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來,當遍覆大地的白雪完全褪盡時,枝頭也開始綻出鮮嫩的綠色。
對於京城人來說,春天最大的變化,就是可以換下厚厚的冬裝,換上更輕薄飄逸一些的春衫。
自從萬通回錦衣衛之後,他就發現這裡上上下下已經變了個樣,原先自己布下的勢力全部被鏟除得七七八八,就連南北鎮撫司兩個鎮撫使,竟然都換了人。
他心裡把袁彬恨得要死,又不得不從頭布置,好不容易將南鎮撫司重新換上自己的人,但最重要的北鎮撫司跟南鎮撫司不同,那裡已經成了水潑不進,針插不進的地方。
隋州的聖眷不比萬通差,不是他可以隨意拿捏替換的人物,北鎮撫司上下如今全都是隋州的親信人手,萬通沒法來硬的,只能先試探隋州的立場,然後伺機慢慢滲透。
萬通看不順眼的人很多,太子肯定是排名第一,但太子他現在動不了,因為皇帝對太子還有心存親情,太子周圍又總有一幫人圍著護著,關鍵時刻屢屢能夠化險為夷,不能不讓人懷疑他是否吉祥高照,有神靈保佑。
不過太子動不了,不代表其他人也不能動。
太子那幾個師傅,天天幫著太子在皇帝面前邀寵,萬通也很討厭,還有汪直這個吃裡扒外的反骨仔,又比如說隋州這種在錦衣衛裡分了他的權的阻礙,通通都是萬通想要除去的人。
那天壽筵之後,萬通與尚銘等人就一直在尋找機會,他們深諳打蛇不成反被咬的道理,要麼就不出手,如果出手,勢必得快狠准,力求給敵人狠狠一擊,不能讓對方有反噬的機會。
這個機會很快就來了。
汪直自從離開京城之後,斷斷續續便在邊塞待了兩年多,期間雖然也曾幾次回來,但每次都是來去匆匆,換言之,他以前的京城經營的勢力,已經越來越不牢固了。
眼看著自今年入春以來,大同的戰事就一直不大順利,韃靼人時不時就前來劫掠一番,跟進自己家似的,明軍卻屢屢失手,不再像之前那樣捷報頻傳了,甚至還小敗了幾場。
戰事失利,前方指揮自然難逃其咎,於是就有人提出,總兵王越的指揮有問題,監軍汪直也需要負上責任,這兩個人長期把持大同兵權,早該撤換下來了,即使不換汪直,也應該讓王越和臨近的駐軍總兵換防,免得他們有擁兵自重的嫌疑。
一被彈劾,王越和汪直自然要忙著上疏自辯,還要連帶著表示自己絕無貪戀權力的心思,畢竟這世上除了劉吉劉棉花閣老,沒人再有他那麼厚的臉皮,連彈劾都可以裝作沒聽見的。
汪直自從上回聽了唐泛的勸誡之後,早就有回京的心思了,聞言順勢就請辭自己的監軍之職,說自己思念在陛下身邊伺候的日子,也思念京城故土,加上這兩年在邊關風吹雨淋,身上舊傷復發,希望能夠回京養傷。
殊不知如今京城裡正有許多人,既不希望他打勝仗,更不希望他回京,便在皇帝面前進言,說河套那一帶,韃靼人頻頻入侵,多虧之前有汪直鎮守,所以才能有捷報,現在雖然情勢不利,但是汪直與王越的能力是擺在那裡的,請陛下多給他們一些機會和耐心,讓他們繼續待在那裡,為大明立下更大的功勞,不過為了防止那些別有用心的人胡亂中傷功臣,還應該給大同新派一位巡撫。
皇帝很快同意了這道上疏,將原來的大同巡撫調回來,又派了為郭鏜大同巡撫,將汪直正式任命為大同鎮守太監。
原先汪直只不過是行軍監軍,如今雖然正式有了名分,可也意味著這個頭銜一扣,他就得名正言順地留在大同,短期內是回不來了。
這件事過後沒多久,朝中便有言官紛紛上奏,言道西廠辦事苛察,民怨不止,請罷西廠,連首輔萬安也在奏疏上署了名,皇帝見群情洶湧,便也准奏。
曾經不可一世,橫行霸道的西廠就此悄無聲息地關閉。
在這場風波中,很久以前曾經為了彈劾汪直而被貶南京的丘濬,這回反倒沒有上疏。
原因無它,丘老先生雖然也看不慣汪直,可他更看不慣一幫小人落井下石,當然不願意跟著上躥下跳,趁人之危。
話說回來,要說西廠擾民,為何之前這些人不說,等皇帝任命汪直為大同鎮守太監之後,才紛紛冒出來?
