的變大,師父的身體逐漸乾癟,像是被吸乾了所有的生氣一般,成為一具乾屍。
黑影最終脫離了那具肉身,凝實成了一個周身縈繞著黑氣的人,她看不清楚他的五官,只知道,她又失去了師父,她又多了血海深仇。
她忽然覺得累了。
她也不想報仇了,她只想跟他們一起死掉。江籬覺得是不是自己天生剋師門,否則的話,為何她的師父們都一個接一個的死掉,偏偏她還要活著呢?
她渾渾噩噩地站在原地,也不覺得傷口疼,只是感覺心頭灌了風,吹得她渾身都是冷的,從頭到腳,上上下下都仿佛凍成了一坨冰。
只是她放棄自己了,別人還沒放棄她。
墨修遠發現那黑氣凝出的長矛極為難纏,那黑氣侵入身體,有一股戾氣攪亂他的心神,讓他情緒有些不穩,漸漸變得急躁不安。
而他幾次想用靈氣將長矛逼出體外,都沒有成功。
他是被急躁所影響,而他身後的江籬,身上散發出來的卻是絕望的死氣,他能夠感覺到她已經喪失了求生的意志,在路遠變作乾屍的那一瞬間,她仿佛也成了行屍走肉。
墨修遠稍稍猶豫,不顧疼痛難忍身子反而往後重重一靠,後背緊緊挨上了江籬,隨後把所剩不多的靈氣渡入了她體內,他整個人被刺穿,現在無法掙脫那長矛,但江籬如今還只是被扎了個窟窿,他可以助她離開。
靈氣進入江籬體內,並包裹住她的傷口,墨修遠一手握住身前長矛,另外一隻手反伸到背後,直接給了江籬一掌,將她直接打飛,飛出好幾丈遠,等做完這一切之後,他抬手施了個結界,將自己和對面的魔物通通罩在了一起。
「她自己都不想活了,你何必救他。」這魔物雖是人形,但他伸出舌頭舔了舔嘴角,那舌頭又細又長,就像是一條拇指粗細的蛇。「絕望,也是一種美味。」
「由你開始,他日我魔皇夜襲,必定帶領魔族踏平仙界,以雪封印數十萬年之恥!」說完之後,他身上纏繞的黑氣開始翻騰,像無數觸手,朝著墨修遠的方向纏了過去。
墨修遠雖是大羅金仙,但此時的他,在對方面前,脆弱得猶如出生的嬰兒。
墨修遠自渡天劫以來,傷勢從未恢復過。
之前是對付那些低界修士,他自然輕鬆至極,然而現在的敵人,讓他心中湧起復雜的情緒。
他膽怯,覺得以他現在的實力,無法對抗這樣強大的敵人,哪怕是全盛時期,也難分勝負。
他後悔,如果他不管江籬死活,不匆匆跑到萬象城,便不會遇上這魔物。
他甚至在想,如果之前的每一次,看到江籬都能夠見死不救,他現在的話,也不至於如此被動。
之前每一次都是,他傷勢剛剛好一點兒,又因為救她而反復,現在,還要因為她而隕落,偏偏她自己都不想活,他為什麼要浪費時間浪費精力來救她?
