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家本是香河縣首富,其主人韋策經商有方,妻妾融洽,如今又老來得子,堪稱和美,豈知韋家主母柴氏及其表兄,貪圖韋家的家財,打算對韋策不利。
不料韋家小女兒韋朱娘因與家中姐妹捉迷藏路過,柴氏兄妹自以為被她所知,生怕消息走漏,因而痛下殺手。
好巧不巧,這個時候,嬤嬤胡氏利用韋家出了人命的混亂機會,殺害韋家小兒,制造出另一樁命案,利用柴氏兄妹來混淆視線,令人誤以為是同一個人所為。
卻沒想到為了給外甥洗清嫌疑的唐泛從中作梗,先是幫助翁縣令找出殺害韋朱娘的真凶,而後又從韋策身上發現破綻,翻出二十多年前的舊案,從而確定凶手就是韋家小兒的嬤嬤胡氏。
事情發展到這裡,雖然一波三折,跌宕起伏,但尚且不能稱為奇案,直到胡氏口口聲聲喊冤,將二十多年前那樁案子的來龍去脈和盤托出,這才令人覺得事情層層推進,實在不能不感歎一聲離奇曲折。
假若胡氏所說一切都是真的,那麼韋策如今那層為富好仁的面孔,就成了十足偽善了。
但是要翻案又談何容易?
這不是上下嘴皮一碰就能完成的事情。
首先事情已經過去二十多年了,當年的證據早已湮滅。
如果張氏是中毒而死,尚且可以從骨殖中窺見一二線索,但她是被裁紙刀刺死的,屍身早已腐化為骨頭,一般來說,唐泛沒有辦法沿用之前在武安侯府案中的辦法,從鄭誠的屍體裡去尋找線索。
所以在死者身上找到翻案線索的條件根本不存在。
其次,就算真像胡氏說的那樣,韋策是個偽君子,借著拜胡翰音為義父的機會,將張氏的死嫁禍給他,再侵吞胡家的家產,那麼這人肯定是個心思深沉之輩。二十多年的時間,也足以讓他打通大名府那邊的關節,唐泛他們現在再去查,應該也找不到什麼有用的東西。
而韋策如果真能做下這樣的事情,肯定也不會被唐泛他們一質問,就嚇得什麼都和盤托出。
然後,這件案子裡,另外一名當事人,即「□□」張氏的胡翰音,也早就被砍了頭,想給自己喊冤辯解也沒辦法了,胡氏就算是女兒,畢竟也只是聽了胡翰音的片面之詞,她當時又不在現場,許多細節無從得知。
所以這樣一樁陳年舊案,還想再翻案,那真是難上加難。
想及此,翁縣令就覺得一陣為難。
選擇相信胡氏的話呢,就是給自己找麻煩,俗稱沒事找事。
選擇不相信胡氏的話呢,他就可以高枕無憂,但良心上過不去。
唐泛和隋州畢竟只是過來給他助陣的,不能替他決定,翁縣令也不能把事情推給人家一了百了,便用探詢的語氣問道:「不知二位大人幾時要回京?」
「你很想趕我們走啊?」唐泛笑道。
「不不不!」翁縣令忙道,「下官是怕二位大人為此事所困擾,也怕給你們找麻煩!」
「那你打算怎麼做?」唐泛問。
翁縣令皺眉想了半天,咬咬牙道:「繼續查下去!」
唐泛眉頭一舒,贊許道:「有擔當!」
翁縣令苦笑,有擔當頂什麼用,不會逢迎拍馬,沒有深厚背景,都四十歲了還在當七品小官。
唐泛笑道:「子墨,若是此案能夠辦得圓滿,等我回京之後,便會上疏為你表功。」
人往高處走,誰不願意平步青雲?這跟當個好官並不矛盾。
翁縣令聽了這話,也忍不住喜動顏色。
更重要的是,唐泛喊了他的表字,這是表示親近之意啊。
