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太醫指著剛才從韓早拔出細針來的位置道:「此處有一穴位,名曰水分穴。北宋《銅人》早有雲:若水病灸之大良,或灸七壯至百壯止。禁不可刺,針,水盡即斃。故有可灸不可針之說,其實並非不可針,只是有些人學藝不精,很容易刺入太深,釀成大禍。」
唐泛等人一下子就聽明白了,但凡人體穴位,必是有用處的,像這個水分穴,用手指按摩或者艾灸,可以治療水腫腹瀉等症狀,但事有兩面,反過來它也與百會穴、太陽穴一樣,都是人體的重要穴位,如果治療不當,對身體同樣也有損害。
孫太醫道:「水分穴屬任脈,與鹵門骨正好一脈相承,是以針入水分,鹵門上會出現血暈,往常我只聽我師父說過,若不是今日親眼所見,斷斷不會相信竟然真有人會想出這種法子來害人!此人必然熟讀醫書經典,指不定自己還是大夫,只是如此本事不用在救人上,反倒用來害人,實在是令人氣憤!」
孫太醫為凶手害人而猶自憤憤,唐泛等人卻都面色凝重起來。
他們原本以為韓早是中毒而死,沒想到最後卻是被針刺入要穴,這種死法何等隱蔽,如果不是今日孫太醫在場,看出鹵門骨與水分穴之間的奧妙聯系,只怕他們別說把韓早剃光頭發,就是把他的身體開腸剖肚,也未必發現得了問題,因為那截針是如此細小,而他們先前卻是將重點放在中毒上,到時候就算解剖屍體,也只會奔著喉管和胸口去看,未必會去注意水分穴這個位置。
唐泛問:「若是韓早體內有斷針,把脈能把出來嗎?」
孫太醫明白他要問什麼,搖頭道:「不可能維持那麼久,前幾日我給韓早把脈時,確認他是無礙的。也就是說,發作時間是很快的,就算這根針極細極短,但因為這個穴位特殊,所以如果出問題,那時間絕對不會超過一天半天。」
唐泛不解:「也就是說,韓早的針,是在當天被刺入的,但若如此,韓早也不是不會說話的小兒,怎會在針扎入時毫無察覺呢?」
孫太醫道:「一來,這斷針比毫針還要再細,這樣一根細如牛毫的針刺入體內,人未必會有很明顯的感覺。二來,這是一根斷針,如果完全沒入體內,韓早又不能發現問題的話,旁人只會以為是尋常腹痛,他這個死法大出意料,很少會人會聯想到那上頭去。」
隋州在旁邊回應了孫太醫的說法:「以我為例,我確實可以輕而易舉將這根斷針透過衣服刺入對方體內,而不被他察覺,若此人是懵懂孩童,警覺性低,也就更容易了。」
唐泛聽了他們的話,蹙眉道:「如此說來,問題就集中在誰在韓早身死的當天內與他有過近身接觸,此人八成會是韓早認識的人,否則一般不可能通過這樣親密的接觸,將斷針送入他體內。」
這就不是孫太醫擅長的領域了,而且此事涉及面廣,更有可能牽扯到某位宮中人士,唐泛不想讓他為難,就先讓邊裕派人將孫太醫送回去。
唐泛對隋州道:「我記得,韓早是早晨卯時入的宮,辰時一刻左右,周太后差人送來冬筍餅,辰時二刻,萬貴妃送來綠豆百合湯,辰時四刻左右,韓早言道腹痛,然後就暴斃。也就是說,要從卯時開始算起,期間一共一個時辰外加四刻鍾左右。」
隋州:「不,要將他晨起出門前也算進去。」
唐泛想了想:「你的意思是,韓家的人也有嫌疑?」
隋州道:「我先前辦過不少案子,往往最後都出在最不起眼的那個人身上,這只是為了保險起見,增加一個可能性。」
唐泛點點頭:「一般來說都是寅時起床洗漱進宮,孫老也說過,水分穴被刺,隨著身體走動而破入更深,發作時間很快,兩個時辰外加四刻,左右不會更長了。」
就在這個時候,外頭來了東宮的人,說是太子殿下想見唐大人。
唐泛並不意外,就算太子不找他,他也是要找太子的。
有了昨夜的經歷,再入宮時已經不會有太多的感觸了,更何況唐泛現在滿腦子都是東宮案的線索,也顧不上去多看幾眼宮殿風景。