無非是大家先前怕得罪汪直,現在看他很可能回不來了,就一窩蜂地落井下石,加上萬通等人從中煽風點火,於是牆倒眾人推。
這兩招連消帶打,端的是狠辣,第一招看似給了汪直在大同生殺予奪的大權,實際上是將他牢牢牽制在那裡,他既然回不來,當然就顧不上遠在京城的西廠,他手底下那一幫徒子徒孫,自然也跟著倒了大霉。
不過這倒是便宜了隋州,因為西廠許多人手,原本就是由錦衣衛那邊調過去的,並不是宦官,汪直並不是蠢貨,他在知道自己被任命為大同鎮守太監的時候,就已經察覺不妙,趕緊寫信給唐泛,讓他去找隋州幫忙。
所以隋州便在西廠被人一鍋端的時候,順勢將汪直的心腹和親信都接收過來,讓他們得以遮風避雨,免遭清洗。
這一次風波裡,汪直看似遭遇無妄之災,實際上也是因為西廠之前過於囂張跋扈,得罪了不少人。
它風光之時,大家自然敢怒不敢言,如今風光不再,誰還不趕緊踩上一腳,許多事情有因必有果,在官場上混的,若是太在意得失,那遲早會被活活氣死。
汪直顯然也很明白這一點,所以他聽說西廠被查抄之後,並沒有太大的反應。
雖然坊間傳聞,消息傳到大同的時候,汪公公氣得砸了好幾個杯子,破口大罵「這幫龜孫子,老子遲早要他們還回來」諸如此類的話,不過這些終究只是坊間傳聞,聽者付之一笑便罷,不足當真。
然而在背後布下棋局的人,卻認為這局棋還遠遠未到結束的時候。
在郭鏜替換了原先的大同巡撫之後,戰事並沒有得到好轉,前線反而接連發生了好幾樁怪事,消息傳到京師,錦衣衛指揮使萬通便建言道,左僉都御史唐泛斷案如神,思慮周密,可赴大同一行,協助處理此事,北鎮撫司鎮撫使隋州行事果決,也可隨同前往。
皇帝准其所請,命唐泛與隋州不日動身前赴大同,協理戰事。
大同,戰國時為趙國名城,太、祖皇帝立明後,設大同府,隸屬山西管轄,
作為明代邊陲重鎮,大同所轄長城,西起偏關,東到居庸關,是當之無愧的九邊之首。
這裡成為抗擊韃靼人的前線,而韃靼人也屢屢從河套入侵,劫掠大同。
由於大同地位之重要,從京師至大同修有便利的官道,方便驛馬疾馳,兩地相隔不足千裡,若是快馬加鞭,兩日便可抵達。
上面張張嘴,下面跑斷腿,唐泛沒想到自己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竟然好端端也會被派往大同去吃沙子。
他也知道,自己上回得罪了萬通,對方勢必要找機會報復的,眼下他將唐泛與隋州雙雙調遣出京,最重要的目的,還是為了把隋州從錦衣衛調開,好讓自己對北鎮撫司下手。
而唐泛說起來還只是附帶的罷了。
不過就算明白這一點也沒用。
聖旨不可違背,饒是受寵如隋州,也必須收拾收拾包袱,與唐泛一道上路。
隋州這一走,在萬通看來,北鎮撫司群龍無首,正好方便他整頓,誰知道隋州早就有所布置,在離京前夕跑去面聖,說自己身在大同,若北鎮撫司有事,恐怕很難兼顧,請皇帝同意讓他推薦兩個人暫代兼領北鎮撫司的鎮撫使職務。
這兩個人,一個就是薛凌,另一個的名字則有些陌生,叫牟斌。
鎮撫使這個職位原本只有一個名額,但隋州知道他一走,底下的人資歷不夠,不管誰上來代領,都會獨木難支,很快被萬通所壓倒,所以他特意推薦了兩個人,讓這兩個人共同執掌北鎮撫司。
