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果不其然,只聽得汪公公冷笑一聲:「我管你們是誰,在我面前,是龍也得盤著,是虎也得臥著,這裡不是你們能坐的地方,滾!」

唐泛抬起頭,發現對方二人也是穿著尋常服色,卻掩不住一股剽悍囂張之氣,身材精壯,看上去也是能以一敵幾的好手。

在京城這種地方,隨時隨地都能遇見個數得上號的人物,這簡直太不稀奇了,官面上的,見不得光的,還有黑道上的,諸般神仙妖怪,應有盡有,而且別以為是在京城,就沒有黑道人物了,照樣有。不僅有,還跟官府時有往來,甚至互相勾結,雖然不如漕幫在江南那樣勢力龐大,一手遮天,可也是能在京城橫著走的人物。

當然,這裡畢竟是京城,對著真正的高官顯貴,這些人也不太敢放肆,但是一般官員,他們也不很放在眼裡的。

眼前這兩個人,滿臉蠻橫之氣,乍看上去完全分辨不出究竟是白道上的,還是黑道上的。

唐泛從宮中出來之後,就順帶跟著汪公公一道換了常服,免得招眼,只因他這小小的從六品在京城裡實在算不上什麼,嚇唬嚇唬升斗小民不算本事,對真正的達官貴人也起不了作用,還很可能招致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結果換了常服,汪公公還沒從角色裡脫離出來,這不,就惹上麻煩了。

對方根本就沒把汪直的話當回事,聞言依舊坐了下來,一邊還大笑:「我們就坐下了,怎麼著?」

汪直待要發怒,唐泛連忙按住他:「行行好,我一天沒吃飯了,讓我先吃頓安生的!」

他這頭忙著滅火,那兩個人卻還不知死活,見汪直和唐泛兩個人,一個陰柔秀美如同女子,一個明顯就是個斯文書生,便張口調笑道:「這是哪家的書生跟女扮男裝的小娘子出來逛街游玩了,小小女子脾氣還那麼大,以後成了親怎麼得了,還不成了母獅子,將丈夫馴得服服帖帖了?」

他那同伴跟著笑道:「這你可就錯了,說不定人家關上房門可不一樣了,若是能把這潑辣勁兒用到床上去,嘖嘖,那可真是享受了,只怕這書生文縐縐,應付不了這樣的潑辣小娘子啊!」

唐泛:「……」

他不知道宦官的心理是什麼,但從正常男人的角度來看,他們是絕對不會喜歡被錯認為女人,尤其是汪公公這樣位高權重,連內閣六部都不放在眼裡的人,敢當面侮辱他的人估計還沒出生。

仿佛是為了印證他的想法,汪直直接就一拍桌子:「媽了個巴子,你們活膩了是吧!」

都說權力才是最有用的春、藥,別看汪公公是宦官,長相也被那兩個人拿來取笑,實際上人家的言行比爺們還要爺們,他的力氣,唐泛也是親自體會過的,比他自己強多了。

眼下汪公公一拍,桌子雖然沒有像傳奇話本裡那樣頓時開裂四碎,但所有碗筷皆往上跳了一跳,湯汁飛濺出來,連帶唐大人的衣襟袖子也都濕了幾片。

唐泛:「……」

他今天到底是招誰惹誰了啊!

這種情況下,餛飩也甭想吃了,沒等那兩個人發火,汪公公直接一碗子餛飩就砸了兩人一頭一臉。

那兩人大怒,大喊一聲「鳥潑才」,連袖子都不挽,拳頭就砸了過來。

汪直冷笑一聲,他自小在宮中內書堂長大,那裡除了教授宦官讀書認字,還會讓師傅教導他們功夫,為的是讓他們能夠在不測的情況下保護皇帝,皇家請來的師傅,那必然不是花拳繡腿級別的,所以汪直還真不怕這個,就算沒有一大幫手下,汪公公也斷然沒有挨打的份。

他直接上手就是以一敵二,整張桌子被他掀翻了,往兩人身上砸去,湯湯水水灑落一地,連帶碗筷盤碟也都乒乒乓乓碎裂開來。

那兩個人躲閃不及,多少也被潑濺了一些,他們一人一邊,從兩側包抄上來,一人一邊,就要抓住汪直。

汪直不躲不閃,一手捏住其中一人伸過來的拳頭,位置不偏不倚,正好捏在對方的手腕上,只聽得卡擦一聲,對方的手腕關節被他順勢一扭,也不知道是脫臼還是捏碎了,對方哀叫一聲,汪直曲起膝蓋,朝他□□狠狠一頂,對方整個人就軟了下來,唐泛在旁邊看著都替他疼。

