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新聞發佈會之後,輿論的導向漸漸變了,傅君顏甚至上了社會版。因為君顏公子的一席話,幾乎再也沒有多少人來針對我們。更多的人開始思考自身的道德價值觀,社會上也陸續出現了一股反思風潮。某日報連續三天在頭版頭條上,直接給出的標題就是『我們到底受到的是怎樣的教育?」

打開我的微博、官網,也陡然出現粉絲們接龍一樣的道歉,『對不起』三個字幾乎佔滿了官網的整個頁面,非常可觀,也讓人驚嚇。一夜之間,因為我的身世曝光,《憾情》的點擊率重新升至一位,多家電視台相繼開始重播。以至於走到哪裡都是我倆的臉,連我自己都看膩味了。傅君顏倒是一臉泰然,完全的榮辱不驚狀。

回家的第一天,冰箱裡放久了的水果和菜全壞了。一打開冰箱門就臭氣熏天地讓我差點暈過去。轉身抱著顧小安就逃命一樣往後躲,掩著口鼻大喊傅君顏。傅君顏還沒走近就已經猜到了情況,從廚房裡拿了清潔手套才過來,一臉平靜揮揮手讓我領著顧小安走開,打開冰箱那麼臭也眉都沒挑一下,慢條斯理的就拿著抹布垃圾桶開始整理。

我越看越佩服他,突然就覺得,傅公子,真是宜家宜室啊……

剛開始,我和安安光喊不練都有些心虛,還只是做賊一樣站在門邊偷窺任勞任怨的傅君顏。後來膽越來越壯,乾脆搬了兩個凳子,我們倆特洋氣地坐在上面,拿著餅乾嚼得吧唧吧唧響,晃蕩著腿就那麼以『地主』的姿態看傅君顏幹活。傅君顏始終啥表情沒有,只是最後收工的時候,不知從哪沾了倆指頭洗潔精泡沫沾在我和安安鼻頭上,然後挑挑眉揚長而去。留顧小安小臉皺成一團看著我,『哇唔』一聲狂抹自己的小臉蛋,結果越抹越悲劇……

晚上去家附近超市購物的時候,傅君顏抱著安安坐在輪椅上,我在後面一邊推著他,一邊和他說話,原本歲月靜好,但突然就殺出好幾名記者,扛著長槍短炮不一會功夫就把我們堵住了。傅君顏極快的反應過來,伸手就掩住了安安的眼睛。然後他抬起眼,聲音很冷地說:「這裡有孕婦和孩子,請把閃光燈關掉。」這時,淺黃的燈光落在他精緻絕倫地臉上,明明他還是端著溫雅的笑容,可是眼底卻毫無笑意。

記者聞言,倒是很配合的關掉了閃光點。傅君顏的眼底,這才恢復了幾分暖意。

還沒等對方發問,就聽他先發制人的開口,我聽他說:「諸位辛苦了,只是事情真相未明,君顏不方便多說。」說著他微微垂眸淺笑,瞬間如大地回春,暖入人心。只聽他一派親和的繼續道:「君顏也和諸位一樣,真心希望我們都能正確尋找到自身的價值,不要傷害他人,亦不損傷自身風度。謝謝。」

我被他後面的話整得一愣一愣,心裡還在嘀咕他今天說話怎麼這麼莫名其妙呢?可才走幾步,就聽一開始衝在最前面的那名記者放下扛著的攝像機,往地上吐了一口吐沫說:「我去!神了!他怎麼知道我們要問他,對現在全民自省的輿論怎麼看?」