墨修遠眼眶微微泛紅,所有的負面情緒開始在他腦海之中翻騰,有一個聲音在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地誘導他,「都是她的錯。」
夜襲臉上的笑容更深了。
那些負面情緒,人性之中的惡念,都是他最愛的養分,能夠滋養他的神魂,比什麼聚魂陣,要快得多。
所以他沒有立刻要他們的命,他要慢慢的折磨他們,誘導他們,能夠自相殘殺那是最好不過了。
「你現在攔著我有什麼用?」他笑容邪佞,「就算你拼盡全力攔我一時,她也只會傻傻地站在那裡等死。」
墨修遠扭頭,看到了神情呆滯的江籬,看著她臉上有清淚無聲的流下,看著她的雙肩隱隱抖動,就仿佛回到了控屍門滅門的那一天。
那些是屬於江笆的記憶,那時候的江笆,其實還沒有什麼很明顯的意識,但是那些畫面,卻異常清晰的存在於他腦海之中,他能夠看到那個小小的身影蜷縮在一起,能聽到壓抑破碎的嗚咽聲,還有敵人離開之後,她撕心裂肺的慘嚎。
天命,那就是天煞孤星的命格麼?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一雙大手,在她前路鋪滿荊棘,在她心中刺滿窟窿,讓她失去一切,卻又給她最逆天的機緣。
墨修遠乃是天玄體質,修行一路上算得上順風順水,最大的挫折就是這一次的天劫,他忽然覺得,跟她相比,他真的沒什麼好怨的好後悔的了。
雙眸漸漸恢復清明,墨修遠神情一凜,就在剛剛,他居然被魔物影響心神,他無法拔出胸口的長矛,這下也不打算掙扎了,而是催動靈氣進入飛劍之中,他輕哼一聲,凜然道:「不過是污穢之物,你的存在,就是最大的錯。」
與此同時,他傳音於江籬,希望能將她喚醒,而這個時候,他的偽裝都已經除去了。她現在這樣,也只是心中的悲傷被魔物影響不斷擴大,才會如此絕望。
江籬整個人都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她覺得自己仿佛被浸泡在了泥塘裡,周圍都是淤泥,還有一些長草纏在她身上,讓她窒息讓她絕望。
所有人都死了,你怎麼不死呢?
只是那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有一道聲音在喚她,像是一道光,射進了被絕望彌漫的內心。
她下意識地抬頭,看向了聲音的方向。
她看到結界中的恩人,真的變成了江笆。而現在,江笆的身上還插著一根漆黑的長矛,他正握劍與那魔物交戰,劍光與黑氣交織在一起,其中又有紅色的鮮血飛濺,那些厚重的顏色,就那麼突兀地闖進了她的雙目,也在她心中重重地敲了一記。
墨修遠叫醒江籬,是想讓她離開,他會拼盡全力拖住這魔物,為她爭取一線生機,卻不承想,她居然就那麼直愣愣地衝了過來。
她竟然穿過了他設下的結界。
江籬根本沒有理會讓她逃走的聲音,她只有一個念頭,不能再失去江笆了,所以她衝了過去,將木生春施展到極致,無數荊棘條攻向了那魔物,而她自己,則擋在了江笆的面前。
她之前也是受了傷的,耳朵滲血,身前也被扎了個血窟窿,這會兒正汩汩地往外冒血,衣服都被染得鮮紅,她完全感覺不到痛,只是像個護食的餓狼一樣,用一雙被淚水浸泡過,腫得紅通通的眼睛惡狠狠地瞪著面前的魔族,她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
夜襲眉頭一皺。
黑氣和黑雲已經被他吞噬,現在這萬象城內的禁制快要消失了,他必須速戰速決,防止其他人離開,這裡的修士,他要一個不漏全部吞噬掉。
想到這裡,他不再留手,身上黑氣猛地騰起,化作萬千道魔氣,朝著對面兩人纏了過去,他要將他們的生氣徹底吸收,讓他們也變成兩具乾屍。
墨修遠已經虛弱得無法站穩了,他一手撐在了江籬的肩上,看著面前的人,他只覺得心裡酸酸澀澀的。
明明這麼單薄削瘦的一個人,卻那般英勇無畏地擋在了他面前。但是她一心一意要護的人是江笆,並非他墨修遠。
他伸手一拉,將江籬護在了懷中。他希望能把她藏得嚴實一些,至少,那些黑氣先吸乾他。
江籬被他死死地壓在了身下。
她能夠聽到他的心跳,也能夠感受到他的體溫,她還能聽到他隱忍的悶哼,以及看見他的身體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乾癟下去。
「師祖……」
他有體溫,他是活人,不是她的江笆,但他是滄瀾仙宮的祖師爺,也算是她師門老祖,所以,她真的剋師麼,現在,連飛升成仙的祖師爺,都逃不過這詛咒。
也就在這時,江籬見到一個圓形的東西飛進了那些纏繞的黑氣中央,像是要絞碎那些黑氣一般,只是並未成功,反倒是被黑氣給包裹起來,與此同時,一個人影被拉進了黑氣當中。
那是萬林。
「嘖嘖,先是撞上個受傷的大羅金仙,這會兒,還遇見個偽神器,真是讓我大開眼界。」
萬林的法寶乾坤乃仙人仿造早已遺失的神器天地乾坤而鑄,且是個殘品,只能算是個一般的仙器,根本招架不住這最強悍的魔族。只是一個照面,他便完全落入下風,仙器受制不說,自己也被拖入黑氣當中。
清荷仙子本是跟著他過來的,這會兒嚇得面無人色,奪路而逃了。
只是那夜襲又豈能讓她逃脫,一道黑氣化作鎖鏈,攔腰卷住了清荷仙子,直接將她拖入黑氣之中,這一路過去,只聽她慘叫連連,等到了正中,修為最弱又沒有仙器護著的清荷仙子,反倒最早成了一具乾屍。
而此時,墨修遠也撐不住了,他神智模糊,已經陷入了昏迷。
江籬感覺到有什麼東西侵入了她的體內,想要掠奪她的靈氣,吸食她的血肉,吞噬她的神魂。
她的身體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疼痛,那一瞬間,她險些昏了過去,然而她咬緊了牙關,強迫自己堅持住,要保持清醒,同時死馬當作活馬醫活馬醫生,開始運行海納百川。
她一開始並不知道被黑氣纏身是這樣的效果,就跟死陣差不多,只是多了吞噬神魂和血肉,但不管怎樣,都是在搶奪她的東西,如果海納百川有效果呢?
