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藻見證了姐姐從愛情到婚姻的整個過程。第一次見姐夫的時候是姐姐大二的寒假,姐姐帶著蘇淳從上海回到老家,三個人穿著棉襖逛遍小城。那時候海藻是多麼羨慕姐姐,擺脫了繁重的課業,開始享受人生。有一個人可以拉著她的手,與她聊電影藝術文學繪畫,講動聽的歷史故事,並且和她分享一個紅薯。
才幾年啊!那個英俊的大男孩兒變成男人了,背有點弓,腦門開始有點亮。
而姐姐,美麗的姐姐,從依人的小鳥輕聲細語,身材曼妙,到懷孕的水桶,再到現在穿乳罩要把乳房拽進乳罩裡,說:「給吸下垂了。」並囑咐自己不要買低腰褲,因為她的腰上都是紋路,不能露;然後大聲地說話,經常訓斥那個她曾經崇拜得像王子一樣的男人。
「所以,婚姻,婚姻是愛情的墳墓。」海藻嘆口氣,「而我和小貝,也會這樣嗎?而我以後,也會變成姐姐嗎?」
宋秘書在某茶室的包間,仰靠在沙發上,顯得很放鬆,與平日裡的嚴謹截然不同。他正與另一個人對話。
「老大啊!現在我接了個燙手的熱山芋!這塊地剛標下來,房價有掉的跡象。溫州炒房團跑了,海外買房的也不那麼熱乎了。最近政策在調控,我手裡三處地產這兩個月成交都不怎麼好,加大廣告力度了也沒用,買房的人都在觀望。你幫我問問上頭啊!國家出臺的這幾項措施,對房價很有打擊的。怎麼辦?搞得我都憂鬱了,手頭這塊地萬一錢砸下去血本無歸,我們就死定了。」
宋秘書應著:「房價其實是一個指標,是經濟在增長還是放緩的一個龍頭指標,我們也很關心。依我看,這房價不能跌,房子漲起來氣勢如潮,跌起來如山倒,萬一一跌,引發的震盪不可估量,也很影響大局。你想點辦法,看看能不能聯合其他幾個龍頭暫時先把市場炒得熱起來,關鍵是要有人氣。市場什麼的,就靠人氣聚,氣氛熱烈了,不怕人不來。再說,手裡有錢的人還是很多的,但一有跌價的趨勢,他們就止步不前了,手裡持著貨幣不進場。你們現在就要負責讓他們感覺還是有吸引力,還是有漲價的空間。」
那人一聽,來了勁頭:「老大,你這麼一說,我想起來了,我覺得以前用的那招不靈了。皇室二期開盤,我們找了好多民工排隊啊!都徹夜排,一人發五十塊,但是效果不理想,跟風過來的人少。前兩天,寧靜港灣的老總跟我說,讓我們兩家互相買,到銀行抵押貸款,自己把房價給抬起來。我想想有點兒後怕,就沒幹。你想啊,萬一我買他的他不買我的,我不就吃虧了嗎?再說了,我老覺得我們的位置比他那個好,等以後我拿他的房,搞不好出不了手。」
宋秘書:「你既然前怕狼後怕虎,就自己買自己的房子好了。把價錢標高點,多貸點出來,光首付那部分,你就賺回來了。其他的,能供就供吧,供不起就讓銀行來收!當然,也許不等你供,可能價格又上去了,總會有人來接棒的。我的話也只能講這麼多了。」
那人笑了:「大哥高明!只是,只是,萬一銀行不肯貸怎麼辦?」
「他們為什麼不肯?羊毛出在羊身上。你呀,膽氣不足,有勇無謀。不是說你埋頭苦幹就有收穫的,除了努力還要有腦子,要學會資本運作,你懂不懂?」
「哦!」
晚上喝了點兒酒,人很清醒但情緒很高亢,拒絕了別人夜生活的邀請,又讓人把車開走,宋思明漫無目的地在街頭亂逛。
很久沒有這樣的時間和空間,只屬於徒步的自己。上海的夜晚,燈紅酒綠,色情男女,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曖昧的丁香氣息。宋思明喜歡這種十里洋場的明暗交替,醉心這種慵懶的步履。
路過一間櫥窗,裡面展示的一個娃娃突然就讓宋思明止步了。這是一個穿著藍色睡袍,閉著眼睛的甜蜜娃娃,像個夢游的女孩兒,那種即便是在夢中也若有所思的表情,怎麼那麼像一個人──海藻。宋思明站立在櫥窗前凝視。
海藻,她好嗎?