話鋒一轉,唐泛又道:「不過你也別高興得太早,就像我們方才說的,想要翻案,不僅棘手,而且千難萬難。難就難在時隔多年,人都差不多死光了,只剩下一個韋策,但如果韋策真的如同胡氏所說陰險狡詐,從他身上是很難找到破綻的。就像那一日我們上門,要不是他猶豫了一下,至今都還不會被發現破綻。」
翁縣令點點頭:「下官盡力去查,不過事涉兩地,縣衙的人不頂事,到時候可能需要請隋大人派出得力手下襄助一二……」
說罷他瞟了隋州一眼,那怯生生的表情令唐泛有點好笑,心想大家都相處這麼些天了,翁縣令也該知道隋州不是仗勢欺人之輩,怎還表現得如此膽小。
不過唐泛卻忘了,他自己認為隋州好相處,那是建立在他與隋州同生共死,且相處日久的基礎上。
對於別人來說,隋州的寡言少語是高深莫測,他的面無表情是城府深沉,錦衣衛鎮撫使更是凶名赫赫,令人止步於前,即便隋州的內心是一只小白兔,翁縣令也不敢造次,更何況這根本就是一只看似溫順的猛虎。
那頭隋州聽了他的話,果然沒有一口答應,而是問道:「你打算先從哪裡查起?」
翁縣令忙道:「先從韋策昔年的財產查起罷,胡氏說他原先家境不好,才會去投靠胡家,胡翰音死了之後,他就離開大名府,然後憑著做生意而暴富。試想韋策明明已經是秀才了,何能忽然放棄考取功名的機會,轉而經商?若胡氏所言是真,這其中必然是有巨大的誘惑,使得他寧願放棄科舉,當起商人,所以可以查一查當年胡翰音死了之後,胡家的財產到底流向何處。」
這個思路還是比較正確的,雖然很可能不會有什麼結果。
隋州望向唐泛,那意思是讓他定奪,決定是否要派出這個人手。
唐泛想了想:「還是照翁縣令的話派人去看看吧,說不定真能查到什麼。子墨,那樁案子的卷宗是否在你這裡?先給我,我要拿回去瞧瞧,看能不能發現什麼。」
翁縣令道:「下官這就去取來。」
在某些事情上,唐泛有著異乎尋常的執著。
以眼前來說,這樁案子明明不關他的事情,他也完全可以丟給翁縣令去做,可就因為他們眼前出現了難題,唐泛反而來了興趣,大有非要將真相查出來才肯罷休之勢。
這不,帶著卷宗回到客棧之後,他便關在自己的房間裡,連晚飯也勾引不了他出來了,還非隋州進去將人給抓出來,才肯老老實實坐在下面吃。
可這飯也吃得不安生,他吃吃停停,還一邊在那裡自言自語地念叨:「胡翰音從當鋪回到家中,當時是白天,就算他真對張氏心懷歹意,也不可能這麼猴急……據胡氏所說,胡家宅子是三進,胡翰音與韋策雖然為父子,但為了避嫌,韋策夫妻倆也不可能住得離胡翰音太近,就算胡翰音真對張氏起了歹意,他怎麼可能把張氏大老遠扯進自己書房而又沒人看見……」
為了幫翁縣令查清胡家當年被查抄的家產下落,嚴禮和公孫彥還在大名府那邊沒回來,唐瑜母子也不在這裡,錢三兒不堪魔音灌耳,苦著臉毅然決絕地拋棄了他們,獨自跑到另一桌去吃飯了。
剩下隋州不離不棄,堅守這一桌吃飯。
不過他也終於忍不住道:「那是醬油,不是醋,你把一整個餃子都泡在醬油裡,是要鹹死嗎?」
「啊?」唐泛一臉茫然地看他,明顯只是因為「旁邊發出聲音而下意識轉頭」,而非聽見隋州在說什麼。
隋州沒有辦法,只好將醋碟子推到他面前,然後握著他的手將筷子上夾的餃子挪進醋裡翻了翻,再遞到唐泛自己嘴邊。
被醋味一熏,唐泛終於回過味,臉色因為醋和醬油浸泡過的餃子的奇怪味道而擠成一團。