皇帝自然同意了隋州的請求。
萬通沒想到隋州臨走前還擺了這麼一道,鼻子都差點被氣歪了,不過他轉念一想,薛凌雖然是隋州跟前的老人,但他資歷比起隋州,畢竟還差了那麼一點,而牟斌更是聽都沒聽過的無名小輩,到時候只要先扳倒那個牟斌,剩下薛凌一個,就很容易對付了。
等隋州回來,迎接他的,早就不是他離開前的北鎮撫司了。
他的如意算盤打得很好,卻忘了隋州會將一個無名小輩提拔上來當鎮撫使,那其中自然是有他自己的原因的。
薛凌與牟斌二人,一強一弱,一個精明一個耿直,倒是配合得天衣無縫,如同隋州交代的那樣,他們將北鎮撫司經營得固若金湯,並不為萬通所趁。
萬通本想著找到牟斌的弱點,將他拉下馬,再集中精力對付薛凌,誰知道找來找去,發現這個籍籍無名的人竟然毫無弱點,非但如此,在牟斌身上還有著連尋常文官都未必擁有的清廉,萬通找來找去,居然找不到他收受賄賂,性好漁色的證據。
天吶,這還能叫錦衣衛嗎?!
萬通終於知道隋州臨走前為何要把這個人推出來了,這是為了將自己活活氣死。
不過這些都是後話了,就算萬通在京城氣得跳腳,隋州也沒法親眼欣賞到了。
此時此刻,他與唐泛等人剛剛抵達此行的目的地。
雄偉堅固的城牆矗立在他們眼前,高大的門樓上,大同二字鐵筆銀鉤一般牢牢鐫刻在石頭做成的匾額上,就如這座城池給人的感覺。
這是一座豪邁不羈,有燕趙遺風的城池。
這是一座俠骨丹心,以大明將士血肉澆灌的城池。
雖然唐泛到過很多地方,可他並沒有來過大同,所以一來到這裡,他立馬就被眼前的氣魄震撼住了,還是旁邊的隋州以馬鞭輕輕碰了他一下,唐泛才回過神來。
按照文主武輔的習慣,此行仍舊以唐泛為主,不過他們帶來的人不多,隋州要留一些人牽制萬通,親信自然不能悉數帶過來,嚴禮因為新婚不久,也被他留在京城,這次只帶了龐齊等十數精騎。
現在正是大白天,城外有不少人排隊等著入城,不知道為什麼,前進的速度特別慢,興許是城門處查得格外嚴的緣故。
唐泛等人公務在身,這樣慢吞吞地等下去,也不知等到何時,便直接驅馬前行來到城門處,拿出勘合,表明自己的身份,要求先行入城。
誰知這一套程序在這裡卻行不通,城門守衛兵卒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們一遭,臉上帶著濃濃的懷疑和審視:「既然是朝廷派來的,為何不穿官服?」
要說錦衣衛那身袍服何等威風,一上身,辨識度極高,很少有不認得的,不過唐泛他們來的時候在路上遇到了暴雨,一身衣服都淋濕了,就換上替換的衣物,誰知道第二天又有暴雨,這下子替換的也淋濕了,不得已,一行人待在驛館裡,等著衣服洗好烘干,為免再遭遇同樣的情形,索性穿上常服,准備等來了之後再換。
唐泛便讓龐齊等人將包袱裡拆開,露出裡頭華麗燦爛的一角,給對方查看。
然而對方的疑慮並未消除,只是稍稍客氣了一點,丟下一句「諸位且等著」,便一路小跑回去,也不知道是去找誰稟報了。
大家一路風塵僕僕,本想著能進去歇息一下,洗個熱水澡,誰知道臨到城門還被攔下來,龐齊等人都有些不愉,唐泛對他們道:「事出反常,興許是城中發生了什麼事。」
