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是行為科學,還是狗屎?

  從大約五年前的新探員訓練結束之後,我就再沒有回到匡提科,這個地方變了不少。舉個例來說,到了一九七五年春天的時候,聯邦調查局學院已經是設施齊全,自給自足,學院係由一座美國海軍陸戰隊基地的一部分整建而成,座落在丘壑組伏、景色優美的維吉尼亞林地中,離華盛頓南邊大約一小時車程之遠。

  不過,有些東西倒是沒有改變。戰術組(tactical units)仍然聲威不減,而其中的輕兵器組更是當紅。這個組的頭頭是喬治.蔡斯(George Zeiss)。金恩博士(Dr. Martin Luther King)在一九六八年遇刺之後,蔡斯曾受命到英國把詹姆斯.雷(James Earl Ray)緝捕回美國,接受審判。蔡斯的身材魁梧,力大無窮,他能赤手折斷手銬,以此作為餘興。有一次,學院裡有些人拿了一副手銬,把鍊子焊了起來,然後把它交給蔡斯,讓他來露一手。蔡斯用力一扭,結果手腕應聲脫臼,還裹了好幾個禮拜的石膏。

  人質談判由「行為科學組」(Behavioral Science Unit)來負責教授,這個組由七到九位特別探員講師所組成。胡佛和他那幫人對心理學和所謂的「軟性科學」從來都不怎麼重視,所以到他去世為止,心理學都是一種「冷衙門」中的默默研究。

  其實,當時聯邦調查局裡的大多數人,還包括整個執法單位,都認為心理學和行為科學應用到犯罪學上根本連屁用也沒有。我心裡從不這麼覺得,但是我必須承認,在這個領域裡所知所教的,有許多和了解罪犯、逮捕罪犯沒什麼干係。我們這幾個在幾年之後開始著手扭轉這個情形。我接掌行為科學組的運作之後,便把名稱改為「調查支援組」。有人問我為什麼,我就很坦白告訴他們,我想把行為科學從工作內容中剔除掉。

  在我接受人質談判訓練時,負責行為科學組的是傑克.帕夫(Jakk Pfaff),主導這個組的是兩個個性很強、見識不凡的人物──霍華德.德田和派特.慕拉尼。德田大概有一九三公分高,金屬鏡框後透出銳利的目光。他之前是個海軍,不過是那種深思熟慮的類型──總是威嚴十足,像是個學識豐富的教授。他曾在舊金山附近的聖林卓(San Leandro)警局任職,之後在一九六二年加入聯邦調查局。一九六九年,他開始教授一門劃時代的課程,名稱叫做「應用犯罪學」,最後(我猜想是在胡佛死後)改稱為「應用犯罪心理學」。一九七二年,德田前往紐約,向詹姆斯.布魯賽爾博士請益。這位精神病學家曾經破解「瘋狂炸彈客」的案件,他同意私下教德田剖繪技巧。

  有了這方面的知識,德田的辦案方式就有了重大的突破,藉著把焦點放在案發現場的蛛絲馬跡之上,我們對於犯罪行為和動機有了許多了解。從某些方面來說,我們在行為科學和罪犯調查分析這兩方面所進行的都是建立在此。

  慕拉尼總是讓我聯想到個頭小小的老妖精。他身高約一七七公分,體型矮胖,機伶而精力過人。他是在一九七二年從紐約調查站來到匡提科。獲有心理學學位。到他在匡提科任職屆滿的時候,他對處理公開挾持人質的情境已有獨到之處。像是在華盛頓特區,回教哈那菲(Hanafi)教派佔據B'nai B'rith總部;還有在俄亥俄州華倫維爾高地(Warrensville Heights),一個越戰退伍的黑人柯瑞.摩爾(Cory Moore)在警察局裡挾持了一位轄區隊長和他的祕書等案件。德田和慕拉尼是現代行為科學的第一波代表,這個搭檔表現得非常傑出而令人難忘。

