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樁孩童走失案之後,南城幫自然被連根拔起,不說鄧秀才、三當家這樣的幫派核心,在西廠與北鎮撫司合力搜捕的情況下,一個普通小卒都沒被放過,通通被抓去審問,南城幫算是徹底在京城土崩瓦解了。
這一場風波也鬧得雞飛狗跳,京城所有黑幫勢力重新洗牌,賴老大、六指李這些幫派首領同樣被「請」去問話,一時間所有人都得夾起尾巴做人,戰戰兢兢,生怕跟南城幫沾上關系而倒霉。
誰家手裡沒有幾條人命,幾樁案子,這些地痞勢力再囂張,也敵不過官府存心想要對付他們。
這一通掃蕩下來,京城立時顯得干淨了不少,據順天府老王他們反饋,最近連順手牽羊的妙手空空也消停了許多,剛從外地來北京城的人都以為京城的治安一直就這麼好,還在感歎「天子腳下果然就是不同凡響」云云。
另一方面,從鄧秀才口中,唐泛他們也得到了不少關於白蓮教的消息。
話說那白蓮教的歷史可追溯至北宋,到了元末明初,世道混亂,英雄輩出,也正是白蓮教蓬勃發展的時候,當時名義上的教主,便是與本朝太、祖一並逐鹿天下的漢王陳友諒。
後來陳友諒身死,勢力為本朝太、祖並吞,太、祖皇帝意在天下,自然對白蓮教這種若即若離又不太服從管教的組織很是反感,不單不接受他們的投誠,反倒毫不留情地予以剿滅,從此白蓮教便又由明轉暗,偃旗息鼓。
但他們當然沒有真正銷聲匿跡,洪武年間,由於皇帝強勢,白蓮教不敢出來作亂,等到靖難之役時,永樂帝與自家侄子爭奪皇位,白蓮教便又冒出來支持建文帝,在他們看來,年輕軟弱的建文帝,自然比身經百戰,精明強勢的叔叔要好控制。
結果沒想到這次又押錯了寶,侄子落敗,叔叔當了皇帝,白蓮教被迫再一次沉下水面。
潛於暗處的白蓮教並沒有消停,而是繼續默默發展著自己的勢力,等待合適的時機,在那之後的仁宣二帝,使得國家進入平穩發展期,政治還算清明,百姓們日子也好過起來,沒有白蓮教能夠施為的余地,他們也像是從人們的視線裡徹底消失一樣,不復蹤跡。年輕一些的人,估計還沒聽過這白蓮教的名頭。
到了英宗時期,皇帝自己不爭氣,受身邊宦官慫恿,就決定親征,結果千裡迢迢跑去當了瓦剌人的俘虜,後來事實證明,慫恿皇帝的王振,就跟白蓮妖教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而後對方又勾結了瓦剌人,企圖趁著大明群龍無首之際一舉攻下北京,並吞大明半壁江山。
在那之後,又經歷了不少世事波折。
總而言之,時局一旦平穩,沒有可趁之機,白蓮教就好像從人間徹底消失一樣,無跡可尋,一旦稍有風波,他們又會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攪風攪雨。
朝廷對此非常頭疼,只是各派勢力互相傾軋,常年以來勾心斗角尚且不及,皇帝自己又無心政事,任用奸佞庸才在朝廷裡混日子,哪裡分得出精力來對付這種組織龐大嚴密的邪教?