此時另外一人的身形正好撲上來,汪直直接將他制住的那個人抓過來一頂一推,對方就無法控制地朝同伴踉蹌跌去,那同伴身手還算靈活,直接躲過,旋了個身,拳頭依舊砸向汪直的面門。

這一切的發生不過是電光火石之間,雙方都是有功夫的人,身手靈敏,拳拳生風,旁人看著只覺眼花,然而局勢已然過了大半。

汪公公陰惻惻地道了聲「來得好」,側身一讓,趁著對方沖過來的當口,他直接抓住對方的腰帶,另外一手則借著他拳頭的去勢,順勢一推一轉一扭,將那人整個掀翻在地,大有以柔克剛,借力用力的奧妙,還沒等那人爬起來,汪公公直接一腳就踩上他的胸口,讓他動彈不得。

「還打嗎?」

現在正是餛飩攤子生意最好的時候,要不然那兩個人也不至於沒有座位,要跑來跟唐泛他們同桌,不過那兩個人的嘴確實也是欠了點,又有眼不識泰山,結果得罪了一個大魔王。

老板娘方才知道了汪直的身份之後,想來是又告訴了老板,此時眼見桌凳被砸,碗筷摔落一地,兩口子也不敢過來勸架,只能縮在一邊干瞧著。

旁邊的人不明所以,光看著三人打來打去,陣仗大又熱鬧,又見汪直以一敵二,雙拳力壓四掌,實在比戲台上表演得還精彩,大伙兒看熱鬧不嫌事大,竟然還給汪直大聲鼓掌叫好,有的人甚至在喊「再來一個」。

唐大人袖手站在旁邊,木然著臉,內心在咆哮:天吶,地吶,我晚飯還沒吃啊!

話說他在這餛飩攤子來來回回吃了不下數十次,從來也沒有遇到這種事,結果今天多了個汪直,麻煩就從天而降……

不,這一開始就是汪公公招惹回來的。

那兩個人在地上爬不起來,一個是被踢到了褲襠,一個是被踩住了胸口,不過這種時候,照例還是不能服軟的。

一個人就叫囂道:「知道我們是什麼人不!你敢打東廠的人,有本事別走!」

轟!

一聽見是東廠的,看熱鬧的人立刻散了大半,剩下還有一小撮堅持不懈地站在那裡,要將看熱鬧進行到底。

原來是東廠,難怪那麼囂張,這下汪公公肯定更要借題發揮了。

唐泛揉揉額頭,現在他不僅是肚子餓了,還頭疼。

東廠這個名號,便是在滿地是官的京城裡,那也是神驚鬼怕的,那兩人滿以為一報出自己的來歷,對方這下可要趴下來跪地求饒了,結果沒想到那個長得像女人的小白臉竟然不懼反笑,慢吞吞道:「喔,東廠的,東廠哪個掌班手下的啊?」

出門沒看黃歷,合該這兩個人倒霉,仗著東廠的威風,他們平日裡在京城也是橫著走,誰知道今天居然撞上一個不怕東廠的,簡直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一個還在叫罵,讓汪直報上名來,另一個總算還有些腦子,就問:「不知道閣下在哪裡高就,還請劃下道來!」

這實在不能怪他們沒往宦官頭上想,一來汪公公雖然長相陰柔,行止卻並不女性化,從剛才打架出手就能看出來了,比他們東廠的還狠,盡往別人軟肋上招呼。二來京城的宦官們也有不少權高勢重的,就如他們的老大尚公公一樣,可人家那都是前呼後擁,眾星捧月的,誰會坐在這裡吃一碗幾文錢的餛飩?

汪直哼笑一聲,還未說話,便聽見由遠及近,傳來一陣紛至沓來的腳步聲。

「讓來讓開!五城兵馬司辦事,閒人避讓!」

喝,又是一撥官家人!

