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在他們身上發生了什麼?難道是因為自己的緣故,給他們帶去了厄運?要知道,當初的她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災星,沒有認主的天地乾坤能夠主動吸收旁人的氣運,正是這個緣故,那些她的親人朋友,真誠待她的人,都沒有好下場。
想到這裡,江籬便覺得心中一陣鈍痛,怨氣衝天,那是對天地乾坤的恨意,恨它隱瞞一切,恨它吸乾她的靈氣,恨它奪走她親近之人的氣運,它是罪魁禍首,而她,卻是幫凶!
如果沒有自己,那些人應該還好好活著。
想到這裡,江籬的心就難以平靜,她入魔其實與天地乾坤也有很大聯系,這個時候再看到張氏現在的境遇,難免聯想頗多,一時間眼睛都紅了。
「誰?」
江籬並沒有現出身形,以她現在的修為,瞞過一個凡人輕而易舉,因此聽到張氏開口說話江籬還愣了一下,倒讓她稍稍走神,心頭的恨意也立時壓了下來。
她怎麼會被張氏發現?
張氏抬頭看了一下四周,她本來明亮嫵媚的眼睛已經變得渾濁了,眼角下垂眼袋更是跟金魚眼泡似的,誰能想到一個元嬰期女修,會蒼老成這樣?
「誰在那裡!」
張氏本是坐在墳頭旁的小凳子上的,她這會兒顫巍巍地站起來,兩手在衣服上擦了擦,隨後又環顧了一下四周,末了才道:「難道感覺錯了?」
她笑了一下,眼神溫和地看著墓碑道:「老了,也疑神疑鬼了。」
江籬沒有再隱藏身形,她小心翼翼隱藏自己的煞氣,隨後才走到張氏身邊,柔聲道:「是我。」
張氏已經老眼昏花了,她盯著江籬看了好久才反應過來,「是你啊,嘖嘖。」
「臉上的疤去掉了,小姑娘也長得蠻俊的,跟那個誰誰,也真是登對。」老人回憶起從前總免不了一陣唏噓,她想到好笑的地方就用腳尖踢了踢墳頭,「老頭子,當初你救的那小姑娘回來了,還記得不,當時她帶的那個美男子,你說那模樣俊的,比萬花樓的頭牌都要好上百倍。」
「那小伙子還好嗎?」張氏問完看到江籬臉色黯然,她忽然又想起了什麼,用手拍了一下頭道:「瞧我這記性,對不住了。」
她是真的老了,這都幾十年前的事了,其中的細枝末節是真的記不住了。這會兒才想起,當時那小伙子,就好像不在了。 她以前還有點卜卦測運的本事,不過現在也都忘得七七八八了,她現在腦子裡想的,就是老天爺何時收她,讓她跟老頭子團聚了。
江籬心頭不好受,她看著蒼老的張氏眼角都有些濕了,片刻之後才開了口,聲音著實有些沙啞。
「是誰把你害成這樣的。」
她一定要替他們討回公道,讓那些人生不如死。張獵戶那麼好的人,怎麼會去招惹別人,肯定是因為張氏替她卜算引來了修真界的仇敵,然後殺了張獵戶不說,還廢了她全身修為。想到這裡,江籬就怒不可恕,拳頭握緊,眼睛裡紅芒一閃而過。
張氏本是笑瞇瞇的,這會兒一下子站直了身體,她傴僂的身子在這一刻也顯得無比挺拔,渾身上下更是散發出懾人的氣勢,讓江籬都有些發楚。
她倒不是怕打不過她,也知道張氏如今就是個凡人,但她對張氏的心思跟自家師父其實是有些相似的,這會兒忙不迭收斂殺氣,就怕對方失望。
「你?」張氏將江籬上下打量了一番,隨後歎了口氣,「雖我老眼昏花了,心還敞亮得很呢。」她又坐到了小凳子上,給自己和江籬各倒了一杯酒。
張氏沒有提剛才那一刻的感覺,她抿了一口酒道:「你問我誰把我害成這樣?」她瞇起眼睛笑了一下,又有些撒氣一般地伸腳踢了一下墳頭,「還不是這老頭子。」
江籬一時愣住,就聽張氏接著道:「我是修道之人,活個幾千歲沒多大問題,但他不是,一來他沒有修煉資質,就是個沒腦子的莽漢,二來麼,我也不想他走上這麼一條路。」
張氏抬頭看了一眼江籬,「你看都過了好幾十年了,他也該入土了。」
原來,張獵戶是壽終正寢的。
在張氏的照顧下,張獵戶已經算是高壽了。
「我的修為是自己廢的。」她身子往前撐起,用手摸著石碑,「免得他覺得自己娶了個不會老的仙女兒,成天在那胡思亂想。」張氏用手指頭敲了敲墓碑,「我願意跟他一起變老。」
只是她是修士,哪怕廢了修為身體也比凡人要好太多,是以張獵戶去了好些年,她還活著。
