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傳聞

  「你……」

  夙沙不錯剛說了一個字,慕枕流就吹熄了蠟燭,摸黑上床,從夙沙不錯的身下搶了一角被子,蓋住肚子,睡了。

  「我還未洗澡。」夙沙不錯慢吞吞地說。

  慕枕流身體往外讓了讓,中間空出半尺的距離。

  夙沙不錯道:「真的沒有。」

  慕枕流道:「再退我便掉下去了。」

  夙沙不錯長臂一攬,將人往裡攏。

  慕枕流睜開眼睛。

  屋黑,床更黑。

  就算面對面,彼此呼吸可聞,也看不清對方的樣貌。

  慕枕流翻了個身,面朝外,背朝夙沙不錯:「睡吧。」

  夙沙不錯對著黑暗一個人沉思了一會兒,一翻身,背對著慕枕流。

  等後面完全沒動靜了,慕枕流才放心地閉上眼睛。

  兩人雖一路同行,但同床共枕還是首次,都睡得不踏實。

  起來時,慕枕流雙眼發紅,夙沙不錯精神不振。夙沙不錯見慕枕流看著自己,立刻打起精神來。

  慕枕流嘆息道:「何苦?」

  夙沙不錯咬牙道:「總會習慣的。」

  他固執起來像個孩子,而慕枕流早已過了和孩子計較的年紀。不管他有何目的,只要沒有露出狐狸尾巴,慕枕流就懶得管他。

  不是心寬,實在是,他要管的事情太多了。

  到了軍器局,就看到局丞領著五室令在忙碌地整理文書,見他到來,局丞立馬從文書中抬頭,笑眯眯地迎上來:「大人來得真早!可用了早點?」

  慕枕流笑著拱手:「多謝。用過了。」

  局丞道:「這是這些年來,從局中過手的公文的一部分,我們先幫你整理一下,編個目錄出來。」

  慕枕流道:「多謝諸位。」

  室令們紛紛道:「自當盡力。」

  慕枕流道:「廖大人何在?」

  局丞笑意淺了幾分,道:「今早未曾見他。廖大人往日裡就不大來局裡,慕大人既來,廖大人想來也是樂得清閒。慕大人有甚疑問,只管與我說來。」

  慕枕流只好隨他進屋。

  至傍晚,局丞等人催促慕枕流遷居官邸,慕枕流推辭不過,只好回客棧收拾東西。夙沙不錯並不在客棧,慕枕流留了個口信,帶著行李退房。

  官邸與軍器局相通,是三進院落。

  慕枕流剛將行禮放入主人房,夙沙不錯就趕到了。不但趕到了,還趕得驚天動地——一個門房,兩個差役在後頭追,他在前面跑。

  跑到慕枕流跟前,不等其他人發話,夙沙不錯先聲奪人:「你竟始亂終棄!」

  慕枕流:「……」

  差役和門房被他一句話吼住了。

  局丞等人也是目瞪口呆。

  慕枕流對差役等人道:「無妨,他是我的……朋友。」

  差役們這才退下。

  局丞等人回過神來,抱拳道:「夙沙公子。」

  夙沙不錯一一見禮,道:「今日是我和漱石的喬遷大喜!感謝各位賞面,就由在下做東,去城中的華悅樓,好好慶賀一番。」

  局丞等人都道:「理當由我等孝敬!」

  夙沙不錯擺手道:「何以見外?」

  雙方一唱一和,歡歡喜喜地往華悅樓去了。

  慕枕流被他們簇擁在中央,根本無需發表意見,就已經被決定了意見。

  到了華悅樓,自然又是一番觥籌交錯。慕枕流不敢喝多,有了上次「醉酒」打底,這次喝了個兩分醉,眾人就不敢再勸酒了。

  喝到半酣,慕枕流半真半假地抱怨道:「理當請廖大人同飲啊。」

  局丞笑道:「慕大人即便請了廖大人,廖大人也未必願意來。」

  「這是何故?莫非,廖大人對我有所不滿?」慕枕流佯作驚慌。

  局丞道:「慕大人初來,所以沒聽過軍器局中的三寶啊。」

  慕枕流道:「請局丞指點。」

  局丞道:「軍器局第一寶,乃是風水寶地。慕大人有所不知,這軍器局原是一位仙人的道場,仙人飛昇之後,這裡便成了無主之地,後來就改為軍器局了。」

  慕枕流笑道:「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如此說來,軍器局日後說不定還要有大造化!」