  行為科學組裡的其他督導也參與人質談判的課程。其中包括狄克.奧特(Dick Ault)和羅伯.芮斯勒(Robert Ressler),他們才到匡提科不久。如果說德田和慕拉尼是第一波的話,那麼奧特和芮斯勒就是第二波了,他們將這個領域向前推展,使之對全美各地、乃至全世界的警察單位都有真正的價值。雖然當時芮斯勒和我僅只是師生關係,不久後我們便一起進行連續殺人犯的研究,最後,這項研究把我們所做的帶到現在的地步。

  人質談判的課堂大約有五十個學員。就某方面而言,這堂課帶來的樂趣勝於學到的知識,它不過是兩個禮拜不用操課的喘息機會。在課堂上,我們研究了三種劫持者的基本類型:職業罪犯、精神有問題的人,還有狂熱份子。我們研究一些挾持事件造成的重要現象,像是「斯德哥爾摩症候群」(Stockholm syndrome)。一九七三年,在瑞典的斯德哥爾摩發生一起銀行搶案,這起搶案卻演成挾持顧客與行員的事件。最後,人質轉而和綁匪站在一邊,和他們一同對抗警察。

  我們也看了盧梅(Sidney Lumet)的電影《熱天午後》(Dog Day Afternoon),艾爾帕西諾在片中搶了銀行,要把錢給他的同性愛人去做變性手術。這部電影是根據一個發生在紐約市的挾持事件拍成。這個案件和它所引發的冗長談判,使得聯邦調查局邀請了紐約市警局的法蘭克.鮑茲(Frank Bolz)和許羅斯伯(Harvey Schlossberg),想讓學院在人質談判這方面急起直追。紐約人在這方面可說是獨步全國。

  我們研究談判的各項原則。有些指導原則是很明白的,像是盡量把傷亡降到最低。我們可以借助於挾持事件的錄音,不過還要過幾年以後,等到下一批教官進來以後,學員才能參與角色扮演的練習──這是在課堂裡最接近實際的狀況。這也有點令人想不透,因為有許多材料是取自犯罪心理學的課程,而且不斷重複使用,但並不是真的很合用。舉個例來說,他們會給我們多幀凌虐孩童者或是色欲殺人者(luster killer)的照片和卷宗,討論像這種個性的人在挾持情境下會如何反應。然後還會有更多的戰鬥訓練,這仍然是匡提科的重點所在。

  有許多我們最後會在人質談判拿來教學生的,並不是在課堂裡從其他探員身上學到,而是在嚴酷的現實中學到。就像我前面曾經提過,有一個讓慕拉尼聲名大噪的案子是柯瑞.摩爾的案子。摩爾被診斷患有妄想型精神分裂(paranoid Schizophrenia),他在佔據了華倫維爾高地、挾持了轄區隊長和祕書之後,公開提出了若干要求,其中有一項是要所有的白人馬上離開地球。

  好,就談判策略而言,如果可以使得上力,我們並不想讓歹徒予取予求。不過,有些要求根本是辦不到的,要白人離開地球當然是其中之一。這個案件引起全國的注意,結果卡特總統表示要和摩爾談話,並幫忙解決問題。卡特總統固然是出自一番好意,從他後來試圖解決世界各地的棘手衝突,也可以看出他的這種意願,但這不是一個好的談判策略,而我不希望在我手上發生這種事情。慕拉尼也不想見到。讓最頂頭的人出面,除了會鼓勵其他的亡命之徒冒險一搏之外,還會讓你失去了運籌帷幄的空間。你一直透過中介人來談,可以讓你有緩衝的時間,而且避免做出你不想信守的承諾。你一旦讓挾持者面對面接觸到他所認為的決策者,事情就完了,如果你不屈從他的要求,那麼你就有把事情弄砸的危險。能讓談話拉得愈長,情況就愈有利。

  到了一九八○年代初期,我在匡提科教人質談判的時候。我們用了一捲令人困擾的錄影帶,這是幾年之前在聖路易拍的。最後,我們不放這捲錄影帶了,因為它讓聖路易警局深受其擾。在這捲帶子裡,一個年輕的黑人搶了一間酒吧。這次搶劫沒有成功,他被陷在屋內,警察包圍了這個地方,而這傢伙的手上有一屋子的人質。