太子昨夜也見過了,不過白天來看,自然多了一份清晰。
他今年剛滿八歲,但從小為了躲開萬貴妃的耳目,在宮中東躲西藏,吃的也都是宮女宦官們省下來的口糧,身體發育偏於瘦弱,看上去倒像才五六歲的樣子,一身東宮袍服穿在身上,也有些空蕩蕩的令人心疼。
不過雖然沒有一出生卻錦衣玉食,卻看得出他十分用功努力,禮儀舉止也都是進退有據,挑不出錯誤,當唐泛行完禮之後,太子便馬上道:「來人,給唐推官搬個凳子來,賜座,上茶。」
唐泛推辭道:「多謝殿下、體恤,臣站著便行了。」
太子道:「唐推官是為父皇辦案,身負皇差,不必客氣的。」
唐泛便也不再客套,道了謝坐下。
太子問:「這樁案子,唐推官可有什麼發現?」
他本來也只是隨口問問,這才不過一天,能夠什麼發現,誰知道唐泛卻道:「確實有些發現。」
唐泛將韓早死因說了一下,太子聽得睜大眼睛,忍不住從座位上站起來:「怎會這樣,怎會這樣,小早好慘!」
他再勤奮克制,畢竟也還只是一個八歲稚童,雖然從小就經歷了各種磨難,但在聽說朝夕相處的小伙伴慘死時,仍舊忍不住淚眼汪汪。
「唐推官,究竟是誰要害小早的,你查出來了嗎?」
太子在說話的時候,唐泛也在仔細觀察他。
一個人的言行舉止雖然不能作為實質的證據,卻可以作為參考補充。
太子幼年時遭遇的苦難,可能比一個普通人還多,他隨時要面臨死亡威脅,所以不得不在宮中跟著忠心的宮女內侍們到處轉移陣地,避開萬貴妃的迫害,這放在話本傳奇之中可能還略顯狗血的情節,在成化朝卻是確確實實發生過的事情。
他的生母紀氏,在三年前,他剛剛被封為太子的同年就暴斃了,當時可沒有人跳出來喊著要深究徹查到底,大家都很有默契地將此事揭了過去,都以為太子年幼,不會放在心上。
但一個早熟的小孩,如何會不知道自己的母親經歷了什麼,整座宮廷的流言蜚語,怎麼可能不從他耳邊流過?
然而遭遇過這麼多的坎坷,太子整個人卻沒有因此變得陰沉,反而散發著一股安靜柔和的生氣,眼神也澄澈見底,並未被世事的險惡復雜所污染。
唐泛自問也經歷過不少世事人心,以他的觀察,從太子對韓早的真情流露上,對方應該是跟此案沒有關系的,最起碼也不會像萬貴妃懷疑的那樣,為了報復她而故意栽贓。
所以小人看君子,永遠都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們不會知道君子在想什麼,更不會理解君子的想法。
他搖搖頭:「目前僅僅查出死因而已,即使太子不來找臣,臣也准備過來請見太子的。臣想知道,從韓早入宮到他倒斃的這段時間裡,他究竟做過什麼,與什麼人見過面?」
太子眨了一眨眼,呆愣了好一會兒,然後才搖搖頭:「沒有,他就一直和我在這裡讀書,哪裡也沒有去過。」
唐泛又好氣又好笑,這位太子殿下一看就不擅長說謊。「殿下此言當真?此事事關重大,若對方並不單單只是為了針對韓早,而是別有它意,只怕殿下也會有危險的。」
太子沉默下來。
唐泛決定逼一逼他:「若是殿下不肯說實話,臣只好去請陛下出面了。」
他說罷起身拱了拱手,就要往外走。
太子連忙喊住他,甚至失態地追上來:「別走,別走!你等等!」
唐泛轉過身。
太子咬住下唇:「我可以告訴你,可是那個人絕對不會害我的,更不會害小早,你須得答應我千萬不能向父皇說。」
唐泛點頭道:「只要與本案無關,與凶手無關,臣自然不會深究。」
太子不吭聲,站在那裡猶豫,唐泛也攏袖等著,沒有催促。
好一會兒,太子屏退了左右宮人,對唐泛道:「小早卯時入宮之後,我們便在一處讀書,中途我讓他去一處地方看一個人,來回也只有小半個時辰,而且那個人是絕對不會害小早,更不會害我的!」
唐泛問:「那人是誰?」
太子道:「吳娘娘。」