宋思明走進店裡,問店員要了個娃娃,買單的時候發現,這個娃娃的價格遠遠超過他口袋裡鈔票的價錢。他掏出一張信用卡刷了,抱著娃娃走出店門。
攔了一輛計程車,帶著娃娃,他奔著海藻的住處而去。
他幻想著,也許就在路上,也許恰好海藻就在前面,然後他裝作偶然巧遇,將這個娃娃塞進她的手裡。
車都快到海藻家樓下了,也沒見海藻的身影。所有的偶遇,如果不是上天的安排,那麼就是有心人的等待。四十二歲的宋思明,很不和諧地抱著個娃娃,站在海藻的樓下。這不是他這個年紀的男人應該做的事情。算了,回去。
宋思明又抱著娃娃攔了輛車,駛進夜色中。他沒有注意到,馬路的另一側,海藻正拖著疲憊的步伐往家走。很多時候,人生就這樣在你期盼中失望,而在不經意間又錯過了機會。
宋思明顯然不能抱個大娃娃回家,他讓車直接開進市委的辦公室裡。進了屋,他將夢游娃娃放在桌子上,對著娃娃仔細端詳,笑了。自己還真傻。
海藻上了樓,一開客廳門嚇了一跳,另一屋的人在宴客,高朋滿座,海藻淡淡招呼一聲,走進自己的房間躺下。
小貝正在打電腦遊戲,頭上戴著耳機,見到海藻忙摘下耳機說:「要不,咱們出去走走?屋裡太吵。」
海藻搖頭說:「不要,我累了,走了一天。」
小貝把耳機遞過去:「那你把耳機戴上?」
海藻生氣的一摔門:「怎麼那麼不自覺呢!三天兩頭搞聚會!這房子又不是他們家的!還讓不讓同屋的休息了!」
小貝用手指放在嘴唇上暗示海藻輕聲點:「別破壞了人家的興致,再說畢竟還早,到十一點還不走的話,我就轟他們。」
海藻不說話,忍受著外面公鴨嗓子的嚎叫。
沉默片刻,海藻對打遊戲的小貝說:「你說,咱們以後也會為錢而吵架嗎?」
小貝頭都不回地大聲問:「什麼?」
海藻問:「小貝,咱們什麼時候會有自己的房子?」
小貝摘下耳機:「很快的。再攢一兩年,加上你爸我爸的資助,咱們就能買得起了。」
海藻嘆氣說:「你就不用惦記我爸了,我爸的錢都給海萍了,咱們還是靠自己努力吧!」
小貝笑著說:「要是完全靠自己,咱只有兩條出路,一條是一夜暴富,一條是夸父追日。」
海藻問:「什麼意思?」
「就是說,總追總追不上。就像你姐和你姐夫一樣,他們倆就是咱們倆的榜樣。」
「姐姐他們今天買房子了。終於追上了。我去看了,除了遠點兒,真是喜歡,多希望有一天,咱們也有一套屬於自己的房子啊!不必每天跟人家搶廁所,不必聽別人的熱鬧。」
「哎?你以前不是一直說不買房子的嗎?慢慢來吧!羅馬又不是一天建成的,這城市這麼多人不都這麼過來的嗎?再說了,你不是漲工資了嗎?咱們的錢也在漲。」
海藻苦笑,是啊,這錢漲得不明不白,莫名其妙。
海萍又發飆了。最近海萍常常發飆,蘇淳總不按她規劃的日子前進。
「售樓處通知我們要交首付了,簽合同的時候付清。你爸媽的錢到了嗎?」
蘇淳聽了一愣,習慣性地就去摸口袋裡的煙,剛摸到手,就看見海萍探詢的目光。
「到了到了,你放心,那天簽合同的時候我就帶去了。你難道還想現在看看?」
「只要你說到了我就放心了。不過,首付比預期的要多兩萬啊!這下要命了,到哪去借這兩萬呢?哎,你同學裡,哪個可以暫時先挪借兩萬的?」
「唉呀,算了吧!同學之間談天說地都可以,千萬別提錢,提錢傷感情。跟咱差距大的,也不會搭理咱,跟咱情況一樣的,也掏不出。我會想辦法的,你別急。」
「想什麼辦法?」
「你別問了。到時候我找同事湊湊。」說完,蘇淳踏上鞋子想出去抽根煙,把問題好好想一想。
「你去哪兒?」海萍一邊疊衣服一邊問。
「呃,我去抽煙。」蘇淳本想說散步的,腦子不在上頭,岔嘴了。
海萍警覺地放下衣服,站起來,走到蘇淳面前開始翻他口袋。蘇淳左躲右閃不讓摸。海萍到底把煙給繳獲了:「好啊!蘇淳!你竟然表一套裡一套!你你你!」海萍一氣之下將煙扔出窗外。蘇淳立刻往樓下跑,連頭都不回就去揀,海萍趴窗臺上看蘇淳低頭揀煙的樣子,心裡那個恨!怎麼找了個這麼沒出息的男人!