直到妖道李子龍事發,皇帝震驚兼且震怒,錦衣衛和東西廠這才合力出動,加大打擊力度,四處搜捕白蓮教妖徒,不過敵明我暗,縱使錦衣衛和東西廠手段狠辣,但整個國家這麼大,那些妖人隨便往百姓中間那麼一藏,就很難揪出來。
像這一次,要不是唐泛親耳聽見九娘子承認,也不會想到這個買通了萬貴妃的弟弟萬通,儼如京城地頭蛇一般的南城幫,竟然還跟白蓮教有勾結。
一直以來,南城幫便是白蓮教一手扶植起來的,他們干的勾當與京城其它黑道勢力沒什麼區別,所得利潤需要大半上繳總教。
但鄧秀才是個有野心的人,久而久之,他就感到不滿,心想憑什麼苦活累活都是我在干,好處卻全由你們得了?他便處心積慮想要借著攀上萬通,靠向朝廷,與白蓮教劃開界限。
他一面還沒有完全跟白蓮教撕破臉面,該交的錢照樣上交,只是借口生意不利,逐年減少,另外一邊他就跟萬通打好關系,甚至將寫意樓的生意利潤分給萬通一半,左右逢源,好不痛快。
但總教那邊得到的錢少了,自然會派人下來查,所以九娘子就來了,沒想到這時候正好鄧秀才的手下不長眼,綁了兩個不應該綁的人,事情鬧大了,連萬通也保不住他,鄧秀才不得不帶著人跑到荒村暫避風頭。
結果因為九娘子與鄧秀才不和已久,又正好來了個唐泛,她就利用唐泛來跟鄧秀才斗法,最後反倒把自己性命給斗了進去。
這就是事情的來龍去脈。
但唐泛他們想知道的自然不止這些。
他們更想知道白蓮教的情況,包括所謂的總教在哪裡,教徒到底有多少,分布在哪裡,他們最近在籌劃什麼陰謀等等。
可惜這些內情,鄧秀才全部不知道。
他雖然掌握著整個南城幫,但說白了還是白蓮教的外圍份子,沒有資格參與教中的重大事務。
在西廠的手段之下,任鄧秀才是銅皮鐵骨,也只有乖乖招供的份,他說自己只知道白蓮教有一位大龍頭,也就是教主,十分神秘莫測,別說鄧秀才,連九娘子這樣從總教派下來的人,也沒見過教主的真面目,除了總壇之外,白蓮教的勢力遍布全國,也就是在各地設立分壇。
北京這邊由於是皇城所在,又有錦衣衛和東西廠坐鎮,白蓮教也不敢太過張揚,所以沒有在京城設立分壇,只是扶植了像南城幫這樣的外圍勢力。
南城幫每年都要定期向總教上繳稅收,時間不定,都由總教那邊派人過來,鄧秀才他們只負責接待,而且每年的使者也都不定,前兩年的使者是一個叫竹和尚的人,今年則是九娘子,雙方以白蓮教的令牌、口號為聯絡方式。
令牌就是當時鄧秀才從九娘子手中奪來的總教令牌,那個含金量最高,可以號令白蓮教眾,但如果你光有一塊令牌,對不上秘密暗號的話,那有令牌也白搭,別人肯定知道你是冒牌貨。
暗號也很玄乎,白蓮教內自有一套對應的暗號,鄧秀才自然悉數交代了出來,不過他又說,為了防止出現叛徒,這套暗號定期會更換,每次總教使者過來的時候,都會將下一次需要用的暗號順便教給他,而不會一套暗號一直沿用下去。
如此環環相扣,嚴格縝密,所以白蓮教才能躲過官府的搜捕打壓,代代相傳至今。
鄧秀才所能交代的,全部僅止於此。
知道得更多一些的是九娘子,不過她和她的兩個手下都已經被鄧秀才干掉了。
汪直他們雖然沒能將白蓮教鏟除,但總算拔除了南城幫這顆白蓮教設在京城的釘子,也算大功一件,不過唐泛覺得,南城幫既然能與宮中搭上線,將幼童發賣入宮為宦,只怕不止行賄萬通,在宮裡說不定還有其它門路,建議汪直深查。
理所當然,這個提議被汪直拒絕了。
汪直拒絕的理由很簡單,他本來就是抽空回來辦差的,現在差事辦完了,自然還要趕回大同去,沒空再瞎折騰。
而且他告訴唐泛,早在妖道李子龍案發之後,宮中就被徹查了一遍,當時別說白蓮教烙印,就是身上有點疤痕的人,都被單獨挑了出來,送入東西廠輪番審問,在那之後,與白蓮教沾邊的奸細都被抓了出來,其他沒事的也會定期檢查,他們身上根本不會留下什麼白蓮教的烙印。
也就是說,白蓮教烙印確有其事,但那只是針對中下層的教徒,像九娘子這種總壇使者,身上根本沒有,當時她也很可能只是在嚇唬嚇唬唐泛,試探他的心意罷了,根本不能作為甄別教徒的憑證。
末了他還鄭重警告唐泛:不要沒事找事!