話是這麼說,結果唐泛一行就直接被晾在那裡,足足等了好一陣,才瞧見那兵卒與一個把總裝扮的人走過來。
那把總終歸是有些眼色的,雖然也不掩戒備,還是向他們自報了家門:「下官孟存,乃大同防守把總,不知諸位大人可是要入城?」
龐齊終於忍不住了:「你這不廢話呢,不入城我們站在這裡作甚!我們又不是自己跑過來的,是朝廷派來的,難道你們總兵大人沒收到朝廷下發的公函麼!」
孟把總也知道對方若真是錦衣衛,那肯定是自己得罪不起的,便賠笑道:「有是有,不過這陣子發生了一些事情,總兵大人特意交代下來,城門出入要嚴查,尤其……」
他話沒有說完,但唐泛也能猜得出,後半句估計是「尤其你們這種像是假冒朝廷欽差的人」之類。
唐泛制止了想要發火的龐齊,對孟存道:「既然你們總兵大人有令,我們也不好為難你,這入城要檢查什麼,你照章辦事便是。」
孟存忙笑道:「還是這位大人通情達理,還請各位大人將勘合與腰牌交給下官,由下官拿進城,親自給總兵大人與汪公公過目,查驗無誤之後,諸位大人自然就可以入城了。」
這玩笑開得就有點大了,腰牌是隨身攜帶,證明身份之物,豈能隨便給人,要是對方將東西一收,反賴他們是身份不明之人,他們上哪兒說理去?
孟存這話一出,連唐泛也微微斂了笑容。
龐齊更是大怒:「這又是哪個山頭定下的規矩!你什麼時候見過腰牌也能隨便給人的?!滾去將你們總兵叫來見我們,這兩位是左僉都御史唐大人,與我們北鎮撫司的鎮撫使隋大人,我倒要看看我們想進去,誰敢阻攔!」
孟存聽見唐泛隋州二人的官職,面色終於微微一變,扭頭狠狠瞪了那兵卒一眼,而後又回過頭來,笑容滿面,連連躬身拱手:「不知二位大人駕臨,還請恕罪,下官是個粗人,久在邊關,啥事也不懂,請兩位莫要與我一般見識!」
唐泛見他賠著小心客氣,但依舊沒有松口讓他們進去,就知道這裡之前一定是發生過一些大事,便對他道:「大同鎮守太監汪公今日可在城中?」
孟存忙道:「汪公是在的,不過他與總兵大人正在議事,下官不敢進去打擾,是以才先過來。」
唐泛道:「你只管進去匯報,就說是唐泛來了,有什麼責任,我替你擔著便是。」
孟存半信半疑,但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他也不好再強行收繳唐泛等人的腰牌,便道:「那下官這就入城通稟,還請各位大人稍候!」
他說罷就轉身入城了。
估計因為他私下另有交代,孟存走後,從城門處圍過來幾名兵卒,都虎視眈眈地盯著他們,連帶旁邊進城的百姓看唐泛一行人的眼光也變得古怪起來,直讓唐泛他們啼笑皆非。
又等了不少時間,唐泛索性在城牆邊找了個塊石頭坐下,與隋州低聲說起話來。
那頭終於有兩個人從城內匆匆走出來,其中一人似乎還認得唐泛,在看清坐牆根下的人之後,當即加快腳步小跑上前,臉上也掛滿了笑容。
「果然是唐大人!從幾天前得知廷旨之後,我們家公公就一直念叨著您呢,您可算是來了!讓您在久等,實在情非得已,小的在這裡給您賠罪了!」
唐泛對他還有些印象:「你是丁容?」
丁容見他認得自己,看上去更高興了:「誒,正是小的,汪公讓小的來接大人!」
孟存的臉色甭提多尷尬了,他對著唐泛和隋州等人連連拱手作揖:「下官罪過,有眼不識泰山,請大人莫要與下官一般見識!」