  幾個黑種和白種警察組成了一個小隊,跟他交涉。從影帶中可以看到,這些警察不是在用客觀的態度對待他,他們開始騙他,而且還試著以他的層次來處理問題。他們七嘴八舌吵成一團,不斷地打斷他,不去聽他在講什麼,也不想去了解他到底想從這個狀況中得到什麼。

  警察局長到達現場時,攝影機的鏡頭卻轉開了──要是我,我也不會讓這種事發生。一旦頭頭在場,他等於是「正式」忽略這些要求,這個時候,這傢伙拿槍指著自己的頭部,在眾目睽睽下把腦袋轟得稀爛。

  慕拉尼處理摩爾案的手法正好相反。顯然摩爾已經瘋了,而且所有的白人也不會離開這個地球。慕拉尼仔細聽他講話,知道了他真正要的是什麼,也知道什麼會滿足他。慕拉尼給摩爾開了一個記者會,來陳述他的要求,於是摩爾釋放了人質,毫髮未損。

  在匡提科的期間,我的名字傳遍了行為科學組,慕拉尼、奧特、芮斯勒把我推薦給傑克.帕夫。我離開的時候,組長把我叫到地下室的辦公室談話。帕夫的風度翩翩,態度和善。他是個膚色黝黑的老煙槍,長得像影星維多麥丘。他告訴我,教官對我的印象很深,希望我考慮回到匡提科,擔任調查局國家學院課程的輔導員(counselor)。這個提議讓我受寵若驚,我表示我很願意接受。

  我回到密爾瓦基之後,還是編在反應小隊(reactive squad)和特勤小組裡,但是我花了許多時間在各地奔波,訓練企業經理人如何處理綁架和勒索恐嚇,並訓練銀行行員如何應付搶匪,這類案件在鄉下的銀行尤其常見。

  這些嫻於世故的商界人士對於個人安全竟是如此天真,真是讓我大為吃驚。他們讓自己的行程、甚至度假計劃都登在當地的報紙和公司簡訊上。在許多情形下,他們簡直是坐待綁架和勒索。我試著教這些主管、祕書和下屬,如何去看待打來的詢問與要求,還有怎麼樣去判斷勒索電話的真假。舉例來說,經理接到一通電話,說他的妻小被綁架,要他帶多少錢到某個地點。事實上,他們的妻小根本就非常安全,這個想要撈一票的人知道,他是綁不到他家人的,要是綁匪有一兩個合理的事實,那麼他有可能說服心急如焚的經理,接受他的要求。

  而且,藉著要求行員建立某些簡單的程序,我們得以遏抑銀行搶案的成功機率。搶匪慣用的伎倆之一是一大清早在銀行等候,然後分行經理會來開門。搶匪會挾持經理,然後其他不知情的職員一一來上班,一一被抓。接下來呢,你就有一銀行的人質,和一個燙手的山芋。

  我讓一些銀行建立一個很簡單的辨織系統。如果第一個來上班的人發現狀況良好,就會做一個動作來告訴其他人一切無事,像是拉窗簾、移動盆景、打開某一盞燈,或是其他方式。如果第二個人到的時候這個信號還沒有出現,那麼他就不會進去,並馬上報警。

  出納員是銀行安全的關鍵所在,同樣地,我們也訓練出納員,在驚慌的情形下要期待什麼、做什麼,而且不會成為成仁英雄。我曾和許多得逞的銀行搶匪面談,根據從中得來的經驗,我教出納員接過搶劫的字條,然後「緊張地」讓它掉到自己這一邊的地上,而不是還給搶匪,藉此保有一個有利的證據。

  我從訪談中得知,搶匪不喜歡貿然對銀行下手,所以把從沒看過的人走進分行做個記錄就非常有價值,尤其是提出一個簡單或是一般要求的人,像是把紙幣兌換成零錢。如果出納員能記下車牌號碼或是任何身分號碼,接下來發生的搶劫就能很快解決。

  我開始和調查殺人案的探員四處打探,也到法醫的辦公室走動。任何法庭病理學家和大部分的優秀探員一樣,都會告訴你,在每一樁謀殺案的證據中,最重要的一項便是死者的屍體,而我想在這方面盡量學習。我相信有部分的因素也可以回溯到我的年少歲月,我想要做一個獸醫,了解身體的結構和生命機能。我雖然很喜歡同兇殺組和法醫組的同事一起工作,但是最讓我感興趣的是心理學的那一面:是什麼讓殺人者採取行動?是什麼讓他在特定情形下犯下殺人罪行?