等蘇淳回家以後,海萍就開始了長達一週的靜默行動,她已經單方面決定,不跟蘇淳說話了,實在是無話可說,一張口,可能就要火山噴發。
宋秘書辦公室裡。他正跟一個小姑娘說話:「哦?這個活動還是很有意義的,我等下看看。哎?最近怎麼沒見你們公司的郭海藻?她已經不在公司了嗎?」
「小郭啊!她升職了,專門負責策劃活動,不再跑外勤了。」
「哦!是這樣啊!」
小姑娘走後,宋秘書想了想,笑了,主動給陳寺福打了個電話:「小陳啊!有些日子沒見了。最近好不好?呵呵。上次那個投標的事情,很抱歉啊!沒幫上什麼忙。主要還是公司實力問題,我們搞行政的,是不方便干預的。不過呢,你的事情我也放在心上了,等下你去找找天大置業的徐總,他會關照你的。就這樣吧,有什麼問題再聯絡。」
電話那頭的陳寺福自言自語:「守得雲開見日出啊!寶還是押對了!」掉頭就往天大置業跑。
海藻在辦公室收拾文檔,同事小劉跑過來說:「海藻,海藻!我今天去宋秘書那裡了,他還問起你呢!」
「哦?」海藻疑惑地問,「他問我什麼?」
「他問你還在不在我們公司,奇怪吧?」
「呵呵。」
街道居委會主任在天大拆遷辦副總的辦公室裡。
副總翻看著桌上的小冊子,說:「怎麼到現在連登記造冊都沒完成?我們在搶時間,你辦事不力嘛!」
居委會主任說:「已經有二/三的人登記了,剩下的人有各種原因沒登記。像十五號三○二室的房東,人早不在這裡住了,把房子租給住戶,手機號也換了,我們聯繫不上她。十七號二一二室在外面做生意,半年不回,家裡老太太又聾又糊塗,沒辦法交代,我已經跟他們電話聯繫過了,最近他們就回來。另外就是還有幾家,催了幾次都不來登記,也沒什麼原因。我看,這幾家才比較麻煩。」
「登記暫時就告一段落。他們不登記,你也不要主動找,否則顯得我們求他,就更不好對付了。等他們周圍的鄰居一個個都搬走了,水也斷電也斷,屋子走一家拆一家,到時候滿地蟑螂老鼠滿屋灰,不信他們到時候不來求我們。現在不識抬舉,等以後再找回頭,就沒這個價了。跟我來這套,走著瞧好了,看誰凶!」
正這當兒,陳寺福走進來,笑容滿面,還帶著恭敬。「張總,呃,徐總讓我來找您……」他比劃了個打電話的姿勢。
「哦!是的是的。你來的正是時候,我正需要合作單位配合拆遷,以後,你就跟居委會王主任配合好了。我們定了個死期限,無論如何,到六月中一定要完成拆遷,離現在還有半年的時間,任務是很艱鉅的。這個重擔就交給你們了。在此期限之前完成任務,每提前一天就是三萬的獎勵。去吧去吧去吧!還有,你只要把這拆遷的活兒幹漂亮了,這期工程的佈線工程就歸你了。」
陳寺福笑了,感覺天上掉下了大餡餅。一天三萬啊!一個月就是近一百萬啊!我要提前個三五個月幹完,那不就發達了?他的手指,已經下意識開始做撚錢的動作了。
說幹就幹,不帶含糊的。
陳寺福回到辦公室,召來小劉問:「今天宋秘書跟你說什麼了嗎?」
「他說這個活動有意義。」
「沒了?」
「沒了。」
「就沒了?」
「沒了啊!哦!他還問海藻在不在咱們公司了。」
「對嘛!我就說,肯定有別的。你先去吧!」
陳寺福想了想,暗暗發狠說:「捨不得孩子,套不到狼。」然後打開抽屜,依依不捨地拿出一套鑰匙,給海藻打了個電話:「小郭,你來一下。」
海藻來到老闆辦公室,老闆吩咐:「小郭啊!麻煩你下午到宋秘書那去一趟,把這個交給他。」說完,遞過去一個信封。
海藻疑惑地看著老闆,「那我說什麼呀?」
老闆說:「你啥都不用說,就給他就行了。」
「那他問我,我怎麼說?」
「他不會問你的,去吧去吧!」
海藻帶著信封去了宋秘書的辦公室。宋秘書正忙得不可開交,一看到海藻,很驚喜地叫了一聲:「海藻!哦!小郭!」
海藻笑了,說:「海藻是我,小郭也是我。你到底想見誰?老總讓我給你送一樣東西。」說完,將手裡的信封交給宋秘書。