「這什麼味道,他們家的醋怎麼這麼鹹!」
「唐氏特制醋醬,別無分號。」隋州老神在在道,心想他下次再這樣,就把醋換成朝天椒好了。
不過他也知道,唐泛的性格就這樣,一碰上重要的事情就會格外專心,誰也動搖不了,以前是這樣,這次自然也不例外。
果不其然,用完心不在焉的一頓飯,唐大人起身回客棧繼續思考去了。
床榻和桌子上到處散落著當年有關那樁案子的卷宗,還有韋策的戶帖謄抄版本等等。
甚至還有胡氏當年為父親伸冤寫的狀紙謄抄版本——不得不說這女人很細心,因為胡翰音只有一個女兒,所以對她也是悉心教導,胡氏當年也是富貴嬌養大的,自然不同於連字都不認識的一般婦人。
當初她四處奔走的時候,就特意留了個心眼,讓人將狀紙抄寫一式兩份,還有從前與父親的書信往來,都被她妥善收藏起來,呈給翁縣令。
也許這些東西看上去沒有什麼用,但唐泛一直相信一個道理:
一個人做了一件事情,不管好事壞事,總會留下痕跡,這世上不存在天衣無縫的說法。
人心多變,而人與人之間更是不同,只要是人,就會有自己的想法和行為。
所以即使張氏已死,胡翰音已死,種種證據湮滅大半,但蛛絲馬跡依舊存在,只看他們能不能從中發現罷了。
要在這些卷宗文書裡逐字逐句地琢磨,從中挑出毛病和破綻,這個過程無疑是很枯燥的,沒比唐泛當年背八股文范文好多少。
不過他這人向來秉持要麼不做,要做就做到最好的原則,在微弱燭火的映照下,他看得十分仔細,身體幾乎趴到了桌子上,時而蹙眉,時而喃喃自語,有時候還會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隋州推門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幅情景。
見他一心一意撲在卷宗上,他不由皺起眉頭,自己原想著既然幫不上忙,就別打擾他,免得干擾了對方的思路,現在看來唐泛要是沒人看著,估計只會這樣沒日沒夜地熬下去。
「你還不睡?」想是這麼想,隋州卻沒有表露出來。
「什麼時辰了?」唐泛抬起頭,忍不住伸了個懶腰,露出片刻松懈。
隋州走上前,為他捏著肩膀,輕重適中的力道令唐泛舒服得忍不住呻吟出聲。
「快子時了,別看了,睡罷,明日再說。」
「這麼晚了?」唐泛一驚,又看了一下高幾上的沙漏。「那你怎麼還不去睡?」
「等你。」他言簡意賅。
「真是好兄弟!」唐泛感動極了,「對對,就是這裡,酸疼得很,再往上一點也是!」
隋州發現對方的發絲既濃密且滑順,束起來之後的頭發在昏黃的燭光下泛著近乎青黛色的光澤,越發襯得發髻下的後頸白膩如羊脂美玉,令人忍不住想上手摸一摸,看看觸感究竟如何。
他是這樣想的,也就這樣做了。
而且被摸的人還表現出很舒服的模樣,主動要求多捏一下。
「再捏一下,那兩邊都要!」
隋州的嘴角微微勾起,如君所願。
忽然間,唐泛像是發現了什麼,咦了一聲:「廣川,我發現你用左手捏我脖子,和用右手,似乎沒有輕重之別?」
按照常理來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用慣的一只手,通常用慣右手的人居多,所以就算是捏脖子,肯定也會因為手邊習慣不同而輕重不同。