  待在匡提科的數個禮拜中,我碰到幾件離奇的謀殺案,其中最離奇的剛好就發生在我的後院裡──其實距此有一百四十哩遠,但已經是夠近的了。

  時間拉回到一九五○年代,愛德華.蓋因(Edward Gein)曾經隱居在威斯康辛州普蘭菲(Plainfield)的農家聚落中,此地人口僅有六百二十四人。他悄悄地展開盜墓的犯罪生涯。他對屍體的皮膚特別有興趣,他將之取下,曬乾之後,用來裝飾裁縫的人像模型和許多家具,而且還披在身上。他以前曾經想到要作變性手術──這在一九五○年代的中西部還算是空前的舉動──這件事行不通後,他退而求其次,決定用真的女人來做一套女用服裝。有人推想他是想成為已經過世的跋扈母親。如果讀者覺得這個案子愈聽愈熟悉,那是因為羅勃.布洛赫(Robert Bloch)和湯瑪斯.哈里斯(Thomas Harris)分別用在小說《驚魂記》(Psycho)和《沉默的羔羊》(The Silence of the Lambs)中;布洛赫的小說被希區考克拍成電影,而哈里斯是在匡提科上課的時候聽到了這個故事。

  如果蓋因心中的幻想不需要「創造」更多的屍體,那麼他可能現在還隱居在某處。當我們開始進行連續殺人犯的研究時,我們其實在所有的案子裡都看得到這種「升高」情勢。蓋因被控謀殺兩名中年女子,實際上可能還不只這個數字。一九五八年一月,法庭裁定他心神失常,之後他在渥朋(Waupun)中央州立醫院(Central State Hospital)和曼多塔精神療養院(Mendota Mental Health Institute)度過餘生。他的表現一直是監獄的模範。一九八四年,蓋因在曼多塔的老人監房平靜地去世,享年七十五歲。

  不用我多說,一個地方警官或是特別探員看到這種事情的機會並不多。我回到密爾瓦基的時候,想要盡可能地了解這個案子。不過,當我向州檢察長辦公室查詢的時候,我發現記錄都已彌封,因為內容太過驚悚。

  我表明身分,說我是聯邦調查局探員,從教育的角度認為這個案子很引人注意,於是我讓那裡的人為我打開檔案。我忘不了跟著辦事員走進一望無盡的檔案架,從上面取下箱子,須破壞蠟封才能打開的情景。但是,裡頭的照片馬上深烙在我心中:全身赤裸的無頭女屍,用繩索和滑輪倒吊著,從胸骨一路剖開到陰部,生殖器官暴露在外。其他的照片則是些割下來的頭放在桌上,睜開的眼睛向前呆視。這些景象怵目驚心,讓人深思不已,我開始想像他們口中的那個作出這一切的人,還有這些知識如何能協助把他逮捕到案。這件事從那時起便一直縈繞在我心頭。

  一九七六年九月,我奉派暫時離開密爾瓦基,擔任匡提科國家學院一○七班的輔導員。潘蜜一個人留在密爾瓦基照顧家裡和一歲的愛麗卡,同時她還在教書。這是我第一次出差離家,我想在局裡、在軍中、在海外機構,有許多人很少想到身後的妻子擔負著多麼大的重擔。