「當初他走的時候讓我好好活著,我答應他了。」張氏呵呵一笑,「所以我就活到了現在,沒有什麼仇啊恨的……」她斜睨了江籬一眼,「小姑娘啊,你想太多了。」
「人生在世,不就是為了好好活著,跟喜歡的人一起活著,才是最幸福的事。」
「我不求長生,也不求大道,只求歲月靜好,一世安寧。」她溫柔地看著那座墳頭,「固然從前亦有許多愛恨情仇,可是你看,我都放下了。」
「小姑娘啊,別背負太多,有的時候也要卸下包袱往前看啊。」
張氏這會兒見了從前的熟人,還是老頭子挺喜愛的人,她看向江籬的眼神也慈愛了幾分,她伸手摸了摸江籬的頭,「沒有過不去的坎兒,什麼都會好的。」
東陸最強大的女殺神,這會兒乖乖的被一個平凡老婦摸頭順毛,若是被別人看見,肯定會跌破眼球。
溫柔地摸了兩下之後,張氏的臉又嚴肅起來,「你現在修為高了,也不能老想著打打殺殺,否則老頭子若是知道自己救的丫頭成了個大惡人,怕是會從墳頭裡爬出來給你兩腦瓜崩。」
她說到這裡咳嗽了兩聲,「從前曾覺得那些凡人命如螻蟻,一點兒雞毛蒜皮的小事,就能出手奪了別人的性命,還絲毫不覺得有錯。可就是這樣的凡人,溫暖了我一輩子。」
「他在這附近是強大有本事的,但他從來不欺負弱小,還經常幫助附近的村民。他教會了我許多事。」張氏搖了搖手中的酒壺,「你喝的酒就是那些村民送來的,老頭子都死了好些年了,他們還經常給我送東西。」
或許是喝得有些醉了,張氏說話就有些口齒不清了,她一會兒將跟張獵戶之間的趣事,一會兒又罵他去得太早,絮絮叨叨拉扯個沒完。可是江籬一點兒也不覺得煩,張氏的聲音讓她的心變得平和了許多,她最近真的殺了很多人,也並不覺得自己有錯,只是現在回想起來,她亦莫名的有些心寒。
或許那些人中,也有曾經跟她一樣,拼命掙扎求存的人,也有溫暖過別人的人,可就因為一點點錯誤,因為得罪了她,就被她判了死刑。
這樣的她,跟曾經她所憎恨的人有什麼區別。
「你是大魔頭啊,管別人死活幹嘛!」鬼幽感覺到了江籬心境動搖,頓時明白那老婆子的話給她帶來了觸動,它立刻道:「你可不能心慈手軟,該殺人的時候就殺人,到時候誰敢不服你。」
江籬有些茫然了。
她的目標從來就不是稱王稱霸站在天道巔峰。
她只是想好好的活著,跟喜歡的人一起簡單快樂的活著而已。
可惜,那些她所在乎的人,都已經沒了。正因為他們都沒了,所以她才會瘋狂,才會想要報復,這樣的她,做對了嗎?
他們會希望她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嗎?
可是現在的她,已經回不去了吧。進入真仙界,等待她的,肯定又是一場狂風驟雨。江籬視線落在了昏昏欲睡的張氏身上,她的神情也變得平靜了許多,嘴角邊更是難得的綻放出了笑顏。
知道你們過得很好,我也就安心了。
視線落在了青玉扳指上,江籬微微一怔,腦中浮現了老祖的樣子,那個樣子跟記憶中的江笆完全重合,讓她忍不住落下淚來。她伸手拭去眼角的淚珠,沒想到這般觸景傷情,倒將心底的仇怨給減輕了不少。
清風拂過,枯黃的樹葉打著旋兒飄了下來,在她眼前飛舞。她仰頭,便看到了大樹上依舊存在的小棚子。
那時候,她住在大樹上的木屋子裡,睡覺的時候用樹籐捆著活屍江笆。江笆為了破洞裡透出來的一丁點兒月光,傻傻地站在門口當一晚上的門柱子。就好像那天雷劈下來,他也一動不動一樣。
江籬忽然驚了一下,她直接問鬼幽,「活屍也能渡劫的嗎?」
當年她想不明白,現在渡了天劫之後卻有些悟了,那時候的雷根本不是普通的雷,就像是天雷一般,為何一個三階的活屍,會遇到天雷,總不可能是因為他長得太美!
到底是有哪裡不對呢?
那個夜離宗的仙人違反天道規則也是引了天雷的,如果不是活屍渡劫,那會不會是真仙界的仙人引來的天罰?
江籬的心彭彭狂跳起來。
她的江笆跟墨老祖,會不會真的有什麼關聯?從前只是覺得樣子相同,但她不敢有其他聯想,畢竟高高在上的墨老祖,怎麼可能會是她的活屍江笆,然而現在,她不敢想的也想了。
墨老祖處處關照她,會不會因為他其實就是江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