  局丞跟著笑道:「誰說不是呢。當初知府想將衙門遷過來,廖大人都已經點頭了,只有我們幾個極力反對,肥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將這塊風水寶地保住呀。」

  慕枕流連忙端起酒杯,敬了在座諸人一杯。

  局丞又道:「這軍器局的第二寶,乃是我們的鎮局寶戟。傳說,這寶戟與當世三大名劍之一鈍光是同胞兄弟,都是王陽林大師的心血之作,還是從一個爐子裡出來的。」

  夙沙不錯感興趣地問道:「三大名劍之中,不觸鋒傳說被收藏於南疆王府,鈍光是東海逍遙島的鎮島之寶,吾妻下落不明,都是只聞其名,無緣得見,實在是習武之人的至大不幸!若是能看看鈍光的同胞兄弟,也算是圓了我的心願。」

  局丞道:「這有何難,只要慕大人一句話,夙沙公子莫說是看,即便是掛在床頭日日夜夜欣賞,也使得。」

  慕枕流擺手道:「此乃鎮府之寶,怎可如此!」

  局丞道:「放在大人的官邸,豈不比任何地方都安全百倍?」

  夙沙不錯大笑道:「確實如此。」

  慕枕流看著他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暗暗檢討,自己是否有點縱容他太過。

  局丞道:「說到這第三寶,卻是比前兩樣更加羨煞旁人。」

  室令們都竊笑起來。

  慕枕流十分捧場,順勢問道:「究竟是何寶?」

  牌室令忍不住道:「便是廖大人家中的嬌妻美妾。光是平波城一地,廖大人便納了三房美妾,其中一位還曾是香滿園的頭牌姑娘,加上廖大人在各地蒐羅的美人,人數之眾,堪比三宮六院。」

  局丞道:「慎言。」

  牌室令笑道:「許是誇張了一些,不過在平波城中,絕對是獨一份了!」

  慕枕流低頭啜了口酒。

  局丞道:「因此,廖大人到平波城之後,就打聽大戶人家的住宅,還不曾住過官邸。」

  這種官員的私事,慕枕流不好插口,只好笑而不語。

  幾個室令說得興起,將坊間傳聞統統拿出來說,其中提到最多的,自然是老掌局。

  宴後,局丞等人駕車離開,慕枕流和夙沙不錯走路回府。

  慕枕流道:「夙沙公子離開不拘一格莊這麼久,難道不擔心莊中事務無人料理?」

  夙沙不錯哼哼了兩聲。

  慕枕流見他不悅,道:「夙沙公子?」

  夙沙不錯道:「慕大人在下逐客令?」

  慕枕流道:「倒也不是。」

  夙沙不錯道:「哦,那慕大人是關心在下了?」

  慕枕流道:「夙沙公子似乎從未將自己當做客人,那麼,慕某如何能下逐客令呢?」

  夙沙不錯笑了:「莫非你將我當成自己人?」

  慕枕流搖頭道:「慕某將夙沙公子當成什麼人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夙沙公子心目中,自己究竟是什麼人?」

