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海波生(一)

今年是個難得的瑞年,建鄴地處南方,氣候十分濕潤,冬天本該是冷雨濛濛的時節。

然而今年卻是罕見地下起了雪。

對於常年居住在南方的人來說,這個下雪的冬天異常地難熬。

雪不算大,可是緊鑼密鼓下上一個晚上,屋簷上,草叢上也集起了手指深的雪,地面上倒是沒有什麼積雪,可是化開的雪灘在地上,讓人十分難走。

幸好,大約是金手指的緣故,宋煜感覺倒不如何的冷,內衣並著外衣一共兩件,連鑲毛邊的衣料都用不上。

就算如此,宋煜也沒有閒心出去逛了。自她九月份帶著伏魔鏡回到建鄴後便一直沒有再出去開過地圖,原因無他,陸子言拘住了她開始學煉丹。

想著多一個技能多一份保障,宋煜耐住了性子老老實實地背誦丹藥譜,開始了居住的一攬華芳、煉丹房以及陸子言的地坤宮三點一線的生活。

這一日的聖誕節,屋外剛好下著大雪,宋煜和宋炎一起煮了點水餃,兩姐弟就不約而同地放下碗筷,匆匆忙忙地進入了《御劍》之中。

剛好,境中也是一片飄雪。

比起在現實生活中因為穿的厚重而笨拙的身體,宋煜更偏愛境中飄逸的服裝和輕靈的身形,即使是迎著風能夠嗅到空氣中的凜冽之氣,宋煜仍然能感受到氣由丹田而生,遍體溫暖。

這幾個月來,只要無事,她越發地喜歡待在境內。

她剛剛入了此境,落腳在自己的一攬華芳院中,正翻檢著自己的袖袋,只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呼叫。

「宋師姐,」聲音稚嫩清脆。

宋煜轉過頭,只見一個嫩生生的小道童,大約五六歲的模樣,乖巧地立在門框上,還有些好奇地瞧著她,嘴裡卻一本正經地說道:「稟師姐,家師是玄悟道長,是陸國師的好友,家師今日前來拜訪,正在地坤宮,陸國師讓我來找您。」

這小道童十分可愛,宋煜不自覺地笑瞇瞇說道:「好的,這就來。」說著放下袖口,便邁步向門口走去。

這小道童看宋煜應了,也轉身打算和宋煜一起出去。

誰料,大概是道童還不怎麼習武的緣故,他穿著棉質衣服,小短腿鼓鼓的,剛邁過門檻,還沒站穩,「哧溜」一聲栽在雪地了。

宋煜連忙上前將他扶起,只見小道童小臉漲紅,眼角也紅紅的,像是忍著不想哭的模樣。

宋煜心都要化開了,把他抱起來,瞧著他的小模樣忍笑道:「我走的比你快,抱著你走,這樣不耽誤時間,可好?」

小道童擰了擰衣角,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看著被擰得變了形的衣角,小聲道:「好。」隨後又補充了句,「我叫正寧。」

「好的,」宋煜顛了顛正寧,讓他更舒服地靠著自己,頂著小小雪花,向著地坤宮走去。

一路上,不認生很快就喜歡上她的正寧跟宋煜講了不少自己被送入道觀後的事情,像是玄悟法號的來由啊,自己已經念過三字經了啊,陸國師非常喜歡他啊之類雞毛蒜皮的事情,雖然小,卻是讓宋煜聽得津津有味。