最後這句話寓意深遠,以唐泛的聰明,不難聽出其中內涵。
汪直不願意多事,原因其實很好理解:他雖然權勢滔天,可權柄大多集中在宮外,伸不到宮內去。不單是他,東廠的尚銘也一樣。在宮內如今說得上話的只有兩個人,懷恩和梁芳。
內宮十二監裡,以司禮監和御馬監權柄最大,每個部門裡還有掌印和秉筆,簡單來說就是老大和老二。
什麼地方都要講究資歷,懷恩和梁芳兩個人分別是司禮監和御馬監的現任老大,就連汪直和尚銘這兩個新貴,也只能掛個老二的名頭罷了。
這兩個部門的老大都深受皇帝的倚重,尤其是梁芳,因為走了萬貴妃的路線,更加如魚得水,朋黨眾多,在宮裡的勢力很大,汪直也不敢輕易招惹他。
南城幫與內宮勾結,雖然未必跟梁芳直接有關,但肯定瞞不過梁芳的耳目,說不定其中的好處也沒少孝敬梁芳,這件事深查下去,難免就會扯到梁芳身上。
汪直與梁芳都是同行,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後者還是前輩,汪直當然不想得罪梁芳,更何況這次的事情已經牽扯出了一個萬通出來,皇帝在得知萬通收受南城幫的賄賂之後,雖然看在萬貴妃的面子上沒有對他怎樣,不過又將袁彬請出來坐鎮錦衣衛,也算是剝奪了萬通的權柄,給他一個小小的警告。
萬通郁悶死了,他當然不敢對皇帝怎樣,但不妨礙將氣撒在汪直身上。
雖然汪直也是萬貴妃的人,但他可是萬貴妃的弟弟,奴婢再親,還有弟弟來得親?
汪直自然被萬貴妃叫去訓了好一頓。
所以汪直也很郁悶,他在皇帝那邊得了贊賞,卻轉頭在貴妃面前吃了掛落,當然不願意再去得罪什麼梁芳,警告了唐泛一番之後,隔天就直奔大同,一心一意立軍功去了,眼不見心不煩。
沒了西廠的支持,唐泛一個人當然不可能去追查宮廷,所幸阿冬和一干孩童全都平安無事,罪魁禍首也都抓住,尤其是南城幫的鄧秀才和三當家,以及那個被鄧秀才當作傀儡擺設的幫主丁一目,通通都被判了斬立決,其它幫眾則判了流放充軍。
《大明律》裡將拐賣人口稱為略人,拐賣良人比拐賣奴婢還要罪加一等,誘取良人及略賣良人為奴者,皆杖一百,流三千裡。
然而鄧秀才他們又與白蓮教勾結,自然不能等同一般的拐賣,歷朝歷代對與謀反有關的罪名判得最重。
原本鄧秀才還是要被腰斬的,不過因為他坦白從寬,所以格外凱恩,可以先讓他自己服毒自盡,無痛自殺,完了再將他的頭砍下來——腰斬無比痛苦,為了能死得舒服點,鄧秀才不惜將自己所知道的通通吐出來。
在阿冬他們之前,也不知道還有多少孩童淪於他們之手,就連那個實為傀儡的丁一目,其實也沒少摻合打下手,他們手上也不知沾了多少無辜的鮮血,所以這幾個人的死,其實一點也不冤枉。
大家忙活折騰了大半夜的工夫沒有白費,事情總算告一段落,勉強圓滿地落幕。
在這次事件中,除了在與南城幫眾打斗時負傷的人之外,受傷最重的反倒要數唐泛了。
他先前頭上被敲了悶棍,後來證實確實是流血了,在地窖時雙手也被捆綁出血,又被辛石頭推倒過一次,當時雙手被捆,不利行動,膝蓋當即就磨得青紫流血,還有後來被瓷片劃傷的脖子等等……
雖然傷勢總體不重,但全身可謂傷痕累累,還好都是因公負傷,於是唐大人就心安理得地請了半個月傷假,順便為隋州慶功。
是的,隋州又升官了。
不過這次純屬意外。
本來在上次前赴江西辦理黃景隆案後,他就已經升為副千戶,按理說短期內都不可能再有升遷了,但是因為孩童走失案,皇帝對萬通與賊匪勾結不滿,就請回了袁彬坐鎮錦衣衛。
這袁彬是何許人也——救駕有功,而且救的是先帝。
當年土木之變時,袁彬就隨駕左右,護衛英宗,甚至跟隨英宗一起被擄,對其照顧有加,君臣歷經患難,感情非一般臣子可比,後來袁彬又幫著先帝復辟,可謂功勞赫赫。
因為這段往事,當今天子登基之後,對袁彬也是優容禮遇有加,只是他年事漸高,所以不再管著實務,只掛了一個錦衣衛指揮使的名頭,這次皇帝有意教訓一下萬通,就又將袁彬請出山。
袁彬的資歷和聲望,連當今陛下都要禮敬三分,那是萬通這種便宜外戚拍馬都趕不上的。
