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上車】一

  【這是開頭】

  謝涼牽著一匹狼,站在路邊等出租車。

  【謝涼】

  謝涼輕衫飄飄,雖然腰懸長劍,容貌氣度卻不似武人,更像個錦衣玉食的公子哥兒。

  【狼】

  狼戴著項圈吐著舌頭。

  【路】

  路是瀟湘山莊門前新修的大路,平坦開闊,可以一眼望見盡頭地平線上懸著的那輪搖搖欲墜的太陽。

  謝涼已經望著地平線等了一個時辰。

  他有急事要去詹城外的一處驛站,路途遙遠。牽著狼不方便騎馬,山莊裡的馬車又華麗有餘而輕便不足,不適合趕路。

  好在有吁吁打車解決這個難題。

  【吁吁打車】

  吁吁打車是一個科學便捷的呼叫馬車系統,註冊馬車遍佈大涼主要城鎮。

  乘客從下單到上車,只需幾個簡單步驟即可完成。

  【第一步】

  去附近網點購買一隻母蠱蟲。

  這是一種全新研製、擁有註冊商標的蠱蟲,名喚厲若。成熟的厲若安全無毒,通體透明,形似蛞蝓,接觸人體就會甦醒,離開觸摸就回沉睡。

  【第二步】

  叫車時,輕觸母蟲將之喚醒。母蟲會向四面八方散發吸引公蠱蟲的味道。

  每個註冊司機都飼養著一隻吞食過公蟲的鴿子,公蟲受交配欲驅使,會操作鴿子飛向母蟲所在。

  【第三步】

  乘客收到最快趕來的鴿子後,放開母蟲使之沉睡,鴿子即可擺脫公蟲的操控。

  接著,乘客將寫上地址的字條綁在鴿子腿上,送去司機處。只消原地等待片刻……

  「等待片刻」。

  謝涼翻了個白眼。

  他動了動站麻的雙腿,抬頭瞧了一眼愈發昏暗的天色,取出母蟲,準備另叫一輛車。

  空中忽然傳來了振翅聲。那隻一個時辰前放飛的鴿子又回來了,帶來一張新字條。

  謝涼讀道:「乘客你好,我在金溪鎮,請問你那山莊怎麼走?」

  筆跡潦草,錯字連篇。

  【字條】

  謝涼決定充分展現世家子弟的修養,提筆回道:「師傅可是新手?在下確有急事,只得取消訂單,實在抱歉。附上一點茶水錢。」

  鴿子這次回來得很快。

  謝涼讀道:「我在三長街上了,還請指個路,前頭往左還是往右?」

  「……」

  謝涼回道:「往太陽的方向。」

  謝涼又加上一句:「大哥,你別來了。」

  這次甚至還未及收回紙筆,鴿子已經回來了:「乘客你好,請相信我的職業素養,我一定會接到你的。」

  「……」

  謝涼咬牙道:「鴿子你別飛,過來我把你燉了。」

  那狼聽見「燉」字,立時吐著舌頭哈哈地喘氣。謝涼斜乜它一眼,沒好氣道:「並不能真燉,被投訴了會上拒接黑名單。」

  狼低頭道:「昂。」

  【馬車】

  馬車終於在暮色四合時披著星光轆轆而來。

  果然是專門趕路用的傢伙,從車轅到軲轆,輕便、結實、其貌不揚,可以翻山淌水,且不易被人盯上劫道。

  這樣的車能遲到這麼久,也是有一定難度的。

  【馬】

  馬是匹不俗的駿馬,一看就是見過世面的。竟能一路昂首闊步至狼跟前。

  【狼】

  狼深思熟慮地往謝涼身後藏了藏。

  【司機】

  司機詫異道:「咦,少俠怎地帶了一頭狼?早知有這凶殘畜生,我可不敢接單啊。」

  司機約莫三十六七歲年紀,夜幕中眉目模糊,似乎生著張乏善可陳的尋常面容,聲音倒頗為溫和可靠。

  謝涼麵不改色道:「這不是狼,是狼狗。」

  謝涼說著拍了狼一下:「快吠。」

  「……」

  狼看了謝涼一眼。

  謝涼催促道:「吠呀,旺財。」

  「……」

  狼不倫不類地「汪嗚」了一聲,聽上去似是變了調的狼嗥。謝涼轉頭道:「你看,他很聽話的。」

  司機摸著下巴道:「容我考慮一下。」

  謝涼冷笑道:「行,你接著拖,拖到明年我們大概能駛出十里。」

  司機道:「別急嘛年輕人。先在車裡打個盹,半夜我們就到客棧了。」

  【四個時辰後】

  司機掀起車簾,謝涼抱胸坐著,狼在他腳邊睡得四仰八叉。

  司機賠笑道:「少俠,咱們找到客棧了,是住店還是接著趕路?」

  謝涼抬手指了指,道:「你看那是啥。」

  「……」

  司機道:「日出。」

  「……」

  司機道:「對不住,這條道本已跑過七八次,昨夜半路上突然無法抉擇向左向前還是向右,於是各試了一遍。」

  「……」

  【謝涼】

  謝涼是個有涵養的人。謝涼道:「師傅,我有點事先下車了,這單就在此結賬罷。」

  司機道:「少俠放心,我定會將少俠載去目的地,少一里都不行。」