唐泛一時沒反應過來:「哪位吳娘娘?」
太子道:「就是父皇的第一位吳皇後呀。」
喔,是那位吳皇後。
唐泛想起來了,這位吳後因為杖責萬貴妃,而被當今天子廢棄,逐入西宮,在那之後,宮廷內外就很少聽起那位的名字,這個女人仿佛被徹底遺忘在眾人的視線之內。
太子道:「吳娘娘住在西宮,那裡經常缺衣少食,我不方便親往,只有小早年紀小,身份特殊,不會惹人盤問,所以我有時候會讓小早送些東西過去。」
唐泛何等聰明的人,稍微一點撥就明白了:「吳後可是曾經幫助過殿下?」
太子沒有說話,黝黑的眼珠子一錯不錯地瞅著他。
唐泛溫聲道:「殿下放心,與本案無關的事情,臣一個字也不會往外吐,這件事臣會當做沒有聽過的,不過西宮那邊,臣還是要去一趟。」
太子著急起來:「不行,到時候父皇知道你過去的事情,貴妃肯定也會知道,他們要是問起你為什麼會去找她,當年的事情就又會被提起來,到時候貴妃不會放過吳娘娘的!」
唐泛道:「那就說是韓早貪玩,趁著中途休息的機會溜出去玩了,臣必須將他可能跑到的路線都查問一遍,到時候不單是西宮,那附近臣都會去,如果吳後與此事無關,萬貴妃自然也就不會懷疑當年她撫育幫助殿下的事情了,如何?」
太子微微將嘴巴張圓,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似乎不敢相信一個臣子會當面跟自己商量欺君罔上的事情。
唐泛微微一笑:「這也不算欺君,只是稍微將事情變通一下,臣為殿下著想,也請殿下為臣保密才是。」
太子道:「你不怕得罪貴妃嗎?如今滿朝上下,沒有人敢得罪貴妃,你為何不怕?」
唐泛道:「臣不是不怕,只是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吳後幫助殿下的善舉,與本案並無關系,原本該是秘密,這世上本來就不應該有人因為做了一件好事而得到惡報。臣查案也是為了找出凶手,不能打著大義名義而使好人受到傷害。當然,若是吳後與本案有關,到時候還請殿下恕臣不能徇私。」
太子連連點頭:「吳娘娘是好人,她絕對不會做出那種事的,不過吳娘娘在西宮待了很久,神智有些恍惚,有時候會有癲狂之舉,請唐推官不要和她計較。」
唐泛拱手道:「殿下放心,那臣這就先告退了。」
他退了幾步,轉身欲出。
「等等!」太子喊住他,又快步追上來。
唐泛轉身,不明所以。
太子對他道:「唐推官,你方才說,這世上本來就不應該有人做了一件好事而得到惡報。我覺得你說得很有道理,也很喜歡這句話,你以後還會有機會進宮嗎,我想多與你聊聊天。」
唐泛一笑:「這可不是微臣能夠作主的,不過殿□邊英才薈萃,都是比微臣有才的大學問之士,臣這微末之身,實在入不得殿下法眼。」
太子也露出小小的笑容,清秀的面容不太像成化帝,唐泛猜測他應該更像那位早逝的生母:「唐推官,你太謙虛啦,我聽說過你的,成化十一年的傳臚,對不對,我還拜讀過你的文章,寫得很好呢!」
唐泛道:「多謝殿下誇贊,以後若有機會,臣定還能來拜見殿下的。」
太子點點頭:「好,我等著,還請唐推官一定要找出凶手,以告慰小早的在天之靈。」
唐泛拱了拱手:「臣定當盡力而為!」
他不再耽誤時間,從慈慶宮這邊出來,便匆匆去覲見成化帝。
皇帝陛下對朝政大事得過且過,但是這樁案子關系重大,幕後真凶目的未明,而且韓早死因詭異,還真就勾起了他不小的興趣,聽說案情有進展,便很快同意召見唐泛。
雖然如此,但唐泛仍舊在外頭等了老半天才得以進入。
一見面,唐泛也沒有一副小官難得見到天顏,激動得顧著拍馬屁的模樣,而是開門見山,直奔主題。
韓早的死因,在他過來覲見太子那會兒,西廠的人肯定就已經上報成化帝了,所以唐泛只是略提一嘴,就直接跳過去,將自己的分析一說,並請求開放宮中一些地方,讓他逐一去查問。