她體內的靈氣已經不受控制了,哪怕她集中精神拼命驅使靈氣也無濟於事,然而意想不到的是,即便如此,她也感覺到體內有一股極為強悍的力量,開始與那些黑氣抗衡,甚至將那些黑氣逼出體內,隱隱不敢靠近。
她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麼力量,但她希望那力量能更強一些,不只護著她,還要護住老祖,護住萬林,她不想在有她在乎的人死在自己面前了。
江籬雙目通紅,她掙脫了墨修遠的懷抱,整個人直立站起,身上發出了一層濛濛的輝光。
她臉上血紅的胎記仿佛要從皮膚底下鑽出來一樣。
夜襲心頭驀地升騰起不好的預感,他感受到了威脅,而這死亡的威脅,來源於面前這個螻蟻一樣的人類,這讓他極為不爽,直接伸手,朝她一爪抓了過去,想要捏碎她纖細的脖頸,就在靠近之際,對方哇地噴出一口鮮血,而那血液落在他掌心,使得他的手一陣劇痛,本來凝實的肉掌,也化作了黑氣消失!
「你!」
夜襲心頭一驚,他用剩下的那只手再次虛空一抓,黑雲形成長矛朝江籬飛擲過去,這一次,無人替她擋住這致命一擊了。
然而就在這時,江籬的頭頂上空產生了一個靈氣漩渦,颶風卷過,吹散了漫天黑雲,讓耀陽重現。那靈氣漩渦將她和周圍的一切都籠罩其中,長矛在靠近的時候就失去了力道,被卷入其中之後,霎時化作虛無。
「你到底是什麼東西!」夜襲被那灼日射得險些睜不開眼,他怒喝道。
回答他的是一股強大的吸力,他周身的黑氣不受控制地朝那靈氣漩渦湧去,連他自己,也無法抵擋那股強大的神秘力量。
他雙腳蹬地,僅剩的一隻手握住一根長矛,重重插入地底,勉強穩住了身形,只是那力量越來越大,他黑雲所幻的長矛,也開始變得越來越纖細了。
夜襲不再猶豫,身體又迅速分裂開,化作無數道黑氣像四面八方飛遁逃走,雖然大部分黑氣被江籬吞噬吸收,但仍有一部分讓他逃了出去。
待到周圍黑氣完全散盡,江籬眼前一黑,直接癱軟在地。她渾身上下像是被碾碎了一樣,然而最讓她難受的是,這會兒喉嚨裡仿佛卡了什麼東西,讓她忍不住作嘔。
「沒事吧?」萬林雖然也極為虛弱,但這會兒,他的狀態看起來比江籬和墨修遠要好太多了。
江籬不停地乾嘔,結果,還真的吐出了一件東西。
那是一塊透明的石頭,只有指甲蓋大小,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等到吐出了東西,江籬好受了一些,她跟萬林道了一聲沒事,接著跌跌撞撞地走到老祖身邊,想要看看他傷勢如何,見他只剩下皮包骨頭,寬大的衣袍上滿是污濁的血痕之時,江籬眼淚又忍不住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