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籬,快醒來幫幫我。」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石階上坐著的江籬停下了手裡的動作,她臉上的紅疤已經消失了,一張臉蛋美麗不可方物。她抬起頭來,青絲微微揚起,看著墨修遠的方向,那一刻,墨修遠微微失神,只覺得天光乍亮,清晨的光輝全都聚在她身上了。
她緩緩睜開眼,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一雙眼睛裡水波瀲灩,把那烏溜溜的眼睛洗得跟水葡萄一樣,讓人心跳都止不住漏了一拍。
這時候的她還是十六七歲的少女模樣,身材窈窕,猶如剛抽芽的嫩柳。眼睛也是杏仁眼,圓溜溜的,她睜眼之後一動不動,就那麼坐在石階上跟他對視,像只安安靜靜的貓。墨修遠只覺得自己神魂在那一刻都開始顫慄起來,時空交錯,滄海桑田,他忘記了周圍的一切,忘記了所有,他的眼裡心裡,都只剩下了那一個人。
那是一種從未體會過的玄妙感覺。
他仿佛浸泡在溫暖的泉水中,又像是踩在柔軟的棉花上,大量的靈氣包裹他的神魂,像一隻柔嫩的手在輕撫他的臉頰,又順著他的臉側一路往下,柔和的撫過他全身肌膚,引得他難以自持,神魂皆顫。
那是發自內心的喜悅,還夾雜著說不清道不明的緊張和興奮。
他很舒服,前所未有的舒服,那來自於內心深處的舒適和溫暖,讓墨修遠都忍不住發出舒服的喟歎。他仿佛被那雙深邃的眼睛吸入了另外一個世界,而在那裡,他得到了靈魂的升華。
「江籬……」
他口中低聲喃喃,輕呼她的名字,胸中滿滿的都是甜膩的寵愛。
「嗯。」
他聽到了一聲應答,在那一刻,墨修遠還以為是他的錯覺。
「江笆。」
吧唧一聲,似乎心都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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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籬一直處在一片黑暗之中。
周圍是血腥和黑暗,她找不到出路,也尋不到生機。她也不想找,不想去尋了。
只是心中仍有一絲堅持和倔強,支撐著她,讓她守在最後一方角落,守在那裡,等待重生或者滅亡。她的凶戾影響了幽冥鬼火和金靈,它們都只是沒有太多靈智的天火和靈獸,它們服從主人的命令,所以這個時候縱然曾有過想要喚醒江籬的念頭,在她識海瘋狂的血腥氣和殺戮之下,它們也變得瘋狂。
至於鬼幽,它控制不了江籬,索性閉關修行,在那樣的環境之下,它覺得有利於它修復。
江籬不知道自己困了多久,時間對她來說已經沒了意義。
直到有一天,有一道聲音突破無邊的黑暗傳到她心裡,在黑暗之中給了她一簇火苗,給了她光和希望,給了她無限的勇氣。
她募地睜眼!
一剎那,暖陽融雪,春回大地。
她的世界五彩斑斕起來,重巒疊嶂,綠樹成蔭,河水潺潺,生機綠遍大地,朝陽妝點晴空,將原本的黑暗和污穢一一驅除,撒下了滿心房的溫暖。
她感覺到了熟悉的氣息,感受到了猶如羽毛拂過的溫柔,神魂微微顫栗間,她看到了滄海桑田變幻的過往。在那些紛紛揚揚猶如柳絮飄飛的記憶之中,她看到一人清俊出塵,仗劍而立。
鬼幽本來在血紅的識海裡閉關修煉,這會兒猛地哀嚎一聲,它冒頭看到周圍突然變幻的場景,頓時目瞪口呆。
它所在的血海,竟然變成了靈泉。
泉水清澈見底,把它的身體洗得光潔透亮。
明亮的光線照在它身上,讓它火辣辣地疼,就在鬼幽險些崩潰之際,它忽然又覺得全身暖洋洋的,似乎那些陽光也不是那麼討厭。它已經不是當年那個純粹的魔器了。
這樣似乎也不壞,跟泡溫泉似的。
看到沒了血污,被洗得珵亮珵亮的身體,鬼幽嘀咕兩聲之後,再一次沉入識海之中。
江籬睜眼之後,頓時雙目圓睜,顯得滿臉難以置信。
她的臉上霎時飄滿紅暈,燒得她臉頰發燙,身子更是熱得要命,怕是要把潭水都給煮沸了。
她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發現也是什麼都沒穿之後,更是心慌意亂,手都抖了起來。她的掌心跟墨老祖緊緊相貼,這會兒使得墨老祖的手都跟著抖了。
她醒了,墨修遠雙目緊閉,似乎還沒醒?