我也囧,戳了戳傅君顏的肩膀,朝他豎了豎大拇指。然後我見他摟著顧小安,對上安安滿是好奇的眼,摸著小傢伙的腦袋溫和地問:「害怕嗎?」

安安搖搖頭,突然學著我豎了豎肉呼呼的小指頭,仰著臉無比開心的拍拍手說:「安安不怕,姐夫好厲害,打倒大怪獸!」

傅君顏低聲輕笑,回首溫柔的看看我,又垂首對上顧小安無比和緩地說:「姐夫不厲害,等安安有了想保護的人,安安就會知道這是一種本能。」

「什麼是想保護的人啊?姐夫?」

「愛她,想和她在一起,和她在一起也惦記著她。害怕她受傷,為她難過而痛心,希望她多福多壽,一無是處,無病無災。」

「嗯?安安懂了一點點,安安和小啟在一起,安安還是想和小啟玩!可是,愛是什麼啊?姐夫?」

「愛是一種責任,等安安長大就明白了。」傅君顏沒有多說,只是摸摸他的小腦袋。

顧小安歪著腦袋愣愣的鼓著腮幫子,突然眉眼一抬,大眼亮晶晶的望著我和傅君顏,拍著小肉手小聲囔道:「姐夫,安安懂了!」

「什麼?」

「安安想永遠和姐姐姐夫小啟在一起!姐姐姐夫小啟是安安想保護的人!安安會打倒大怪獸!」聽著小傢伙的豪言,望著傅君顏無比疼愛地摸摸他的小腦袋。我無聲低笑,拍拍輪椅椅背,搶先,應了一聲好。

這個世道,有人捧你就有人摔你,最後你就會被左右得失去自己。傅君顏說,所以什麼都別當回事,也別把自己當回事。

可是夜裡,我在網上看到了『時代週刊』為我們開設的新一期專欄,裡邊全是一些毫不吝嗇的溢美之詞。我清楚地記得新聞發佈會之前,『時代週刊』是開專欄發文強烈質疑過我們的,這樣的前後對比,讓我看著實在忍不住發笑。

但也不得不認可他對傅君顏的評價中肯到位,寫的實在是好。我想了想,還是忍不住的用手肘拱了拱傅君顏,靠在他肩上清了清嗓子念給他聽,我說:「傅君顏,有人誇你哦!嘿嘿!寶貝念給你聽!」然後,我順著文章細聲念道:「無論是作為演員還是作為一個人,傅君顏都無可挑剔。這樣的男人,心如蓮花,剔透乾淨,在安靜的歲月裡面露微笑,在淤泥濁水間安靜祥和,自在超然。而他還很年輕,毫無疑問,他最好的時光還沒有到來。」

在我期待的目光下,傅君顏卻只是淺淺一笑,平靜悠然地望著我,側過臉揉揉我的發,眼底有幾分期待的問我:「我家寶貝呢?有沒有寫我家寶貝?」

我一愣,搖搖頭又點點頭,下意識的腆著臉嬌羞不止,抱著電腦在他懷裡蹭呀蹭。

傅君顏見了輕笑,點點頭說:「原來有啊!」乾脆輕輕拉開我的手,從我懷裡接過電腦。他淡淡地掃了一眼屏幕,嘴邊突然勾起一抹會心的笑意。然後我聽他一字一句極認真的念道:「顧寶貝,擁有善良清靈的心,開心地笑,暢快地哭。不嬌柔造作,不攻於心計。有得天獨厚的身世財富卻不炫耀,有驚人的美貌天賦卻不自知,清新潔淨宛如嬰孩,能夠遇上她,就是你最好的福氣。」

末了,傅君顏又細細看了一遍,才極其鄭重的點點頭。微微側過臉對著我笑,那眉目優美如畫卷,全是暖陽一般乾淨的氣息。

他愛惜地親親我的額頭,摟著我,良久,才幾近不可自抑地在我耳邊感慨道:「寶貝,遇上你,是我最好的福氣。還好,你的珍貴,他們發現的太晚……」

夜裡我才蹭著傅君顏慶幸自己沒有很大的妊娠反應,只是嗜睡而已。可第二天,當傅君顏給我和安安泡好牛奶,我剛嚥下一口,就再也受不了的跑進廁所對著馬桶狂吐不止。傅君顏也不顧自己的腳,跟著我一路小跑過來,手裡還端著杯溫開水,我吐完一邊抱著水杯喝水,一邊可憐巴巴的撲在他懷裡嗚咽,傅君顏就一下下拍著我的背哄我,給我揉肚子。