唐泛擺擺手:「若換了平日,孟把總想必也不會如此為難,當是城內發生了大情不成?」
孟存見龐齊等錦衣衛大爺們臉色還黑著呢,心想果然還是讀書人比較體貼,便感激道:「確實如此,幾位大人有所不知,就在你們來之前,這邊剛剛抓了好幾撥混跡城中的韃靼人細作,其中一撥便是假扮官眷,當時還騙過了守城的弟兄,差點釀成大禍,為此總兵大人發了好大一通火,讓下官等人若是再放奸細進城,便以奸細論之。情非得已,還請各位大人消消氣!」
丁容也在旁邊接道:「好教幾位大人知道,確實是如此。當時放人入城的那個把總還被總兵大人當眾打了軍棍,撤了職,所以入城查驗方才如此嚴苛,便是擔心重蹈覆轍。」
王越治軍嚴厲,唐泛是知道的,他還知道王越在大同這幾年,軍中威望很高,否則也沒法帶領軍隊屢屢擊退韃靼。
聽了孟存和丁容的解釋,龐齊等人這才稍解疑惑,火氣也消退了些。
唐泛便問:「韃靼人以往也用細作探查軍情?」
丁容苦笑:「韃靼人直來直往,向來打完就跑,那些細作被抓起來之後,經過汪公與王總兵盤查,發現似與白蓮教有所關聯!」
白蓮教?
唐泛吃了一驚,怎麼兜兜轉轉,又遇上白蓮教了?
想來這個邪教經營多年,天南地北俱有其勢力分布,他們圖謀大明江山,會與北邊的韃靼人勾結上,也就不足為奇了。
這一進了城,唐泛他們便發現城中的氛圍與別處有很大不同,路上行人神色匆匆,大都帶著一股緊繃,遠不如京城百姓那樣閒適。
時不時更有駐城士兵持長槍長戟迎面走來,唐泛一行人打量著他們,他們便也回以好奇的眼神,又見走在唐泛身後的孟把總,這才吃了一驚,趕緊停下來行禮,又被孟存呵斥幾聲,趕跑了。
大同府下有七縣,此地便是大同府的治所大同縣,雖是縣城,卻因位置重要,自從永樂時期從河套退入內地之後,這裡便成了明軍與北方民族交火的前線,韃靼人本身是游牧民族,無法像農耕民族那樣自給自足,只能依靠對外搶掠財富來滿足內部發展需要。
對於他們而言,能夠進入明朝的轄地,就意味著有滾滾的財富,韃靼人也不想占領明人的城市,他們只想定期過來搶劫一番,這才是最適合他們的生存模式。
在這種三不五時的戰火侵襲下,邊城百姓自然都鍛煉出一副百毒不侵的鋼筋鐵骨,即使是年輕女子,身上也有著一股別處沒有的爽利。
不過雖然是邊城,這裡的物資也並不算缺乏,唐泛匆匆一瞥,稍加留意,發現街上店鋪林立,同樣有布料鋪,成衣鋪,也同樣有百姓光臨,興許充其量只是可供選擇的顏色花紋少一些,時興的款式少一些罷了。
丁容見他似乎很感興趣的樣子,就問:「大人這是要做衣裳嗎?」
唐泛搖搖頭:「只是看看,我們現在去哪裡?」
丁容道:「汪公讓小的將各位大人帶去見他。」
唐泛問:「他與王總兵議完事了?」
丁容道:「小的出來時還沒,不過這幾日汪公心情都不大好……」
唐泛挑眉:「是因為戰事?」
丁容點點頭,音量不大不小,正好只讓唐泛和隋州兩個人聽見:「前陣子朝廷新派下一位郭巡撫,來了之後與汪公和王總兵頗有意見不合之處,每回議及戰事,三人總要起爭執。」
唐泛就問:「那今日是為了何事?」
他問的這些不算是秘密,就算丁容不說,他們事後也能打聽到,更何況唐泛來到這裡,是為幫忙而來的,怎麼說對汪直都是助力。