人群紛紛往兩邊避讓,穿戴頭巾罩甲的五城兵馬司官差出現在視線之內。

都說京城衙門多,外地人來京城辦事,想拜碼頭,都不知道先往哪個去好。

而且許多部門之間的職能還互有重疊,就拿京城治安來說,順天府可以管,順天府轄下的各個縣也可以管,錦衣衛可以管,東廠西廠可以管,還有個隸屬兵部的五城兵馬司,也同樣可以管治安。

這樣一來難免就亂了,有時候一件事,大家都搶著管,有時候又都互相推脫,不過幸好天子腳下,還不算太離譜,這不,架都打完了,五城兵馬司的人才姍姍來遲。

為首那名官差左右一看,眉頭都皺起來了:「怎麼回事,都報上名來,上兵馬司走一趟罷!」

捂著褲襠的那哥們扭曲著一張臉,指著汪直大喊:「我們是東廠的,鄒掌班手底下的人,他敢毆打東廠的人,把他抓起來!還有他旁邊那個書生,他們都是同黨!」

兵馬司的人一聽是東廠的,暗道一聲倒霉,覺得自己還來得太早了,本來應該徹底裝聾作啞的,但這時候也不好掉頭就走,便沉下臉色,裝模作樣地問汪直:「你們膽大包天,竟然敢毆打官差,眼裡還有王法麼!」

汪公公撣了撣袖子,拂去衣服上的灰塵,聞言嗤笑一聲:「尚銘來了我也照打不誤,更別說這兩個慫貨!你們想管這事,就把這兩個人帶走,讓尚銘自個兒去領,要是沒膽子管,現在就馬上消失,別在這裡裝羊!」

兵馬司的人一聽這話,就知道對方也是有點來頭的,竟然連得罪東廠都不怕,說話不免帶上了幾分恭謹,也不敢大聲叱喝了,拱手便問:「不知閣下是?」

汪公公負著手,冷冷道:「西廠汪。」

西廠汪,西廠汪,京城數得上號的人物什麼時候多了一個姓西的,名字還那麼稀奇古怪?

兵馬司的官差一直沒轉過彎,還在那兒想著,躺在地上的那兩個人卻似乎已經反應過來,臉色煞白一片,連牙齒也禁不住上下打顫。

汪公公還站在那兒擺譜,唐泛見他架也打了,人也罵了,氣也差不多了,忍不住過來對他道:「能不能差不多就行了,您是吃飽喝足了不礙事,我這可還餓著肚子呢!」

見他有氣無力,汪直撇撇嘴:「百無一用是書生!」

那頭兵馬司的人也反應過來了,臉色大變,心裡那個後悔呀,早知道他們就不出面來管這攤閒事了,東廠對西廠,這不是狗咬狗……咳咳,神仙打架,有他們兵馬司什麼事啊!

對方連忙湊上前去,扯出笑容,連連道:「小的有眼不識泰山,未知汪公駕臨,不過汪公,這兩個人是東廠的,我們也得罪不起,不如……」

汪直冷哼一聲,對那兩個東廠的人道:「你們要是不服,要想找回場子呢,就讓尚銘親自來找我!」

說罷甩甩袖子,揚長而去。

唐泛那個無奈啊,他還得過去給汪公公收拾殘局,拿了點錢賠給餛飩攤子的夫婦倆,讓他們不必害怕云云。

等他安撫好餛飩攤的老兩口,走出人群,才發現汪公公正站在不遠處的烤羊肉串攤子前,一手拿著一串烤羊肉正吃得歡,見唐泛找過來,便將另外一只手上的羊肉串遞過去,一邊還吐槽:「你們這些文官就是光長張嘴在吹,罵人比誰還溜,真有事的時候就指望不上了!」

唐泛接過羊肉串,那上面撒了茴香和芝麻,香味陣陣撲鼻,他也顧不上跟汪公公抬槓了,三兩下就將肉吃了個乾淨,又向攤主伸手:「再來兩串!」

「好勒!」攤主手腳麻利,將刷了油的羊肉串來回翻轉,手裡一把香料均勻地撒上去,再將肉烤得金黃流油,裡嫩外香,就拿起來遞給唐泛。

兩串烤羊肉下肚,唐大人總算才有了些說話的力氣:「汪公,您是做大事的人,我不能跟您比,不過您要是想和我在一起,還得勞煩您高抬貴手,體恤一二,行事低調一些,不然明天彈劾我的奏章就得堆成山了!」

他說話軟中帶硬,並沒有因為汪直位高權重,就嚇得不敢吱聲,這其實也正是汪直跟他相處得還不錯的原因,汪直這人雖然囂張,對有真本事,他看得上眼的人,也願意容讓一二,否則高處不勝寒,當真連一個能說話交往的人也沒有,做人還有什麼趣味可言?