  夙沙不錯道:「既是家眷,自然是自己人了。」

  慕枕流道:「既然如此,還請夙沙公子坦言相告。為何要見廣甫?為何要留在軍器局?又為何……要離間我與廣甫的關係?」

  夙沙不錯沒有立即作答,而是悠悠然地跟著他走了一段路之後,才道:「我以為,以你的脾性,會忍住不問。」

  慕枕流道:「夙沙公子步步緊逼,慕某已無路可退。」

  夙沙不錯道:「我若是不說,你自然不會安心。」

  慕枕流道:「但求心安。」

  夙沙不錯緩緩道:「受人之託。」

  「何人?」

  夙沙不錯道:「等你那位廣甫到時,自然會真相大白。」

  慕枕流皺眉。

  夙沙不錯道:「但是有一句話,請恕我不能認同。我並非離間你與你那位廣甫。所謂離間,乃是從中挑撥,而我說的句句屬實,是讓你認清楚他的真面目。」

  慕枕流道:「你是好意?」

  「好意。」

  慕枕流道:「如何證明?」

  夙沙不錯揚眉:「為何要證明?」

  慕枕流道:「因為你住在我的屋簷下。」

  夙沙不錯道:「你要我如何證明?」

  慕枕流道:「幫我查一個人。」

  「高邈?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慕枕流搖頭道:「是廖大人。」

  夙沙不錯頓時興致缺缺:「一個好色的老頭?」

  慕枕流道:「片面之詞,未足採信。」

  夙沙不錯想了想,有了幾分興趣:「莫非,你認為今日局丞他們所言,是故意誣陷?」

  慕枕流道:「憑空揣測,有惡意中傷之嫌。」

  夙沙不錯又哼哼了。

  慕枕流道:「若是你查清楚了,我便……」

  「如何?」

  「答應你暫時留宿。」

  夙沙不錯道:「好像不管你答應與否,我都已經留宿了。」

  慕枕流道:「那是我還未表態。」

  夙沙不錯道:「若是你不同意會如何?」

  慕枕流轉頭看著他,半晌沒說話。

  夙沙不錯道:「我最討厭別人威脅我。」

  慕枕流道:「的確。那麼,夙沙公子也該設身處地地為慕某想想。」

  夙沙不錯:「……」

  入夜,依舊是一張床,兩個人。且這張床比客棧得還要窄一些,慕枕流和夙沙不錯並肩躺在床上,雖是窩在各自的被窩裡,但仍能感覺到對方的身體。

  夙沙不錯見慕枕流翻了好幾次身,始終睡不著,終於出聲道:「你既然答應了,便不得反悔。」

  慕枕流背對著他,許久才道:「睡吧。」

  次日一大早,就不見了夙沙不錯的蹤影。

  慕枕流也不問,逕自去了軍器局,與局丞等人繼續昨日文書的整理。不整理不知道,軍器局來往的公文異常繁瑣。不止有天機府的,還有各地駐軍的。

  慕枕流問局丞:「據我所知,軍器局直屬天機府,各地駐軍無權索要軍器。」

  局丞道:「原是如此。後來南疆異動時,望南府一面書信朝廷,要求朝廷派兵援助,一面寫信給各大軍器局,索要軍器,說是事急從權,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沒多久,天機府也下令給各地軍器局,直接從各地軍器局調了大批兵器運往望南府,開了先例。」

  慕枕流搖頭道:「律法不依,規矩不守,是亂之徵兆!」

  局丞道:「大人倒也不必如此憂心。天機府當時只給了幾地駐軍此等權限,除了這幾個地方之外,其他地方也是不能的。」

  慕枕流道:「哪幾個地方?」

  「一是望南府,它與南疆隔江相望,是我朝邊防的重中之重。另外兩個分別是東北長壽府與西北隆昌府。」

  慕枕流將東北長壽府與西北隆昌府在嘴裡反反覆覆地念了幾遍。

  外頭進來一個差役,在局丞耳邊嘀嘀咕咕地說了半天。

  局丞聽夠了,才虎著臉道:「沒見到慕大人在此嗎?有什麼話應當先告知慕大人!」

  差役忙向慕枕流作揖求饒。

  慕枕流道:「究竟何事?」

  局丞笑道:「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是廖大人的家眷,在當鋪兌換了些物什,離開時,不慎將兌換的銀票掉在了地上,被風吹起,引起了一陣騷動。」

  弩室令道:「既然引起騷動,想必不是一筆小數目吧?」

  差役道:「街上都傳說有十幾萬兩。」

  局丞等人倒吸一口涼氣。十幾萬兩,放在哪裡都算是一筆巨資了。

  慕枕流臉色不變,道:「廖大人家眷是否平安到家?」

  局丞道:「這樣一筆大數目,怕是會引人覬覦,進而鋌而走險。」

  差役道:「應是平安到家了。」

  局丞道:「以我看你,還是派幾個人保護廖大人為上。」

  慕枕流道:「此事,還是要廖大人自己開口才是。」

  局丞連聲道是,這件事便揭過不提。

  晚上,夙沙不錯回來,倒頭就睡。

  慕枕流原想問他是否知道廖大人家眷在街上掉出銀票之事,見狀反倒不好問了。

  到了半夜,差役突然急促地敲門。

  慕枕流披衣開門。

  差役道:「廖大人,廖大人……自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