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同一時刻,MPL公司的16層,門口貼著「War Room」標識的會議室,依然燈火通明。

會議桌一角,胡亂堆放著宅急送的皮薩包裝盒,空氣中瀰漫著一股似酸非酸的奶酪味道。

室內坐著的,除了譚斌和喬利維,還有常駐北京的幾個北方區銷售經理,其他人則是通過遠程電話和虛擬會議系統介入。

而劉樹凡晚上另有商務約會,只露了個面,交待譚斌幾句話,便匆匆離開了。

時間接近九點半,會議依然沒有結束的跡象。

PNDD的評分規則並沒有引起過多爭議。畢竟一個行業裡競爭了多年,競爭對手彼此間的優勢劣勢都清清楚楚,無需多言。

幾家跨國公司,技術方面一直算做業界的領頭羊。PNDD自己的技術標準,就是在這些跨國公司的參與幫助下,從無到有,用了幾年時間慢慢建立起來的。

但是相比土生土長的國內企業,跨國公司的劣勢也很明顯。居高不下的成本,只能讓他們在國內以利潤換市場的價格戰中,望洋興嘆,然後一點點被攻城陷地。

所以最大的挑戰還是來自價格和商務條款。

對MPL來說,僅僅進入第一輪的Short List是不夠的,還需要在綜合排名中名列前茅,才有可能在後續的商務談判中取得優勢,至少保住目前的市場份額。

說到底,這一關拼的就是客戶關係和最後的排名。

下午劉樹凡接到譚斌的郵件,已經通過私人關係,從PNDD內部搞到了招標小組的完整名單。

譚斌猜得不錯,田軍果然緊隨梁副總之後,作為第一副組長躋身招標小組的前列。

此時投影儀在室內的大屏幕上,投射出PNDD的組織結構圖,所有和投標相關的Stakeholder,包括關鍵省公司的一二三把手,都顯示在一張EXCEL表裡,不同的顏色標示著每個人對MPL的態度。

醒目的三種顏色,代表著三種不同的客戶類型:綠色是攻守同盟或者友好人士,黃色表示貌似中立,紅色,不用多想,就是明確反對MPL的。

一眼望過去,紅黃兩色所佔的比例,共有40%左右。雖然少,卻因其濃重的色彩飽和度,顯得異常醒目。

很不幸,田軍的名字,尚被黃色覆蓋著,而讓譚斌備感挫折的劉裕泰,也出現在招標小組的名單裡,而且是刺目的紅色。

喬利維正在白板上勾畫著他們彼此之間的關係,「PNDD總部山頭林立,各個省公司在京裡也各有後台,這表中二十多個關鍵人物,彼此關係微妙又複雜,沒有探清敵情之前,千萬不可妄動……」

譚斌接受上回的教訓,除了在大家跑題時提醒一聲,一直就沒怎麼說話,只是安靜地聆聽。

她不得不佩服喬利維鑽營的能力。不過一個星期的功夫,就把PNDD上上下下翻了個底朝天,掌握了不少藏在水面下的信息。

喬利維介紹完畢徵詢意見的時候,譚斌開了口。

「我有一個建議,私人的,」她口齒清晰地表達自己的意見,「按照PNDD以前的習慣,技術交流一結束,標書很快就會下來,我們只有三到四周的時間去做關係,很顯然,Care每一個Stakeholder是不現實的,只能把精力分配在維持同盟者,爭取中立者上面,目前依然negative的客戶,我建議暫時放棄。」

喬利維象被踩了尾巴一樣跳起來:「放棄?你能保證被放棄的客戶,他的決定不會左右最終的結果?」

「我不能保證。」譚斌看著他,態度溫和卻堅定,「這本來就是場賭博,有舍有得,誰也不可能面面俱到。」

「沒試過你就知道不可能?Cherie你難道忘了?做Sales的,哪怕只有1%的機會,也不能輕易說放棄。」喬利維篤篤敲著桌子,倒是沒有動氣,但寸步不讓。

「老喬,Cherie。」於曉波的聲音及時從會議電話裡傳出來,「這問題我們下來再討論,已經快十點了,早點散會讓大家回家。」

譚斌立即醒悟,目光迅速掃向那幾個銷售經理,他們正睜大眼睛,象看戲一樣興致盎然地注視著兩位Acting總監,以及他們之間不見硝煙的隱秘火並。

她笑笑說:「今天先到這兒,同志們都辛苦了,趕緊回家休息。下一步的action plan,明天會發給大家。」

會議室內頃刻間就走避一空,會議電話上的同事也一個個離開,只有於曉波依然保留著接入狀態。

譚斌關上門坐下來,向喬利維道歉,「老喬,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讓你下不來台,但這件事,我們人力有限,時間也有限,真的要認真考慮取捨。」

她的態度突然軟化,讓正處於自衛狀態的喬利維吃驚,楞了片刻他笑起來,「前半段堅決接受,後半段誓死保留。」

於曉波則慢悠悠地表明立場,「我同意老喬的意見。和FSK相比,我們沒有任何優勢,只能儘量減少一切失誤的可能。那些不待見MPL的客戶,多接觸總比不接觸多點機會。」

他的話讓譚斌原本堅定不移的決心開始動搖,因為於曉波說得確實是實情。

她咬著嘴唇猶豫一會兒,最後說:「既然二比一,那我收回自己的話。咱們可以採用人盯人的方式,老喬你做個計劃出來,明天一塊兒去見Kenny,讓他咬個牙印兒。」

散了會譚斌去洗手間,剛一推門,就聽到空曠的洗手間裡,傳來斷斷續續的哽咽聲。

譚斌渾身的汗毛立刻炸了起來。洗手間裡的燈光雖然足夠敞亮,但這個時間的寫字樓,基本上已經人去樓空。乍一聽到那悲悲慼戚的聲音,還真讓人嚇一跳。

她被迫在越來越大的哭泣聲裡解決內急,剛要拉門離開,卻站住了。

這聲音聽上去好像還挺熟悉。

譚斌輕輕走過去,面前一溜兒隔門,只有一扇顯示著「有人」的標誌。

微微俯身,她看到一雙白色的圓頭皮鞋,鞋臉上繫著俏皮的蝴蝶結。

這雙鞋早上她還特意誇過,很有六十年代的優雅風範。

譚斌抬手敲門:「方芳,我是Cherie。一會兒你洗把臉出來,我在三號會議室等你。」

隔間內的哭聲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