這些年,因為萬通的緣故,錦衣衛上下被他攪得烏煙瘴氣,小人橫行。
那些曲意奉承萬通的,就能成為萬家的座上賓,那些跟他過不去的,就被他利用錦衣衛的權柄鎮壓打擊,像之前隋州所說的那個言官,也正是因為彈劾萬貴妃姐弟,所以落得個家破人亡的下場。
現在袁彬一來,風氣頓時為之一變。
袁彬年紀雖大,卻老當益壯,作風硬朗,一來就將錦衣衛南北鎮撫司的兩個頭頭,也就是萬通的心腹爪牙拿下,萬通恨得咬牙切齒,卻對他無可奈何,也沒法到皇帝那裡去告狀了,只因袁彬就是皇帝派下來整治錦衣衛的。
如此一來,大家看到萬通都不敢吭聲了,那些什麼牛鬼蛇神,自然也要退避三捨,乖乖地夾起尾巴做人,免得被殃及池魚。
這些事情雖然跟隋州沒有直接關系,不過由於他牌子硬,有能力,很快就去掉了官銜裡的那個副字,成為名符其實的千戶。
千戶是正五品,別看品級不好,還是武官,但錦衣衛千戶權力已然不小,南北鎮撫司下屬五個衛所,千戶就執掌其中之一。
更重要的是,因為北鎮撫司的頭頭剛被袁彬拿下,這個位置沒有人坐,袁彬就讓隋州暫代北鎮撫司的鎮撫使一職,這還是考慮到他越級升遷,怕他不能服眾,所以沒有直接提拔,而是以兼任的方式讓他暫領北鎮撫使。
老將出馬,不同凡響,這裡頭也有講究,隋州做得好了,轉正就指日可待,但要是做得不好了,隨時都可以將他踢下去,多的是人覬覦那個位置,這也算是間接鼓勵隋州拼命去干。
所以隋州現在是拿著正五品千戶的俸糧,當著從四品的官,升遷速度之快,著實令人眼紅嫉妒,不過隋州面臨的,同樣是空前壓力,如何收攏人心,如何服眾,如何讓底下那些人聽從自己的差遣,樣樣都是難題。
不管如何,這都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情,為了給隋州慶賀,唐泛和薛凌等一干隋州的老部下們便在外頭擺了一席——不是仙客樓,那裡實在是太貴了。反正大家都是熟人,京城裡的吃食很多,也用不著非選在那裡。
唐泛挑了一間老字號的食鋪,叫楊記羊肉,那裡的羊羔肉最有名氣,他提前包了一個包間,叫上自己在順天府交好的幾個同僚,還有隋州、薛凌等一個錦衣衛,大家團團坐在一桌涮羊肉。
桌上四個鍋,邊上擺著四大盤肥嫩羔羊肉,另外還有青菜、菌菇、粉絲等各色配菜,蒜蓉、醬油、小蔥、香油、花椒等各色調料,自己搭配,自己動手,吃的就是一個氛圍。
這次不單是隋州,連同薛凌等一干人,托袁彬之福,也都往上提了一個台階,自然皆大歡喜。
反觀唐泛,接連辦成了兩樁大案,立下了兩件功勞,前者替萬貴妃洗清嫌疑,後者尋回官員家眷,深入賊窟與南城幫斗智斗勇,可謂拼卻性命,不余遺力,上頭卻連點犒賞都沒有,品級也依舊在原地踏步,唐泛本人倒是沒什麼,但熟悉的朋友難免要替他不平。
酒酣飯飽之際,薛凌從座位上起身,走過來,用力拍著唐泛的肩膀安慰道:「潤青,我看你不像個倒霉相,將來一定能夠高升當大官的,現在且不要洩氣!」
「是啊!」龐齊也道,「你只是時運未到,不要喪氣。」
他與薛凌二人,如今依舊在隋州手下辦事,卻已經升為百戶,也算是官運亨通,不光是他們兩個,還有原來隋州帶的一干老部下,大都提升了,如此一來,大家都知道跟著老大有肉吃,對隋州自然越發忠心耿耿。
隋州見薛凌喝多了酒,整個人搖搖晃晃半靠在唐泛身上,忍不住伸手將他扯開一些,輕斥道:「站沒站相!」
這不是在辦正事,大家又都喝了酒,薛凌便也不怎麼懼他,反倒笑嘻嘻地開玩笑道:「大哥對潤青兄可真是好到沒邊了,連我們這些鞍前馬後的手下弟兄也比不上啊!」
大家便都「是啊」「是啊」地附和。
隋州道:「反正我那還有空房子,要不你搬過來與我同住,我也日日對你好,如何?」
薛凌立馬嘿嘿地笑,不吱聲了。
開什麼玩笑,他雖然還沒娶妻,可家裡也有侍妾,又經常流連於秦樓楚館,讓他過去天天對著老大那張冷臉,估計比殺了他還難受。
唐泛笑道:「別人都想著升官,我可不樂意。」
薛凌嚷嚷:「這話聽著就口是心非了罷,哪有人不樂意升官的啊!」