隋州點點頭,又想起自己站在他身後,點了頭對方也瞧不見,便改為回答:「是,因為我專門練過,像我們這樣的人,有時候要與別人交手,頃刻便能斷出生死,我不想因為我的疏忽而露出破綻。」
唐泛早就知道他冰冷的外表下面是一顆極為縝密的心,聞言不僅不覺得意外,反倒極為佩服,正想說兩句誇獎的話,卻冷不防想到一個問題:「那你能用左手寫字嗎?」
隋州道:「可以是可以,但沒有右手那麼熟練。」
唐泛問:「若是讓你用左右手各自書寫一個字,要求達到讓人辨認不出你是左手還是右手寫的,有沒有這種可能?」
隋州認真想了想,然後道:「或許可以達到幾乎相同的程度,但因為左右手著力方向不同,如果仔細看,肯定是能看出來的,不可能完全一樣。」
唐泛倏地起身,從桌上翻找出一張泛黃的信紙,遞給隋州。
「那你看看這個!」
隋州拿到燈下仔細看了一陣。
「怎麼樣?是不是左手寫的?」唐泛問。
「是。」半晌之後,隋州終於確定。
「那就對了!」唐泛一拍桌子。
「你看這裡,卷宗上寫得很明白,當初仵作給張氏檢查屍身時,發現她是裁紙刀捅入身體,致使脾髒破裂失血而死。假如胡翰音真的□□張氏不成,進而殺死她,那麼當時張氏一定是奮力掙扎,而胡翰音是慣用左手的,這就很說明問題了。」
隋州點點頭,明白了他的話意:「人在危急時刻做出的反應肯定是不必經過思考的習慣動作,就算人真的是胡翰音殺的,他用左手,又與張氏面對面,所刺的地方,也只會是張氏身體右側,而不會是位於左側的脾髒。」
唐泛露出笑容:「所以胡翰音確實是沒有殺人的!」
隋州見他面色疲倦,忍不住道:「你去歇息罷,明天再做也不遲。」
唐泛搖搖頭:「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既然已經有了眉目,再將線索整理成文就不難了,我這就寫,很快便好,你先去歇息罷,不必管我的。」
隋州道:「你想吃什麼,我去做。」
原本滿目疲倦的某人登時眼睛一亮:「陽春面!傍晚的時候我瞧見廚子在灶房裡揉面團了。」
這簡直趕得上火眼金睛了,除了唐泛,只怕也沒誰會住個客棧還成天去偷窺廚房的罷?
隋州的嘴角禁不住抽了一抽:「好。」
等他將面條下好端過來的時候,便瞧見那人已經趴在桌子上,睡了過去。
「潤青?」
沒反應。
「毛毛?」
依舊沒反應,估計也是一整天都耗神耗力,又突然松懈下來,就睡過去了。
隋州走過去,把面條放下,將人輕輕搖了一下。
唐泛模糊地唔了一聲,身體略略一動,繼續睡。
隋州沒辦法,只好將人打橫抱了起來,安置在床上。
客觀來說,唐大人的睡相還是挺不錯的,沒有一般男人都有的打呼嚕等毛病,也不會一沾床就立馬睡得四仰八叉,而是很乖地雙手交叉平放在腹部,閉著眼睛睡得香甜。
隋州凝望許久,嘴角微微露出一抹笑意。
燭光下,牆上映照出兩道人影。
立著的那個人彎下腰,朝躺著的那個人緩緩靠近。
一點一點,兩人的影子幾乎重疊在一起。
然而事實上,姿勢也僅僅是曖昧而已。
就在他的嘴唇即將碰上對方時……
唐泛翻了個身,手往旁邊胡亂一摸,摸到被子之後又滾了兩滾,直接把自己卷成條狀,裹在被子裡,面向牆壁,繼續酣睡。
隋州:「……」
他到底是醒沒醒著的?