實際上他只是為了去找吳廢後問話,但礙於萬貴妃對吳氏的仇恨,如果她知道了當年吳後幫助太子,而太子現在還不時派人偷偷去探望吳後的話,一定會對吳後采取報復措施,唐泛既然答應了太子不將吳氏暴露出來,就只能迂回著來。
成化帝被當年李道士窺探內宮,企圖刺殺自己的事情搞怕了,聽到韓早的死,第一反應就聯想到凶手要對付的可能是太子甚至自己,倒也沒有多作猶豫,就同意了唐泛的請求,不過鑒於唐泛是外臣,成化帝要求他在宮中行走的時候,必須得有內宦陪同,也不能隨意離開既定的地方,跑到沒有事先稟報的地方去。
唐泛自然一一應承下來,這一番周折,等他從宮中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將近傍晚了,可憐唐大人一天下來盡是奔波,連口飯都沒能吃上,他官位低,雖然奉了差事,可也沒有個留飯的待遇,若現在換了內閣大學士或是六部尚書在干活,肯定就不是這個待遇了。
可盡管這樣,他跑得嘴上起泡,卻仍舊沒有溜號去找吃的,而是先去了西廠,因為他上午離開的時候,韓早的屍身還在那裡擱著呢。
聽說他回來,邊裕很快就過來了。
唐泛問他:「隋百戶什麼時候走的?」
邊裕道:「您走了之後不久,他也走了,後來派了人過來,讓我轉告您,北鎮撫司那邊臨時有差事,隋百戶要出一趟遠門,約莫要數日到半月,讓您不必等他。」
唐泛歎了口氣:「他走得可真不是時候,這讓我一時半會上哪去找個合作默契的老伙計來幫忙?」
「這不還有我嘛。」
伴隨著說話聲,大明西緝事廠提督汪直汪公公從門口走了進來。
唐泛簡直無語,這真是陰魂不散了。
「汪公日理萬機,何必專程過來陪我啊?」
「喲呵,我看你還挺不樂意?你不是要進宮調查嗎,那是陛下讓我看著你,免得你去了不該去的地方!你以為隋廣川能跟你一道在宮中轉來轉去啊?那是什麼地方,他就是太後的親戚,也沒這麼大的臉面!」
汪直哂笑,一反在皇帝跟前的小心恭謹,對著唐泛說話,他當然用不著客氣。
「怎麼著,有我陪著你,還不滿意?是你求都求不來的幸事,多少人想見我還見不上呢!」
不像上次在仙雲館時的青衣小帽,汪直此時穿著那身御賜的麒麟服曳撒,制式與錦衣衛的飛魚服很像,只是圖案不同,代表的級別和貴重程度也不一樣,這身衣服華麗無比,汪公公負著手在唐泛面前晃來晃去,跟只花孔雀似的。
「從今兒起,到案子了結之前,我都跟著你,有什麼事要辦呢,我一聲吩咐下去,西廠的效率可比隋廣川那勞什子錦衣衛高多了,更何況他還僅僅只是一名百戶,你也甭擔心,我不會礙著你的事兒,既然此案交由你作主,那就全權由你作主。」
話都讓汪直說完了,唐泛還能說什麼,他只能無奈道:「如今宮門將閉,要查也不急於一時,只能留待明日了。」
汪直嗯了一聲。
唐泛見他還不走,奇怪道:「汪公可曾用了飯?」
汪直:「吃了,干嘛,還想讓我請你?沒門。」
唐泛:「……我兩頓沒吃了,若汪公不棄,就跟著我再去吃一頓罷。」
唐泛本以為自己這樣說,汪直肯定甩甩袖子走了,結果這位廠公竟然還真的就換了身衣服,又給了他一身常服,讓他也換上,然後跟著唐泛從西廠走到城北的餛飩攤子。
直到汪直在他旁邊的凳子上坐下,唐泛還是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他並不是畏懼汪直,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堂堂一個西廠提督,平時對著六部內閣也是頤指氣使的人物,現在竟然有閒情跟著他在這裡吃餛飩,還趕也趕不走。
汪公公今兒個是吃錯什麼藥了?