第二天傅君顏只給安安泡了牛奶,我面前的杯子裡換成了鮮豆漿。可我看著顧小安捧著奶瓶小腮幫子一鼓一鼓就好羨慕,好想喝。嘴裡吃著傅君顏做的土司,就委屈的轉頭看著他眼睛都不眨一下。傅君顏拿果汁哄我,我也不要,只盯著安安的奶瓶做垂涎狀,嚇得小傢伙一抖一抖,奶嘴吸著吸著就猶豫的偷偷瞅我,差點沒把自己的奶瓶上交。

傅君顏實在沒有辦法,只好給我泡了杯牛奶,端牛奶給我的時候,手裡還以防萬一的提了一個垃圾桶。結果,我果然悲催地喝一口就吐了,吐的實在難受就不管不顧地當著顧小包子的面哇哇大哭,我說:「傅君顏,我想喝你泡的牛奶!可是我一喝牛奶就吐,怎麼辦嘛!」

雖然知道我胡鬧,可傅君顏還是為了哄我幾乎到了沒原則的地步。先是把一輩子的牛奶權給了我,然後又把各種果汁都許諾了一遍,最後實在沒轍,乾脆點頭認錯,可憐兮兮地哄我說:「好了,好了,呆河豚不哭了,安安都要笑話你了。都是我的錯好不好?你怎麼罰我,我都答應你。」然後我哭著哭著覺得還蠻划算的,就奸笑著又困睡過去了,當然還不忘調皮地把眼淚鼻涕往傅君顏衣服上蹭了蹭,可他依舊把我摟得緊緊的,一點也不嫌棄我髒。

傅君顏從醒了以後就自己給自己洗澡,不要任何人幫忙。基本上護士靠近他就是扎針,拔針頭。連腳丫子的藥都是我給他換的。醫院裡我懶得和他攪合,可是回家了我堅決不放過他。這天夜裡我精神還算好,哄安安睡著了我就雙手環胸盯著他不放,可傅君顏根本不受影響,靠在沙發上神情安然的看著文件,姿態慵懶自在,一派嫻適。

我撐不住了哼哼兩聲,他悠然的轉過臉看我,不介意地放下手裡的文件走過來摸摸我的臉問:「累了?」

「木有!」我堅定的搖搖腦袋。

「餓了?」

「木有!」

「那呆河豚是怎麼了啊?」他輕笑,側過頭望著我,把我半摟進懷裡。

「我要罰你!」

「好啊。」傅君顏不在意的點點頭。

答應得這麼痛快啊……我皺皺鼻子,閉著眼睛道:「傅君顏,我要給你洗澡!」

「什麼?」

「我要扒光你!」

「好啊。」

「啊!」我窘迫的睜開眼,忒順利了吧!卻看見傅君顏非常淡定地望著我,眼底滿是了然通透的朝我點頭。

「我這次不光扒你褲子!還要扒你衣服哦。」

「知道了。」說著他就彎身一把抱起我,一邊往屋裡的浴室走,一邊微微低下頭咬著我的耳朵無比曖昧地說:「呆寶貝,這事,是不是一回生二回熟啊?嗯?」那語調微微上揚,滿是性感魅惑,話又一語雙關,我的臉瞬間紅的像個煮熟的蝦子,捂著臉縮在他懷裡只覺得暈。心底登時覺得,如果他再逗我,我就真的會全軍覆滅…可是,我要扒他衣服啊!不能忘記正事啊!可是,怎麼開口?糾結了!嗷嗚… …

傅君顏把我安置在浴室的椅子上坐好,才退開一步坐在浴缸邊上,隨意的架著腿,默然的凝視著地面似乎在想著什麼心事,什麼話也沒有說 。我見狀不認輸的鼓著包子臉盯著他的發頂不動,表示我要扒他衣服那堅定再堅定的立場。僵持了一會,傅君顏終於無奈地微微抬起臉,恍若自嘲的輕笑,看向我時,那注目的眼底只剩寵溺,他伸手撫上我的眼睛,嘴邊喃喃道:「我的呆寶貝呦……」然後不需我動手,就自己主動脫下了上衣,露出了心口上新肉明顯的槍傷痕跡。