隋州伸手戳了戳唐泛的臉。
他現在全身也只有腦袋還露在外面了。
對方毫無動靜。
他又撓了一下對方的耳垂。
唐泛似乎覺得有點癢,奈何雙手被自己裹進被子了,一時動彈不得,只能微微皺眉,露出略顯糾結的表情。
如果是裝睡的話,現在也早該醒了。
看來是真睡。
隋州無聲地歎了口氣,為他吹熄燭火,關好窗戶,然後端著面離開。
隔日一大早唐泛醒來,吸了吸鼻子,就聞到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淡淡的陽春面味道。
他先是茫然了好一會兒,才慢慢想起來。
昨晚……
好像……
隋州給他做了一碗陽春面來著?
……那面呢?
他記得他自己沒吃上啊。
唐大人揉揉眼睛,叫來伙計打水,洗漱干淨之後就踱步到隔壁去敲門。
片刻之後,門被打開。
隋州出現在他眼前。
甫照面,唐泛就大吃一驚:「你昨晚沒睡好?」
這對於隋州來說可是極為罕有的事情。
但對方眼睛下面那兩抹黑色又是確確實實存在的。
隋州嗯了一聲,轉身進去洗臉。
唐泛跟進去,一邊笑道:「這是怎麼了,說來聽聽,我幫你排解排解!」
隋州:「吃撐了。」
唐泛:「……啊?」
隋州看了他一眼:「給你做了陽春面,你沒吃,睡了,我自己吃了。」
唐泛恍然大悟,可算是想起昨晚的事情了。
他一臉訕笑:「對不住啊,昨晚我累過頭,坐著坐著就睡著了,給忘了這回事。」
隋州心想,嗯,睡著了還會自己把自己卷起來呢。
隋州:「我吃了面之後就胃疼,一晚上沒睡好。」
唐泛這下可真是愧疚了:「那我陪你去看大夫去!」
去看大夫不就露餡了?
隋州不動聲色:「不用了,我躺躺就好。」
他越是雲淡風輕,唐泛就越發內疚。
隋州是為了他才會大半夜地去廚房做面,結果自己不吃,浪費了他一番心血不說,還害得人家胃疼一夜沒睡好。
瞧瞧,這作的都是什麼孽啊!
唐大人的愧疚之心已經快要突破天際了。
「不成,還是先去看看大夫再說罷,你還能走嗎,要不要我扶你?」唐泛面露擔憂。
「不必,我不想去了,我躺會就好。」隋州道。
「好罷,那你快躺下,我去跟伙計要點水來,再讓他准備點白粥和小菜,你現在胃不好就該吃那個。」
唐泛說完,直接將隋州拉到床邊躺下,又給他蓋上被子,末了又轉身出去張羅吃的,很快就把稀飯給端了上來。
隋州作勢要起來,唐泛忙道:「你躺著別動,我喂你罷!」
他不說這話還好,一說隋州就想起那一次從鞏侯墓裡出來,唐泛給他喂藥,喂得整個碗都倒扣在他臉上的事情。
隋州:「……」
陰影至今未散。
最難消受美人恩,古人誠不欺我。
隋州:「算了,我自己來罷,你坐這裡就好。」
唐大人顯然也想起上次喂藥的事情了,不過他臉皮厚,只是嘿嘿一笑,便將粥碗遞給隋州。
隋州淺嘗一口,溫度正好,速度便逐漸快了起來,像平時那樣,三下兩下就把粥喝完了。
末了對上唐泛訝異的表情。
唐泛:「你不是胃疼麼,吃這麼快沒事?」
隋州:「……」
好像一不小心又露餡了。
「沒事。」他不動聲色地放下碗,「胃裡有東西墊著就舒服很多。」
他提起另一個話題:「既然現在案子的關鍵線索已經找到了,我們還是要盡快回京才好,你現在畢竟不是刑部的人了,又還未去都察院報到,這種案子按理是無權過問的,別剛上任就給別人攻訐你的理由。」