江籬不敢亂動,她深吸口氣平復了一下心情,隨後就靜靜地坐在潭中,看著對面的墨修遠。
饒是修真界美人眾多,墨修遠也一定是裡面最出彩的那一個。她的心情是復雜的,此時雖然羞紅了臉,但整個人猶如被定格了一樣,身子一動不動不說,她還移不開眼。
墨修遠也醒了。
神念合一,經過神魂的契合之後,他們同時清醒,分開之後還悵然若失。他醒了卻裝作沒醒不敢睜眼,只等著江籬穿了衣服之後再默默起來,沒想到江籬呆在潭子裡一動不動不說,還眼睛一眨不眨地瞅著他。
哪怕他現在閉著眼睛也沒有用神識去看,也能感覺到江籬火熱的視線好嗎……
墨修遠總覺得自己身上涼颼颼的,在這麼呆下去他都想扯塊布遮擋自己的身體了,江籬好歹是個姑娘家,這麼大咧咧地盯著他看合適嗎?
他的氣息越來越不穩,呼吸也越來越重,眼看就要裝不下去了。
墨修遠猛地睜開眼,待看見對面的江籬之後,他咧嘴一笑,「主人,終於見到你了。」
做一個活屍,總不需要害臊吧?
作為一具活屍,他應該是被江籬看習慣了吧?
反正江籬醒來第一時間喊的是江笆,那他就是江笆好了。
墨修遠心頭微微有點兒泛酸,這使得他臉上的笑容就顯得有點兒僵硬了。
他眼睛亮如星子,聲音聽起來很平板沒什麼感情,但一字一字都仿佛從心口上蹦出來,繞過他的舌尖,撞進了江籬的心湖裡。她臉上的笑容綻開,明媚得如同沾了露水,染了霞的花。
江籬笑了,不過她還是飛快的從儲物法寶裡拿了衣服簡單套上,隨後從寒潭中躍出,身上不沾半點兒水珠。
在她飛身而起的那一刻,墨修遠也飛快的動了 ,他動作更快,只是一個瞬間便已經風度翩翩的站在江籬面前,如同一棵挺拔的松柏。他思索著自己要做多久的活屍江笆?還是跟江籬說明一切?
墨修遠猶豫間,江籬已經走到了洞口,她對入魔時的記憶是有印象的,這會兒也知道幻影是裡面空行雲馴養的異獸,既然得了空行雲的幫助,她勢必要進去感謝報答一下。
墨修遠懶得糾結了,他亦步亦趨地跟在江籬背後,就像從前的活屍江笆。
想到江笆,他肢體還僵硬了一些,走起路來自然少了從前的飄逸出塵。
隨後他腦子裡又冒出了個念頭,既然是活屍江笆,少不得讓江籬牽著走,想到這裡他微微一笑 ,伸出手去牽了江籬的手。
看到江籬十分自然地反手握緊了他的手 ,墨修遠心裡甜滋滋的,他為自己這麼聰明而自信滿滿。當然,在高興的同時 ,心頭到底是有些失落的。
不過只要江籬醒來就好。
江籬握著「江笆」的手,心裡面可是五味陳雜。
雖然喜悅溢滿了整個心房,但牽著所謂的江笆,到底有些哭笑不得,她還不能戳破他。
墨修遠資質逆天驚才絕絕,從踏上修真一途就沒受過什麼挫折,可謂是極為自負。只是修煉一途總會遇到真正的考驗,他不願耽擱時間,就另辟蹊徑找到了渡劫的方法。
按理說是不會出什麼意外的,沒想到的是,出現了江籬這個怪胎。
她撿了他的假身不說,還把那具假身當做活屍煉制,建立了心神聯繫,滴下了一滴心頭血。她的身體裡養著神器,血液大概也是不一般的,這就導致明明不可能煉制成功的活屍,就被她搗鼓成功了。
修士自然是能夠煉制假身的。
但是控制假身的,也是修士的一縷元神。如果沒有元神控制,那具煉制出來的假身不就是一個軀殼了麼?他的那縷元神受損昏迷,困在假身裡漸漸甦醒,最終和主元神合而為一,但生性自負的墨修遠怎麼能容忍自己落到修真界,還被煉制成活屍,跟在一個小丫頭屁股後頭不說,還對那麼一個豆芽菜產生了異樣的情愫!
不可否認,他擔心她。
哪怕是元神歸位,那分出的一縷細微中的情感依然能影響他的心神。
堂堂大羅金仙,一路順風順水,不將任何人看在眼中的他如何能容忍自己的人生中有這麼一個污點。
所以,他故意把那縷元神跟自己隔開,把他想象成了另外一個意識。
用現代話來說,就是墨修遠是個精分。
江籬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但她嘴角勾起,眉眼彎彎,心情其實是極好的。
她當初定下的俊美相公,不是個活屍,也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冷艷老祖,他們合而為一,再加上他做的一系列事情,讓江籬覺得他們之間再也沒了不可跨越的鴻溝,墨修遠不是高不可攀的神仙,她沒有任何心理壓力,她願意握著他的手,一起向前。
只是他難道忘了,神念合一之後,她能夠看到他過往種種?看到他英姿勃發,劍嘯天下,看到他為她付出,一點一點淪陷,看到他一字一頓地回答,「她是我最重要的人。」
她忽然很慶幸,當初在城外亂葬崗撿到了他,在他還是活屍的時候一心一意地對待他,否則的話,他們怎麼會有交集,這個眼高於頂桀驁不馴的仙人,又怎麼會看上她。
當初把靈草給他,自己喝生雞血的行為簡直是太讚了,在墨修遠的記憶中,那一幕很深刻,他和她站在一處,身形仿佛嵌在了身後山巔上的斜陽裡,像是一幅濃墨重彩的畫。
他一次一次的糾結要不要救她,最後嘴上不高興,卻總是在關鍵時刻及時出手,弄得傷上加傷。
他是她的江笆,也是她的男神。
所以這會兒他這般步伐僵硬地跟在她身後喊她主人,她到底是答應還是不答應呢?