  「……」

  謝涼委婉道:「師傅,你幹這行是不是,不太能發揮長項。」

  司機謙虛道:「還行罷,我向來比較負責。」

  謝涼忍無可忍道:「你倒是負責認路啊!」

  司機想了想,恍然大悟道:「少俠很急?那少俠稍等。」

  「……」

  司機道:「待我去尋個車載司南。」

  【車載司南】

  車載司南道:「四十五文,到杏東鎮。」

  司機道:「我們貨少車快,四十五文夠跑到晉城了。」

  車載司南道:「晉城有條子在殺人,起了火,我不敢去。最遠到杏東鎮。」

  司機道:「四十文。」

  車載司南道:「四十三,不行拉倒。」

  司機忍痛道:「上來罷。」

  車載司南一屁股坐在他身旁,面無表情道:「歡迎使用車載司南,前方二里右轉。」

  【沈懷山】

  馬車重新起步,司機回頭道:「此去詹城路還長,我叫沈懷山,少俠有何要求儘管提,若是滿意,還請賞個五星好評。」

  謝涼晨間未曾梳洗,心情很不好,矜持道:「幸會。」

  車載司南道:「請沿當前道路直行,前方三里處有測速畫像。」

  沈懷山依言收韁,又問:「少俠遇上了何事這麼急呀?」

  謝涼想了想道:「人命關天的事。」

  【這是插敘】

  七日前。

  京城裡有一座高樓。

  樓前掛著御筆親題的牌匾,上書:樓主好人一生平安。

  天下皆知,樓主乃是今上親信,一個負責鑑定穿越人士的穿越人士。

  即便如此,聖恩隆眷到把人召進宮中打牌,也是不多見的。

  樓主行了跪禮,便聽頭頂上皇帝微笑道:「忽然想起你發明的那副死亡之牌,來陪朕玩兩把爭上游。」

  皇帝還年輕,面容蒼白,眼尾凌厲地上挑。

  這大涼天家不知怎麼回事,個個長著張蛇蠍美人的反派臉。

  樓主發了供兩人玩的半副牌,鎮定出牌道:「一張『幹完這票就回老家結婚』。」

  皇帝道:「一張『你有沒有聽見奇怪的聲音』。」

  樓主道:「四張『明天我有個秘密要告訴你』,炸。陛下今日怎麼想到玩牌?」

  皇帝轉了轉手上的玉扳指,悠然道:「過。天下不太平,朕已連開三日朝會,想找你放鬆放鬆。」

  他說得太客氣了。這天下豈止不太平,簡直眼見著就要改姓了。

  【這是背景介紹】

  早在先帝執政時,朝中對穿越者大量湧現之事就有過一番唇槍舌戰。民間向來視這些怪物為災星,何況除去借屍還魂,還有「吃著飯突然倒地,抬起頭已經換人」的詭異先例。

  不少臣子跟諫言這些傢伙是潛在的危險,必須斬草除根。只有中書令等幾名文臣堅持這些人的降臨是天意使然,不可逆天而行。

  先帝最後採納了中書令的建議,所有穿越人士必須接受庭審,一半有能者為朝廷所用,剩下一半便被押入天牢。

  後來先帝駕崩,新帝周景邑有心成大業,對穿越者既賜以高位,又施以更緊的箝制。所有穿越者被禁止互相往來,一言一行都被大內密探牢牢監視。若在穿來之後混跡民間逃避上報,必將受到追查抓捕。

  但事實證明,這樣的舉措能夠壓迫到的,都是無甚野心之輩。

  真正包藏了「重新創世」的禍心的,都聚在一處蟄伏多年,潛心研究出了各種鳥銃、火炮、毒煙等殺器。

  直到數月前,民間傳說中的「災星」終於露出了爪牙。

  這批激進人士不知受到了何人資助,忽然生產出了大批武器,四處招兵買馬,打著「推動社會發展,全面實現大涼現代化」的旗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連取八城,直逼關中。若不是短於補給,暫時緩下了攻勢,他們接管天下只是時間問題。

  正值秋蝗大飢,土寇並起,文臣早已理論不出對策,手握兵權的四方武將卻觀望著情勢蠢蠢欲動。

  朝中任職的穿越者受此牽連,個個夾緊了尾巴不敢抬頭。皇帝命他們加緊研製敵方的武器,卻至今殊無成果。

  偌大的京城裡,似乎只剩樓主一個吃喝不誤的富貴閒人。

  【樓主】

  樓主端正了態度垂首道:「全怪草民辦事不力,罪該——」

  皇帝半閉了眼道:「你何罪之有?你向來只負責鑑定送來的穿越者是真是假,朕不曾讓你抓捕漏網之魚。」

  樓主道:「謝陛下寬恩。」

  皇帝道:「說起來,也該讓你提提對策。你也是穿越者嘛,想法應當近似。」

  樓主一個激靈,立即道:「草民與他們絕無半點近似。草民立志於終身混吃等死。」

  皇帝微笑道:「別這麼緊張。來來,玩牌。一張『一定不會被發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