  聯邦調查局國家學院的課程長達十一星期,要求嚴格,是為來自海內外的資深執法人員而設。通常學院學員是和調查局探員一起受訓。可以藉由襯衫的顏色來分辨身分。調查局探員穿藍襯衫,而學院學員穿的是紅襯衫。還有一點:學院學員年紀比較大,也比較有經驗。要成為學員,必須由服務當地負責的首長推薦,並獲得匡提科的接受。國家學院提供的,不只是執法知識和技巧最新的專業訓練,也是調查局和地方警官建立個人關係的非正式管道,事實證明這是一個極為寶貴的資源。國家學院計劃的主事者是吉姆.考特(Jim Cotter),他是一個真正的執法人員,深受警察喜愛。

  身為一個輔導員,我要負責有五十個學生的B班。雖然在格雷局長和克拉倫斯.凱利(Clarence Kelley)局長任內,調查局的政策已經比胡佛時代的狹隘嚴苛有所開放,但是國家學院還沒有女性學員受訓。除了美國本地的學員之外,我的學生還有遠道從英國、加拿大和埃及來的。我和他們住在同一個寢室中,而他們期望我扮演所有的角色,從教官、社會指導員、診療師到母親都包括在內。對於行為科學單位的成員來說,如果你喜歡匡提科的氣氛,這是一個看看怎麼和警察打交道的方式,也可以看一看你如何處理壓力。

  而這裡有很多壓力。這些學員受到極佳的訓練,但也付出相當的代價,這是他們成年之後第一次離家,住在宿舍裡,不能在房間裡喝上一杯,和未曾謀面的人共用浴室,而他們大部分所達到的體能極限是打從入學訓練之後就沒受過的。到了第六週,有許多警察都已經差不多給逼瘋了,翻出學院的白色煤磚牆,半途而廢。

  當然,這些對輔導員也同樣不好受。每一個輔導員對於這個指派下來的工作都以不同的方式來處理。就如同我遇到的每一件事情一樣,如果我們都要一同全身而退的話,我最好有一點幽默感。有些輔導員用其他的方式。有一位輔導員的要求非常嚴格。到了第三個禮拜,他的學員已經受不了了,於是送給他一組皮箱──意思就是「滾蛋」。

  另一個教官是一位特別探員,姑稱他為佛雷德。他在匡提科之前沒有酗酒的問題,不過他在匡提科當然就有了。

  輔導員都應該要注意學員有無陷入沮喪的徵兆。其實,佛雷德喜歡把自己鎖在房間裡抽煙喝酒,弄得自己爛醉如泥。當你面對在街頭執法的警察時,只有適者才能生存。一有弱點暴露出來,你就完蛋了。佛雷德是個好人,他非常敏感、明白事理而輕信別人,面對這些警察,他根本沒轍。

  這裡有個不變的規則:不准有女人。有一天晚上,一個警察來找佛雷德,說他「再也受不了了。」身為一個輔導員,你不會想聽到這種事。這個警察的室友每天都有個不同的女人在床上,讓他無法入睡。所以佛雷德和這傢伙一起到房間,看到有六、七個人站在門外的走廊上,汗漬漬的手裡攢著錢,等著輪到自己上場。佛雷德激動不已,擠進入堆,把那個壓在金髮女郎身上的傢伙抓住,一把扯下來,結果這名金髮女郎是個充氣娃娃。

  一個禮拜之後,另一個警察在半夜到佛雷德的房間,說他心情沮喪的室友哈利剛才打開窗戶,跳了下去。宿舍裡的窗戶根本不應該打開。佛雷德聽了之後衝到宿舍,從打開的窗戶向外張望,看到哈利全身是血,躺在草地上。佛雷德衝下樓梯,奔到出事現場,哈利跳了起來,把佛雷德嚇得屁滾尿流。結果是一瓶當天晚上從餐廳偷來的番茄醬傑作!慢慢地,佛雷德的頭髮脫落,鬍子也不刮,他的腿麻了,走路也一跛一跛的。神經外科醫師找不出什麼毛病。一年之後,他回到調查站,醫學檢查判定他不適任而離開了。我為這個人感到遺憾,但是警察和罪犯至少在某一方面非常相似:你必須證明你夠強悍。

  雖然我採取輕鬆而幽默的方式,但也不能倖免於難,所幸大部分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有一次我這組學員把教室裡所有的桌椅都搬走:還有一次,學員把我的床單弄短;有好幾次,他們把玻璃紙糊在我的馬桶座上。你必須有些辦法來減輕壓力。