聽他這樣說,汪公公很不以為然:「怕什麼,只消我在陛下面前幫你美言一句半句,管那些言官怎麼說,罵破天了你也不會怎樣!」

唐泛搖搖頭,文官是要講究名聲臉面的,哪能真像汪直說的這樣,不過他也沒有就這個問題跟汪直多加辯駁,只是道:「時辰不早了,我也該回家了,明日進宮再勞煩汪公與我一道罷!」

汪直狐疑道:「怎麼,你這就回家了?」

唐泛莫名其妙:「不回家還能幹嘛?」

汪直露出「你就別裝了」的表情:「秦樓楚館啊,你們不是最喜歡在華燈初上的時候去那裡嗎?」

唐泛一臉黑線:「朝廷明令官員不得嫖妓。」

汪直哂笑:「還裝?說是這麼說,有幾個人真正遵守?上回內閣裡那個誰請我吃酒,不也找了歌伎來作陪,難不成你不喜歡歌伎,喜歡小倌?」

面對這胡攪蠻纏又霸道的汪公公,唐泛真是有嘴也說不清,再好的修養在對方面前也能通通化作烏有,唐泛哭笑不得:「汪公有興致,我卻是不奉陪了,身負皇命在身,哪裡還敢放肆,今日我真是累得狠了,又是查案,又是來回奔波,還陪你打架,有什麼事不如明日再說罷!」

汪直:「什麼陪我打架,你就站在那裡看著!」

唐泛:「……是是是,看你打架。」

汪直看他一臉疲憊欲死的模樣,只好一邊罵他沒用,一邊放他回去。

辭別汪直,唐泛總算松了口氣。

等他回到家,就發現一個蹦蹦跳跳的身影過來開門。

「大哥,你可回來啦?用了飯沒有,我做了桂皮燉肉和釀苦瓜,你吃不吃?」阿冬嚷嚷著,大驚小怪:「天吶,我怎麼一天沒回來,你都憔悴成這樣了,有這麼想我嗎?」

唐泛這才想起來,阿冬去隋家過夜,今天白天也是該回來了,不過自己因為東宮的案子早早就去了宮裡,倒忘了這茬。

他自從出宮後,本來要吃的餛飩湯面和油餅都被汪公公攪和了,烤羊肉串也就吃了三串,只能塞塞牙縫,這會兒一聽說還有吃的,簡直感動得淚流滿面,忍不住摩挲著阿冬的腦袋道:「真是家有一妹,如有一寶啊!」

阿冬樂得咯咯直笑:「快去淨手呀,開飯了!誒,隋大哥不回來吃了嗎?」

唐泛洗淨手坐到飯桌旁邊,一邊道:「嗯,他又出外差去了。」

阿冬道:「對了,今日有幾個人過來,說姓韓,要拜見你的,我說你不在,他們就走了,留下一張帖子。」

唐泛眉毛一挑:「姓韓?」

阿冬:「是啊,他說他叫韓暉,是韓少傅家的人,奉家父之命前來。」

唐泛點點頭:「我知道了。」

他沒有再問,也沒去看那張拜帖,吃完飯就去洗漱,然後便熄燈睡覺了。

第二日一大早,唐泛就直接前往宮門處。

他到得早,沒想到汪直到得更早,對方面色嚴肅,入了宮便端著一張臉,也沒了昨日的言笑無忌。

唐泛自然也沒心思說笑,他照著昨日與汪直說好的,先從慈慶宮開始查問,然後一路往西,但凡韓早有可能去過的地方,一一都要查問過。

如此忙活了一上午,所獲自然甚小,不過唐泛按照跟太子的約定,並沒有一開始就直接往西宮去查,免得被人看出問題,現在也算盡心盡力了。

但汪直的眼力何其厲害,即便這樣,依舊是讓他發現了問題:「我怎麼覺著你是在兜圈子找人呢?」

唐泛不動聲色:「韓早年紀小貪玩,雖說宮禁森嚴,不可能讓他到處跑,但他在宮中日久,與太子又是玩伴,孩童玩心重,喜歡到處跑也是有的,別人顧忌他與太子的身份,未必會盤查,與他接觸過的人都有嫌疑,我自然要一一問過。」