丁容想必明白這一點,便如實相告:「這陣子,雖然城中頻頻抓到細作的蹤跡,但明軍的動向卻似乎總為那些韃靼人提前知道,像上一回,咱們在偏頭關處重點布防的,可韃靼人好像知道我們兵力重點部署在哪兒,偏偏就繞過偏頭關,跑到廣靈縣去劫掠了一番。」
唐泛聞言與隋州相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見不加掩飾的意外。
「你們先前不還說抓了兩撥細作麼,防不住他們?」唐泛蹙眉。
「防不住!」說到這裡,丁容臉上禁不住露出微微驚嚇的表情,「這還不止呢,我們這邊派出去追擊韃靼人的人馬,三次都有去無回,最後一次,王總兵派人去找了,五百人馬,最後卻只找回七個人。」
唐泛:「中了敵人的圈套?」
丁容搖搖頭:「有的說是見了鬼,也有的說,那些韃靼人有鬼神襄助,呼風喚雨,將他們帶入一個可怕的地方,若不是他們在隊伍後面見機跑得快,估計也回不來。」
唐泛先前還覺得大同有總兵,有巡撫,還有鎮守太監,三個人都夠唱一台戲了,就算他來了,也沒自己什麼事,沒想到這裡的情況竟然出乎想象的復雜。
什麼圈套,什麼鬼神襄助,韃靼人哪裡會那些玩意兒?
人家是以騎兵戰斗力著稱的部落,這種裝神弄鬼的把戲,一聽就跟白蓮教有關。
但唐泛與白蓮教打過好幾回交道,自然知道他們有多難纏,這些人不缺陰謀詭計,更不缺圖謀造反的膽子。
他們唯一缺少的就是足夠強大的力量,如今與韃靼人攪和在一起,還不一拍即合,把天捅翻了嗎?
想到這裡,唐泛就挺同情汪直的,這位汪公公確實倒霉,西廠都被人整沒了,這邊還不安生。
丁容解釋完這些,便道:「若是他老人家待會兒對大人語氣不遜,還請大人見諒則個!」
唐泛笑道:「你倒是忠心耿耿!放心罷,我與你家公公是老熟人了,他性子如何我還不了解麼,自然是不會放在心上的。」
丁容連忙賠笑:「是小的多嘴了!」
如今這位大同巡撫郭鏜,是首輔萬安的人,他換下原來的巡撫過來上任,當然不會為了同心協力,共創美好未來,而是來給汪直和王越找麻煩的。
汪直和王越在大同經營兩年,將一座破敗不堪的城池,整頓成如今固若金湯的模樣,又對韃靼人屢屢有戰績,如何肯讓郭鏜染指,三個人勢必要起沖突的。
聽了丁容這麼一說,唐泛他們也已經做好一來就要勸架的心理准備了。
誰知道等被帶入總兵府中時,他們發現自己的想象力還是匱乏了一些。
只見中堂大廳裡,原本應該擺在那裡的桌案和椅子通通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香台,一只公雞,一個道士。
以及滿屋子繚繞的白煙,還有站在旁邊,被白煙渾身籠罩,看不清面目的兩個人。
下一刻,唐泛的眼珠子差點瞪凸出來。
他發現那道士提著手中的劍,另一只手捏著垂死的公雞,劍刃往它脖子上一割。
道士大喊一聲:「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破!」
伴隨著他的聲音,雞血噴灑在一邊那兩個人身上。
等唐泛等人走近一看,發現那兩個人居然還是他們認識的。
大同總兵,王越。
大同鎮守太監,汪直。
唐泛:「……」
隋州:「……」
這是在搞什麼鬼???