有正寧一路上吱吱喳喳說著話,素日裡已經讓她走了無數遍,都有些枯燥無趣的路,都生動了起來,心裡對小正寧越發憐愛。

剛走到石橋這頭,正寧便掙扎著下地,宋煜佯裝難過道:「你剛剛還和師姐說的高興,這就不讓師姐抱了啊?」

「沒有!」正寧大聲喊了一句,隨後又慌忙摀住嘴巴,扯著宋煜的裙角。

宋煜斷下來,正寧才湊到她耳邊小聲說道:「師傅在裡頭呢,可不能讓師傅知道,宋師姐......」他懇求地看著她,「你也不要說好不好。」

「好啊,」宋煜捏了捏他光滑有些泛紅的小臉蛋,拉著他的手,慢慢地走過石橋,走進了地坤宮。

宋煜一進入地坤宮,臉上的笑容變不由自主地淡了下來,倒不是宮裡的氣氛多麼地嚴肅,只是她在陸子言面前總是有些些微的緊張。

這位讓她有些些微緊張的陸國師此時正盤坐在大幅的繡著紅梅的紗窗下,紗窗下沿支起了一個小口子,清冷的寒風從這小口子裡鑽了進來,微微吹起他散在腦後的柔順黑髮。聽見她走進來的聲音,陸子言側過身子斜靠在軟榻上,看了她一樣。

陸子言對面坐著一個白髮白眉的老道長,大約就是正寧口中說的玄悟道長了,在他們進來前,這兩人正坐在窗下對弈,而此時,兩人都側過身看著他們,一個神色和藹慈祥,一個神色清冷。

玄悟開口笑道:「這便是當日智取張老九的小姑娘?」

「嗯,」陸子言淡淡應了一聲,又轉過來對宋煜說道:「這是華山昆陽觀的玄悟道長。」

宋煜上前微微鞠了鞠躬,「道長好。」

「呵呵,好好,你好,」玄悟摸了摸鬍子,又對陸子言說道:「沒她想到這麼年輕啊,前頭的確立了功,只是這一回......」他意味深長地看著陸子言,露出了質疑的神色。

什麼這一回?說話先揚後抑的,宋煜前一句讚揚聽得還高興,後一句沒想到玄悟這老頭就來了句貌似貶抑的話,還只有半截,宋煜腹誹道,故弄玄虛!

陸子言倒是不懂聲色,只淡淡笑道:「道長不必擔心,陸某自有分寸,只是接下來要叮囑叮囑她幾句。」

玄悟看著不信服,神色卻是緩了下來。他把盤著的腿放下,站了起來,對陸子言拱了拱手道:「若是國師心意已定,老道便在前頭的竹裡館等著吧。」

說罷,領著正寧直徑去了。

待玄悟出了門,陸子言神色更為何歡,他對宋煜招了招手,說道:「上前來。」

宋煜從進門起就聽二人打著機鋒,一時間也摸不著頭腦,此時見陸子言招呼,便有些急切的走了兩步。

陸子言看她這個樣子,淡淡的笑了笑,手裡把玩著一枚小小黑琉璃棋子,問道:「這幾個月來,休養的可好?」

宋煜答道:「回師傅的話,徒兒早就好了,丹藥譜也背完了。」

陸子言欣慰道:「我果然沒看過,你是個好苗子。」

宋煜赧顏道:「是師傅栽培的好。」

陸子言不在意地拋了拋手中的棋子,「修行總是在個人的,你也不用謙虛。」

宋煜低頭道:「是。」

她答完這句話,兩人間便有一會兒的沉默,陸子言拿著棋子『噠噠』敲打著棋盤,像是在斟酌著什麼,須臾他開口問道:「你可還記得張老九身邊有個八字鬍?」

八字鬍?宋煜有些不解,隨後恍然大悟,那可不是那天晚上給張老九通風報信的小鬍子嘛?難道這個人還有戲份?宋煜精神一振,回道:「記得,不知師傅......」

陸子言便開口講了講這個八字鬍的來歷,他本名姓金,原本是大晉東南方向南雲省曲溪鄉下面一個小漁村的秀才。

這金秀才自從當上秀才後,便是屢試屢敗,一直都考不上舉人,想著要出人頭地,便投靠了張老九為虎作倀。

張老九擴張「滄海幫」的許多計策皆出自此人,那些沽名釣譽的伎倆也是金秀才的主意。

這個人倒是十分狡猾,張老九打劫當日便沒有出現,聽到張老九已死的風聲,就匆匆忙忙溜了。

溜了便溜了,再找便是,可張老九的滄海幫散了後,有不少滄海幫的文書呈到了皇帝面前,交由御查監處理。

這一查,就查出了大問題,金秀才和扶桑人有勾結!