汪直不耐煩道:「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不過明人不說暗話,咱們倆現在在一條船上,有什麼事你最好別瞞著我,不然出了什麼事情,我都幫你兜不了!」

唐泛知道汪直想要跟太子結善緣,否則也不會讓他過來查案,但他跟汪直畢竟還沒有熟到無話不談的地步,也不知道汪直的底線究竟在哪裡,更不知道汪直知道這件事之後會不會借題發揮,拿著吳後的事去向萬貴妃邀功,如果萬貴妃因此遷怒廢後,那他就等於違背了與太子之間的約定。

所以唐泛思慮再三,仍然實話實說,只道:「汪公放心就是。」

汪直冷冷地看了唐泛片刻,也不知道看沒看出什麼,反正是沒再說話了。

唐泛雖然不能明說,不過也可以釋放一些誠意,免得真惹惱了汪直,大家一拍兩散,對彼此都沒有好處,他就道:「其實從時間上來看,韓早的死,未必跟宮裡頭有關,我只是循例查上一查,韓家那邊我還要去的。」

汪直眼睛一亮:「你是說,韓家的人也有可能是凶手?」

唐泛一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麼,強調道:「只是可能,從韓早離家出門前,到他倒斃身亡,這兩個多時辰內的人事,都有可能。」

汪直不以為意:「你這一說,我倒想起來了,這個可能性是存在的。」

唐泛正想了解韓家的情況,便順勢問了起來。

汪直道:「韓方沒有納妾,他只有一妻林氏,夫妻感情不錯,但膝下一直無子,所以就過繼了一個兒子,叫韓暉。誰知道過了數年,林氏老蚌生珠,生了個兒子出來,也就是韓早了。」

唐泛道:「那不是挺好的麼?」

汪直古怪一笑:「韓家世代為宦,韓方的父兄皆是朝中大員,他們祖上是江西人士,不過從韓方父親那一代起,就搬到京城來定居了。韓方之父韓起,底下有三個兒子,長房韓玉,二房韓方,三房早夭,不提也罷。這三房都出自韓起的妻子周氏,不過韓家私底下一直有種說法,說韓方的母親不是周氏,而是周氏從早逝的婢妾手中抱養的。」

汪直道:「韓起和周氏偏愛長子,對次子韓方有所不及,對二兒媳婦林氏猶為苛刻,這就更加助長了流言的蔓延,連韓方自己也是這麼認為的。林氏年輕的時候因為不能生子,受了不少磋磨,連養子韓暉,也是因為她不能生育,韓方又不肯納妾,所以周氏強逼著韓方收養的。」

唐泛八卦地問:「那韓方到底是不是周氏親生的?」

汪直睨了他一眼:「此事與本案無關。不過等陛下登基之後,韓方身為陛下的老師,身份跟著水漲船高,林氏也生了韓早,用不著再受氣了,也能挺起腰桿跟婆婆說話,這些年來,她與妯娌王氏的關系一直不是很好。還有,周氏曾經以無子為由,想讓韓方休了林氏,另娶自己的侄女小周氏為妻,韓方不肯休妻,小周氏也不肯做妾,這事就耽擱下來,不過如今小周氏是寡婦,如今還一直客居在韓家。」

唐泛跟在聽故事一樣:「如此說來,林氏還真是樹敵不少。」

說話之間,兩人已經走到西宮。

這裡是名副其實的冷宮,大白天也淒淒冷冷清清,腳下的石峰裡雜草叢生,無人打理,太陽照在別處的宮殿,顯得金碧輝煌,威嚴無比,唯獨在這裡,卻別有一種淒冷的味道。

先帝一些嬪妃都住在太后那附近的宮殿,數十年來被厭棄廢位的,唯有吳氏一人,所以唐泛他們倒也好找,直接就找上吳氏住的那間宮室。

西宮門口守著兩個內侍,唐泛和汪直過去的時候,便有汪直身邊的小黃門上前說明他們的身份來意,那兩名內侍立時趕過來,對著汪直結結巴巴地奉承,又熱情地親自給他們帶路,倒是汪直很不耐煩,揮揮手讓身邊的小黃門打賞了兩人,便將他們攆下去了。