他垂目望著自己的傷口帶著幾分涼薄的自嘲輕笑,就站起來打開龍頭,往浴缸裡放溫水。又走過來親了親我的額頭,抱著我脫我的衣服,我莫名的望著他,卻被他的笑迷了心智,暈暈乎乎的就陪著著他的動作,再晃過神才發現自己已經光溜溜的被他摟著泡在浴缸裡,面前是他懸在浴缸沿上的兩隻『包子』腳丫,當然身後的傅君顏也是刺溜溜的……矮油……

傅君顏從架子上拿了洗髮露擠在手心,然後一點一點摸在我的發上,手勁不輕不重的開始給我按摩頭皮,我哼哼唧唧覺得舒服,靠在他肩上幾乎就要睡著的時候,卻聽他突然歎了一口氣,悵然地在我耳邊說:「傻孩子,我怕你哭,這個包袱太沉重,我捨不得讓你背負……」

我一滯,只覺得他還什麼都沒說,自己卻已經想哭了。趕忙在傅君顏懷裡拉住他的手,側過頭仰起臉望著他,半天想不出詞,憋了半天只嘀咕出一句:「那我們倆一起哭啊!」

傅君顏聞言線條優美的下顎微微上揚,纖長的睫毛下,黑如星子的眼底滿是暖意,用鼻尖蹭了蹭我說:「我這輩子就在你面前哭過,你還看不夠啊?」

「《暗影》的時候你也哭了啊!」

「那是演戲.」

「那你拍《憾情》的時候還親我,導演說借位的,你就真吧唧一下親過來。那是演戲嗎?哈?」我把手伸進水裡,戳他大腿。

「那是真情流露。」

「好嘛,這還差不多。」我撅撅嘴,仰起臉親了他一口,用肩膀推了推他。

「不要哭,不要難過,就當聽一個故事。」傅君顏無奈的捏捏我的鼻子。

然後,他眼底黯了黯,陷入了回憶。從頭到尾,傅君顏的表情都很平靜,語調像是平時和安安講故事一樣,溫柔而平和,沒有太大的起落。手裡依舊細緻的幫我洗著頭髮,從頭到尾力度不多不少,沒有一絲扯疼我。可故事的內容,卻太過淒涼……

那是一個懦弱而無力的女人,一份絕望的癡心守候,還有最後作為女性來說,最最淒然悲慘的死亡。而那個故事中的男人,作為丈夫,作為父親,竟然就那麼決然冷淡的無視著這一切,甚至間接地引導著這一切,連曾經同床共枕,為他生兒育女的妻子的鮮血,都沒有燃熱他的眼睛……還有一個被拋棄的孩子,母親不認識自己,父親不要自己,有生卻無養,有血緣卻無關愛。

當傅君顏的語氣裡那麼的心疼著自己的母親,當他用無比美好的語言描述著那個如茉莉般純美的女子。我卻想,最慘的不是那個女人,而是那個孩子,那個還那麼小的傅君顏,他小時候,一定很可愛,一定很乖很乖,可為什麼會那麼可憐?都沒有人疼他?

也許是我偏心,我可以同情那個女人悲哀的愛情,可我卻不能原諒她作為母親的失職,就像我不能原諒我的生父,縱使他的身體也不夠好,也不知道還能活多久。但他沒有趁著能活的時候起碼多看我一眼,而是毫不猶豫的選擇了死亡,選擇了跟著媽咪一起死去。從小這就是我一直沒有說出口的心病,我總想如果爹地不是一個好繼父,如果他不是把我當親生女兒一樣疼愛,如果表哥壞一點,我早可能被生吞活剝的連骨頭都不剩……

我想著想著就好生氣,想他媽媽也生氣,想他那個精子供應者更生氣,忍不住就開始哭,哇的一聲瀉火一樣把手往浴缸裡一拍,大罵一聲:「王、八、蛋!」然後回落的水全濺落在我和傅君顏臉上,澆得傅君顏滿頭都是。傅君顏愣了愣,眼底錯愕地輕輕晃了晃發上的水,連忙抓過乾毛巾給我擦眼睛,一臉平靜無奈地把我從浴缸裡抱出來,拉過浴巾把我光裸的小身板包住,然後摟著我像哄孩子一樣的拍著我的背說:「不氣了,都過去了。」