據那些往來書信現實,扶桑人在東海邊叫做魚鬆島的地方立了基地,正抓緊訓練,打算趁著明年南海春汛的時候來東陸搶劫一番,看信裡的意思,金秀才透露了不少南雲省水師的訊息。

可是這魚鬆島是扶桑人的叫法,在哪裡,扶桑武士又有多少,都不能確定。

他們這次剿滅張老九做的倒是隱蔽,可是滄海幫一散,作為朝廷的宣傳功績,大概扶桑人也知道了,他們會不會改了主意,挪了基地都是未知。

說到這,陸子言停住了,只看著宋煜,那眼神不言而喻。

宋煜立刻明白了,連忙回道:「弟子願前往一探!」

陸子言滿意了,欣慰道:「不愧是為師的愛徒,甚好,呵呵,甚好。如此一來,」他遞過一卷地圖,慈愛說道:「這是我估計的幾個島嶼,你帶著,先查這幾個吧。你收拾一下,一會兒,就上路吧。」

宋煜也沒別的可收拾,她所有的物品都在袖袋裡。

從地坤宮退出去後,她便直接了當地從東市買了匹馬匆匆忙忙向南雲省行去,才三天的功夫,就到達了南雲省一個名為松亭的出海口,在和人討價還價後,松亭港口一戶姓楊的船行東家願意租船給她,並配了十二個船工,此外還要了她五十個金株。

這大概是她三分之二的資產了,因此宋煜給的十分不情願,決定完成了任務後務必要找到陸子言報銷。

上了船後,她才知道為何這麼貴了,一個據說是東家的遠房親戚的楊船工說道:「這個時節,剛好是硬皮大青魚交配的時候呢!要是發了狂,可要翻船的!」

「哦?」宋煜有些不信,「那你們東家為何不說啊?」

船工用牙籤剔了剔牙,「碰上大青魚的時候畢竟少嘛,這十來年也不過五六起,還不如遇上風暴翻的船多呢!」

宋煜略微提起的心又放下了,只一路校準地圖,欣賞海上風光,閒時和船工聊聊天,倒不像是出任務的,而是來海上度假的。

然而,她忘了,往往那十之一二的倒霉事,都會發生在主角的身上。

她正悠閒吃著小黃魚呢,聽見甲板上傳來一聲驚叫「大青魚!大青魚!」

宋煜放下黃魚衝出艙外,只見一龐然大物跳躍著從海那邊急速游來,這哪裡是什麼大青魚?這明明是大鯨魚!

宋煜心神一緊,心裡清楚,大部分鯨魚是不吃人的,可這麼大一頭鯨撞上來,小船翻定了!

她急忙指揮著船工掉頭,可是這船太小,速度又慢,還來不及躲避,鯨魚便一頭撞了過來。

這鯨魚從海中躍起,頓時讓人有遮天蔽日之感,它的白色腹部清楚地顯示在宋煜的上方,然後狠狠地砸下來,只聽「嘩啦」一聲,小船撕裂開來,鯨魚重新落入海中,把宋煜一起捲了下去。

宋煜本是會水的,可剛剛鯨魚的鰭部一打,宋煜頓覺自己也像是那艘小船一樣,要被撕裂開一樣,哪裡還有力氣動彈。

她不得不嗆了幾口水,就這麼沉了下去,在窒息了暈過去之前,她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幸好我存了檔。」

閉上眼,宋煜漸漸沉入陽光已然照不到的黑色海水之中,這時,一個靈活的身影游了上來,托著她往海面浮去,它伸展開了背部的魚鰭,寬幅的背鰭和尾部的魚鱗在淺水中被陽光折射,閃現出無與倫比的七彩顏色,伴隨著這個向上的身影,在半透明的海中留下一條琉璃般的光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