此時還是大白天,吳氏搬了張椅子坐在宮室外頭曬太陽。

在她身邊伺候的只有一名宮女,對方正在給吳氏的後背墊上軟靠。

吳氏雖然被廢,但起居不可能無人照料,伴隨著她的失勢,從前皇后宮中的一些侍女內宦,也跟隨著到這裡來繼續伺候她,當然日常用度不可能再和從前一樣了,每日也不會再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嬪妃到這裡來給她請安。當初被指派去侍奉吳氏的人以為自己攀上了高枝,誰知道一轉眼,皇后成了階下囚,他們也跟著遭難。

患難見人心,這麼多年來,有些人托門路走了,有些人還留在吳氏身邊,來來去去,人員變動,也是正常的。

久未有生人到來的冷宮竟然出現外人,那宮女有些吃驚地停下手頭動作,看著他們。

唐泛走過去,對吳氏拱手道:「下官唐泛,受命調查韓早一案,有些事情想求問吳娘娘。」

吳氏連理都沒理他,兀自看著前方遠處。

太子說過,吳氏因為被廢太久,早就有些神智失常,唐泛和汪直不知她是真瘋還是假傻,也不可能將威風撒在這樣一個婦人身上。

唐泛見狀也不氣餒,便將事情經過略略說了一遍。

聽到韓早死去的那段,吳氏的臉色微微一動,終於看向唐泛。

「韓早死了?!」那宮女忍不住驚呼起來。

唐泛點點頭,當他提及萬貴妃因為此事而名譽受損時,吳氏呵呵呵地笑了起來,沒頭沒尾道:「善惡到頭終有報,善惡到頭終有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啊!」

唐泛道:「聽說韓早死前,曾經到過西宮來玩耍,還請吳娘娘將此事經過說一說,也好讓下官早日查出真凶。」

吳氏又不搭理他了,一直在那裡翻來覆去地念叨「善惡到頭終有報」,唐泛下意識覺得她壓根就沒瘋,只是不想和自己說話而已,但他知道這其實也是吳氏一種無奈之下的自我保護,假使吳氏不對外傳出瘋癲犯病的風聲,估計萬貴妃也不會放過她。

此時那宮女上前道:「二位大人,我在吳娘娘身邊伺候,終日須臾不曾離身,如今娘娘神智不清,難以交流,我能否代娘娘作答?」

唐泛道:「自然可以。」

宮女面露難過之色:「數日前,確實有一名孩童貪玩迷路誤入這裡,不過很快就被領走了,當時我還問過他的姓名,他說自己叫韓早。沒想到……」

唐泛知道,若太子有時候會托韓早借迷路貪玩的名義過來探望吳氏的話,那這個宮女必然也早就跟韓早認識了,此時她為了吳氏和太子之間的聯系不被暴露,在這裡睜眼說瞎話,唐泛也不能拆穿她。

不過她臉上的悲傷倒不像是故意裝出來的。

太子身份特殊,不能親自過來探望,他身邊的人也時時被處於萬貴妃的監視下,惟有托付韓早這個局外人,才有可能偶爾過來一趟,冷宮寂寞,對吳氏和這名宮女而言,韓早一定是她們為數不多的慰藉了。

唐泛問:「我且問你,韓早在這裡,除了你與吳娘娘之外,可曾接觸過別人?」

宮女搖頭道:「不曾。」

唐泛道:「他死因離奇,乃是被人用斷針刺入水分穴而死。」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眼睛一直在那宮女和吳氏之間來回觀察,卻見兩人不由自主都露出驚訝的神色,不似作偽。

唐泛也曾調查過,吳氏本人對醫理是一竅不通的,這宮女則是天順七年入的宮,出身貧寒,一年後便被分配到吳氏身邊侍奉,在此之前從未去過太醫院,也沒有跟醫女有任何往來。

他又問:「你仔細回想一下,韓早在你這裡的時候,可曾表現出身體上的異狀?」

宮女仔細回想了一下,內疚道:「當時他確實好像總有手去撓肚子,我問過他,他說覺得有點癢有點疼,我只當是被蚊蟲叮咬了,也不曾想到別的上面去,若是早些發現,說不定還能救他一命!」

唐泛問:「他走的時候,是誰過來帶他的?」

宮女道:「是太子殿下身邊的內侍,名喚元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