宋秘書拆開看了看,不動聲色地收下了,放在桌子上,並沒問話。
「哎呀!夢游娃娃!」海藻注意到宋思明桌上的娃娃。
宋思明捕捉到海藻眼神裡掠過的喜歡。「喜歡嗎?你拿去吧!」
「那怎麼行!這個是奈良美智的!很貴的!一級棒!太酷啦!」說完,打開夢游娃娃背後的開關,夢游娃娃像在空中漂浮般地邁著腳步行走。
宋思明的辦公桌上,一個藍色娃娃走來走去。
「送給你,這個對我沒什麼用處。我一直頭疼怎麼處置呢!你看我這個大男人的辦公室,怎麼能放這個東西呢?」
「可是,你從哪兒弄來的?這是限量發售的。」
「別人放在我這裡的,我看這個倒是跟你很合適。只要我看到你的時候,你總是心不在焉。」
「有嗎?」
「是啊!對了,誰是奈良美智?」
「啊!奈良美智你不知道啊!你好土,他現在很紅啊!是日本很著名的卡通造型設計師,他設計的東西很Q的!」
「哦!日本人啊!那我就更不能放了。你既然喜歡,還是拿去吧!君子成人之美,咱們皆大歡喜。」
「哈哈!看不出,宋秘書有抗日傾向哦!」
「哦?這個這個……如果從工作的角度來說,不存在。如果從個人情感來說,不迴避。對了,海藻,我這裡有個商界的朋友,是個外國人,他因為在我們這投資,需要找個學中文的教師,託我有一段時間了,可我一直想不到誰合適,你要不要去試一試?」
「我?我不行啊!我英語不好,沒和外國人接觸過。」
「沒接觸過才要接觸啊!多好的機會,又有額外收入又能鍛煉口語。別怕,去試試看嘛!」
「不行不行!我真的不行,我一看見黃頭髮就緊張,還是算了吧!要不我給你留意留意,看看周圍有沒有朋友願意的?」
「行啊!那就拜託你了,你可要把我放在心上啊!我可是認真的!」宋秘書一語雙關。
「一定。」海藻轉身準備走。
「哎!帶上娃娃!」宋思明將娃娃塞進海藻手裡。
「那……謝謝啦!」
「你太客氣了。」
海萍突然換了一個人似的精神煥發,臉上總帶著憧憬的笑,回家以後忙家務的時候也哼著歌。
這一週,蘇淳試圖跟海萍說話,總被海萍不冷不熱地擋回來。海萍的由陰轉晴,讓蘇淳很高興。「有什麼喜事嗎?」蘇淳再次挑話頭。
海萍心裡高興,但依舊拒絕跟蘇淳說話。
「還生氣呢?海萍,我錯了,我真的錯了,請你一定原諒我。」蘇淳故意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誇張地在海萍面前低頭。如果真是針鋒相對,蘇淳是斷然不肯道歉的,但如果過了對抗期,蘇淳就很願意以這種方式化解與老婆的敵對,他可以哄老婆,但不可以屈服。哄是沒關係的,體現了男人對女人的包容,而屈服,對一個男人的自尊心來說,就有點兒勉強。
海萍白蘇淳一眼說:「說,你錯哪兒了?」
「我不該惹老婆大人生氣。只要老婆大人生氣,全部都是我的錯。我哪兒都錯了,上上下下,裡裡外外,沒一塊對的地方。」
「你討厭!一邊去。」
「你瞧,就這麼大塊地兒,我能去哪邊兒?」說完索性湊著海萍身邊坐下了,「有什麼喜事?」
「嗯……告訴你,我發達啦!」
「啊?什麼發達?」
「就是,馬上,很快,立刻,我就要成為百萬富翁啦!」
「燒糊塗了,絕對燒糊塗了,說夢話吧?」
「切!現在還算夢話,等我真中了,就不是夢了。」
「中什麼?」
「彩票啊!」
「暈倒!你怎麼幹這個呀!」
「為什麼不能幹?碰碰運氣嘛!人這一輩子,不能總走揹運吧!俗話說物極必反,搞不好我時來運轉了呢?不試一下怎麼知道?」
「哎呀!海萍!那都是不牢靠的。有多少人都你這想法,所以我們的博彩事業才蒸蒸日上。我以為買彩票的,都是些市井小民呢!連你都摻和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