如果江籬能夠跟寒霜溝通的話 ,他們兩個一定會有共同語言。
江籬:「男神原來是精分,很逗比很萌啊!」
寒霜:「主人越來越蠢了怎麼辦?」
……
兩人進了山洞,在冰牆面前停了下來。
空行雲這會兒精神狀態不大好,他頭微微低垂著,看起來像是睡著了一樣。墨修遠很想捂了江籬的眼,只是下一刻又覺得自己的心思太過狹隘了。
他響起之前的那段佛音,空老這樣高潔的人,他們必須懷著一顆虔誠和感恩的心去看待。
他這會站在江籬一側,眼角的餘光瞄了一眼江籬,見她面色肅穆的彎腰行了大禮,墨修遠也跟著深深地鞠了一躬,為了讓自己更像活屍江笆,他彎腰的動作也是筆直,看在江籬眼中,就是一個標准的九十度牆角了。
「多謝空老救命之恩。」江籬陳懇地道。
她話音落下,就見空老緩緩抬起頭來,他看到江籬之後眼睛一亮,「沒想到,他竟然成功了。」
「現在的你,的確像是闖過煉神塔而來。」
明明枯瘦如柴,空行雲的身上仍舊像是罩了一層神光一樣,他看著江籬微微點頭,乾瘦的臉上還露出了一個慈祥的笑容。
「我已時日無多,希望你們能認真聽我接下來所說的話。」空行雲咳嗽了一聲道。
「我當年與天尊一同闖煉神塔,沒承想遭他暗算險被奪舍,我最後強行進入第六層,這才僥幸逃脫,不過身體受了重創,到如今,已是時日無多。」
「天尊,他很有可能已經入了魔。」
「旁人無法察覺,是因為他一直在利用神血掩蓋身上的魔性。」
「他雖是九天玄仙,卻是一直無法突破最後一步,如今已是壽元無多,所以,他想要奪舍。」
「選一個資質逆天修為不俗前途無限的修士,繼續他的成神之路。」
「可是我毫無辦法,我無法揭穿他,也不能離開這裡。」
「我的身體承受不了我的元神,離開玄冰,我就會爆體而亡,而元神無處可依的話,最終只會融入這片天地的殘魂之中,被他們一點一點侵蝕。」
「我擔心此處煞氣日積月累最終沖破煉神塔,為天下帶去浩劫,這才苦苦熬到了現在,拼盡全力想要超度那些亡魂,淨化這一片天地,只可惜,我力不從心啊……」空行雲看著江籬,眸子裡灼灼生輝,「還好,有生之年,能等到你。」
「這片天地最近的異象,或許就是你帶來的。」他輕輕笑著,「我支撐千年,也不及你所帶來的萬分之一。」
那一場接一場的大雨洗刷了血腥和污濁,讓這一片天地有了綠意,讓那些戾氣,也比從前淺淡,更讓這天地間有了些許靈氣。
「這下,我就放心多了。」
空老歎息一聲,他像是放下了心頭壓了多年的石頭,總算能鬆一口氣了。
猴子幻影吱吱的叫著,它知道空老越來越虛弱了,急得抓耳撈腮,恨不得衝進玄冰之中。
江籬眼睛有些濕濕的,她其實並不算什麼善良之輩,只能說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心中也沒有天下大愛,她只想守護自己在乎的人,然而這樣的空老,卻是她由衷敬佩的人。
「別擔心。」她看著著急的猴子突然出聲道。
「空老,你的身體是可以復原的。」她從儲物法寶內掏出了一顆碩大的龍珠,「能讓這片天地改變的不是我,是靈珠。」
空行雲知道靈珠有用,所以把唯一的一顆靈珠放在山崖之上,讓靈珠滋生的甘泉,一點一滴的浸染這片土壤。
雖然靈珠在江籬的儲物法寶之中,但這片天地本身是被封印在煉神塔裡的,而煉神塔又是神當年所造。煉神塔,如何感覺不到天河龍靈的靈珠。
若是當年的天河就有了龍靈,神沒准把那一條河都給挪進了煉神塔裡。
畢竟,那是天底下最至純至善的靈。
「原來,你也是得到龍靈饋贈的人。」空老看到江籬手中的龍靈,微微笑著,「我早該想到的,只是我的身體我自己清楚,當初被強行奪舍就已經支離破碎,這顆靈珠救不了……」
他話沒說完,一雙眼睛都瞪圓了。
「一顆,兩顆,三顆……」
江籬掏出了一大把的靈珠。
墨修遠額角抽了抽,一時失了言語。
墨修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