  有時候他們真要把我給逼得抓狂,讓我非常想暫時逃開,而這些人的確是好警察,他們很清楚地察覺到這一刻。他們就會事先用煤塊把我的車子撐起,讓它剛好離地,所以輪子碰不到地。我坐進車裡啟動引擎,猛踩離合器讓汽車運轉,但車子卻動彈不得,而我卻找不出原因何在。我走出車外,詛咒這該死的英國車;我打開引擎蓋,用腳踢輪胎,又彎身查看車底。突然之間,整個停車場都亮了起來。他們都在自己的車裡,打開大燈照著我。因為他們聲稱很喜歡我,所以鬧夠了之後,就把我的車放到地面上了。

  外國學生也會被整到。許多外國學生都帶著空行李箱來,然後到PX去瘋狂採購。我特別記得一個職位頗高的埃及上校。他問一個底特律的警察,「fuck」是什麼意思(大錯特錯,不該去問底特律警察的)。這個警察說得倒也沒錯:這個字可以用在任何地方,視情形而有不同的用法,不過大部分的情形都會很恰當;這個字的意思之一是「美麗的」或是「高級的」。

  於是這位仁兄走進PX,走到賣照相機的櫃台前,手指著,突然說道:「我想要買那台他媽的相機。」

  年輕的女店員嚇了一跳:「您說什麼?」「我想要買那台他媽的相機!」有幾個學員趕緊走到他身邊,向他解釋說這個字的確有許多用法,但是並不適合當著女人和小孩的面說出來。

  又有一個日本警官問其他的警察,遇到教官的時候要怎麼樣問候,才能表現出敬意。我每一次在走道上碰到他的時候,他都面帶微笑,恭謹地鞠躬,向我問候:「操你的,道格拉斯先生。」

  我不想把事情弄得更複雜,所以也會回禮,面帶微笑說:「也操你的。」

  一般來說,當日本派人到國家學院的時候,他們會堅持一次送兩名學員來受訓。我們過了不久才知道,其中一名是高階警官,而另一名則是扈從,他要負責替長官擦鞋、鋪床、打掃房間,當長官的僕人。有一次,幾個學員去找吉姆.考特,抱怨這個日本長官常常練習空手道和武術,把另一個日本學員打得死去活來。考特把這傢伙帶到一旁,向他解釋說,在學院裡每一個人都是平等的,而且向他明言,這種行為是不被允許的。但是這只證明了文化差異必須克服。

  我參加國家學院的課程,知道怎麼樣來教他們。到十二月學期結束的時候,「行為科學組」和「教育組」都提供我一個工作機會。「教育組」組長還說要替我付讀研究所的學費,不過我覺得我對行為科學更感興趣。

  我在聖誕節之前一個禮拜回到密爾瓦基,很篤定會得到匡提科的工作,所以潘蜜和我就在匡提科聯邦調查局學院的南邊買了一塊五畝的地。一九七七年一月,局裡公佈了一項人力研究,在進行的期間人事凍結。所以我的新差事也泡湯了;我坐困維吉尼亞,必須向父親借錢,我還不知道我在調查局裡的未來會是什麼模樣。

  不過,幾個禮拜之後,總部通知我,我在六月會調到匡提科,分派到「行為科學組」。我在之前正和一個名叫亨利.麥卡斯林(Henry McCaslin)的探員辦案。

  派特.慕拉尼要調到總部的調查單位,而當時三十二歲的我要接慕拉尼的位子。這個位子不好坐,預期會有一些挑戰。我真正關心的是將要教的學員。我知道他們會怎麼樣來整輔導員,即使他們喜歡的輔導員也一樣。我只能想像,他們對於要試著教他們的教官會有多狠。如果我要教他們行為科學,那麼我得盡可能減少他們會給我的狗屎待遇。如果我能夠對這些大我十五、二十歲的警長說一些有價值的東西,我知道我最好要有內容,才不會心虛。

  這種恐懼把我引導到下一個階段的人生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