而且,表示跟汪直並不熟的唐大人也覺得被一個太監這麼跟著很別扭,他本來還想順道拐去書坊看看最近有什麼新出的話本,結果現在這樣,讓他怎麼去嘛?
跟著太監手拉手到書坊看風月話本,這個世界是不是太玄幻了一點?
「你看著我作甚,不捨得請我吃飯?別忘了上回我還請你們吃仙雲館,光是那裡一盤菜的價格,就夠你在這裡吃上一百回餛飩了!」汪公公道。
唐泛無奈:「請請請,汪公先吃什麼就點什麼,下官樂意之至。」
「這還差不多,不過你這也沒什麼好點的啊,吃來吃去還不都是餛飩!」汪直嫌棄道。
「那汪公可就真猜錯了,這裡的老板做餛飩是出了名的,不過湯面也不錯,尤其是那老火熬出來的骨頭湯,真是一絕了,仙客樓也未必有這份用心。他們開的是夫妻店,老板娘負責□面拉面,老板負責包餛飩,不過現在這麼晚了,面估計是賣完了,餛飩可能還有得剩,到時候骨湯餛飩撒上香菜芝麻,您可真要嘗嘗了!」說到吃,唐大人那必然是如數家珍的。
這攤子的生意確實很火爆,他們剛剛坐下,老板娘才過來擦桌子收拾之前客人留下的殘羹,這還是看在唐大人是熟客的份上。
「唐大人,要老樣子嗎?這位客人要什麼?」老板娘笑著招呼。
唐泛笑道:「於娘你可真不厚道了,明明就剩下餛飩,還問我們要什麼。」
老板娘哎喲一聲:「那您可就冤枉我了,今日面多,還有得剩,又新炸了油餅,怎麼,要不要來上幾份?」
唐泛忙道:「要要,油餅來四個!」
他又轉頭問汪直:「您要餛飩還是面條?」
汪直微微一愣:「那就餛飩罷!」
唐泛又對老板娘道:「一碗餛飩,一碗餛飩面條,多放香菜!」
「行勒!」老板娘又笑著順嘴打趣一句:「唐大人,您在北鎮撫司的朋友可真多,上上次是薛大人,上次是隋大人,怎麼,這回又換新人了?」
唐泛輕咳一聲:「我這不是給你們老兩口招徠生意嘛,這位不是錦衣衛,是西廠的汪大人。」
在皇城根下做生意,誰的消息不是更靈通幾分,整個西廠上下,也就一位姓汪的,一聽這名頭,老板娘先是茫然,然後臉色立馬就變了,哆哆嗦嗦喊了聲「汪大人」,瞬間跟腳底抹了油似的,拿著抹布飄沒影了。
他們這還沒坐穩勻過氣來,兩碗餛飩湯面外加四個大油餅就端過來了,分量看著都比往日滿上兩分。
唐泛不由笑道:「看來汪大人之名威震四海啊,連餛飩攤都吃得開了!」
汪直悶哼一聲:「看來跟你在一起,我要小心你拿著我的名號招搖撞騙了!」
別的文官見了他,無不戰戰兢兢,要麼戒備十足,惟有唐泛是個例外,說話風趣,言語詼諧,該調侃就調侃,也談不上輕慢,卻讓人感覺分外隨和舒服,像汪直這種久居高位的人心裡都有點犯賤,別人對他恭恭敬敬,他反而看不大上,若是像唐泛這樣的,他卻覺得新鮮了。
唐泛將油餅盤子往他面前一推,笑了笑,正想說什麼,另外一邊又來了人,見所有桌子都坐滿了,唯獨他們這桌還剩下兩個座位,便走上前來,問也不問就坐下了。
汪直一瞪眼:「沒長眼了?這還有人坐著呢!」
對方喲呵一笑:「還挺囂張,這桌子寫了你的名字了,我們就坐不得?知道大爺我們什麼人不?」
完了。
唐大人低著頭喝了一口湯,默默地為對方默哀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