「對啊!」大家都起哄。
唐泛故作沉痛:「你們想吶,我現在才從六品,就要深入賊窟,被打悶棍,還差點死掉,要是再往上升一升,那還不得去跟白蓮教主死磕啊,弄不好明年今日,你們都沒法跟我坐一塊喝酒了!」
他這番解釋倒也有趣,眾人哄堂大笑,原本還想安慰他的人,見他如此豁達通透,也都閉上了嘴。
一頓酒宴賓主盡歡之後,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該干嘛還是得干嘛去。
回家的路上,隋州見唐泛眉間郁郁,心想他在外人面前說得灑脫,但心裡肯定還是介意的,便對他道:「禍兮福所倚,凡事好壞相依,這次升不了官,未必是壞事,說不定前面有別的好事等著你。」
唐泛:「我不是在愁這事……」
隋州不解:「那是何事?」
唐大人不好意思道:「這還沒到月中呢,我俸祿就快用完了。」
原來是這回事。隋州有點無語,冷臉抽了抽:「……錢都用哪裡去了,你們今天請我吃飯,你出的份子錢好像也就幾百文罷?」
唐泛道無奈道:「昨日潘大人找我出去,兩人在外頭吃了頓飯,誰知道快到了付賬的時候,我那師兄就肚痛去如廁,我只好先給了,回來之後他倒是想給,我哪裡能收他的錢啊!」
隋州:「你們總不會去的仙客樓吃罷?」
唐泛:「那倒不至於,就在順天府衙門不遠的餃子鋪,吃的魚肉餃子和白菜豬肉餃,你還別說,他們家的手藝不比城北餛飩攤子差,現在天氣冷,等開春了會有雞毛菜餡,那叫一個鮮美……」
隋州:「……離題了。」
唐泛哦了一聲:「一頓飯下來也就一百貫左右罷。」
他苦著臉道:「但是前天我上同年家裡去拜訪,發現他家已經快窮得揭不開鍋了,就請他到外頭吃了頓飯,這又花了五十貫……感覺一次也沒用多少啊,怎麼好像一下子就花光了?」
隋州越聽越不對勁:「先前你從那個白蓮教女人手裡,不還拿了五百兩嗎,就算給了我一半,剩下兩百五十兩也沒這麼快用光罷?」
這事讓唐泛美了半天,他誰也沒告訴,就告訴了隋州一人,還跟隋州一人分了二百五,美其名曰分贓。
隋州不肯收,他還硬塞進對方懷裡,強迫隋州收下。
說起這事,唐大人就更不好意思了:「我見那同年家中清貧困苦,老家尚有四個兒女嗷嗷待哺,他自己在京城租住的房子卻還快要到期,籌不出銀錢,便將那兩百五十兩都給了他。」
隋州面無表情:「你真是慷慨大方。」
唐泛還以為隋州在誇他呢,厚著臉皮謙虛:「哪裡哪裡,扶危濟困是我輩中人應盡責任,反正這錢得來不費勁,花了也不心疼!」
隋州繼續面無表情:「這錢怎麼就得來不費勁了,你是去偷還是去搶了?」
唐泛:「……」
隋州:「你忘了你在那賊窟裡差點連命都丟了的事嗎?就算他家裡再困難,你給個一百兩也就頂天了,怎麼事事精明,放到自己身上就不行了?做事沒個計劃,花錢自然如流水!」
唐大人被訓得像個孩子似的不敢抬頭,羞愧道:「是是是,我回去一定讓阿冬幫忙監督我!」
還真別說,自從隋副千戶榮升隋千戶,又執掌北鎮撫司之後,這威嚴是一日盛過一日了,原先訓人就夠有架勢了,現在板起臉,簡直能讓人不敢吭聲。
隋州道:「阿冬如何約束得了你,以後你將俸糧兌鈔之後,交一半到我這裡來,我替你保管,以後你花完手頭的錢之後若還需要用錢,需要和我說一聲,我同意了才能用。」
隋州向來不愛多管閒事,他這輩子所管的閒事,幾乎全都管在了唐大人頭上。
但也虧得是他們這樣的交情,否則旁人聽了,定會覺得難以理解,說不定還要翻臉。
不過像唐大人這種異於常人的人,聞言反倒喜滋滋地點頭:「這樣也好,有了你的約束,我就不會亂花錢了!」
於是從此以後,隋千戶除了管北鎮撫司那一攤子事,回到家還要幫唐大人管著錢,真是內外皆握大權,羨煞旁人也。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唐泛得繼續干他那份推官差事時,吏部那邊來了消息,讓唐泛過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