我卻不依,水汪汪的抽涕著猛抱住他光溜溜的身子問:「為什麼啊?是傅家和他王家有仇嗎?他一開始不是對你母親挺好的嗎?為什麼後面變化那麼大?就算他再不愛也不能這麼對老婆孩子啊!怎麼可以妻子受凌辱自殺還這麼平靜?那還是人嗎?這樣畜生都不如的東西還是人嗎?」

傅君顏苦笑著對我搖搖頭,伸出長指遮在我嘴上說:「好了,乖河豚,別說髒話。」

「我、殺、他全家的心都有了!罵他算什麼?」

「罵他不作數,吵醒了安安可不好,嚇壞了我們的寶寶也不好。」他點點我的鼻頭,安撫的親了親我,讓我乖乖在一邊的凳子上坐好,才轉身給自己套好衣服,接著站在我面前眨眨眼,賣萌地問我:「寶貝生氣了走路會不會橫衝直撞啊?」

我想了想,摸摸鼻子說:「有可能!」然後伸出手撒嬌的對著他揚了揚說:「抱抱!」傅君顏就俯身把我一把撈起。他抱著我,我也摟著他,緊緊的摟著他。想他說著那麼悲傷的故事還要安慰我,還要那樣若無其事,就覺得好心疼。一個人,到底要有怎麼樣的毅力,才能超越人生的苦難和悲痛?又該有怎樣的心胸,才能在卑鄙齷齪間仍不失自我?也只有傅君顏……只有他,才能經歷那樣的不幸,仍挺直盎然……

傅君顏說,他始終記得家裡的老人告訴他,曾經父親對母親很好。所以連他自己,也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不能明白,為什麼?後面的故事會扭曲成那個樣子?直到多少年以後,他瞭解了外公傅衡留下的遺囑,瞭解到當年的太多真相。他才恍然大悟,才越發的痛徹心扉。

王軍在入傅家之前,與其說是平頭百姓,不如說是身上帶著幾條命案的不成器的地痞流氓。他那時不顧自己危險救了一個孩子,入了傅雅雅的眼,好命地被傅雅雅撿了回去,後來辦事又表現得穩健有魄力,漸漸得到了傅衡的重用。

但傅雅雅真是運氣不好,善良的她永遠不會知道,王軍那時順手救的,不是別人的孩子,而是他自己和姘頭的孩子。雖然那個孩子最後命不好得病死了,但王軍和那個女人,卻始終都沒有斷過。

當王軍後來娶了傅雅雅,進了傅家門,他享受到了太多從未有過的權利和金錢的快樂。可前前後後,阻力和風言風言卻不可謂不大,甚至日益瘋漲了起來。他終於知道,在那個講究門庭地位的年代,他再有能力,在外人眼裡也不過是主人家的一條狗,他所得到的一切,在外人眼裡,都只是抱女人大腿才得來的。漸漸的,他就開始疏遠傅雅雅,在錢權中忘乎所以,開始越發想證明自己,越發厭惡傅家。

可癡傻的傅雅雅卻沒有發現,也從未懷疑過他。但久經沙場的傅衡卻防了王軍一手。老爺子太瞭解自己女兒的懦弱無能,就怕日後有個萬一。於是,他早就立下了遺囑,把自己一生的積蓄都留給女兒和她肚子裡的孩子,為傅雅雅留了一條退路。

傅衡的遺囑很簡單,王軍每月只能提十萬美元的現金。傅氏的所有財產,百分之五十在傅雅雅名下,而百分之五十留給了那時還未出生的傅君顏。不論是女方,還是男方提出離婚,王軍都將得不到一分錢,並且逐出傅氏。老爺子估計是年紀大了,人到死時心也慈善了,大半輩子在黑道上混,臨老卻總想人是有感情的,自己的女兒乖巧,也是惹人喜愛的,留下份遺囑敲敲王軍的警鐘就夠了。