唐泛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他點頭道:「我會將事情交給翁縣令,有了這條線索,胡翰音案就可以水落石出。不過雖然沒有找到韋策殺妻的證據,但韋家的名聲肯定也會因此受到影響的,他與賀家有姻親關系,希望賀家不要誤以為我是為了賀霖的事情有意針對他們才好。不管如何,姐姐現在名義上還是賀家的人。」
隋州搖搖頭:「不會,他們現在討好你還來不及,不敢得罪你的。」
唐泛想想也是,賀老爺子不像賀霖,他是個很會權衡利弊的人,就算對唐泛有所不滿,也絕不會表現出來。再說韋策的事情與韋氏無關,她也許會受人非議,但有賀英在,他一定不會允許賀軒休棄韋氏,否則賀家便有趁人之危的嫌疑。
二人說話間,錢三兒就來了,說是翁縣令在外面求見。
唐泛便請他到樓下大廳說話,又對隋州說:「你還胃疼,就不要下去了,在這裡好好睡一覺罷,回頭我讓錢三兒把午飯送上來。」
隋州點點頭:「去罷。」
唐泛下樓去見翁縣令。
後者正因找不到證據而愁眉不展:「大人,嚴禮他們傳了消息過來了,說是當年胡家被抄沒後,財產悉數充公,後來大名府知府以韋策是胡家義子,妻子又被胡翰音所殺為由,將一部分財產歸還於他。這便是韋策能夠發財的第一筆財富,錢財也是過了明路了,找不到治他的證據。」
唐泛便把昨夜悟出來的那一番左手右手的論斷講述給他聽。
翁縣令聽罷,登時臉上放光,頹喪一掃而空:「大人英明!有了這條證據,就不怕韋策那廝抵賴了!」
唐泛卻沒有他那樣樂觀:「這樣充其量只能證明人不是胡氏她父親殺的,不能證明張氏的死與韋策有關。胡氏殺韋家小兒的事實依舊存在,她父親可以翻案,她卻不能。雖然我們都知道張氏的死很可能與韋策逃不開干系,但是他自己是絕對不可能承認的。」
翁縣令想想也是,便歎了口氣:「能夠為她父親昭雪,胡氏應該也滿足了,畢竟我們已經盡力了。只是從這件事,更可看出韋策此人外忠內奸,不是好物!」
唐泛道:「此事經你呈奏,我再聲援,應該很快能夠引起朝廷的重視,到時候胡翰音便可翻案,他生前既然做了不少善事,又是如此而死,理當得到褒獎,我會奏請此事的。」
翁縣令遲疑道:「這會不會鬧得太大了?」
唐泛搖搖頭:「一點也不大,非如此不足以震懾人心,那些糊塗斷案的官員是該好好看看,以此為鑒了。」
他說的助陣,不是真的光說說而已,唐泛現在的職責是御史,這個職位就是無風也要掀起三尺浪,成天沒事挑著人家毛病彈劾的,更何況是韋策這種。
如果翁縣令將二十多年前那樁案子的內情揭露出來,到時候唐泛只要在朝中再上一疏,為翁縣令聲援,可以想象這樁離奇曲折的案中案,一定會引起朝中那幫成天吃飽了沒事干的御史言官們的興趣。
因為胡氏為父報仇的作為,盡管唐泛認為她不應該殺死無辜的韋家小兒,但是按照時下的觀點,那可是足以列入孝女的女子了,這一點足以為她增加光彩,也能間接促使胡父順利洗刷冤屈。
「此案一出,必然震驚天下,你也必然因此名聲大噪,」唐泛對翁縣令強調:「但你需要牢牢記住一點。」
來到香河縣之後,唐泛處處和藹,不以身份自居,像今天這樣擺出訓話姿態還是頭一遭。
翁縣令連忙肅容以對:「大人請講。」
唐泛道:「雖然胡氏其情可憫,然則韋家小兒也是無辜的,不能因為要給胡父昭雪,就忽略胡氏作過的惡,這兩者並不矛盾。那些言官們因為事不關己,大可胡亂指責,百姓們也因為不明真相,會傾向於哪一邊,但你身為父母官,卻需要秉持公正立場,不能有所偏頗,韋策雖可惡,也需要有確鑿的證據方能將其定罪,二十多年前,正是因為大名知府糊塗,才使得胡父含冤而死,你切不可重蹈其覆轍!」
翁縣令忙恭恭敬敬地應道:「下官定當秉公處理,絕不偏頗。」
唐泛這才露出笑容,拍拍他的肩膀:「子墨,你雖前半生官運不濟,不過我相信那只是上天對你的考驗,這世上多的是大器晚成之人,還望你不要洩氣,總有一日能夠撥開雲霧,得見青天的!」
翁縣令也笑道:「那下官就謝謝大人的吉言了!」
案件到此為止,已經沒有唐泛能夠幫忙的地方了,接下來的事情,以翁縣令的能力是不成問題的,他再留在香河縣,也只會給翁縣令添亂而已。
果不其然,翁縣令設法找到了當年服侍過胡翰音的僕人,證實了胡翰音確實是有用左手寫字干活的習慣,而且因為他身患痺症,右手乃至右肩都沒有力氣,所以按理說是不可能持刀傷人的,那麼也就證明了唐泛與翁縣令的猜測是成立的,一個慣用左手的人,在殺人的時候,下意識刺的,肯定是最順手的位置。
也就是說,胡氏之父,確確實實是被冤枉的。
他並沒有殺張氏,也沒有□□兒媳的情節,僅僅只是因為張氏死在他的房間,再加上凶器是他的裁紙刀,便被當年的糊塗知府稀裡糊塗斷了案,又恰逢京城政局動蕩,上官無心理事,故而才釀成這出冤案。
胡氏在得知此事之後,不由得大哭了一場,直呼父親在天之靈可以安息了。
哭聲之悲戚,那真是聞者動容,見者落淚。
在聽翁縣令說是唐泛為此案找出關鍵線索之後,胡氏又對著唐泛所在的方向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響頭,並對翁縣令道她自知死罪難逃,二位大人為父伸冤之恩德無以為報,只能來世再尋報答,便也安安靜靜在牢中等候發落,任憑兒子幾番來探望詢問,也不發一言。
翁縣令憐她遭遇,特意囑咐獄卒不要多加為難,在朝廷的處置發落下來之前,讓胡氏過段安生日子。
唐泛那邊,他與隋州商量一番,又詢問了唐瑜的意見,便找了個日子向賀老爺子道別,然後帶著姐姐和外甥,跟隋州他們一道回京。
唐瑜和賀澄的離開,對外的說法是回娘家小住一陣,不過因為賀霖夫妻不和的事情早有傳聞,大家心知肚明,賀霖的朋友對其又是一番嘲笑,弄得賀霖大發雷霆,竟然索性與這些狐朋狗友特地斷了聯系,鎮日在家閉門不出。
不過他對唐泛這個小舅子顯然還抱著不小的成見,離別那邊,不管出於什麼原因,賀家人都出來相送,唯獨賀霖不見人影,唐泛和唐瑜倒也不甚在意,反倒是賀老爺子有些尷尬,主動找到唐泛致歉。
韋家的案子已經傳遍了香河縣上下,連鄰縣都有所耳聞,這陣子官紳也好,百姓也罷,如今大家茶余飯後談論的,都是這樁離奇的案中案。
嚴格來說,其實是三樁案子,先是韋策的繼室及其表兄殺害了庶女,而後又有韋家小兒之死,本以為這就完事了,誰知道最後還引出二十多年前的舊案,原本看上去撲朔迷離,毫無頭緒的事情,唐御史竟然從書信中看出端倪,由此為胡氏之父昭雪。
如此一波三折,實在是市井坊間的八卦最愛,從今以後,茶樓酒館裡的說書段子又多了新的素材:韋府兒女遭橫死,疑因厲鬼來索魂,烈女喊冤為父仇,唐公智破案中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