但他卻沒想過,字是死的,人是活的。王軍還有兩條路可以選,永遠冷藏這個妻子,或者逼死她。可悲的是,這個男人,兩條都做了,一分不差,連自己的兒子,也沒有放過……

傅君顏說,後來王軍和她那個姘頭的獨子不爭氣,把改成『王氏』的傅氏折騰的一塌糊塗,最後只能靠一筆軍火生意扳本。也就是在索馬裡,傅君顏聯繫警方毀了他最後的這筆生意,而王軍這個所謂的『父親』,就在傅君顏轉身的時候,拿起槍,一槍射在那個可以致命的位置上,半點也沒有手軟……

如果,你的父親要親手殺你,該是怎樣的心情?恨嗎?委屈嗎?還是瘋狂?我不知道,只是我聽了好難過,幾乎喘不過氣來,就像真的有人拿鈍刀子割我的肉一樣……

可我什麼也捨不得說,只是垂下臉,憐惜的伸出手撫摸著傅君顏傷口的位置,我太想寬慰他,只好幾近幻想地哄他說:「也許,他不知道是你……也許他不知道……」可我的話還沒說完,傅君顏就搖搖頭,一點一點親吮我不停滾落的淚,他說,聲音卻很低。「他是知道的,因為我的眼睛太像母親。別哭,我不難過,我真的不難過,我把命還給他了,這是好事。」

傅君顏最後也沒有告訴我他六歲之後的故事,我問他,他只是說:「然後我遇見了你啊!」

我有些惱,一個勁的把眼淚往他乾淨的t恤上蹭,完了還不嫌髒的伸出手抹了把淚,然後往傅君顏身上揩,傅君顏也不攔我,笑得無奈又糾結,乾脆脫了上衣光著膀子拿衣服給我擦手。我說:「你別忽悠我啊!」

他才閉了閉眼靠在我頸邊說:「我就每天想著快點長大,然後遇見你啊。」

我無語,卻也沒有再追問,任誰都曉得,這樣蒼茫的世上,一個六歲大的孩子,無依無靠是多麼艱難,又該經歷怎樣的顛沛流離……只是他那句『我不難過,我真的不難過……』又該是經歷了怎樣的疼痛,才能說出口的話?

我說:「傅君顏,沙漠裡你告訴我,有人告訴你生活的苦難是成長的基石。那就是說,你遇見了好人,對不對?有人疼你,對不對?」

對上我期待的眼,他望著我眼底深了深,鼻酸的嗯了一聲。然後,依戀地親了親我的眼睛,舌尖輕輕舔舐著我頰邊的淚。

我想了想,實在不知道我能為他做什麼。只好也親親他那乾淨如夜空的好看眉眼,心疼地問他:「傅君顏,小時候,很辛苦對不對?」

不等傅君顏回答,我就往他懷裡拱了拱,又靠近了他一些,伸出手覆在他的背上,我有些難過地說:「雖然現在說晚了一點,但是,傅君顏,我想彌補你所有的不快樂,彌補那些在你生命中我遲到的時光。」

「好啊。」他埋著頭沒有看我,只是在我頸邊哽咽地應了一聲,孩子氣的蹭了蹭我,雙手卻環著我的腰不放,身上的氣息無比脆弱。

「那你困不睏,我給你唱歌好不好?你和肚子裡的小寶寶一起聽哦!」想著幼時我最期待的,就是媽咪能為我唱歌哄我睡覺,我努力笑著,輕拍著他的背,在他耳邊開始輕緩的唱:「搖啊搖,搖啊搖,我的寶寶要睡覺。小花被,蓋蓋好,兩隻小手放放好。搖啊搖,搖啊搖,我的寶寶睡著了……」

這麼好的傅君顏,連媽媽哄自己睡覺的日子都不曾有過,和我一樣,卻比我更可憐……

當傅君顏終於疲憊的睡著,望著他在夢中孩子般的純潔微笑。我卻再也忍不住的潸然淚下,小心翼翼的從他懷裡退開一些,我抹了抹眼淚,才虔誠地俯下身吻上他心上的傷口,雙手合十,心中一遍一遍,只是那句說過不知多少遍的話:「傅君顏,願你被這世上溫柔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